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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气横生少壮时·三弄兵符

张之宇


  1932夏,汪兆铭(精卫)偕宋子文,李任潮(济琛)来到北平,张学良将军记其事曰:
  相见时出示蒋委员长亲笔函,大意是汪院长来平,为对日军事问题,同我相商。谈询之下,汪表示政府有对日用兵之意。我询问政府是否具有坚强决心,有无相当的准备。汪答曰:“不是那个样子的事,是因为在政治上,受各方攻击,愿我对日作一个战争姿态,小加抗战,成败不计,可以应付与(舆)论之指责。”我聆听之下,惊讶愤慨,答曰:“政府既无准备和决心,拟牺牲将士之性命,来挽救延续政治之垮台,我不取也。”汪遂曰:“这是蒋先生的意思。”
  我答曰:“你若说蒋委员长意思,既然如此,蒋委员长是我的长官,他会直接给我下命令的。他不会来函说同我商讨。既然并不是真正的抗战,这种拿人家性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的办法,我绝不赞同。”汪呈不悦之色,乃言曰:“我以行政院长身份,亲来同你商谈,那末(么)同蒋委员长的命令,又有什么分别哪?”我遂答曰:“命令是命令,我服从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命令,那是我为军人的职分。至于命令事项,我只是执行,我不负责任。”
  汪、张失和
  在我国历史上,汉代李将军“将二千众,深入时,无论胜败,要不失为战将……”(《孙枝蔚与弟书》),这就是“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史记·李将军列传》)之飞将军李广。骠骑大将军卫青亦曾说过“人臣奉法遵职而已”。(《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想张学良将军必是基于这项“不辱君命”为“将”之宗旨。张氏又曰:
  商谈是商谈,我不计较什么行政院长身份。为政治上的利益而牺牲我部属生命,我良心上下不去。我当然是反对。
  这一会见乃不欢而散。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1932年1月锦州之失,使热河告急。7月底,张学良将军部署固守热河方案,电请行政院每月拨350万,以应军费之需。行政院长汪兆铭为此“大发雷霆,通电促我下野。”张氏记述如上。汪电文中指责张学良:
  溯兄去岁放弃沈阳,再失锦州;致三千万人民,数万里土地,陷入敌手……热河告急……惟兄拥兵最多,军容最盛,而敌兵所扰,正在兄防地以内,故以实力言之,以职责言之,以地理上之便利言之,抵抗敌人,兄在职一日,断非他人所能越俎。令兄未闻出一兵一矢,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当此民穷财尽之际,中央财政竭蹶万分,兄宁不知……弟诚先似,不能搜括民脂民膏以餍兄一人之欲,使兄失望于弟,惟有辞职,以谢兄一人,并以明无他,惟望兄亦以辞职谢四万万人,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
  本来九一八事变以后政府对日军行动取容忍方针,静待国际解决。最使张氏痛心者并不在此,而“是当时全国不但不得团结一致对外,反利用外交问题发动政争,以逞私愤。在中央迫蒋主席下野,改组为不伦不类的政府,成为一国三公。孙哲生(科),汪兆铭相继为行政院长,而又负不起责任。如锦州、山海关等问题发生,凡有请示,则答训为相机或善为处理。在地方,山东韩、刘火并,蜀则二刘对垒,粤则二陈相战,贵州毛酋之争。我触目伤心,心灰意冷”。
  守土失责
  不幸这次挑起之汪、张二氏你争我辩,并共同辞职的荒唐怪举,正如胡适为文所说:张学良以军政两方的全权领袖资格,九一八事变以后锦州退守,对社会上之责难就很不容易答辩了。张氏又不能早日自劾辞职。两人之争“其暴国家赏罚的不行,政治组织的病态,贻笑于敌人(日本),贻讥于全世界,巳无可讳饰了”。
  不想,张将军“触目伤心,心灰意冷”的诸现象之外(中央及地方政要之争);张氏自己又添上了与汪(兆铭)“共同辞职”这一笔。
  幸张将军从善如流,引咎辞职。不过,张氏辞职获准之后,北方将领联名上电张氏,愿与张将军共进退。此举使张学良获得了新任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特任张将军“以委员长全权代表名义,代中正处理一切”,仍不离北平,只撤销了北平绥靖公署而已。在北方外患日军大敌压境,内忧至此稍得缓解。
  1933年1月1日,日军进攻山海关,1月3日榆关弃守。以边关风云紧急,当时行政院代理院长宋子文、军政部长何应钦等联袂来北平,与张氏筹定大计,图固守热河。张将军共统有四个军团,兵力在30万人以上。宋子文希望藉一战能小有成绩,乃与张氏亲去承德晤边关重臣汤玉麟,促汤合作。
  宋、张自前线归来,所见军士勇于保护种植之鸦片,远甚于捍疆卫士。前线驻军为免真相大白,竟谎报军情危急,阻止宋再向前方进行视察。宋氏目睹行阵无死命之士,边陲无死事之将,张学良将军则是毒瘾委顿,既不能劳力,又不能劳心。宋氏一切计划乃全成泡影。果不其然,日军以100余名士兵,战车11辆,于3月4日从容进入承德。热河省主席汤玉麟失踪。距宋子文与张将军自热河返北平,末足两月。
  张将军守土失职,罪己电文中自称:“……讵料热河之变未逾旬日,失地千里……”要求“准免各职,以示惩儆”。战况如此危殆,可是张将军尚有余暇请齐白石刻鸡血石“定远斋”珍藏印章,并命故宫博物院挑选珍贵古物运送南京。军书旁午之际,不忘风雅事,张将军真不愧为儒将。
  本来自张学良将军领兵,已是“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这次华北继东北又陷入兵燹,百姓仓皇中,城市逃乡村,乡村走城市,如天崩地裂之恐惧。万里河山,敌骑南来,长驱直入,将军竟束手无策。真如诗人李献甫之《长安行》:“将军誓守不誓战,战士避死不避生。”
  中华百姓何其不幸,生长在亡国逃命的惨痛时代,怎能不沉咽难抑。
  更悲惨者,乃是热河之失,断绝了义勇军惟一补给线,使这批真正枕戈泣血、奋不顾身、捍卫国土之抗日英雄,更陷于水火。这又岂止百姓日夜扼腕,愤懑不已可解!
  张氏于保定晤蒋之后下野,全家经上海,戒除毒嗜之后,去欧洲考察访问。
  惊人之语
  追溯1932年第一次汪兆铭以行政院长身份莅平,商请兵符,希望藉张将军“小加抗战”应付舆论之指责,以巩固个人“政治之利益”,为张氏所拒。部属未被牺牲是张学良将军以同袍将士生命为考虑,张氏不失是一位爱兵如子的将军。
  第二次1933年,宋子文以代理行政院长身份来北平,商请兵符。为固守热河,希望张将军抵御一战,能小有斩获。则宋氏可由代理院长真除阁揆,以达到个人“政治上之利益”。这次张氏积极于相助,才有宋、张联袂承德访汤玉麟之行。不料汤态度暗昧,宋氏计划成空。这次将士能未作生命之牺牲,是遇敌不战而逃。
  1936年4月,张学良与周恩来会面于肤施(西安),密商联共、停火、合作事宜。8月,张将军在西安两次接见潘汉年之后,潘电中共中央报告张学良态度时说:“彼(张学良)同意原则,但对(为)团结自身仍不敢公开联红,须继续对蒋(介石)保持灰色与忠顺。因此对兰州可由彼军设法控制,至固原以北诸地任我攻击取道,听诸少数骑兵牺牲……”潘汉年还在书面报告中更进一步解释了两次会见的经过情形……任凭我们去打,他愿意牺牲该少数部队云(杨奎松《西安事变新探》)。
  这次张学良将军,主动“牺牲”“少数部队”。与汪、宋莅平,来求张氏兵符出战之事相映照,如果也是基于个人“政治上之利益”,所求究竟是什么?
  张将军曾说:“一生佩服近代两个人,一是汪精卫,一是周恩来。”两位俱是风采照人、捷悟之士,长于权变与辩才。以张氏助战用兵之例来看,汪、周二人在张将军佩服者之层次中,薄汪、厚周已很明显。
  可是,1991年张学良离台赴美。在纽约接受美中文化交流基金会(The Foundation For American-Chinese Cultural Exchanges)与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之访问,张将军语出惊人:“我一生最佩服的两个人,一是蒋总统,一是我父亲。”如此说法震动了两岸,关系者无不忙于着手分析张氏心态。
  令人难解者是:两个人(汪精卫、周恩来)又两个人(蒋介石、张作霖),二与二岂非四乎?张氏那一年,虽头脱发几秃,却精神矍铄,记忆分析清晰。以当时张氏处境已不惮冷遇,也不必附势趋炎,此论之出,何以?
  汪(兆铭)宋(子文)二氏“不由道以进退”,张氏“不量能以授受”(《卢坦与李渤拾遗书》)。不纰缪者,几希?
  

张学良探微/张之宇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