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人物志>中心人物>张学良>张学良参考书架>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

  


八九寿辰的谈话

郭冠英


  1989年6月1日,张学良八九生日,王冀从美国来看张先生,张先生送了我们各一本“相遇于骷髅地”。这是他在离开井上到高雄暂住的那段时间翻的,主要是董显光等教友口述,张学良不过是记录而已。张说:“我的英文很蹩脚,教我英文的是督军署英文科长徐启先,上课先奉茶,然后向我一鞠躬,这样英文怎能学好呢?”
  老头又拿出三大本老式的硬壳卷宗,里面全是红蓝墨绿各色笔写的文字,他对王冀说:“这些都是我在十五年前所写的读经心得,那时我的眼睛还好,你看我那时是多用功。”
  从这里又谈到治史,老头说:“我本来想写中国的动乱史,在溪口时蒋先生就送了我一本‘明儒学案’,叫我看。我本想研究清史,但明清是一体,要知清史必先知明史,我就托人买了一大堆明的书来看,还拿了个大盒子做卡片,后来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许多史书不但看法不全面,还经后人的删节。比如说‘明实录’,我看了觉得真差,比我这文笔不好的人还不如,后来才知清朝人把它删了,怪不得文气不顺。”   
  从史又谈到基督教,老头说:“周联华牧师说你这个人蒋先生都管不住,天都捅了个大窟隆,但是却终能皈依上帝,这正是人间有主的证明。我这个人确实是硬起来六亲不认,我一个亲堂弟是我枪毙的。东北话说我这个人眼毛长,遮了眼不认亲,我父亲我一样不对就顶。我很欣赏唐德刚三位一体那篇文章中的一段话,说我有个好爸爸,我爸爸也有我这个好儿子。我说我要做军人时,我爸爸就说你真要做,那就要把头割下来,拴在裤带上,意即随时准备要死,敌人会杀你,长官也会杀你。我杀杨宇霆,就是因为郭松龄。” 
  “为他报仇?”小王问。
  “不是的,是郭松龄事件给我的教训。我最敬重郭松龄,我前半生的事业完全靠他,自从他在讲武堂中看中我,我们就一直合作在一起。他要叛变我早已知道,但是我却不忍做断然处置,怕别人说话,我认为我可以管住他,他会听我的。我可以解除他的兵权,处置扣押他,但我却迁疑不决,终至倒戈。东北乡里受灾,我对不起父老,我部下在战争中受害,我也对不起他们,我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只有对杨、常断然处置。”
  老头又转头回述他与郭松龄相处的日子,谈起九门口之战:“由于山海关久攻不下,我们决定只留下一个团,其他五个团由郭松龄带到九门口来增援。就为了一个任命营长的小事,,我在电话中责怪他,他一气竟摔我电话。我也没法,过一会电话来通知,说郭部队跑了,这其实已是倒戈了。我到司令部,姜登选说:“你看你这些部下被你惯宠的,郭临阵退却,真应军法处置。”韩麟春在一旁说:“你就别说了,你没看我们小老弟已急死了,别再使他难过了。”我马上带子一个卫士骑马往回头追,那时身体好,追了几十华里,追过了头才问出郭军长还在后头,又回头在一个小店中找到他。他在睡觉,看到我来吃了一惊,我们就搬了凳子在后院谈……(大意如前次所说),郭松龄就哭了,我常说他这个人怎么像女人一样爱哭,郭就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老头说,刘翼飞由团长直升旅长就是因为他那一团在九门口之战后直冲到秦皇岛,断了直军后路,着有战功。
  杨宇霆被杀之因,老头说大致有以下几点:一、先大帅被害,我在北京,杨宇霆来告诉我,说大帅好像出了问题,我吃了一惊,这事怎么你会先知道呢?杨含糊说从意大利领事馆得知。杨当时与我同是三、四军团军团长,原军团长韩麟春在1927年冬突生重病,我心里非常难过,因为韩军团长与我非常好,也是个好人。杨宇霆是来接他的,当时我身体很不好,抽鸦片(老头还做了个抽烟的手势),我本来是想若杨做得好,我就让他来干,把军团交他,我真是这么想过的。
  二、大帅死后,决定要谁回去,本来是杨回去的,他却不愿意,只好我回去,那时谁也不知道日本人下一步要干什么,我又有了疑心。
  另外讲个怪事,当时我们司令部在滦州,我和孙传芳、杨宇霆、罗文干等住在北山一所庙宇里。我和孙住内房,杨、罗住外房。没几天,他们都溜到车站火车上去睡,不敢在庙中睡。后来才说到夜里二三点就有一个人到房间来,说是大帅回来了,吓得一个个全跑了,真是有灵也。
  三、张宗昌要回东北,我不让回,他就要打,当时大家商议要怎办,捉住他后是不是枪毙。张作相说应该枪毙,我说好吧。我要回奉,军团就由杨宇霆指挥,他把张宗昌捉住了,竟把他放了(此事仍有疑问),还说我本要枪毙他,后来张宗昌对我很不谅解,还找人来问我为什么要杀他,杨这是何居心?    
  四、他遍视三、四军团后回到奉天,我要给他黑龙江督办他不肯,请他统三、四军团他也不肯,他说:“你那些部下,把你当个神一样,我那会管得住?”我想,哦,你看部队就是看能不能管得住,管得住就管,那要做什么呢?
  五、我那时身体不好,很多事管不了,杨就常常召集我部下说有事别找我,要钱、要人可以找他,在拉军队。
  六、向捷克购买三万支枪的事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么大要钱的事他也未问我。
  七、真正决裂是为了常荫槐要做中东铁路督办,他已经是黑龙江省长,又是东北交通委员会的主任,他却还要做中东铁路督办取代吕荣寰。杨、常要逼我签字,常是个坏人,都是他给杨出主意。我不能再容忍。
  杀杨、常事前我只有与王树翰商量过,我说我要放炮(如前所记),他说万万不可。
  我也与于凤至商量,我本来想把杨关起来,不想杀他,她说,你能关得住他吗?张作相等人为他求情你是放不放(于不主张采绝决手段)?这话让我下子决心,真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这也是所以我们要用银元卜卦的原因。我丢了三次,都是大头在上,我说可能是成色有问题,再押反面,丢三次又全是反面,我太太就哭了,她知道我要杀人。谈起眉毛长,老头又说;“我最不喜欢我那同母的二弟张学铭,我常说他这个人色大胆小,有好处就来了,他认为我这哥哥一切都是捡来的,而不知我这都是用命换来的,但他会做功夫,常把人哄得好。我这就要骂吴铁城了,我天津市长本找了臧启芳做,都与他谈过了,结果吴铁城发表我弟弟做,弄得臧很不谅解我。吴以为这是讨好我,他发表的三个人,周大文(北平市长),胡若愚(青岛市长),都是我亲信,胡尚可以,周我太了解了,我告诉你们,不怕你们笑,我的一个姨太太就住在他家,他并无大才,我弟弟也是。这点张岳军先生就了不起,什么事都想得好好的,利弊得失都有考虑,像任命你父亲王树常及于学忠,这我两个左右手,他就会先来问我意见,我在武昌行营时看他呈给蒋先生的公文,里面一条、二条,这条不行则采这条,好坏在那里,清清楚楚,我真佩服这个人。但我也要说,缺点就是缺少独当一面的魄力,英文所说的Guts,只是最好的参谋。张群自己也说,蒋先生要他当副总统,他说我做不得,我只能做你后面夹皮包的(老头作了个左手夹胸的姿势)。
  老头又说:“我年轻时什么都来,最喜欢女人和赌博,我曾说,生平无憾事,唯一爱女人。我爸爸一找不到我了,就说去那两个地方找,我一定在那里。我赌牌九,故我常开你父亲玩笑叫他王庭‘大’五。”
  

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著.-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