全文图书

[上一记录][下一记录]

延安影艺生活录

吴印咸


  满怀希望的抉择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了,“八·一三”淞沪抗战失败,上海沦陷,进步的电影工作者纷纷奔赶抗日前线。我在太原、香港之间奔波了一年多,结果一事无成。在国破家亡的危险之际,我深感前途杳茫。正在这时,接到了袁牧之的电报,邀我到武汉,说有要事相商。
  当我来到汉口杨森花园三层楼的一间小屋子里时,见牧之正在那忙碌,屋子里到处是各种电影书报和一些草拟的文稿。牧之是一个热情直爽有表演才华的青年,比我小9岁。几年前,为了反抗家庭对他演剧活动的干涉,愤而放弃大学毕业的机会,同家庭脱离了关系。他的表演深受观众欢迎,我们几次配合,也算是老朋友了。
  “你知道吧,八路军周恩来先生邀请我到延安拍一部大型纪录片。我对编导还算内行,对摄影可不大通,所以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和我同去,我们再配合一次,拍一部有价值的片子。”牧之坦率地向我合盘托出,并投来期待的目光。
  “到延安去?”这对于我,一个在江南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来讲,实在是太突然了。路途遥远,环境陌生,前途未卜,我不能不认真地考虑啊。
  “印咸兄,去那边可能会艰苦一些,但我们搞文艺的,不就盼望有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吗!”牧之的话是有道理的。自从上海、太原沦陷,我已荒废了一年多的时光,最近武汉局势也日益紧张,我们可能连安身之地都不会有了;另一方面,到大西北去,接触一下我从未接触过的生活,拍摄大型纪录片,对摄影做新的探索,这不正是我这个摄影师梦寐以求的愿望吗?机不可失呀!
  “那好,我和你同行,去看一看,闯一闯。”我终于下了决心。
  “我知道你会这样决定的。我没看错。别看老兄平时言语不多,大事上真是心中有数啊!”我们都兴奋地笑了。
  去拍片子,必须带足胶片和器材,但我们只有一台16毫米摄影机及部份胶片。这时,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伊文思决定送给我们一台“埃姆”35毫米摄影机。
  伊文思是荷兰电影导演,在当时就已有些名气了。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来到中国,拍摄大型纪录片《四万万人民》。伊文思已经拍摄了著名的台儿庄战役,打算再去延安拍摄,因国民党政府的百般阻挠未能成行,在汉口,也处处受到限制、监视,不允许他与共产党和进步人士接触。当伊文思得知我们准备去延安拍片子的消息后,便决定将他随身带的“埃姆”摄影机送给我们用。八路军办事处考虑我初到这里,不为众人所知,便决定由我去接受这部摄影机。
  在一个星光暗淡的夜晚,我乘坐周恩来同志的汽车来到汉口郊外一条马路边,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为国民党当局严格禁止的活动,心情难免有些紧张。一会儿,另一辆汽车驶来,从车上下来一位外国人,他就是伊文思。他将摄影机和2000英尺电影负片交给我,并低声说:“延安!延安!”环境的险恶,使我无法和他交谈,只有用力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对他无私援助的感谢和敬意。在夜幕中,我们匆匆分手,竟都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当我们在1957年再次见面时,我们彼此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在明媚的阳光下,我们仔细端相着对方,回想起初次见面的情景,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与快慰。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我们在八路军办事处的安排下,坐火车离汉口赴西安。当时,处于国共第二次合作初期,两党关系维持尚好。因此我和袁牧之两人都身穿八路军军服,化装成一般的八路军战士,杂坐在他们中间,送行的只有钱筱璋一个人。随着一声长鸣,火车渐渐远离汉口车站,我的心不禁急速跳动起来,城市、街道、摄影棚,这一切都似乎要成为过去了,而我面临的新生活又将是什么样呢?我当时决没想到这次离汉竟成为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成为我参加革命的起点。事后我才知道,我们这次悄然离汉在同行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我这个在不少人印象中,沉默寡言,静如处子,只知埋头业务的人,这次毅然出走,大出他们的意料。
  人生的转折
  9月的延安,阳光灿烂,一片金黄。
  这座雄踞在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古城本来默默无闻,只因红军到达陕北,在这里建立起第一个抗日革命根据地后,才成为人们瞩目和向往的革命圣地,浑厚坚实的黄土,傍城东流的延河,嘉陵山上高耸入云的古宝塔,以及那一层层,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窑洞,这一切都使我感到新鲜。特别是这里的人们个个显得十分愉快,质朴,人们之间的关系又是那么融洽。我看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人身穿粗布制服出现在延安街头,和战士、老乡唠家常,谈笑风生,……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觉得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所在。
  我们到延安后,八路军总政治部马上成立了电影团。电影团由总政副主任谭政任团长。说是电影团,总共才六、七个人,真正搞过电影的只有袁牧之,我和徐肖冰。徐肖冰曾是我的摄影助手,他是从太原参加八路军,到延安后才调到电影团的。我们要拍的纪录片定名为《延安与八路军》,袁牧之任编导,我担任摄影并兼摄影队长。
  1938年10月1日,经过牧之对拍摄题纲反复研究定稿后,我们在陕西中部黄帝陵拍下了第一个镜头,从而掀开了中国电影史上崭新的一页。看到一队队、一群群从祖国各地汇集起来的青年学生,情绪高昂地奔赴延安,我也置身在这伟大的潮流之中,“天下人心归延安”,我这一步走对了。离开这火热的斗争,离开中国的民众,艺术家到哪里去发挥他的才能呢!又到哪里去寻找创作源泉呢!
  我们摄制组按计划在延安工作两个月,拍摄延安军民建设、巩固根据地的战斗生活。那时,日本飞机常来搔扰。一次,我和肖冰刚刚把摄影机拆开,准备修理,突然空袭开始,一颗炸弹在我们住处不远的地方爆炸了,震塌了我们的房角,我不由得扑到机器上,用身体挡住了瓦砾和砂石。飞机还在天空盘旋,我们便不顾一切地从尘土中爬出来,急忙将机器零件收拢,躲到墙角。事后我们发现,不仅主机完好无损,甚至连一颗细小的螺丝钉都没有丢失,大家都感到万分庆幸。周副主席和谭政团长得知后赶来看望我们,还特地慰问了我,摄影师固然爱他的机器,但爱到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这恐怕就是思想感情发生变化的表现吧!“3年八路军,生铁变成金”,我真的在变了。
  在延安拍摄告一段落后,于1939年初,我们乘小船破冰东渡黄河,出发到晋西北、晋察冀等边区,开始了一年多艰苦的战地拍摄。我们拍摄了大量军民抗战可歌可泣的动人场面和生活情景。
  这段时间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终身难忘的还有和白求恩大夫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
  为了拍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在中国解放区工作生活的情况,我们摄影队曾和白求恩作了邻居,并跟随他从冀西转战冀中,前后将近两个月。白求恩大夫,年过半百,神采奕奕,精力过人。他爱穿八路军自纺自织的灰布军服,爱用中国农村古老的烟斗吸烟,就象一名普通的战士,生活在同志们、伤病员和中国老百姓之间。我怀着对白求恩大夫崇敬的感情为他拍照,我们成了朋友。闲暇时,白求恩大夫爱和我谈论摄影,我们共同探讨战地拍摄的技术技巧。白求恩有一架“雷丁那”照相机,那是他随身所带的心爱之物。
  1939年10月20日是白求恩大夫准备启程回国,筹集资金、器材、药品的日子。欢送会都已经开过了,但日本侵略者偏在这时,调集2万兵力,配以飞机、大炮、装甲部队,向边区发动了“冬季扫荡”。白求恩大夫毅然决定留下来参战。我随着医疗队冒着风雪赶了70里山路来到摩天岭前线。按白求恩大夫“救护工作务必靠近火线”的指示,手术室被安置在离火线7里的孙家庄村外的小庙里,这座小庙孤零零地座落在路边,庙里的佛像早已荡然无存,只有雕梁画栋和墙壁上的残图还保留着。
  指向摩天岭发动进攻的是日寇中将阿部规秀。他是一个以疯狂凶残著称的杀人魔王。当时,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枪炮仿佛就在我们身边炸响,小土路上奔跑着后备队和运输队、担架队的队员,个个神情都十分紧张、严肃,在等待命令,不久,担架队把一个个伤员抬下摩天岭,顺次排在庙前的小土坡上。
  白求恩大夫身穿白色围裙,高高地卷着袖子,站在用两只“芦沟桥”(白求恩大夫设计制造的,便于装医药箱的骡驮架子)铺上门板而成的“手术台”前紧张地工作着,他沉着镇定,神情坦然,指挥着整个抢救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受到感染,冷静地用摄影机对准白大夫与伤员,将这次抢救过程拍摄了下来。
  手术进行到次日下午,哨兵突然报告后山发现大批敌人,正向孙家庄袭来,情况十分危急,白求恩大夫立即命令将轻伤员转移,剩下10名重伤员就地手术。敌人的枪炮声越来越近了,破旧的小庙被震得簌簌落土,大家一再劝说白求恩大夫撤离,但他镇定沉着,旁若无故,连续工作30小时毫无倦意。当他弯着腰,聚精会神地在台上为一个腹部受了重伤的战士做缝合手术时,我举起照相机,利用夕阳微弱光线的照射,以中国特有的古庙作为衬托,将白大夫的这种感人形象纪录下来:身着粗布衣衫,脚穿草鞋的他和中国式古老小庙的典型环境,以及简陋的手术台和他那一丝不苟、严肃认真、沉着镇定的神情,一目了然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不用文字解说,就能将时代情景揭示无遗。
  多少年来,中加人民怀念白求恩大夫,他们赞美这张照片,称它是历史的珍品,艺术的结晶。但我深深懂得,没有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动人事迹,就不会有我这成功之作,如果我没有深入生活,经受战火的考验也就不会纪录下这永远令人难忘的时刻。时代给我创造了创作的条件,我的职责是纪录下这伟大的时代。
  就在这次抢救中,白求恩大夫划破了手指,不久又在手术中中了毒,于11月12日不幸以身殉职。我从前线赶回来参加了追悼会。天下着大雪,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向这位可敬可亲的朋友告别。
  《延安与八路军》经过两年紧张而艰苦的拍摄,终于完成了。虽然因为战争的关系,这部片子在苏联遗失了大部分,没有制作出来,但却坚定了我为无产阶级的电影事业奋斗,继续为纪录我们中华民族最伟大的历史时代工作的信念。1942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生活在我面前展示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绚丽的前景。
  拍摄“南泥湾”
  1942年,组织决定袁牧之到苏联制片,我担任了电影团领导工作。这任务对我来讲,无疑是艰巨的。那几年,由于国民党的经济封锁,陕甘宁边区面临着物资供应的极大困难。电影团的胶片所剩不多,正常的拍摄已无法进行。在这种困难的条件下,根据“精兵简政”精神,电影团本可以和其他文艺机构一样裁并或精简的,但是中央十分重视电影事业,“为了保存当时仅有的这批电影干部,以待时机的一旦发展”,仍决定把电影团这个机构保存下来,人员也没有调动。
  党的关怀与重视,极大鼓舞了全团同志,我们决心艰苦奋斗,同心同德度过难关。我带领大家开荒种地,当年我们便做到粮食自给有余。我们用废旧胶片制成纪念章出售,开办照相馆为群众服务,还举办了各种形式的摄影展览,这样我们没有向政府要一分钱,自筹资金,盖了六间新房。尽管物质条件很差,我们的生活却十分充实。
  这年,在一二〇师三五九旅进入南泥湾屯垦一年之后,我们电影团也开进了南泥湾,去拍摄《生活与战斗结合起来》。
  南泥湾地处距延安100里外的金盆乡,纵横一、二百里。这里原是一个人烟稠密的富庶地区,但八、九十年前,由于清兵的大肆蹂躏、反动政府挑拨回、汉两族互相残杀,这里已变成荆棘丛生,野兽成群的荒芜地区了。三五九旅进驻一年,开辟了万余亩土地,但是,战士们仍然栖息树林,露宿旷野;吃的是盐水煮野菜,发了芽的麦子和黑豆调成的面糊糊。我们和战士们一样生活,看到他们饱满的革命热情,顽强地与大自然搏斗精神。也忘记了眼前的困难。
  当时我们拍摄电影的胶片已没有了,只剩下数量有限的16毫米正片,本来不具备拍片子的条件,但我们精打细算,用正片代替负片,力争不浪费一个镜头,最后用1500尺正片拍下了三五九旅在南泥湾边生产边战斗的艰苦奋斗的历程;拍下了八路军战士藐视一切困难,坚定乐观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面貌;拍下了沉睡了几十年的南泥湾变成稻谷飘香、猪羊满圈、牛马满栏、鸡鸭成群的陕北江南的实况。
  片子拍出来后,我们面临着制片的一系列复杂工艺的更大困难。延安没有必须具备的水电条件,更没有近代的制片器材设备。但是人民在困难中需要精神食粮,我们有责任尽快使三五九旅的英雄事迹与人民群众见面。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鼓舞下,我们因地制宜,用土方法来解决困难。没有自来水,就一担一担挑来延河水,澄清后使用;没有拷贝机就用摄影机印片子;没有电就用日光感光。我们砌了一个小亭子,上边留一个小孔,下边安一块能上下移动的木板。工作时,外边有人报告光线情况,里边同志控制曝光时间。这种原始的古老的“暗室”居然也派了大用场。没有洗片机,我们就20尺一段,20尺一段在小木盘里冲,最后再全部接起来。这一切,不仅今天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就是电影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但我们居然成功了,1500尺胶片用上了1300尺。
  我们考虑这部片子是紧密配合延安军民大生产运动的,也是对敌人封锁的回击,有迫切的现实意义,因此我向毛主席汇报了拍摄南泥湾大生产的情况,希望他能在片子里出现。主席赞成了我们的意见,我们高兴极了。因为窑洞里太暗,我们便搬出一张桌子,主席在铺好的白纸上挥笔题上了“自己动手,丰农足食”八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深化了我们这部片子的主题。主席那天兴致很高,拍摄工作结束后,他对我说:“我的这张题词就送给你吧!”这张珍贵的历史文献我一直保存着,1957年赠送给了军事博物馆。
  1943年2月4日,这部凝聚着我们辛勤劳动与智慧的电影《生活与战斗结合起来》在延安直政大礼堂举行首映式,这是根据地第一次放映我们自己拍出的电影,它轰动了整个延安古城。战士、干部、老乡络绎不绝地涌入礼堂,有些人走了十几里山路赶来。当他们看到宝塔、延河。看到硕果累累,遍地花香的南泥湾,看到自己所熟悉的战士的脸庞,掌声、欢呼声便象春雷乍响,幸福的暖流在每个人心中流淌,延安的人们亲切地称它为“南泥湾”。朱德、周恩来、贺龙等领导同志都先后看了这部片子,称赞它是“纪录片中不可多得之佳作”。这是崇高的奖赏,也包含着更多的希望。
  延安艰苦的生活锤炼了我们,群众的需要鞭策着我们,在拍摄过程中,全团同志的思想境界得到净化和升华,我们的电影队伍也在发展和壮大。以后,我们又拍摄了《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等片子。到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我们全团已有三、四十人,在冲洗、晒印、放大等方面已积累了一整套工作经验,可以说已初见规模了。为此,我获得甲等劳动英雄称号。
  彭德怀将军曾赠给我们电影工作者一着诗:
  摄取战争的真象,
  不怕鬼子的刀枪。
  踏遍了华北的战场,
  几经寒暑来到太行山上,
  有了你这样英勇的战士,
  中华民族决不会亡!
  几年来我们的电影团肩负历史使命;以摄影机为武器,踏遍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忠实地纪录下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抗敌历史,讴歌伟大的母亲,赞美忠诚的儿女
  为毛主席拍照
  到延安后,由于工作需要,我得以经常与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触,拍摄他们的工作学习生活,纪录下他们光辉的业绩,从中也得到他们的启迪教育和关怀。
  还在我们初到延安时,主席就曾接见过电影团的同志并请我们吃过饭。他询问我们工作的情况。当他知道我们的主要困难是器材严重不足时,他笑了,说:也许你们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但将来总有施展才能的机会。现在要你们拍长征就不可能,但以后就可以了。我们八路军没有别的可依赖,一切靠自己奋斗。这些话给了我们巨大的鼓舞和教育。
  给领袖拍摄,责任重大。主席深知我们的困难,只要条件允许,他总是设法支持我们的工作。记得在拍延安文艺座谈会时,会场小,人数多,屋内光线又暗,实在无法拍摄,我只好向主席提出会后补拍的要求,主席听了,便建议我拍一张集体合影。他率先走到广场上,坐在代表中间,为我们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历史文献。
  1943年,主席在陕甘宁边区劳动英雄大会上做《组织起来》的报告。当时摄影条件极不理想。大礼堂窗户不大,没有电灯照明,也没有闪光灯,用的又是过期五、六年的胶片,摄影机镜头光孔又不大,我感到光靠我的摄影基本功,还难以拍好毛主席讲演的镜头。于是,我一边听着,脑子里一边紧张地考虑。主席讲话擅用手势助语气,我发现当他每做一手势往往有片刻的停顿,为我提供了用慢速度拍摄快动作的可能性。我拿好机子,放足了光圈,静心等待,结果用1/2到1/5秒的慢速度拍了一组照片。因为光圈大速度慢,尽管背景影调很暗,主席面部的光感却十分清晰柔和。在低调的背景衬托下,主席炯炯的目光,坚定的神态,以及那种独具风格的姿态手势十分协调地结合起来,突出了主席宏伟的气魄。这组八张照片在我的60年摄影工作影展中十分引人注目。
  “七大”是我党历史上一次重要会议。我担任为大会拍电影及照片的任务。当时,我们的胶片所剩无几,必须十分珍惜,精打细算。开会前我赶到会场,了解到会场大,而主席台上光线很暗。在没有照明设备的条件下,既要拍好大会的全景,又要拍好大会主席台的全部形象,以及领袖报告时的特写镜头,且不能浪费一点点底片,必须拍得张张有把握。我再三考虑,一丝不苟地拍摄每一镜头,终于将“七大”会议全部纪录下来,成为我们党的代表大会的第一部完整的文献资料。
  在给主席拍照的过程中,有些场面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给予我无形的深刻的教育。1942年主席给一二〇师干部做报告,我赶到现场时,报告已经开始了。那天阳光明丽,微风习习,在窑洞前一块宽敞的土坪上,主席在给干部分析时局。他穿着一套洗得很干净的粗灰布制服,布鞋,裤子上还打着两个补丁,面前不过是一张简陋的方凳和一杯开水。我选择了最典型的一瞬间,拍下了主席当时神采奕奕的伟大形象。时光流逝,但这张照片的艺术魅力却依然不减。
  1945年8月28日是延安军民难以忘怀的一天。清晨,我随向东的人群来到延安机场,上千的干部群众已经聚集在那里,他们在等候向毛主席告别。当毛主席身穿一套半新并未熨烫的蓝布制服,头戴灰色盔式帽一步步踏上飞机梯子时,机场一片寂静,人们一动不动地望着为了和平民主而赴重庆谈判的领袖,祝愿他平安、顺利。我屏住呼吸,将摄影机对准了毛主席。在机舱口,毛主席转过身来面对送行的群众,他拿起了那顶盔式帽,用力一挥,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停住了。群众沸腾了,面向飞机,面向毛主席招手、欢呼,我按动了快门,将这一刹那永久地纪录了下来。
  (选自《人物》杂志1986年5月号)
  

延安文艺回忆录/艾克恩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05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