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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北大联合』计划 第一节 反蒋酝酿

杨奎松


  尽管经过两次洛川会谈,张学良与共产党在许多方面已经相当接近,但颇让人奇怪的是,在延安会谈中,张学良的言谈话语,却并不十分坦白。特别是在对蒋介石的态度问题上,张学良看来还多少留了一个心眼。结果,延安会谈并没有使双方关系取得得重大突破。对于张学良的种种许诺,共产党方面还多少有些将信将疑。
  在得到周恩来11日电报的第二天,毛泽东和彭德怀曾专门就此通知后方军事领导人说:“我们与彼方新的谈判已经成就。此种谈判就全局看对于我们是有利的,虽然就局部看属于不利(彼方进兵甘延并沿路筑堡)。”但毛泽东、彭德怀在电报中仍旧指示部队要保持高度警觉,对东北军仍要严加防范,称:“在我们没有得到彼方通知,因而没有发出可以允许彼方部队通过与建筑防御物的通知给你们时,你们应坚决打击之。在我们将来对外交交涉时,可将此种行动作为你们及地方部队独断行动,并不妨碍大局。”(1)
  两天后,毛泽东与彭德怀进一步提出立即设法去西安购买3000支步枪、60万发子弹,以及各种无线电器材、兵工厂器材和中西药材的问题,认为可以以此来验证张学良、王以哲联共是否真有诚意。他们在给周恩来的电报中特别强调说:“关于军用品购买须有一专门组织,有专门负责人去洛川或西安,与王或张专门接洽此事。张、王是否真有诚意与决心,以其对此事之态度为证。”(2)
  严格地说,中共和红军此前确已通过甘泉解围、协助换防和运送粮草给延安城守军等事,表明过自己的诚意,而张学良尚无任何具体表现,毛泽东等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不过,不论信任与否,对张学良的统战工作仍旧为全党全军所瞩目,而且是关系到红军在陕北成败的一个重要问题。故谈判结束后,中共中央就通报了会谈的成绩。电称:
  (一)国防政府抗日联军认为唯一出路,十大政纲张研究后提出意见。
  (二)赞助红军集中河北,四方面军出甘肃,张之部队可让路;二六军则须得中央军同意,彼可任斡旋。
  (三)派赴苏联代表,他的由欧洲去,我们的张任保护,由新疆去。
  (四)完全同意停止内战,并谓如红军与日军接触,则全国停战运动更有力。
  (五)在他未公开表明抗日以前,不能不接受蒋令,进占苏区。彼现准备以王以哲军入肤施,沿路筑堡。双方交通仍旧如此。一个月再看形势发展,决定对杨虎城集中宜川,进占延长,彼要我们派队至韩城阻扰,同时令陕南陈先瑞部北出扰乱西安,令关中区大活动,如此彼有所借口对蒋。
  (六)通商问题,普通办货由我们设店自购,军用品由他代办。子弹可供给。
  (七)互派代表常驻。
  (八)张云红军出河北恐不利,在山西亦恐难立足。彼主张红军经营绥远,但如红军决定出河北,他可通知万福麟部不打我们。(3)
  鉴于山西前方战事日益紧张,且经由山西转电陕北费时误事,毛泽东和彭德怀迅速将陕北一切统战工作及联络任务转交给了周恩来。他们于14日致电周恩来称:“张杨两部关系由你统一接洽并指导之,以其处置随时告我们,我们一般不与发生关系,对外示统一,对内专责成。对王以哲电台仅于你认为有必要时才用彭之名义发生一些交际性质之关系。”同日,毛、彭二人并将此一决定正式通知了张学良和王以哲。(4)
  由于周恩来实际上已经直接负责与张学良、杨虎城的交涉工作,因此,周在回瓦窑堡同留守的军政会讨论之后,也已就下一步与张、杨联络和派人赴苏等具体问题进行了安排。他在给毛泽东、彭德怀的电报中提出:(1)决派刘鼎留在张学良处。刘鼎同志与张学良继续开展谈判,增进具体办法,并协助张学良组织其干部(东北军有抗日情绪,但无组织,且求不成得力人才,是张学良最大弱点,故张颇佩服蒋贼之黄埔生,而自己连教导团或随营学校都没有),灌输抗日主张,与张同驻洛川。(2)与张处之联络员我方派白坚,随刘鼎去驻王以哲处,表面任侦察员,来往苏区,可进行下层军官活动。(3)李克农与王以哲保持密切关系。(4)派戴季英经张处去陕南陈先瑞处巡视。(5)邓发同志代表中央偕张派赴新疆代表到迪化后转送苏联。(5)
  此时,国民党中央军陆续进入山西,阎锡山也已集中起4个纵队进行反攻,红军此前占领之大部分重要城镇均已失去,作战之自主性也受到极大限制,另外,根据4月13日周恩来从陕北发来的消息,“目前东北军正以主力围剿关中,以一○五师、六十七军构筑中、洛、鄜、甘、延大道封锁,并企图配合十七路军北进延长、延川、清涧、绥德,十七路军之孙蔚如师已有一部进至宜川、韩城”,有向北进攻并封锁黄河西岸之势。一旦陕北张学良与杨虎城两部沿鄜、甘、肤及延川、延长之线步步深入陕北苏区,不仅红军唯一的战略后方可能受损,而且东征作战也将陷于极大被动。因此,毛泽东、彭德怀这时不能不格外担心张学良和杨虎城是否真有与红军合作的诚意。为此,他们一方面要求周恩来通过“外交”途径尽可能迟缓东北军的推进,并派来山西前方汇报工作的王世英立即返回西安找杨虎城谈判,一方面则要求东征部队立即做好“向西回击张学良、杨虎城之准备”。(6)
  准备向西回师陕北,这在中共中央来说,无疑是一项极其重要的战略方针的改变。还在4月上旬,红军中部分将领就已经开始怀疑在山西是否站得住脚的问题了,但当时中共中央仍坚持认为,如果不能设法创造更大的根据地并取得苏联的直接支持,要想在更广泛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对全国各反蒋派别的影响力,无论如何都是困难的。因此,中共中央明确发布指示说;“中央与军委的极重大的任务,是使第一方面军在数个月内扩大至5万红军以上,在山西与华北取得大胜利,在华北首先在山西经过游击区阶段,创造比较陕北更大的根据地。在此根据地内建立模范的人民政权,成为号召全国革命的中枢,将此根据地与外蒙连接与苏联打通。凡此一切连[联]系于争取迅速对日作战的基本方针,连[联]系于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的形成,也只有如此,才有真正的外交可办。”(7)然而,不过半个月之后,即4月20日,中共中央就已经开始不再考虑回师陕北的问题了。变化之快是显而易见的。
  究竟是回师陕北,还是继续东进,毛泽东等这时还没有拿定主意,从毛泽东4月20日给张闻天、周恩来和邓发的电报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这时还在考虑如何转进绥远建立根据地,与外蒙接通,直接取得苏联军事援助的问题。电报要求邓发尽快前往苏联,称:邓发去苏联的任务关于军事者有如下各项:
  (1)对日作战彼此双方之共同步骤问题。
  (2)两军委通信联络问题。
  (3)我军向绥远行动并在绥远创立局面问题。
  (4)技术帮助问题。能否接济步枪、步枪弹、轻重机关枪、高射机关枪、步兵炮、新式架桥设备、无线电器材等。如能接济,我军在秋天全部开赴绥远接运一次至两次。
  (5)人员帮助问题。担任特种技术教育者数人,担任作战者数人。(8)
  很明显,毛泽东等这时仍然准备在山西继续作战和创建根据地,并仍打算照原定计划经山西转进绥远。但几天之后,整个形势已不容红军继续在山西滞留,国民党中央军汤恩伯部及阎锡山的几路人马节节推进,红军已被全部压到黄河东岸永和一带狭小地区,西渡回师已成不可避免之势。4月28日,毛泽东与彭德怀终于下令班师回陕。命令说:在山西是阎锡山加蒋介石(51个团)再加堡垒主义,在陕西是张学良、杨虎城在蒋令下向陕北进攻,企图封锁黄河,在甘肃是蒋介石之胡宗南部,再加上周岩两部入山西,毛炳文调甘南,王均等在陕南与甘南,张学良原在环水区域之部队调陕西,只有神府区域、三边区域和环水区域及其以西地区较为空虚。“根据上述情况,方面军在山西已无作战的顺利条件,而在陕西甘肃则产生了顺利条件,容许我们到那边活动,以执行扩大苏区,锻炼红军,培养干部等任务。另一方面,粉碎卖国贼扰乱抗日后方计划,亦是当前的重要任务”。据此,毛泽东与彭德怀向洛甫提议,应立即召开政治局会议、讨论新的行动方针问题。电报称:东面情况已根本的发生变化,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可能,为稳固计,红军已决定西渡。为此,提议开政治局会讨论新的行动方向及其他与之关连的问题,地点在延长。(9)
  自5月2日起,到5月4日止,在山西境内的红军全部顺利地撤回了陕北。为了宣传上的需要,中共中央于回师之际特别发了一个“回师宣言”,提出停战议和问题,并且不称蒋介石为卖国贼,改称“蒋氏”。但此宣言的目的,正如毛泽东所解释的那样,“这是争取白军,推动运动,孤立蒋介石的好策略”,目的就是要“使蒋介石在全国群众面前孤立起来”。谁都知道,蒋介石不会与红军握手言和的,不过正好,“不和则是卖同贼,打卖国贼!”(10)
  至此,红军自2月20日开始的东征战役全部结束了。比较1935年瓦窑堡会议所规定的作战目标,可以知道此次作战除了在人员、粮食和部分装备方面获得暂时的补充以外,原定的种种任务均没有实现。毛泽东总结说:“此次失着是太谨慎,未能立即出河北,我们未过黄河前对阎锡山估计太高”,在汾河西岸过于犹豫,没有下决心东进到晋东南去。红旗一旦插到京汉铁路,情况必定大大不同。无论如何,如今红军的处境显得相当被动了。红军虽然在山西“斩获”颇多,粮食、兵员乃至其他军需品都得到了相当程度上的补充,其西撤行动也未受到任何损失,但是,山西境内大约30个团的国民党军队一旦乘机跟进,陆续西渡,必将对陕北苏区的巩固带来极为严重的威胁。值得庆幸的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5月初,负责与张学良联络的中共代表,突然传来张学良愿意联合红军,抗日反蒋,在西北另立局面的惊人消息。这一消息显然使中共领导人备感意外,更深受鼓舞。
  关于张学良决心联合中共、另立局面的消息,最早见于刘鼎4月27日给李克农并转周恩来的报告。刘鼎自延安会谈之后随周恩来进入陕北苏区,并到瓦窑堡,向洛甫等留陕中共中央领导人汇报之后,于23日持周恩来给张学良的亲笔信离开瓦窑堡,于26日返回洛川。当晚,张学良即与其谈话,态度已与半月前延安会谈时截然不同。根据这次谈话,刘鼎第二天马上以隐语方式写信给周恩来,说明情况。信中说:事情出乎意料,原来人们所想到的太短促了。这位老头儿昨夜同我见面,简短的一段谈话中,除了我预备要说的都谈了以外,他第一给我一个东西,第二表白他的不小的计划。这两者都可见他一日千里地进步着。 
  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刘鼎解释说:
  所谓东西,是一本小册子,名叫《活路》,最鲜明的提出了反蒋抗日,联×联×、分土地的旗帜。内容分四篇内容,约二千来字。内中有一些笑话:每士兵打回东北分土地五十亩。内中又有些过于乐观:晋秦绥宁甘新以及河北河南一部都会联成一起。红军就是彻底抗战的主力。内中除讲外蒙苏联之帮助外,又说及日本内部革命的爆发。……他本人嘱某起草,未经他校阅而书已印成,现在他也只是说“一口气把我的话都说完了,不大好,不过秘密的,不要紧”。(11)
  那么,他那个“不小的计划”又是什么呢?报告称:
  你看他的计划,大则要把他家这庄大房屋的一角(靠他住的这一边)完全拿过来,东头一条大道他也企图着;小则把他的几个佣人都要练为强干的打手。最近他预备出去大活动,目下还要装得老实些,赶这功夫要向他邻近各房本家以及住在他大门口的爱好老蓝布袍子的几个小伙子和严老老等相好去。他已经开始用了“爱×”、“抗×”话向内向外活动,将使大老板无法公然反对,同时预备着硬干,预备着和大老板打一架也可也。(12)
  对于这封信的内容,或许要稍加解释。这里所说的“老头儿”就是指张学良,“大老板”就是指蒋介石,“他家这庄大房屋”即指东北军,“他的几个佣人”即指东北军的某些干部,“联×联×”即联俄联共,“爱×”即“爱国”,“抗×”即“抗日”,如此等等。
  从这封信的内容,可以清楚地看出,张学良这时不仅与蒋介石离心离德,而且根本上就是分道扬镳了。奇怪的是,为什么延安会谈时张学良还在那里搞“外交”,患得患失地谈什么相信蒋有民族情绪,帮蒋能抗日之类。从张学良介绍《活路》一书的出笼过程看,延安会谈之前他其实就已经同《活路》的作者谈过类似联俄、联共、抗日,乃至反蒋的话题,并且同意他们的观点,支持他们印成小册子在东北军中秘密散发。而在延安向周恩来正式表明态度时,他反倒犹豫退缩了。当然,延安会谈时他其实也隐隐地谈到他准备离开蒋介石另起炉灶的想法,只不过他说得不那么明确罢了。而如今,他多少有点破釜沉舟的劲儿了。其原因,据刘鼎信上说,就是不久前的谈判和宣传已经发生作用,“此外加上他的大老板越发在他面前现恶,他家大大小小的嘴也利害,很多人逼他,而且他已经感觉到大老板对他开始了恶毒的布置”。(13)
  从刘鼎报告的情况,可以看出张学良之突然准备反蒋,大致不外基于两点考虑。一是抗日,二是保存实力,而这两者事实上又密切相关。过去张寄希望于帮蒋介石能抗日,现在则发现等到蒋介石开始进行抗日,他的东北军大概也差不多不存在了。张学良之所以称赞《活路》作者把他想要讲的话一口气都说完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要知道,前此被红军歼灭的东北军110师、109师,这时竟被取消番号;张要求给阵亡的何立中、牛元峰两位师长家属各特恤十万元,结果也是“碍难照准”,气得张学良大骂:“我张某人混的不值十万块钱了。”(14)这也难怪张学良在回忆中称所谓“恶缘种种,不啻火上加油”者,第一条就是“请求抚恤、补充,皆无结果”一事。(15)照这样下去,他张学良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指着他吃饭,指着他带他们回老家的东北父老乡亲。所谓“大老板越发在他面前现恶”,“对他开始了恶毒的布置”,因而“他家大大小小的嘴也利害,很多人逼他”,想必也即为此。
  不过,张学良固然开始相信“联俄联共”是东北军唯一的“活路”,但作为一名军事统帅,张学良也十分清楚目前还不是他公然揭旗反蒋的时候。第一,所谓“要把他家这庄大房屋的一角(靠他住的一边)完全拿过来”,这表明张此时尚无完全把握东北军之力;第二,所谓要“把他的几个佣人都练为强干的打手”,也证明了前引周恩来电报中的话,张这时还缺少可依靠的、有能力的干部;第三,大概也是最重要的,即仅以东北军和红军之力,要对付蒋介石的国民党中央军,又要实行抗日,不仅兵力上过于悬殊,而且武器、弹药等各种军事装备的补给也将完全中断。因此,如果没有苏联的直接援助,没有各地反蒋实力派的响应,要想与蒋介石抗衡和实行抗日,无论如何难以想象。这也就是为什么张学良明确表示,“最近他预备出去大活动,目下还要装得老实些,赶这功夫要向他邻近各房本家,以及住在他大门口的爱好老蓝布袍的几个小伙子和严老老等相好去”。这里所说的“邻近各房本家”,自然就是指杨虎城等原西北军将领;这里所说的“严老老等”,恐怕指的就是阎锡山以及傅作义、宋哲元、韩复榘等与张关系较好的实力派领导人。当然,这种活动终难逃过蒋介石的耳目。因此,张学良表示,他只是“暂时与大老板周旋,趁此作最低限度的准备,同时还要提防大老板下他的毒手”。刘鼎在4月30日的信中报告说:“老头儿提出‘牵延到十一月就起变化’。这当中一面对内亲和,对友作抗日的大活动,另一面捧大老板登峰造极。只要有半年功夫,大事可济。我要干就彻底干!”(16)
  由于国民党中央军开始大批进入陕甘,形势已相当严重,张学良的表面文章能做多久,实在是个问题。因此,刘鼎一再告诫张学良:“时间太危急了,谁能担保此不生不死之状态到半年之久呢?”可是,即使是从刘鼎的角度,他也不能不承认,张学良有他自己的道理。刘鼎分析说:张学良本来就在歧路上,又恋新又舍不得旧。这个矛盾变化得虽然快,究竟离终点还远,还有些难关哩! 至少他还想最后从南京方面得着一些最后的钱财,以便来同红军度岁月。张学良之所以要牵延到11月才起事,一方面固然是想在这几个月中去从南京方面骗得一些东西,另方面多半是认为“到十一月可以得到新爱人的老亲们的表示”。(17)
  这里所说的“到十一月可以得到新爱人的老亲们的表示”,无疑就是指望到时候能够得到苏联愿意援助他的表示。很明显,之所以要拖到11月才起事,这个考虑实在是再关键没有了。尽管刘鼎一再劝告张学良,联共必然可以得到苏联方面的援助,但为了进一步坚定张学良的信心,刘鼎还是建议:“顶好找那八字算得顶好的胡子和瞎子一同来给她再算一命。”(18)这“胡子”就是指这时蓄着大胡子的周恩来,那“瞎子”则是指戴着眼镜的李克农。
  张学良决心反蒋的消息,在共产党人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负责中央联络局电台的曾希圣首先得到消息,并于5月5日电告中共中央,称:近因蒋愈恶,张颇悟,已有抗日反蒋决心,言要干就彻底干。惟为准备计,反蒋事暂不公开,但如何处理各内系统问题,盼有所商定。示张能否见面,定好地点。(19)
  5月7日,直接负责与陕甘地方实力派联络工作的中共陕甘省委领导人朱理治也致电中共中央,告之张反蒋决心已定,但要求给他时间准备并保密。电称:他希望我们不要迫他太急,他希望在11月骗到蒋介石一些武器补充后,再约公开。他希望红军不要写红军与东北军联合起来,他将我党口号修改后,一下印了许多。现在外方很为怀疑,说东北军的口号为什么和红军一样的。(20)
  十几万东北军的统帅张学良突然决定参加革命,这不能不让中共中央感到惊喜。刚刚撤回陕北,正在为应付东、南两面迅速推进的国民党军,确定红军下一步行动方向而焦虑的毛泽东等人,立即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在5月8日的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明确提出了联合东北军,接通外蒙、苏联,为西北国防政府而斗争的行动方案。他说:时至今日,中间阶级的态度终于转变过来了,落后分子也一天一天地觉醒了。“其中最明显的是张学良的态度,这是大革命到来的标志”。“现张由反日的决心开始进到决心反蒋的程度”,这说明民族资产阶级是应该争取也可能争取的。考虑到此时的有利形势,中共中央总的任务“是全国人民统一战线,战胜蒋日”,但具体到西北地区,现在的任务应当是建立西北国防政府,争取中国革命首先在西北胜利。他强调说:为西北国防政府斗争是可能的,因为西北是最薄弱的一环,并且有特殊条件,即中央和红军都在此,同时还有东北军,又接近苏联。而这后一点尤其重要。我们不要“光荣的孤立”,我们可以和宁夏、新疆、外蒙联系起来,与苏联结成联盟,从而立于不败之地。毛泽东指出:“三月间订立的苏蒙条约,就是告诉中国革命者,你们可以如此做,我们可以同你联盟。”“这是重要的事!”当然,毛泽东说,以西北为根据地,也可以提出最能动员群众的口号。这是因为西北接近华北,处于民族危机的前沿,提出“保卫西北”的口号,并把它与“保卫中国”联系起来,足以号召群众和“反对贼子日本、蒋介石”。(21)
  要在西北成立大局面,决定了红军也必须以西北地区为发展方向。考虑到这一点,毛泽东明确提出:下一步行动方向目前只有陕北、宁夏、陕南、甘肃这四条路可走。陕北“没饭吃,狭小,不能去(留)”;宁夏少数民族区域,到处是寨子与堡垒,“从政治军事观点上不应去”;陕南条件最好,但蒋介石的力量也最强,如果得到炮兵,最好向南去,“否则就只有把蒋调到甘肃,使其疲而击之,粮食有了,再往东边”。(22)据此,中共中央又拟定了“西征战役计划”,提出:为着极力扩大西北抗日根据地并使之巩固,为着扩大抗日阵营,为着更加接近外蒙和苏联,为着一切抗日力量有核心的团聚,西北军委决以红军之一部钳制蒋、阎西渡部队,及陕北、渭北敌人,以主力组织西北野战军活动于陕甘宁广大区域。另以有力支队,进出陕南,与我陈先瑞部会合,活动于陕鄂豫三省,调动并吸引蒋介石主力于该方面,使我主力易于在西方取得胜利。(23)
  红军实征西行,自然需要张学良的东北军给予配合。因此,双方领导人之间的再次会谈实属必要。只不过双方这时所关心的重点看来还不完全一致。刚刚下决心参加反蒋行动,但又不敢立即起事的张学良,这时显得格外小心谨慎。他特别告诉中共代表,听说上海及南京风传他与共产党在洛川开会,蒋最近又派了许多政训人员到东北军里来,实则为监视他。他若行动大意,必致引起怀疑。因此,对于蒋介石要他迅速向陕北苏区腹地推进的命令,他已不能不从。结果,当东北军105师沿甘泉向鄜县推进,并企图筑堡时,终与肖劲光指挥下的红29军发生冲突。而东北军57军常经武师和沈克师这时也向直罗镇方向挺进筑堡,这不能不迅速引起红军方面对东北军有否诚意的疑惑。周恩来当即致电刘鼎,要求张学良说明内情。为此,双方反复电商,未能解决。
  5月1日,67军参谋长赵镇藩急电李克农,说明105师之一部于龙坊西北泊村与贵军之一部发生不幸事件,此事出于一营长之不明情形,弟已告知刘师长转告其部下,以后不可如此行动。(24)同日,王以哲也致电毛泽东和彭德怀,提出:甘肤间筑碉事与周恩来先生曾面谈过,请即刻通知沿途红军勿生误会为荷。(25)
  周恩来则在5月2日的复电中答复说:甘泉与鄜县间筑堡问题,与敝方破坏碉堡事,曾与先生等面约借掩外人耳目。现为彻底解除误会,已令敝方肖军长停止任何敌对行动,另对鄜肤间东西大道敝方交通,已饬驻军勿生阻碍。但对政训处进入苏区编组保甲、武装掩护地主收租抢粮等事,务请给予制止。另外,近日直罗镇和羊泉间贵方突然集结重兵并深入套通、老人仓各路筑碉,事前即未谈妥,且不明贵方意图。请代询张学良先生,并示以真相。为此我方愿派李克农同志到洛川面商一切。(26) 
  3日,李克农得到赵镇藩来电并接到赴洛商谈的指示之后,也复电赵镇藩,强调对在鄜县、甘泉及直罗镇地区筑碉堡一事,事前张学良先生与周恩来并未谈及,事后亦未见电商,真相不明。兄部行动致使兄我两方敌对区域扩大,颇非前途。请向张学良先生、王以哲先生说明,特别是与67军的协定若能扩大范围至57军则最好。至于两军冲突事,已电令肖劲光军长就近与105师刘翰东师长妥商解决办法。(27)可是,当肖劲光派人前去105师接洽时,刘翰东师长恰好前往洛川,部下对双方关系一无所知,竟将来人扣押,电询洛川如何处理,此举令张学良十分被动。张不得不让刘鼎电告中共方面:“请今后勿轻派人来,令人难处。”王以哲进而也于4日再电周恩来,就此解释说:105师深入老人仓事,只因刘师长在洛,以环境关系,肖同志不必再来商洽,弟可负责告知。而常、沈两师到黑水寺、直罗镇、羊泉镇、鄜县之线筑碉事,前张学良先生在洛川曾与李克农同志议过,故会面时未曾提及。而57军一旦到达黑水、羊泉之线后决不再前进,务请放心。(28)
  十分明显,双方关系这时变得非常微妙与复杂,许多具体问题急需详商解决办法。特别是处此进退维谷之境的张学良,更是心焦如焚。尤其是当他得知红军已全部撤回陕北,国民党中央军可能迅速跟进陕北之后,这种担心更加明显。按照刘鼎来信的说法就是,张担心“在自动标扬之先而被人察觉,则我暗彼明,常常会遭受一些意外的损失”。(29)因此。张学良之希望与周恩来见面,十分明显地比周恩来还要着急。
  还在5月4日,刘鼎即代张学良要求与周恩来见面。其电称:此间得知红军西渡,汤恩伯之二师于后跟进。如确,则张求见周,面商对策,见面地点在甘泉旧县。(30)
  与此同时,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派周建屏前来陕北,路经洛川时,张学良特别约见了周建屏,要求他立即向周恩来说明,蒋介石命令杨虎城由宜川经延长向延安推进,杨则以张部未能前进至临真镇,其左侧缺乏掩护为借口不进。故张学良要求红军允许东北军开两团人到临真镇,十数天内不建碉堡,即行退回。与此同时,张要求周建屏向周恩来进一步转达以下数点:第一,蒋介石有命令给直属四师中央军,要求各部立即西渡黄河,会合杨虎城向前推进,张学良要求红军从山西方向加以牵制,防其西渡。第二,张希望红军给中央军以打击,不要回陕北。因回陕北恐有六师部队随之西渡,对红军与对张均不利。第三,蒋命张部一面由延安进至延川,同时由延安进至瓦窖堡,筑碉构堡。为应付计,张要求得到红军允许,使东北军可以由延安至延川,再由延川回至延长之线建筑碉堡。红军如回,允予通过。
  张学良最后再度“要求与恩来见面”。(31)
  值得注意的是,张学良这里所担心的问题,在中共中央看来却未必十分重要。既然张学良已经决心反蒋,两军如何协调以应付蒋军,严格地说并不难以解决。中共中央更关心的显然是红军与东北军之间更进一步的大规模的配合行动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在西北建立“抗日反蒋”的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的问题。因此,毛泽东、彭德怀与周恩来接到上述电报和信件之后,当即于5月7日复电刘鼎转张学良与王以哲称:再度会谈极为必要,请张学良先生决定时间,愈快愈好,地点以川口或延安为宜,弟等三人中可来两人。对于张学良担心红军西渡问题,电报解释说:我军全师回渡,现正加紧训练,准备对付大老板大举进攻。大老板在北方之全力,我军力能应付,吸引大老板全力于我军周围,即可保证张学良先生及其他友军在适当时间完成政治、军事、经济各种准备。关于东北军须受命由延安推进至延川和瓦窑堡的问题,电报主张张学良迅速发布红军有向肤施、甘泉、宜川及韩城方向前进模样之消息,用以搪塞南京方面。另电报强调:张学良非有确实可靠之政治环境条件作保证,万不可轻易离开部队,以防意外。至少在与弟等晤面前勿他往。电报同时还明确提出双方晤面所谈问题如下:
  A.张学良先生准备大举之实际具体步骤,即政治军事经济之问题;
  B.杨(虎城)、阎(锡山)、马(占山)、邓(宝珊)、盛(世才)、王(均)、毛(炳文)七部之联合战线问题;
  C.张学良先生所部与弟等所部今后行动方针问题。(32)
  接到毛泽东等三人的来电之后,张学良当即表示同意中共中央的建议,并决定10日晚仍在延安见面。5月8日,王以哲为此复电毛泽东等,请中共中央代表于10日晚仍到延安城外之川口,等待派员往接入城。(33)
  但因周恩来此时正在延川参加重要会议,且延川至延安250里,一时赶不及,故周9日再电王以哲、张学良,提议12日下午到川口,当晚入城晤谈。(34)之后,周恩来等因事迟至11日晨才动身往延安,但仍于12日下午赶到了延安城外20里之川口。当晚,张学良派人接引入城,双方再度连夜会谈后,张再派人于13日晨将周恩来等送出城外。15日,周恩来返回延川。至此,张学良与周恩来的第二次延安会谈亦顺利实现。
  (1)《彭毛致朱肖电》,1936年4月12日。
  (2)《彭毛致周副主席电》,1936年4月14日。
  (3)《彭毛致林聂电》,1936年4月11日。
  (4)《毛彭致王以哲并转张学良先生电》,1936年4月14日,见《毛泽东年谱》(上),53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5)《周恩来致彭毛电》,1936年4月13日,见《周恩来年谱》,306页,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
  (6)《毛彭致周电》,1936年4月14日。
  (7)《彭德怀、毛泽东致林、聂二同志电》,1936年4月2日,见《毛泽东年谱》(上),530—531页。 
  (8)《毛泽东年谱》(上),536页。    
  (9)《毛泽东年谱》(上),538—539页。
  (10)《毛泽东关于目前形势与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1936年5月8日。
  (11)《刘鼎致李克农信》,1936年4月27日。
  (12)张友坤、钱进:《张学良年谱》(下),996—997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
  (13)张友坤、钱进:《张学良年谱》(下),997页。
  (14)李金洲:《西安事变亲历记》,11页,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6。
  (15)张学良:《西安事变忏悔录》。 
  (16)张友坤、钱进:《张学良年谱》(下),997,998—999页。
  (17)《刘鼎致李克农信》,1936年5月2日。    
  (18)《刘鼎致李克农信》,1936年5月2日。
  (19)《希圣关于张学良反蒋抗日的态度的报告》,1936年5月5日。
  (20)《朱理治关于张学良我在政治上军事上联络问题的意见致中央电》,1936年5月7日,载《近代史研究》,1988(3)。
  (21)《毛泽东关于目前形势与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1936年5月8日。
  (22)《毛泽东关于目前形势与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
  (23)《西征战役计划》,1936年5月18日,载《文献和研究》,1986(5)(关于红军北上抗日方针的十八份电报)。
  (24)《赵镇藩致李克农电》,1936年5月1日。
  (25)《王以哲致彭毛电》,1936年5月1日。
  (26)《周恩来致王以哲电》,1936年5月2日。
  (27)《李克农致赵镇藩电》,1936年5月3日。
  (28)《王以哲致周恩来电》,1936年5月4日。
  (29)邱路:《也谈刘鼎在张学良那里工作的时候》,载《党的文献》,1991(4)。
  (30)《刘鼎致周电》,1936年5月4日。
  (31)张友坤、钱进:《张学良年谱》(下),1002—1003页。
  (32)《周恩来、博古致刘鼎电》,1935年5月7日,见《毛泽东年谱》(上),540页;《周恩来年谱》,308页。
  (33)《王以哲致彭毛电》,1936年5月8日。
  (34)《周恩来致刘鼎同志电》,1936年5月9日。
  

西安事变新探/杨奎松.—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