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追忆广角

  


对韦锡九写的王经理等被杀一事的订正和加详

王中立


  《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五辑,前些日子始获阅读,其中韦锡九写的《东北边业银行始末记》一题,有云:“边业银行结束前不久的另一件事,即在西安设有分行,经理王德俊,当双十二事变之夜,杨虎城将军部下的士兵闯入该分行,似系企图抢劫财物,未遂,即把王经理枪杀。还有一位东北大学学生张某住在该行,亦同时被枪杀”云云。读后,认为这里有必要订正一番,把事实加详一下。就韦氏原说:……事变之夜……闯入……似系企图抢劫财物未遂”这些,应予订正;就韦氏写的关于这件事,不满一百字,过于简短这一点,拟予加详。当然,韦氏原文,在写边业银行,不在写西安事变,简短不足怪。
  西安事变,分两处进行:在临潼由东北军负责,在城内由西北军负责。事件既大,当然要有死伤。在临潼,蒋方死者有侍卫组长蒋孝先,秘书萧乃华,伤者有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在城内,死者有立法院副院长邵元冲,宪兵团团长杨振亚等。
  有一外籍牙医冯海伯,则在事变中被流弹所中,殒命。
  以上都可说是因为他们在现场,或距现场较近,所以或死或伤。但也有这样两个人,所住远离现场,却在事变甫起,枪声未停之时,即已惨遭非命,他们就是东北边业银行西安分行(以下简称“边行”)经理王德俊,和“总部” (“总部”即当时西北“剿匪”总司令部在当地之简称)职员张式维。
  王德俊,字景越,辽宁海城人,当时在西安,他负责“边行”事,因此和“总部”的人,有较多的熟识和往还。其他事迹,我所知不多。
  张式维,字乃强,辽宁辽阳人。1931年东北大学俄文系第二班毕业,以成绩优异,先留校助教,后与同班同学孔祥铎(字天苏,辽宁海城人。国民党时代,他曾任驻伯力领事,解放后,入东北“革大”学习,毕业后,任用为南京某军事学校翻译教官)约于1932年下半年一起分至“军事会”北平分会任职。张式维以后由北平而武汉,而西安。在西安,充任“总部”少校科员。事变前不久,从北平回西安销了病假,从设在西安梁家牌楼的“边行”经理王德俊借了宿处一间。梁家牌楼东为盐店街,西为夏家什字,成一大条横街,这一带多财贸机关,但概是“中央”系统的,据说只有“边行”一家不是。这“边行”在道南,正门一间,进后,有房三间,是北方的“一明两暗”格式。王住在东一间,张住在西一间,中间的一间北与正门正对,南与里院通,里院另有住户。
  事变第二天上午,我们正在“新城”(“新城”在西安城内,当年,杨虎城将军驻此,西安事变起后,张、杨两将军在此联合办公)办公室,同事郭维城(当时充“总部”中校秘书,解放后曾任某部副司令员)从外入,急遽而哀叹地说:“张乃强牺牲了!”随后他说:“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死了,王经理也一块死了。报告了副司令(副司令是当时对张学良将军的通称),副司令表示痛惜,但也说:这样大事件,像这样的事,是容易有的。”全办公室的人听后,都异常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张、王两人遇难比较完整的经过,是住在“边行”里院的人事后说出的,是他们当时隐蔽着自己窥见或听见的:那天临晨(韦文说:“双十二”事变之夜,“夜”不对。事变发生在“晨”,如说“夜”是推迟一个白天了),有武装者数人敲门进入“边行”,说是来“保护”的(韦文说“闯入”不对),但也进行检查。入王经理室,问有没有武器,王答没有。但却在金柜里检查出一支手枪。这时武装中之一人持着检查出来的枪对着王经理边放边说:“试试它好用不好用!”王被打中了,但据说只是轻伤。这时张在西间,没穿齐衣服,出来急不择言地说:“这算什么保护!你们这不是土匪吗!”张的话当然更激怒了开枪的人们,于是他也被中了一枪。张倒地后,才说:“我们是‘总部’的。”开枪的人们也才急着说:“那你不早说!”但他们可能见已肇事,无法交差,索性将错就错,来个一了百了,因对准张、王两人,再各补一枪。不久,他们就撤离了“边行”。这一天大事变,人们都在忙乱恐怖,所以直到第二天,这事才为外间所知。
  这次事变,在城内,由西北军负责。在盐店街一带的“中央”财贸机关,是晨概由西北军派去武装,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进入“边行”的,也就是西北军的官兵们了。但他们在接受任务之时,上级忽略了,少交代一句话,没说“边行”是自己的,要客气一些,或者不检查。因而他们把自己当做敌方看待……这从那开枪的人们说的“那你不早说!”的话和语气,可以得到证明。
  这件事的详细情况,是住在“边行”里院的人说出的。所说所记,可能还有未尽之处,但却有可以断言的是:进入“边行”的西北军,绝不是企图劫财物而来,其杀人,也不是因为企图抢劫财物未遂;他们去到“边行”,也应该说原意并未曾想杀人。不可设想:进去的武装不只一人,而却都怀着一个同一的目的——抢劫,而且他们手里既握有武器,要抢满可以抢,还会有“未遂”吗?
  事情所以闹得如此恶劣,在当时,大家曾不断谈论分析:先是由于王经理一时慌惧,所答的不是实话,继之由于那开第一枪的人,灭绝人性,小题大做,拿人命当儿戏,终之由于张式维没经验,只以一时情急,在那种情况下,还出口骂人,没料到有后果。而总的缺欠,则在于军士们接受任务之时,上级少交代一句话,致他们先在意识中把张、王两人当做敌方看待了。所以当时谈这件事的人,在这一点上,多是反复悔叹的(另一面,在今天回想分析,从军士们那一举动,和那一句话“那你不早说”,也可证当时的人是怎样憎恨那时的“中央”了)。
  张、王的尸体曾经照像,一友人曾给我看了张的那页照片。张、王两人可说是在事变序幕方揭,可能还没听到外面密起的枪声,不知今晨何事,来者何人,一语未合,砰然四响,就那样胡里胡涂饮弹倒卧在血泊中,人间事真少有比这再渗痛的了!尤以张式维对俄文学有专长,未得展示,竟一弹遭此结局,更值得万分痛惜。这一件事,因处大事变中,尤以时间匆促,未深追问责任,仅于事变结束后不久,张、王两人遗骸,由官方设奠后葬埋。张式维以后移葬于北京西郊的东北义园。
  张式维死时,已三十余岁,未婚。其时他的老父尚在。式维性耿直,稍嫌急躁,谈话时,有愤世嫉邪之概,在表现上,常是“圆睁了近视的眼睛”,“前额亮晶晶的”恰像鲁迅先生描写柔石那样。他的急躁,从他惨死的一刹那,也可证明,他的骂,应是那件事更趋恶化的关键,否则,军士们很有可能不开第二枪的。所以当给张、王出殡时,王经理的太太在途中就边哭边埋怨张式维。有人说过,王太太的埋怨,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是多余的呀。
  写至此,触发我一些感想,愿建议:将来编写西安事变的详细史实时,张式维遇难惨死之事,应酌给两三行地位,略予记述,使勿湮没,以慰幽魂。王德俊亦可一同叙入。
  在事变中被流弹殒命的外籍牙医,名叫冯海伯,德国犹太人,柏林大学毕业,医科博士。当年被德国法西斯政府驱逐来华。1936年春,他到了西安,担任张学良将军的牙医顾问。得到张的帮助,在西安市开设一个牙科医院。他死后,当时也在西安的王炳南,为他办理了丧事以及善后各事宜。
  * 作者时在西北“剿总”司令部供职。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