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人物志>中心人物>张学良>张学良参考书架>张学良遗稿:幽禁期间自述、日记和信函

  


张学良幽禁期间给蒋介石的七封信

窦应泰


  张学良自1936年12月陪蒋介石从西安飞往南京,从此便陷入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漫长幽禁。在这50多年里,张学良曾给蒋介石多次写信,然而,这些信件大多处于绝密尘封的保密状态。随着蒋介石和张学良的先后作古,这些尘封多年的机密信函才得以陆续解密,现将张学良“西安事变”后亲笔写给蒋介石的五封信抄录如下:
  其一:1936年12月26日写于南京
  介公委座钧鉴:
  学良生性鲁莽粗野而造成此次违反纪律不敬事件之大罪。兹腼颜随即来京,是以至诚,愿领受钧座之责罚,处以应得之罪,振纲纪,警将来,凡有利于吾过者,学良万死不辞。乞钧座不必念及私情有所顾虑也。学良不安,不能尽意,区区愚忱伏乞见谅!
  专肃,敬叩
  钧安
  张学良谨肃
  十二月二十六日
  (笔者按)
  张学良之所以有上述信件上呈蒋氏,原非出自他本意。就在张氏12月26日从西安陪蒋飞抵南京的当日,住进了宋子文在南京的官邸。不久,蒋介石即派出大批宪兵严密封锁宋宅。张学良的自由亦从这一刻受到限制。当初张学良来南京前蒋介石对他的诸种许诺,到此均已化做为泡影。面对与东北军远隔千里无法相顾的张学良来说,原以为蒋介石通过宋子文转达一定要他“写一个认罪的东西,以便向南京百官有一个交待”的叮嘱,只是出于蒋介石为做官样文章的无奈。张学良甚至误以为只要他写下这样的东西,马上就可以恢复自由,重回西安去掌握和指挥东北军。然而他哪里知道正因为他笔下写出这封短信,才促使蒋介石马上下令组成军事法庭对其进行审判,从此也对他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囚禁。
  张学良自知自由无望后,又在南京幽禁地给蒋氏写过一封短函,上有:“适来未蒙接见为怅,今后苟有利于国者,虽万死不辞”等语。然而蒋介石非但没有接见张学良,而且连一封信也不肯复,直至南京军事审判结束,蒋氏离开南京,前往他浙江故里的奉化溪口后,才于1937年1月7日给张学良作复一封。
  蒋介石的复信写道:
  汉卿吾兄勋鉴:
  ……在乡医嘱静养,山居极简,略愈当约兄来此同游。关于陕甘善后办法,中意:(一)东北军应集中甘肃,其统帅人选可由兄推荐一人往率领,使免分散,以备为国效命。(二)虎城可酌留部分军队在西安,使其能行使绥靖职权。请兄手谕告虎城及各将领,勉以切实服从中央命令,不可再错到底。若再不遵中央措置,则即为抗命。国家对抗命者之制裁,决不能比附内战。而中央此次处置,全在于政治,而不于军事。兄如有所见,并请酌为补充为荷。
  中正 于民国二十六年一月七日
  其二:1937年1月7日于南京
  张学良收到蒋介石信的当日,即在南京给蒋氏再复一信,如下:
  介公委员长钧鉴:
  雨农同志交来手示,已遵嘱派人持良亲笔函去西安矣。良有不得已而欲言者,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陕甘问题,良十分忧心,非只虑于陕甘,所虑者大局形势以及内乱延长,对外问题耳。冒死上陈,府乞鉴宥。如蒙下问,愿述其详。盼钧座以伟大之精诚,更彻底而伟大之。敬祝吉人天相,钧体早复健康,深望为国珍摄。专肃。敬叩
  钧安!
  学良谨肃七日
  (笔者按)
  张学良在这封信中,仍对陕甘问题忧虑在心,显然对东北军的生死存亡,视若生命。因为张氏的抗日初衷能否实现,关键在于他能否指挥一支可以杀回故乡的军队。在他困居金陵,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写信恭称蒋介石“伟大之精诚”,亦就是可以理解和谅解的了。英雄亦有失误时,难怪周恩来知其冲动之下前往南京,连声唏嘘其中了“连环套”!如果少帅当时肯听周公之言,也许这囹圄之灾便不会临身了!
  其三:1937年7月18日于浙江省奉化
  介公钧鉴:
  卢桥冲突,日渐扩大,日本军人之凶焰,肆行无厌,真令人发指!良知钧座宏谋,早有成竹,万一不幸,中日问题,必须以兵,俯乞钧座,赐良杀敌之机,任何职务,任何阶级,皆所不辞。能使我之血,得染敌襟,死得其愿矣。如蒙钧座之允诺,良生当陨首,死当结草。钧俯临华夏,决不令匹夫一志之伸,临书惶悚,不知所云,俯乞鉴宥。
  专肃,并叩
  钧安!
  学良谨肃
  七月十八日
  (笔者按)
  此信为张学良自南京军事法庭审判,被蒋介石下令移囚奉化读书以后,他在雪窦山给蒋氏写的第一封信。同时也是1937年“七七事变”全国开始全面抗战之时,张学良亲笔给南京最高当局写的第一封“请战书”。对于因抗日发动兵谏,继而失去自由的张学良而言,举国抗战,对于他无疑是难得时机。因此请缨上阵就是他当时最大愿望。甚至情愿不计“任何职务、任何阶级”,只求“死得其愿”,此心此情,不可不谓之赤诚!然而,蒋介石在接到张学良这封信后,居然没加理睬。他非但既不复信亦不应允,而且暗中还对军统下达将张学良伺机转迁远离战火大后方、继续无限期囚禁的指令。
  其四:1946年4月19日于贵州
  介公钧鉴:
  莫柳忱先生奉命来山,述及钧座爱护良之深情,一如往昔。刘秘书乙光前由渝返,转致钧谕,嘱良静养。并告读书要有系统层序,聆听之下,使良感愧莫名。除将良一切日常生活及读书情形详告莫先生外,兹略为钧座一陈:十年以来,良涉猎书籍门类甚广,自从病后,专以明史为目标,一切文艺掌故,皆为明代为着眼。本想研究明清两代史,又恐涉及过广,先未敢存此奢望。因前读《明儒学案》、《王文成公集》等等,对明代事小有印象,故先就明史着手,以后如有成就,再进一步研究清史,此良研究明史之大略来由也,兹特禀明。
  学良谨启
  四月十九日
  (笔者按)
  这封信是张学良在大陆囚禁期间写给蒋介石的最后一封信。也是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张在贵州写给蒋介石的第一封信。东北元老派人物莫德惠受蒋之命前往贵州探视张学良,在莫氏临走前张学良决定给蒋作书一封,意在报告幽禁十年中他奉命学习研究《明史》的概况。此时不知不觉,张学良已失去自由十年矣!八年抗战,张学良多次请求参战,然而蒋介石对他的请战充耳不闻,甚至把他已经忘记了。一直到1946年才允许莫德惠来贵州看他,在张学良心里,幽居深山,与世隔绝的痛楚难以形容?他现在再也不必妄谈请战了,和蒋氏在信上所能说的,也无非只有《明史》而已!
  其五:1947年10月30日于台湾新竹井上温泉
  良久以来未上钧座问讯已七月矣,缘去岁数度上书未蒙见复,不愿亦不敢再扰及钧座清神。良惟有加意锻炼身心,休养体智,以备钧座之驱使,代国家之驰骋。良此番又向钧座喋嗷者,实因我民族抗战更深入严重阶段,而钧座辛苦忧劳,同志们牺牲者,奋斗者皆尽其天职,而身负有国难家仇责任的我,反在安全的后方过优裕的生活。虽勉强自慰,总是精神太感不安!良向钧座所求者无他,只是把我这一腔热血供给民族抗战上而已。
  至于良之能力,恐钧座知我之详,或深于我之自知。良谨郑重声陈者,钧座准良在抗战中工作,而职位、名分、工作,良毫无希计,请勿虑及乞钧座念及十年之情,怜及匹夫之志,有以成之!
  民国三十六年十月三十日汉卿 手奏
  下属一行字:
  再启者,文白来山代述钧座眷念之谊,使良感愧无地。山居以来诸蒙优遇,而照料者周到,一切安适。良托庇康健,体肥如恒。
  (笔者按)
  文白,即张治中。安徽巢县人,1890年生。孙中山的追随者,曾参加过黄埔军校筹建工作,1930年参加蒋冯阎中原大战时与张学良结识,不久即成至友。1937年张治中任湖南省主席兼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期间,适逢张学良被蒋秘密转徙到湘境。张治中亲往凤凰山探望张学良。此信为张治中先生第三次前往台湾探视幽禁中的张学良时,分手之前张学良匆忙写成的,并委托张治中带出井上温泉。该信就如同张学良此前多次写给蒋介石的信一样,都是希望尽快解除对他的管束,而允许他重上战场。让人不能理解的是,此时已在台湾的张学良,竟然在他的信中仍然提到“要把一腔子热血供给民族抗战上”。而1947年张氏写这封信时,长达八年的抗战早已经结束,张学良仍然在信中请求蒋介石“准良在抗战中工作,而职位、名分、工作,良毫无希计”等语,实在有些让今天读者费解了。从中不难看出张学良当时的思想状态之混乱。脑际思绪似乎仍沉溺在对他来说终身难忘的抗日战争之上。幽禁中的张氏神志痴迷,尤其对十年幽禁不能冲上阵杀敌尤感忧郁和伤痛,其爱国之志从这封短函中再次显露无余。
  其六:1955年12月15日于台湾高雄西子湾
  总统钧鉴:
  刘乙光同志转下钧示,令良将西安事变前后事实,写一回忆呈阅,聆悉之下,百感交集,惶悚无似。良本下决心,永世不谈此事,所以无任何只字记载存留。而近年来,更不愿自寻苦恼,曾自勉连回想亦不再事回想。忽闻斯命,准良将此历史大事自白,钦佩钧座之伟大,感激对良之高厚,起而自奋,决心完白坦述,上供钧座之参考,下垂后人之昭介。不过,如今思来,但凭追忆,真不知从何下笔。即奉钧示,而如此大事,良不敢不具实以对,更不应不具实以对。
  一、追忆往事,皆在二十年以上者,百念丛涌而来,心中十分酸痛,想起甲则忘了乙,想起乙又忘了甲,由东攀缘至西,由西又转南北。而反把主题忘却,又须重新返回追溯。因之,前后或有倒置叙述有些杂乱。
  二、不愿把良个人事,言之太多。更不愿回录有关他人之事,但不说明,又不能追源其念或某事发生之由来也。
  三、良少读诗书,文笔拙劣,辞不能达意,又因心气悲怆,语文多有不恭谨或有形容词之过甚之处。总之,此书主旨在真实。良从来未向任何人吐露,尽今日所能想到者,尽量掬诚呈述。
  数日来,反躬自问,再四思维。如认为西安之变,由于中国共产党之宣煽,则不如说,由于良之不学无术,鲁莽孟浪,较为真确。祸首为谁?祸首则为我心。自当由良之个人说起,方能容易明了前因后果,整个事体发生之由来也。良不计颜面问题,坦白地先约略自我介绍,然后尽其能地追述事实。
  一、
  良年方十一岁,慈母见背,先大夫宠爱有加,但忙于军政,素少庭训。又乏良师益友,而未及弱冠,出掌军旅。虽屡遭大变,但凭一己独断孤行,或有成功,或能渡过,未足而立之年,即负方面,独握大权,此真古人云:“少年登科,大不幸”者也。处事接物,但凭一己之少聪明和良心直觉,关于中国之礼教殊少承受,热情豪放,浪漫狂爽,忿事急躁,有勇无义,此种熏陶,如今思来,恐受之西方师友者为多也。
  过于同情他人,不审远近厚薄一义,常有同情对方之感,而对于失败者更时生怜惜之心,化敌为友之念。
  厌恶内战,良年方弱冠,屡参战争,亲见因战乱原因,满目疮痍,民生凋敝,自己同胞互相残杀,而有为有志之青年,多为牺牲,大伤国家元气,衷心时为忏悔。
  二、
  痛恨日本对华之侵略,年幼时亲见日人在东北之横暴,及长时,明国家之大义。先大夫遇难,“九一八”之暴行,致痛恨无已,念自力不足,国力不强,对国事问题,遂致时生幻想。
  为不心愿之工作而工作。良由国外归来,拟为将来抗日做预伏工作。……到沪之后,本希冀为侍从室主任。其原因,良自思,从未做过任何人部下,未有过任何长官(先大夫父子关系,不可同论)。愿在蒋公左右学习学习,亦可加深彼此之认识,又可同中央诸同志多有接触,以便将来对日作战时易于共处。似先在杭澄沪时,良曾向蒋公道及,愿任侍从室主任之意,不幸之甚,此一志愿,未能达到。三省剿匪副总司令之职,本拟不就,王维宙再三劝阻,嘱良不可有所表示。归国当时之志愿:(一)本想为一超脱军人,不再统率东北军为私情所累,与他们仅保持超然关系,以备将来抗日也。(二)不希望参与任何内战。但其结果,事与愿违。
  三、
  当蒋公指示剿讨刘桂堂土匪或三省边区区匪,任良先择时,实皆非所愿。但由于情感及服务上的关系,毅然表示,愿担任比较困难之剿共任务。……尔后当蒋公命良担任整理军队之命时,听闻之下,十分兴奋,因此,正合良之志愿,可为将来抗日做准备工作。但事未成功,此为第一次重大失望。方当边区共匪逃窜至陕,在良心目中,预想可告一段落,留鄂练兵,殊不知入陕命下,当时良在峨嵋,曾向蒋公表露,有欲出洋之意,尔后再一寻思,陕匪刘子丹(应为刘志丹——笔者注)股不过数千,而陕政当局本系旧好,又曾托人对良有所表示,自能合作。而西北可做抗日后方根据,何不应命,所以良到陕,修建医院,筹设卫生材料厂,在平凉购地,大兴建筑,在西安为眷属建新村,兴建东北大学,开设训练机构,此皆未向公家请拨款项,而自作之抗日准备也。本预计在短期间,可将刘匪肃清,殊不知蜀匪全部窜来,此为第二次失望也。
  曾忆在京,某晨,蒋公偕良同车至宪兵司令部,举行毕业典礼,良向蒋公陈述共产党有投诚之意,并拟乘时向蒋公直述已同周恩来会面之事,不幸车已抵司令部门前矣……当日夜间本拟再续陈述,因东北军饷事,蒋公责良时以烦琐相扰,并催促速返,良遂未敢陈述,因之错过机会。尔后,蒋公至洛阳,又逢阎伯川先生同在,良预想此乃一好机会,不料蒋公在阅兵后训话,痛斥共匪为大汉奸,主张容共者,比之殷汝耕不如。良聆听之下,有如凉水浇头,良欲向蒋公陈请者,至是则绝望矣。沮丧万分,回到寝室,自伤饮泣。
  四、
  在五全大会后,良在京耳所闻,目所睹,使心情感受重大的刺激,今尚记忆者,略述如下:(一)友朋之讽劝,如沈钧儒、王造时等之鼓励。(二)少壮同志则责良,不应同所谓亲日者辈,同流合污。(三)刺汪凶手孙凤鸣之行为和言词。(四)党内之纷争,多为私,少为公。(五)良认为中央负责之同志,不热衷抗日,而其反有内心为亲日者。而良个人之观念上认为贤哲者,或在外工作,或无权位。(六)汪兆铭之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良认为非是对外,乃系对内。
  陕北剿匪失利,良立返陕,本先,一百十师曾遭覆灭,师长何立中阵亡,此则一零九师又覆灭,师长牛元峰拒降而死。此两师长为东北军之佼佼者。……两次惨败,使良心中倍增痛苦,更加深良素认为因内战而牺牲优秀将才之可惜,并对共匪之战斗力,不为轻视,遂触动用“和平”办法,解决共匪之念生焉。
  当返陕之后,召开会议,良为促成部属剿匪努力,曾表示东北军如此无能,余当引咎辞职。此论一出,彼等不但未能接受,反而哗然。……一则云:“我等东北人,背井离乡,随汝入关,心中所希望者,有一日同归故土,到不得已时又舍弃我等而去,何等心肠?”一则云:“良忘却父仇,不顾抗日大业,盲目服从,求一己之禄位。东北军人,本志在抗日,良对东北军之牺牲,不知爱惜,反竭力逼迫东北人(军)走上死路一条。”
  五、
  当良在鄂时,李杜曾向良表示,拟返北满招集旧部,再从事抗日工作。良深表先烈赞许,彼要求数事:(一)去北满,必须经俄,其次北满已有共党活动势力,故必须向共产党取得联系。(二)路费及活动款项由良供给。(三)请良选派二人帮彼办事,并任联络。良皆同意,乃派总部秘书应德田、前吉林旅长赵毅二人,随李出国,行至德国,未能到达目的而返。应、赵二人,仍回总部任事,此为后来交结中国共产党之线索也。……
  当是时也,共产党之停(止)内战,共同抗日,高唱入云,实攻我心。不只对良个人,并已摇动大部分东北将士,至少深入少壮者之心。当进剿再见不能成功,良觉一己主张,自向失败,征询众人意见,遂有联络共产党同杨虎城合作,停止剿匪,保存实力,共同抗日种种献策。良不能委罪于他人,虽然出于他人,但实有动于我心。该当时,未知共党真意何在(研讨之下必先设法同共党取得联系,方能知其真意,而良等皆从未同共党有过为往,遂想到李杜往事,派人到沪,同李杜征询,李派一代表来,名刘鼎者,彼自称曾参加共党,被捕经保释放,彼可向沪方共党负责者接洽,彼自身并非全权代表也。由彼介绍,共党表示,愿同良个人一谈,但不敢来西安。良到沪,在沪西郊外,某西餐馆会见一人,(彼未露姓名,据刘言,彼似为潘汉年),谈判未得要领。因当时良以招抚态度,而该人言词含混,未有结果。
  共匪将被俘军官多数放回,声言东北军人内心抗日,彼方认为“同路之人”,良曾将被匪释回而散放共匪之言者,分别处刑或看押,因此越增东北少壮辈之忿慨。又曾将苗呈实、张潜华等看管,令高崇民离境,而左右责难更甚。
  当此之时,甘泉自动解围,共匪表示不敌视东北军之诚意。王以哲来电言,共匪派来负责代表一人,到彼军部,请良亲为接见。此时良忆及昔年左文襄收抚马化龙之故事,同时心中已早存有上述种种,遂飞洛川,会见该人。彼自称为李克农,良当时不悉李克农为共党中何等人物,谈判之下,所提之请要,与后来共党所提这条件大致相同,良答复如彼等真诚,可以容纳转陈,但彼之地位,是否可能代表该党,表示怀疑,促其首领如毛泽东、周恩来辈来见。彼答以共党所提诸事,曾经其全体表决者,如良诚信,彼可商请毛、周来见。彼立即北返,得其答复,周恩来同来会见。请约地点和时日。良本先对李克农之约,谅彼等未必真敢前来,待周答复至,良心中忐忑,本一动扣留之念,再一寻思,偶起“岂有酞人羊叙子哉”之句,彼既卒然敢来,余当磊落光明,既然彼声言为国,声言抗日,何不推诚相见,本前已自动向彼方探索真意,今其自来,如能化敌为友,岂不正合余之心意。如能将此一群强悍,为国家收抚,从事抗日,自以为国家、对领袖为无上之供(贡)献。并可实现良一往心中诸幻想。即毅然答复,约周来见,嘱周师长福成妥为款待。
  某夜,在延安天主堂同周恩来会面,约谈二、三小时,自告彼,中央已实施抗日准备,蒋公宵旰为国。双方辩论多时,周询及广田三原则,良答以蒋公决不会应允。周承认蒋公忠诚为国,要抗日,必须拥护蒋公领导之。但左右如何乎?又力言彼等亦蒋公所属,如中央既决心抗日,为什么非消灭日人最恨而抗日最热烈之共产党不止?在抗日纲领下,共产党决心与国民党恢复旧日关系,重受蒋公领导,进而讨论具体条件:(大致如下)
  (一)共党武装部队,接受点编集训,准备抗日。
  (二)担保不欺骗、不缴械。
  (三)江西、海南、大别山等地的共产党武装同样受点编。
  (四)取消红军名称,同国军待遇—样。
  (五)共产党不能在军中再事工作。
  (六)共党停止一切斗争。
  (七)赦放共产党人,除反对政府,攻击领袖外,准自由活动。
  (八)准其非军人党员,居住陕北。
  (九)待抗日胜利后,共党武装一如国军,复员遣散。
  (十)抗日胜利后,准共党为一合法政党,一如英、美各民主国然等等。
  周更提出,如良存有怀疑,彼等言不忠实,愿受指挥,意受监视,任何时可以谴责。当时良慨然承允,并表示良有家仇国难,抗日未敢后人,(但)上有长官,不能作主,当向蒋公竭力进言,以谋实现,各以勿食言为约。……
  同周恩来会谈之后,良甚感得意,想尔后国内可以太平,一切统可向抗日迈进矣。今日思来,当时良之理想,愚蠢可怜,幼稚可笑。良本一狂热爱国者,痛恨被人侵略,不愿受日人之压迫,与不愿受俄人之压迫同,所以曾有不自量力,拟收回北满权利抗俄之举。……
  良由洛返陕,答复共党,一时无法向蒋公实行停战计划,遂乃共相约商,局部暂停,仍由良负担向蒋公从容陈情。共党曾派叶剑英求见,并携有双方停战计划和毛泽东之约书。愿在抗日前提下共同合作,军队则听受指挥。良要求彼等须暂向北撤退,以期隔离,给予时间,容余酝酿。彼等认为河套地瘠天寒,需棉衣和补给,良曾以巨额私款赠之,令彼自筹。共匪遂撤出瓦窑堡,向三边北行。该时共党在西安设有代表处,邓发已曾到过西安。救国会、学联会,皆有代表。上海日人纱厂之罢工,良亦曾以私款接济,彼时阴沉空气,已笼罩西安矣。
  六、
  恶缘种种,不啻火上加油。(甲)有关刺激军队者:(一)请求抚恤、补充、皆无结果。(二)援绥之军,未派有东北军。(乙)有关良个人者:(一)陕人续某在总理陵前自杀未遂,良至中央医院慰问,彼之谈说。(二)双十节政府授勋,有冯玉祥而无良……认为中央有轻视和鼓励不正行动之意有焉。(三)对日方案,序列中有冯玉祥、唐生智而无良,把良置于后方,为预备队队长,此事痛伤良之心,忿怒不已。
  良对中央数同志怀有不满,因之更加忿恨,加深必须实现良之幻想,即:(一)促请蒋公登用良心目中所谓之贤哲。(二)容纳共产党,如总理北伐时然,给政府添新刺激,以图耳目一新,挽回国人之观念。(三)停止内战,团结做抗日工作,以免把有为之青年优秀自相牺牲。自认此念纯洁,遂力下决心,甘愿牺牲一切,不达目的不止。但该当时,尚无存劫之意。不过屡想强颜几(讥)谏,不顾—切,能使动容,得其志而已。
  七、
  平心而论,西安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但促成事变,彼亦藏有恶善作用。方当一百九师失利之后,重拟围剿计划中,授杨虎城担任宜川方面进剿任务。彼对良陈述,无钱又无补给,称剿匪为“无期徒刑”等等牢骚话语。并言以中央军之数量,东北军之精锐,皆未能消灭共匪,区区如彼之军队能何为乎?良虽以好言劝慰,但亦表示爱莫能助之意。然勉为筹拨十万元接济之。再当一百九师之败,良亦曾向彼表露倦于剿匪之心情。同情之前后,有一“活路”小册子出,内主张东北人与西北人合作,联合抗日(此册乃出于高崇民之作),但此时良尚未明告杨虎城,拟向共产党之勾结计划。不过在某一时期,杨已知之。至于杨虎城到底同共产党是何等关系,是如何得以结合,良实不知其详。(彼时杨之幕中有一王炳南,今日方知确系共党也。)关于停止剿匪,团结抗日,杨深表同情。力促以向蒋公进言,以期早日实现,节省双方消耗。迨至良从洛阳返来,心情十分懊丧,对杨谈及蒋公难以容纳余等之意见,该时良对蒋公有怨言,并问计于杨,彼有何高策,可以停止内战,敦促蒋公领导实行抗日之目的。杨反问良,是否真有抗日决心?良誓志以对,杨遂言待蒋公来西安,余等可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事。
  良闻之愕然,沉默未语,彼露有惧色,良即抚慰曰:“余非卖友求荣之辈,请勿担心!不过汝之策,在余有不能之者。”彼遂讥良:“乃情感作用,以私忘公。”良答以“容余思考商讨,请其安心,余绝不同任何人道及彼之意见也。”蒋公由洛阳来西安时,出必相随,实恐他人生变,殊不知他日作孽者,乃良自身也。
  当蒋公在华清池同良两次谈话之后,良心情上十分冲动,尤以十二月九日夜为甚。更有(甚)者,是蒋公数次招集将领会议,皆无良同杨虎城列席,致使良同杨虎城发生疑惧,而良则有甚于疑惧者,是思蒋公对良不加信任,已不重视矣。因之同杨虎城计议,遂决行强谏劫持之谋,而此时对于共党方面并未征询商议,知此者,除杨外仅少数人而已。事发之后,约周恩来之来,主要原因,系良自觉良部及杨部之无能,以及南京方面之做法,希周来共同谋划,周等到西安时,告知良彼等初闻西安之变,深为惊讶,共党内部分为两派:主张激烈一派,主不利于蒋公,叶剑英则其一也:一派主张和平解决,拥护蒋公,周本人属之。共党之决案是拥护蒋公领导抗日,同东北军、西北军绝对合作,誓守延安会见之约言,万一和平绝望,共党决不袖手,利害与共,武装部队,听受指挥,周等遂即参加已成立之委员会,当时西安所谓“三位一体”:东北军、西北军和共产党也。讨论当时情况,决议坚决实现八项要求,勿再使变动扩大,早日和平解决。所求得遂,拥护蒋公回京。同时调动共党军队,集中耀县、三原以备万一。事变当时,所谓八项要求,并非宣传空语,所求只希望政府应允,所计划者,仍为蒋公领导,当事变之后,良曾招集西北剿总部全体人员训话,及在西京公园民众大会上之演讲,皆曾有记录可考。当年在场者,今日在台湾想大有人在,除非其别有用心,当皆可能实证。良该当时公开之言论,尊崇蒋公仍为吾等之领袖也。
  西安之事,言来深为痛心。谋变事前,并未同共党讨商。事变之后,良一观察,伤感后悔万分,痛部属之无能。惊杨部之无纪律,自悔孟浪,此辈安足可以共成抗日救国大业乎?彷徨束手,问策无人。除成立委员会外,立即电请周恩来到西安,共商决策。二、三日后,周偕二人同来,一为博古,另一则记忆不清矣,周至此时,俨为西安之谋主矣。
  良立志救国,反而误国,想救民反而害民。自身千方百计图谋抗日,而自己之血反而未得洒至中日战场上一点一滴,误长官、害朋友、毁部属莫此为甚!……
  八、
  方当良归国之后,蒋公对良特殊优遇,有三事,没齿不忘者:一、蒋公令良同车,往见汪兆铭于其宅,汪不在,而蒋公亲告其阍者,嘱告知汪,言张副总司令曾亲来拜访,此等苦心,良深为敬感。二、某日同车,蒋公戒良勿再事荒嬉。三、任良选择某项工作,挽回国人之观感,以增声望。此三者,已超越部属关系,非情同骨肉者,何能分此?
  就是到最后,因蒋公离陕问题,良与杨虎城发生歧见,亦为此点。良责杨:我等最初动机,是不顾一切,请求蒋公领导抗日,我等既已看过蒋公之日记,确知蒋公有抗日之决心,并已应允推我等把其他意见,提出中央会议讨论,我等目的可达,不应畏首畏尾,患失怕死,既然如此,你反何必当初乎?在此争论上,良言语急躁,几乎同杨决裂,乃系由周恩来在座解围,劝良小加休息,容他会议商讨商讨,被周将杨说服。良认为抗日目的既可达,其他不应多所顾虑,不应再事拖延,致使走向相反之方面,有违初衷,(我等反对内战,反将引起更大之内战;我等目的在抗日,反有向日本结合之趋势;我等所希求者,蒋公领导全国一致抗日,反致蒋公将要失云领导地位和声誉。)所以力加说辩,良在当时之处境,十分困苦,一方面对蒋公安全,须要竭力照顾,而蒋公又从不假以词色,总秉成仁之决心,责良无论任何堂皇之请求,在威胁情形之下,决不应允,亦不同良等商讨。对公则如是,对部属及各方面又须竭力说服,以期勿再扩大,而蒋公同良之关系,亦十分微妙,痛恨,有若仇雠,爱护期许,则如骨肉。真是前无之事,使良在回忆之中,有永不能忘却之一幕。
  九、
  此事最重要处,是在当事者。良之个人:一、满腹忧患,胆大妄为,固执己见,不计利害。二、对共党无深刻之研究,……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后生虫之”,假若金石之坚,虫又安能生乎?良之不坚之处,正如夫子所云,在当时,忧患,忿恨,好乐,恐惧。在秉性上,好勇不知义,自用自专,又未能趋就老成,才会酿成西安之变。……所以,对敌必须要“知己知彼”“同仇敌忾”。请准良说明引用两句成语之意义,该当时,在西北剿匪之部队和剿匪将领(包括良在内),对共党的主意,对共党确是怎么一回事,则殊欠研讨,而对共党的理论,仅知其皮毛而已。多认为同共党对敌,亦如过去一样,所以不发生你死我活,同仇敌忾之念。就是一般官兵,口里不言,心里多是如此。譬如,良对日本军人为什么那样痛恨,是因为目睹身变,到后来更彻底认识,彼等非要征服中国不止,无调协余地,非作殊死斗不可。对共党则不然,由于没有能认识清楚,……良敢武断一句,不只良个人有此错误,恐过去好些同志犯了这个错误的人不少。……古有明训,所以良觉得西安事变最大之教训,是在我们自己的方面。世界上并无强敌,乃系自弱耳。……
  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
  张学良谨记
  (笔者按)
  以上是张学良在高雄西子湾时写给蒋介石的一封长信。
  这也是张学良以书函方式第一次较为系统记述1936年发生西安事变前后内幕的回忆。从这封信的写作时间上看,显然在其后于1957年春天尊蒋之意撰写《杂忆随感漫录》之前,也可以说是《杂忆随感漫录》写作前的一次尝试和练笔。虽然稍加对照,两文局部难免略有重复相似之处.然而这封写给蒋介石的长信,确系张学良失去自由之后,较为真实地回顾历史,总结人生。
  张氏写这封信的起因,起源于1956年11月,蒋介石在台北士林官邸召见了看守张学良的军统特务刘乙光,要他代为向张转达命其尽快写一篇与“西安事变”相关的资料,以期为蒋当时正在着手编写一本题为《苏俄在中国》的书提供素材。蒋介石已经握有相当浩繁的资料,惟独感到“西安事变”国民党方面参与者撰写的若干回忆录中尚有缺陷。除蒋氏本人所著《西安事变半月记》和宋美龄撰写的相关资料之外,大量国民党高级将领的撰文尽管篇幅冗长,但是缺少张学良本人的回忆文稿,也终难以使《苏俄在中国》一书编竣。蒋介石感到不如意的是,对于中国共产党在“西安事变”中的情况所记甚少,知情者更是寥若晨星。于是蒋氏要求张学良亲笔撰写。此为他的命令!
  回忆“西安事变”,本是张学良多年讳莫如深的话题。但是因有蒋介石的口谕,他咫虽然忐忑,也不敢不从。于是张学良从当年11月20日接到蒋介石指令始,一直到12月5日,以一封长信的方式,一气呵成写出了洋洋万余。就连张学良自己也感吃惊的是,仅以半个月的匆促时间,即将一生中最难回首的往事以简练词句追述成文。
  蒋介石收到张学良这封长信后,阅罢曾加以感叹赞许。同时他也发现经过20年与世隔绝的幽禁,当年在西安对他实施兵谏的少帅,依然头脑清晰,记忆超人。不过,蒋介石并没有将张学良这篇长文编入《苏俄在中国》,而是有意交付给时已经掌握台湾情治机关大权的蒋经国相机处理。其意当然不言而喻。两年后,蒋经国即有意在台湾媒体公布张氏这封长信,但因有种种慎重考虑,特别是这样的“回忆”毕竟是张氏写在致乃父蒋介石的一封长信上,而且张学良发出此信时又有叮嘱在前:“私人信件,不宜发表。”蒋经国再三考虑,遂先期在国民党中常委及军师以上高级将领中内部传阅。于是,他将张学良致蒋介石的万言长函印成百余份,以传阅的方式下发,不久又叮嘱收回。不过张学良信件毕竟已在国民党高层人士中广泛流传。几年后又由国民党官场流向新闻传媒机构。让蒋经国始料不及的是,1964年7月1日,也就是张学良这封长信写出的7年之后,在台湾一家新创刊的杂志《希望》第一期上,竟然公开刊登了这封曾在国民党高层传阅已久的长信。只是《希望》在刊发此信之前,为谨慎起见,删掉了信函前面的文字,并以《张学良西安事变忏悔录》为题刊发面世。一时舆论哗然,因为这毕竟是张学良被囚20多年以来首次公开发表文章,且又是世间极为敏感的“西安事变”内幕。
  事有凑巧,《希望》杂志尚未正式出版发行,台湾另一家报纸《民族晚报》,竟也将在印刷厂见到的《西安事变忏悔录》抢先转载,这一刊一报先后面世所激起的风波,立刻震荡了风雨飘摇的台湾小朝廷。张学良获悉此事后,大为震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遵嘱写给蒋氏的私人信件,7年之后竟然不经他允许就公开发表在报纸上了,因此他一愤之下,提笔给蒋夫人宋美龄修函一封。其中便有这样的语句:“遵蒋公之意写成的自述,既是私人信件,发表理应征得良之首恳。若将良之《自述》视为忏悔录,再将它公诸于世,良自当无话。但冠以《忏悔录》,又署良之名姓,惟恐世人误为是良本人主动发表。因此请夫人拨冗明察。”
  宋美龄接信后面询于蒋介石,对此他此前虽有“相机运用”的指示给其子,不过让国民党政战部主办的《希望》月刊公开发表,显然也有违于蒋氏的初衷。于是,蒋介石急令蒋经国收回所有正在发行的《张学良西安事变忏悔录》,并一火焚之。
  蒋经国虽然早在1957年就有把张学良信件外泄传媒之念,但他始终暗加谨慎,惟恐引发事端。不过,蒋经国始终不肯放弃此念。他的用意在于将张学良这封信传达给海峡对岸的中共首脑,意在败坏张之声誉并继绝其后路。然而他没有想到《希望》刚将此信刊出,竟引发如此巨大的反弹。张学良的反感自在意料之中,但是宋美龄和蒋介石的坚决维护态度却是蒋经国不曾预见的。迫于压力,蒋经国只好下令《希望》马上停刊,因为该刊毕竟在他的直接领导下,惟恐生出更多麻烦。同时他又下令《民族晚报》收回所有发到民间的当日报纸。正由于国民党当局迅速查禁刊有张学良《忏悔录》的报刊,所以香港和东南亚媒介对张学良此文更为热衷,纷纷派员前来台湾,希望以“摘抄”方式转载张学良给蒋介石的长信。不过因有国民党当局的查禁令,致使一度流传到民间的期刊报纸洛阳纸贵。
  直到1990年二蒋先后作古,张学良这封信才再一次在台湾《传记文学》第56卷上以《张学良西安事变回忆录》为题摘要发表。但仍然删去了文前张学良以信函格式给蒋介石写的一段话。世间只有极少数人真正了解这篇所谓《回忆录》,原来竟是张学良写给蒋介石的一封长信。此信原稿现存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毅荻书斋”。
  其七:1955年12月21日于高雄西子湾(局部片断)
  ……郭某《西安事变感言》阅读之下,可气亦殊可笑,中国文人多无行,多如此辈。此人为谁,良诚已忘却,假如良所指的那人是对,彼乃一小丑角色。他不是共党,他是属于共党尾巴的第三党,在第三党中恐也不是什么重要者。当年曾为杨虎城嬖幸,官僚政客之流亚也。……
  (笔者按)
  此信距前信,即为回答西安事变等问题给蒋介石写的长信,中间只相隔一星期时间,张学良为什么竟以如此激烈的语言给蒋介石写了这样一封信件呢?原来事出一篇在香港突然发表的回忆西安事变的稿子。原稿的作者便是张学良在此信中以激愤语言质责的郭增恺。
  关于郭增恺的“热风文稿事件”,张学良还有进一步的说法:他写道:“郭增恺其人者,当年在西北公路局任职,为扬虎城之嬖幸。后因案被捕送京,当西安事变之初,戴雨农来西安时偕同前来,期其奔走于杨虎城、宋子文之间,在当时彼何人斯,恐亦早已无人忆记,亦许因此之故,而彼亦来一套西安事变感言,更自高其身价,自大夸为什么见证人,侪与当代闻人蒋夫人、宋子文、周恩来并列,此人真不知耻者……就是有见证人的话,恐亦轮不到该郭增恺名下,假如不是他写这篇感言,我早已把郭增恺是谁已经忘记了?咳!文人之无行,郭增恺可以当之矣!……”
  郭增恺早在1936年西安事变前即与张学良相识。媒介乃为西北军领导人杨虎城。不过在事变发生近20年的时候,张学良没有想到已经去了香港的郭增恺,居然在香港一家名叫《热风》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西安事变感言》的文章,郭在文章中以事变见证人的身份自居,而且在言语中亦有伤害张学良的地方。郭文中这样写道:“蒋先生与张、杨间在西安的成交,宋子文和蒋夫人是保证者,见证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周恩来,谁料他竟行不顾言,终于使我等几个参与其事者,迄今在痛深愧疚呢?”
  郭增恺又写道:“我也常常想,以民主大道期诸蒋先生那是糊涂的妄想,但让他做皇帝吧,做皇帝也该兼听于士夫,做皇帝的秘诀,无非是天下是我的,老子的事你们都给我办好,可惜蒋先生只懂得这秘诀的上半句,于是总理‘我生则国死’那句名言,凡应验在蒋先生身上了。……”
  可是从郭增恺文章中一眼看出,他是在以激烈语言抨击在台湾的蒋介石。而张学良究竟是如何在香港刚刚发表此文的几天后得到这本名叫《热风》的杂志?他读后为什么又专为此事写信给蒋介石?其内幕据手中有限的资料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是否蒋介石本人已先阅郭增恺此文,并引为震怒,然后才有意将《热风》杂志派人送交张学良阅,目的在于视张学良对郭文的意见看法?否则,像郭增恺之类评论西安事变的文章,在当时的香港发表已属司空见惯。而张学良为之如此震怒,亦颇让人不可思议。
  嬖幸,为心腹或亲信之意。
  

张学良遗稿:幽禁期间自述、日记和信函/窦应泰.-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