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城将军-矢志报国 争取美国舆论
米暂沉
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杨虎城偕同他的夫人谢葆真、次子拯中、随员亢心栽、樊雨农及翻译一人，乘美轮“胡佛总统”号离开上海前往美国。当时到码头送行的亲友、部属、各界代表及上海的工农群众近千人，十分隆重。
轮船于七月一日、二日先后经过日本的神户和横滨，杨虎城均未上岸。而日本的一些报纸，如大阪《每日新闻》、《朝日新闻》、《神户新闻》等都派出记者上船要求见杨虎城。杨虎城称病谢绝，派亢心栽代见。亢根据杨虎城的意思回答了记者的一些问题。据亢心栽回忆，当时所谈并见诸于日本报纸的有以下几点意见：
(一)中国政局，自西安事变以来，日趋统一和稳定。处此民族危急存亡之秋，全国人民均已觉醒，坚决反对一党独裁和内争。现在各党派为了共御外侮，都服膺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接受南京政府的领导，齐心协力，终止内战，发展国民经济，以期巩固国本。
(二)日本以往对中国的非友好行动，使中日两国人民，同受其苦。中日问题解决不难，只要日本政府放弃侵华政策，以平等态度对待中国，两国邦交，当可逐步改善。
(三)我主张联俄，其实凡能以友好态度对待中国的任何国家，中国人民都愿与之合作。联俄本为孙中山先生所倡导并实行的“三大政策”之一，主张联俄的人，绝非共产党一个党派。
(四)西安事变，乃日本政府数十年来对华实行侵略政策之后果。溯自“九一八”以来，我国人民目见国土沦丧，人民生命财产完全失去保障，反对外来侵略的情绪，益见高涨。西安事变，正是反映了人民共御外侮，保护国土的正义要求。事变的和平解决，不但没有危及中央政府的统一大计，而且促成了全国各党派的大团结。
(五)我是主张抗日的，但我所谓抗日，是反对贵国实行侵华的极少数人；对日本广大人民，我向来主张友好相处。昔年我到贵国考察，曾结识一些朋友，觉得中日两国人民并无恶感。贵国人民，也是不赞成少数人的侵华政策的。
(六)我奉派赴欧美考察军事，不来贵国，这是因为十年前我曾到过这里。但是将来中日邦交一旦改善，我仍打算做二次访问。我对贵国人民感情很好，愿通过你们的报纸，对贵国人民致意。
日本报纸很快刊载了这些消息。一些报道说杨虎城派秘书代答询问多是闪烁其词；说杨将军口称服从南京政府，却仍然主张联俄；说杨将军对中日关系目前之不良状况，完全归罪于日本方面，并把日本政府和人民分开，这是离间之计等等。
七月二日晚，“胡佛总统”号离开日本向美国驶去。途中，杨虎城打算认真地读几本书。八日，同船的一位旧金山侨胞告杨虎城：接国内电报，平郊日军借故压迫中国军队，宛平县已被包围，双方正在相持中。杨虎城十分愤慨，立即向宋子文发报询问事件真相。杨虎城没有想到，出国仅一周，抗日战争便爆发了。次日，船抵夏威夷。杨虎城在中国驻夏威夷总领事的陪同下，参观了各名胜及美国太平洋舰队。在这里，杨虎城得知了卢沟桥事变的真相，他在日记中写道：“华北事变，今日得知其详，国事如斯，余亦无意逍遥国外矣。……接子文兄电云：卢沟桥战事已停，目前不致扩大，如有变化当续告。”
七月十一日，杨虎城收到宋子文来电，说：“卢沟桥战事停而复作，敌并由关外调来大队，我方已准备作战。”杨虎城得知此消息后。亦喜亦忧，喜的是南京政府终于决心同日本开战，西安事变的一番努力，他与张学良所做出的重大牺牲没有成为徒劳；忧的是国难当头，他身为军人不能报国于沙场，却徜徉于欧美的山水之间。他即刻向国内发出三封电报，一致宋子文云：“两电均悉。日寇进迫，国将不国，恶耗传来，五中痛愤。弟一革命军人，何忍此时逍遥国外，拟由旧金山返国抗敌，乞转陈委座。”一致王炳南①云：“余自旧金山返国抗敌，希转告各友好。”一致孙蔚如云：“途中闻河北事变，不胜痛愤。现在实情如何?盼详复旧金山中国领事馆。”
七月十四日，轮船抵达旧金山。领事馆转交杨虎城两封来电。宋子文复电大意是，以目前情势观之，请稍缓返国。明确表示了蒋介石并不希望杨虎城此时回国抗日的意思。孙电说：“华北日军进犯均被我击退。中央已输送大军北上。余情后报。”杨虎城收到宋的电报后大为失望，但他感觉可能是宋子文没有把他为参加抗日而回国的意思表达清楚，于是于七月十六日直接致电蒋介石，表达他抗日的迫切心情，要求归国参战。同时，他还分别致电宋子文、于右任、徐永昌、邵力子等，请他们从旁协助。
旧金山是美国西部的一大城市，居住着很多华侨。他们热爱祖国，十分关心中国的抗日事业，因而，杨刚抵达旧金山，华侨抗日会就邀请他发表谈话。为此，杨虎城发表了一篇书面谈话，在谈到“七七”事变时，他说：
这个新的危机，明显地是日本帝国主义按照它蓄谋已久的“大陆政策”，以武力征服中国的又一步骤。中国政府已忍无可忍，只有奋力抗战，而在远东将导致一场大战。日本帝国主义这种侵略政策，法西斯暴行，破坏了世界和平，妨害各国的安全，也将为文明世界所不能容忍的。
我是一个革命军人，一个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强烈的信徒，参加革命已逾二十五年。我完全看透日本帝国主义一贯侵华的来历和动向。保卫国土是军人的职责，我一直要坚决抵抗日本侵略者。这次卢沟桥事变，是危及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我怎能置身事外、流连忘返?即拟兼程回国，请求任务，执行战斗，为国效死!你们伟大的国家——美国，一直是我国的友好的国家。我希望贵国将履行为了公平和正义所制订的条约的条款，以保证太平洋沿岸各国的和平。
这篇讲话充分表达出他此时的心情，“兼程回国”，“为国效死”，高昂的爱国激情跃然纸上。可是不久，他收到宋的复电，请他暂留美国或先赴欧洲，俟中日宣战后，再由中央电召回国。蒋介石的答复更简单，要杨虎城继续考察。杨虎城处于这种状况，深感焦虑，而又不得不服从蒋的命令，只好继续“考察军事”。
虽然南京政府驻旧金山的领事馆对杨虎城的到来采取比较冷淡的态度，但是全美国的主要报纸都先后予以报道，特别在侨胞中广为传播。因此，杨虎城除去按规定的日程考察了军营、机场、要塞、部队训练等项目外，其余时间几乎都用于接待来访的各种客人。在杨虎城的日记中记载了一段他接待《金山外报》记者时的谈话摘要：
记者问：“中日冲突有扩大可能否?”答：“日本帝国主义侵华，乃一有计划之侵略。我国政府和人民今后将再不能容忍，事件必将扩大。”问：“如中日开战，中国希望苏联援助否?”答：“苏联对日与我国利害相同，我国人民亦对苏友善，至于实际帮助，余不能言。”杨虎城反问记者美国政府及人民对中日冲突之态度及政府将来之动向。记者谓：“美国朝野同情中国抗战。”记者又问：“中国抗战之实力若何?”答：“中国现在真正统一，各党各派均拥护中央及蒋委员长抗日，人民已较前觉醒，抗战一起，必可持久。希美国朝野为人类和平予中国神圣斗争以援助云。”
七月二十三日下午，杨虎城应邀到旧金山市广播电台进行了半小时的广播讲演。他在讲演中首先表示了对美国人民的友好情谊，然后着重谈了中国的抗日问题。他说道：
所谓中日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国际问题，因为世界各国之间的贸易与经济关系是互相依存而无法分离开来的。自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那天起，日本帝国主义就推行了蓄谋已久的侵华政策。这样，事实上他们就把国际联盟公约、九国公约、凯洛格协定等神圣条约都看成一堆废纸。他们用暴力占领了中国领土，给我国人民带来了灾难与痛苦，而且也破坏了远东的和平。就这样，日本制造了一种整个文明世界所不能容忍而且也不会容忍的局势。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以后，日本帝国主义者不顾公正与正义，一直在对全世界进行宣传以遮人耳目，就远东形势的真实情况进行欺骗。至于说到华北目前的危机问题，日本一直在派遣包括海陆空三军在内的强大的兵力来侵略华北，无端攻打我同胞。中国人民一向是爱好和平的，但是，自从东三省与热河被占领之后，日本帝国主义者一步又一步地施展其侵略政策，这就使得我国人民根本不可能再继续保持和平的态度，中国人民已经深受日本帝国主义压迫之苦，这样就要迫使他们走上抵抗日本侵略的道路，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中国人民现在被迫为民族的生存而战斗了。
凡是研究中国问题的人都很清楚，今天的中国和过去的中国是完全不同了。自从国民革命和按照现代化方向重新建设中国以来，特别是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以来，全国人民都做好准备，为了保卫中国主权与领土完整而决心进行自卫。
至于去年十二月的西安事变，其动机是完全基于纯粹的爱国主义精神，我们在加快根本政治团结和促进前所未有的举国一致这些方面，都已经取得很大的成效，我们已经打下了民族复兴的坚实基础。
我们完全清楚，日本的侵略只是一小撮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所作所为。我们相信，所有爱好和平的日本人民也是受到这些军国主义的压迫的，如果中日两国之间的斗争旷日持久的话，这一部分日本爱好和平人士是会同情中国的。由于全体中国人都遭到日本帝国主义的祸害，他们的抵抗必将成为全国规模的抵抗。为了自卫，我们将以武力抵抗侵略者，我们高昂的战斗精神，必将战胜物质方面的因素。我相信，最后的胜利，非我莫属!
如果日本帝国主义者继续他们的侵略政策的话，他们就会更加促使我们增强进行抵抗的意志和力量。但是，如果有可能，我们仍然赞成和平，我们并不认为国际交往中无正义可言，也并不认为世界和平无法实现。要是日本继续其侵略政策，那么中国人民在无法退让的情况下，为了争取持久、公正的和平，他们必将毫无畏惧地进行殊死的抵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从今天的报纸上看到，中日两国军队在北平附近已经暂时停战，并且各自从原来的阵地撤退。谣传说，和平谈判正在进行，不过这是日本缓兵之计，我认为日本不会放弃侵华政策；中国人民也不会放弃抵抗。
此外，我相信中国不会承认任何协定之类的东西的。我们“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对日本帝国主义者我们宁愿冒宣战之险，也不会放弃中华民国的一寸土地。
七月二十五日，经中国留学生介绍，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一些教授邀请杨参加晚宴并座谈。座谈中，有的教授提出：“中日两国多次发生冲突，中国政府何以不请求国际联盟或海牙国际法庭仲裁，却一定要诉诸武力呢?”杨虎城巧妙地反问：“如果贵国的加利福尼亚州遭到侵占，不知各位的心情怎样?当年华盛顿总统武力抗英，受到贵国人民的热烈拥护，我看不诉诸武力，只靠谈判，恐怕贵国今天不会成为独立自主的共和国吧?”还有的教授提出西安事变扣蒋是否一种犯上作乱。杨虎城答：“如果说我们犯上，那么不知诸位对克伦威尔如何评价?是否要把这段历史重写一下?”杨虎城对教授们提出的问题，都做了机智、得体的答复，使这些学者们对国民党报刊称为“土匪”、“粗人”的杨虎城，不得不刮目相看。
二十八日，杨虎城不愿继续长期逗留美国，继续进行所谓“考察”，而偕亢心栽飞往华盛顿、纽约后，决定先行前往欧洲。谢葆真等在美国西部暂住。杨虎城在华盛顿和纽约停留了数日。
这期间，他与华侨团体有广泛的接触。致公堂、纽约安民工会等都设宴欢迎了杨虎城。在这些场合，杨都宣传了抗日的主张。他还与陈其瑗、冀朝鼎和侨界的一些知名人士聚餐欢叙，交换对抗日问题的看法和意见。并到唐人街进行了访问，对华侨的生活、处境和思想感情有了切身的体会。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国在外侨胞人数计众，而吃苦精神亦高出其他民族。昔日离乡出外，多属孑然一身，或为人佣工，或开小小商店，在政治上丝毫无有保障，然犹能日积月累成为巨富者颇不乏人。如果国家独立，对侨胞有政治及经济之便利，则侨胞之经济地位必更优越。反观欧美列强，率赖炮舰开拓疆土，侨民因政治上及经济上之保护，与我截然不同，为之一叹。”杨虎城还特地到黑人居住区访问过一次。当时的美国黑人处于社会的最下层，一些黑人孩子衣不蔽体，满身污垢。杨虎城在访问中抱起其中一个孩子，并合影留念，临行时并对他说，小朋友，将来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杨虎城在美国的一个月中，到处宣传抗日，并积极争取美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这一活动经美国报纸和一些华侨报纸的报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引起国民党当局的不满。在华盛顿，杨虎城为礼貌起见，拜会了中国驻美大使王正廷。王当晚虽设宴为杨接风，而他本人却没有出席。随后，杨虎城收到一封画着手枪的恫吓信。八月三日，有一自称纽约中国学生抗日会的组织请杨虎城讲演。会中，一些人打断杨虎城的讲话，要求杨虎城为抗日会捐款，并提出“请报告西安事变经过”，“请回答为什么囚禁最高领袖?”“请问西安事变是否受共产党的指使?”等挑衅性的问题。这些，都表明南京政府对杨虎城在美的一举一动均在密切监视，对杨虎城的宣传抗日和对西安事变的解释极为不满。
八月四日，杨虎城、亢心栽二人乘法轮“诺曼第”号离美赴英。同日，收到宋子文电报，电文是：“百川(阎锡山)、健生(白崇禧)等已赴京，大战将开始。”
① 王炳南时为中共中央与杨虎城间的联络员。杨虎城致王炳南的这一电报，实则意在致中共中央。其后的电报往来也具此意。——作者
杨虎城将军/米暂沉著.--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