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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队副——你不错嘛!

郭冠英


  “子文,委员长不会枪毙我吧?”
  “不会的,不会的。”
  1936年12月30日,军法会审的前一天晚上,张学良与宋子文在宋的北极阁公馆庭园中走着,张学良如此问宋子文。
  这些对话只有被第三人听到——跟在后面的“随护”熊仲青
  这一随护就是30年,到1966年熊仲青从“军统局派驻张学良先生招待所特务队”队长任内退休为止,他是陪张时间最长的一人。
  熊仲青,湖北人,1907年生,杭州特警班一期毕业,当时在鸡鹅巷戴公馆服务,12月26日张学良飞机随蒋专机后飞到南京明故宫机场时,他是在场戒护的特务之一。戴笠对此事极为重视,交代由军统局书记长张严佛、书记周伟龙(49年被毛人凤枪毙)及特务队长刘乙光执行看张任务。
  熊仲青是属周伟龙的特务队员,最先是由周任队长,到溪口后就由刘乙光担任,刘一直做到1962年交给熊仲青。队副最初是许建业,仅四五个月,后来是许颖,许颖做了一年多,到修文交给龚国彦。许颖后来在香港口述了本“张学良幽居生活实录”,对张颇有赞词。龚国彦后调到息烽任看守杨虎城的特务队长,龚后即为陈步云,熊为第五任,做了十六年,队上人皆称之熊队副。
  特务队中分三个组,警卫、随护、巡查,巡查是管附近的宪兵及附近地区的安全。熊是随护组组长,张先生到哪他就跟到哪,后来写“张学良被囚琐记”的邱秀虎就是他那个组的。
  军法会审后,张被送到孝陵卫的孔祥熙公馆,由励志社招待,每天要吃百元的西餐,连特务队也一天十二元,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豪华,可说“顿饭成席”。以后张学良的待遇一直是如此,即便是法币贬值及二二八那几天,有时特务队薪饷还拿去贴,以使张学良的招待维持一定水准。
  招待所的厨子是戴笠在上海吃馆子时认识的,四川人,手艺一流。
  在当年的阴历年前夕,张学良被移到溪口中,住在中国招待所。这时候蒋介石回来葬兄,党政大员皆来致祭,汪精卫、邵力子、宋子文等人也来看了张,贝祖贻夫妇也来陪了半个多月。张这时天天出去玩,吃了早点即出去,做好点心饭菜,中午在外野餐,一直要玩到晚上打火把回来。张出去是坐滑竿,张是个胖子,要七八个竿夫轮流抬,熊仲青则跟着走路。每到一个地方张就要来县志详阅,许多地方玩了又玩,来到台湾后常常车开至没路才折回。
  熊白天跟着跑,晚上还要查勤,内务安全的事刘乙光几全交给他管,使他得了失眠,不堪其苦。
  早年,戴笠指示对张的行止要绝对保密,特务队员连写信回家都不准。
  偶尔还游游泳,张四弟张学思来溪口时熊就陪着一起去游泳。
  邱秀虎和许颖所写的回忆大致属实,但是说土匪来攻则夸大了,在沅陵的专员就是土匪头陈渠珍,剿抚兼施之下问题并没那么严重。
  熊的身体甚好,手劲很大,有次沅江涨大水,他陪张逆流游江,由他撑楫,用力太大,楫竟断了,他掉入急流中,要不是会游泳,命早报销了。
  到了贵州修文,熊被调去做修文县保警大队队副,接邱秀虎,邱因为拿当地人买卖鸦片的钱,被告了,张学良也向邱开玩笑说:“你在警局刮了多少钱呀”戴笠来问熊,说派他去,不能再失败,熊说;“不会,不会。”当时修文、息烽的县警人事都由军统局掌握,以配合看管张、杨。    
  熊到任后就对土匪招安,保证不究。他那时三十多岁,就凭着一股蛮气,只带了二个人就入山走三四十里与土匪谈话,土匪们见了他就哭起来。熊把土匪头带回了县府,组成一个特务班,委以少尉班长,其他则饬回。但仍有土匪晚上跑到息烽去睡,白天又跑修文来抢,熊取得了越境剿令,追到息烽与土匪们激战。土匪在房中吸鸦片,先喊话再火攻,结果熊部的一个少尉班长被打死,一个班长脸颊弹穿。当时贵州生活差,地主抽大烟,佃农年交两租,比奴隶还不如,故常逼为匪。
  这时张学良得了盲肠炎,刘乙光看情势紧急,未请示重庆就把张送到贵阳中央医院开刀,故张后虽与刘关系很坏,但对刘那次急救仍很感激。刘又叫熊回来主持医院的警卫工作,由于张太胖,手术后发炎,消炎不够,在医院中拖了一个多月才好。
  熊晚七点钟查勤,看到警卫不在岗位,责骂之,此人突拔出手枪要击熊,被熊手快抢下,熊说这些人皆为戴先生警卫,三山五岳,并非善类,带并不容易。
  张病好后,搬到开阳,熊也回到组上,后日军陷独山,特务队又搬到桐梓的四一兵工厂。当时兵工署长是俞大维,戴笠来,要厂长(一少将),立刻腾出房子,张等就住在天门洞小西湖发电厂内,发电厂长是陈立夫的侄子,抗日胜利他们就是在桐梓听到的。
  戴笠曾来了几次,陪张二三天,谈谈时局、工作人事等,但皆为政治谈话。熊则随待戴先生,连上厕所都要护卫。
  熊说戴先生绝顶聪明,唯蒋命是从,蒋的事他都能解决,能驭人,懂得人心理。
  1946年底,张被解往台湾,熊说登机前张并不知是去台湾,沈醉说临上机前刘乙光才告之,张极为愤怒,刘说:“副座。副座”,张以前不拒绝,这时则说:“还叫什么副座,干脆当我犯人算了”。
  到了台北,军统局人员林顶立、刘启光设宴招待,刘是新竹县长,第二天就转赴新竹清泉,房子是毛人凤叫刘启光找的,为日本皇太子居,桧木所造。
  二二八时,特务队封锁了桃山隧道,当时他们的武力有五十支快慢机、二支冲锋机、二支自动步枪,火力充足,若乱民来犯,伤亡必惨,只是没米吃,包括四小姐都吃番薯过日子。  
  事后本要回江西,东西都打包了,又作罢。
  此时张严佛又来代了一段时间,张治中也来看了张,事后刘对熊说蒋很不悦,不准外人再看张。
  熊与山胞相处甚得,常与头目们喝酒,他的太太就是头目介绍的,有了山胞合作,安全更无问题。井上蛇多,天气一闷热,要下雨,蛇就爬出来,有时钻到招待所的地板上,多的时候一天跑出几十条。
  这时候大陆局势已恶化,熊是湖北安陆人,家乡有田产与铺面,父亲写信来叫他回去分家产。他回信说分给弟弟们,他不要了。他说看到湖南省主席程潜把自己土地分给佃农的消息,就知道不对了。
  熊十六岁时在湖北家乡娶了妻,后到修文又与一校长女儿结婚,女方家是修文大户,生有二子一女。但来台时只有刘乙光带了家人,这时他想回去接家人,已没有路费。当时他家穷得连双鞋子都买不起,物价飞涨,局势混乱。
  1949年初,蒋介石下野,李宗仁上台就要放张杨,为了不让李宗仁晓得,就把张送到高雄寿山要塞躲起来,连宪兵都不要。蒋坐兵舰在高雄登岸,住在要塞司令部内,立刻召见刘乙光。刘回来对熊说,蒋把脚搁在桌上,问了情形,立刻交代待卫室通知情报局发奖金一万元,当时黄金一两二三百元,相当于三百两黄金。蒋说辛苦了。
  蒋又出狂言说:毛泽东要栽在我手里,言毕哈哈大笑。
  1949年9月,杨虎城全家被戮,熊说好惨啊,用刀杀了白布一包埋了,当时已手足无措,四川乱了,车塞人逃,干脆玉石俱焚就干掉算了。当然杨的表现也不好,脾气大、丢碗筷,张就较缓和,加上杨的太太有精神病,更是火上加油,特务也不耐烦。杨死讯特务们都不会对张讲,张应是不久就从其海外亲友处得知。
  这时因时局紊乱,对张的管制也加严了,为了一些行动限制和信件检扣的事,张与刘乙光的关系有了矛盾。后来有段时期刘去阳明山联战班受训,保密局也知道张的地位不同,乃派了局内一个军校六期的副处长王恺运来暂代了一段,了解一下特务队的状况。后来蒋经国又派了其英文秘书李俊清来教张英文,因为那时张在翻译英文圣经,李也来了解了下情况。后刘另有任用,乃升熊担任,接任前小蒋对刘的工作有些微词,使刘以为是熊在做“秘密督察”,打他的报告,对熊不太谅解,其实熊是背了黑锅。
  刘是特务队长出身,在处理公务上很严厉,得了个“希特勒”、“德国人”的绰号,下面特务人员一不听话,就打报告调人。要带那批人也不容易,只有熊仲青一人跟着他做了副手十七年,一切内部的苦差都是熊一人张罗,刘对熊也很好,只是时局使然,使熊受了很多苦,最后还遭刘的误会,熊言之不甚感慨。
  熊说他的升任当非刘的举荐,而是1950年他在石牌受训,小蒋召见谈话,记了本子,略有印象。后刘要调回局做特勤室副主任,小蒋乃升熊取代。先一天陈大庆召见告知,第二天小蒋召见,第三天就发表。在熊任队长的时间里,小蒋一年内总要召见个一二回,问问话。有一次蒋问张最近怎样?熊说自受洗后,他较谦卑了,蒋一听:“呀?”的一声,好像说你怎可同情张,熊马上改口说“但他仍放不掉优越感”等等。就这么一句话,熊本应升少将,上校已延役二回,就不再获升而在上校任内退役。
  熊说蒋总统对张一直不能释怀,认为天下就是被他弄丢的,只有蒋夫人对张较好。也因此上层的心结,使特务队与张的关系时呈紧张。小蒋管事后有次谈及此事,还弄得张很不悦,大有一言难尽之感。
  有段时间蒋又派其随从秘书罗启来陪张学良,罗下了班即来北投,与张吃吃饭谈话,陪上教堂等。罗启与熊相处很好,张也甚喜此人。
  张离开清泉到高雄,后搬到台北,先住在北投安全局的招待所,就在华南饭店后面优雅路上。张看到此地靠公墓,还曾说要住到坟堆里去,求清静,并举一首老打油诗:“妻何聪明夫何贵,人何寥落鬼何多。”后张自己出钱在大屯山下买了地建了房子,房子是由陆根记建的。
  李大维的爸爸李宏图也是队上的人,在贵州就在队里,李的母亲是大学生,来台后离异改嫁。李宏图本在阳明山分所做事,王鲁翘介绍的,后刘乙光又把他找来做清泉警察所的所长。李大维小时叫李金海,当时他还小,那能与张先生太接近?后来他飞到大陆说的那东西都是幻想出来的。(李大维的那篇口述发表在大陆的一文学杂志上,是刘亚洲所写的,就是那位被说是李先念女婿,来台湾引起一些风波的人,刘只是把李大维的小时经历做引子,然后把大陆对张的一些神话传闻混写成了该文,文章写得很感人,我在海外看到了,带回来发表在1990年6月1日的中国时报上。)
  张的几个副官,于副官在奉化几个月后就跟女人走了,李副官后来在贵州给削掉了,送到息烽杨家坝,名为给个事做,其实还是监视着,此事张很不高兴,但刘为了安全,也不得不如此。后来在重庆撤退时,被当政治犯一起杀掉了。
  只有个杜副官一直跟着,此人原是跟老帅的,感恩图报,到北投后他才离开,后来住到观音山去,最后死在淡水的一个教堂里。
  现在跟着的蒋友芳副官是在奉化吸收的,平时买点菜,二二八后被怀疑安全性有问题,怕他与张太接近,就被送回局中查看了一年才又归队至今。
  张的大儿子在英国因躲轰炸有点精神病,后转回台湾医治,死在永和,二子也在美国去世。
  熊说他离开了就再也没回去,局里也不再去。他一直怀念着大陆上的太太,她一直为他守着,直到二年前他回去探了亲才了了心愿。老妻及三子都在贵州。    
  熊外表浑厚,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平时不说话,一切都看在眼里,张也以为他是个老粗,其实他都听着,放在心里,脸上一点没表情,只做自己的事,连刘乙光都不知他底细。有次熊的部下死了,只四十九岁,他三分钟就成一挽联,曰:
  “二十一载同学同事同励志节,
  四九年华长才长能长恨永存。”
  张过来看到了,问是谁写的,知是熊,说,你不错嘛!熊说我令人放心,其实我一切都看透了。
  熊说张幽默,见多识广,平时就与他开开玩笑,占占便宜,历史、战史、西洋、哲学皆博而不精,下棋看不到三着,只知向前,思虑并不深。
  熊说:“张是个爱国者,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日本人将东北、华北一步步的蚕食,中国就要亡了,抗日是逼出来的,当时中国确实是危急了。日本浪人狂妄到在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宪兵刺刀上划火点烟,实不可忍。中央派张剿匪是没有好心,想以内战消耗杂牌,张部即被吃掉二个师,何况全国要求抗日,能否消灭共党仍是未知之数。陕北就算完了,其他地方仍是有力量,十年、八年打不完,日人趁机,中国危矣。故东北军想回东北、要抗日,这些都是爱国之必然。
  张是恨死了日本人,当初归顺中央,就是受不了日人气焰,想中国团结起来,抵制日本侵略,这些张都是不错的。
  蒋先生的抗日历史是不可磨灭的,他坚持到底,终得胜利。如果胜利后,团结全国爱国人士大家放下武器,共商国是,无私无我,他能有此心胸,必能成大,成为中国第一人,可惜……
  西安西变张是犯上但没做乱,凭着一股爱国的忠心义胆。张的这一生够了,他的事业在大陆,台湾的黑白对他是泡沫,他会在中国留芳千古。”
  “我?”“我安稳的活过余年就够了。”嘿嘿嘿,他最后笑着说。
  [附记]
  沈醉的回忆有这些话:
  当时戴笠对张将军在生活照顾上要好得多。因为一方面念在“西安事变”时,他和宋子文等去西安时,张没有为难他,并把他和蒋介石一同释放出来;另一方面由于张和宋子文私交甚深,很多地方看在宋的关系上,所以张在生活方面比较受到优待。
  1944年冬。当日寇侵占独山准备向贵阳进犯时,我随同戴笠去贵阳抢运物资。有天中午,何应钦来到戴笠在贵阳麒麟洞的住处,谈了一会便吃午饭。我们三人正在吃饭时,看守杨虎城将军的特务队长龚国彦赶到贵阳来向戴请示,戴叫他在客厅等着。何应钦刚一离开,戴便要我把龚国彦带到他的办公室。龚问戴,杨虎城何时可以迁移,戴笑一笑说:“这么紧张的时候,连运物资的汽车都调不过来,还能管他们。万一日军继续进犯,你们一听到贵阳沦陷,敌人向重庆进军时,你就可以在混乱时把杨虎城一家结束,用不着再让他们留下去。”龚国彦走了之后,我便问戴,还有在桐梓的张学良是否要先转移?他毫不考虑地回答我:“等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解决。我们自己都顾不上的时候,就不得不采取简单的手段来对付这些人了!”
  ①冠英先生惠鉴:
  屡承寄鸿文以及张学良侧记等大作,得读之下,诚属佳作,可留作后代人以补正史之不足。
  大作中,周伟龙部分,当时他不是交警大队长,此人小有才气,有点倨傲,在抗战末期曾任短时期别动军总司令,嗣续任交警总局局长,辖有十个总队,组织庞大,全以美式装备,军容壮观。我当时不是周伟龙的警卫,都以同志身份。当时担任博爱的生活费捌拾元薪给,少校待遇。
  愚兄 熊仲青敬上
  1992年12月26日
  ②又:我为做“世纪行过”电视片再想访问熊先生,他因肺气肿,自认来日无多,万念俱灰。说一切皆狗屁。后丁昌潮来访熊,此人自溪口就入队,上校任内退役,问他,他则说“无可奉告”。
  

张学良在台湾/郭冠英著.-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