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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血凝于幽居处·“忏悔“疑云

张之宇


  1964年7月1日,台北书肆出现了一本《希望》杂志,在该月刊由朱啸秋署名所写的“编者的话”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由集稿到刊物出版,差不多花了四个月以上的时间……
  我们先是希望四月半出版。以后是五月初,要赶五四前夕出……
  几个月下来的原因,无非是“万般起头难”,像这样巨型的刊物,单是内容的安排,分量的分配,就费了我们同仁们一番苦心,主要的,我们都希望读者能以最低的代价,看到最高水准,最切合需要的刊物,尤其在“大刊如林”的目前,更是一本新刊物所必要做到的……
  上述各点确是可信的“编者的话”,以创刊号拥有202页的篇幅,应该是属于“巨型”月刊无疑。文中并强调:“我们对本刊所发表的图和文,不准备作细节的推介,今后也是如此……”可是接下来就对该期的一篇“特载”《张学良西安事变忏悔录摘要》,做了差不多两百字的介绍。由这段介绍可见,张氏这篇手稿显然不仅在创刊号这期,也在这本刊物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
  张学良的得意之作
  张氏自己认为是得意之作的这篇西安事变回忆记述,根据司马桑敦所著《张学良评传》中记载是:“既然标明为摘要,当然并非全文,但纵非全文,西安事变主角的第一手文章,毕竟引起了各方面的重视。台北《民族晚报》就基于这种看法,把这篇《西安事变忏悔录》的摘要剪下来又在报上分段转载起来。岂知转载到第二天,便奉有关当局的命令停载了;而且刚刚创刊的《希望》月刊,也因为发表了这篇忏悔录,受令停刊,并把业已发行在外的杂志扫数收回。”
  又见《张学良西安事变回忆录摘要》,于《传记文学》第56卷第6期(1990年6月)刊出,中有:
  编者按……本刊根据读者建议重刊此文……本文以张学良署名,题目为“西安事变忏悔录摘要”。张原发表于1964年7月1日台北《希望》杂志创刊号,出版后立即为报纸转载,外国记者纷纷拍发专电,因张学良幽禁二十八年来首次有文章公开发表,而且所发表者又是关于西安事变的敏感问题。
  《希望》杂志因此被查禁、被没收,每本黑市由台币十元涨至一百元,仍无法购到。
  以1964年当时的一般生活水准来衡量,这本杂志在搜求者心目中的重要性可见。
  追究此文之来源,传闻中有司马桑敦(留日学生王光逊之笔名)在《张学良评传》(写于1973—1974年,载于1989年7月《传记文学》)中说:
  张学良本人先看到了《民族晚报》,于是知道稿子的来路是《希望》月刊,他在读到《希望》月刊以后,便打电话给总统府秘书长张群提出抗议,原因是,张学良在写这篇忏悔录时,似曾有过条件,即:非经他同意不能擅自公开。张群即刻联络到蒋经国,由蒋经国下令把《希望》月刊扫数收回,同时也就断送了《希望》月刊创刊时的一片“希望”。
  这距离张氏在1956年11月,蒋介石经刘乙光嘱张氏记述西安事变经过。已过了7年7个月之久。郭冠英《张学良侧写》中,记述刘乙光之子刘伯涵口述:
  张先生的那篇回忆录就是在西子湾写的,约在1955—1956年间,就在石觉那个书房中所写。是蒋先生转知我父亲请他写的,那时候眼晴已不好,故是四小姐抄的。
  自述撰写缘由
  从1956年11月20日得到蒋介石指示,到12月5日竣笔,张氏奉嘱撰写,以16天的速度完稿复命。最近出现的一本小册复印本,有人拿出求证其中一二。文中可见张氏诚惶诚恐,却又带几分宠顾下难掩的兴奋(这不应该现在就出现的资料,何以流落在外,不关本文主题,故略)。西安事变一文,即属“张以‘长函’方式覆之”(见《传记文学》第56卷第6期),则原文一定有起首、抬头、偏写等之程式,尊卑称谓更不可或缺。《摘要》中则上述各书信式套语及缘起,已自原文中删除。那是:
  总统钧鉴:刘乙光同志转下钧示,令良将西安事变前后事实,写一回忆呈阅,聆悉之下,百感交集,惶悚无似,良本下决心,永世不谈此事,所以无任何只字记载存留。而近年来,更不愿自寻苦脑(恼),曾自勉连回想亦不再事回想。忽闻斯命,准良将此历史大事自白,钦佩钧座之伟大,感激对良之高厚,起而自奋,决心完白坦述,上供钧座之参考,下垂后人之昭介。不过,如今思来,但凭追忆,真不知从何下笔。即奉钧示,而如此大事,良不敢不具实以对,亦不能不具实以对,更不应不具实以对。
  一、追忆往事,皆在二十年以上者,百念丛涌而来,心中十分酸痛,想起甲则忘了乙,想起乙又忘了甲,由东攀缘(援)至西,由西又转南北。而反把主题忘却,又须重新返回追溯。因之,前后或有倒置叙述有些杂乱。
  二、不愿把良个人事,言之太多,更不愿回录有关他人之事,但不说明,又不能追源其念或某事发生之由来也。
  三、良少读诗书,文笔拙劣,辞不能达意,又因心气悲怆,语文多有不恭谨或有形容词之过甚之处。总之,此书主旨在真实。良从来未向任何人吐录(露),尽今日所能想到者,尽量掬诚呈述。
  数日来,反躬自问,再四思维。如认为西安之变,由于中国共产党之宣煽,则不如说,由于良之不学无术,鲁莽孟浪,较为真确。祸首为谁?祸首则为我心。自当由良之个人说起,方能容易明了前因后果,整个事体发生之由来也。良不计颜面问题,坦白的(地)先约略自我介绍,然后尽其能客观的(地)追述事实……
  自此以下全文所有“钧座”之尊称均改为“蒋公”矣。
  忏悔录“公开”的疑云
  此长函式的西安事变回忆,几经改写,与刘乙光之子刘伯涵口述稍有出入。刘伯涵说:“第一次上面看了有点意见,又退回来,改写了一次,共两次。”事实是迭次嘱加新题材,而题目也屡经更改,由“杂忆随感漫录”到“西安事变忏悔录”。……但这都是1957年、1958年的旧事。蒋经国准备予以公布也是在1957年的8月。
  同时,在1958年4月刘乙光与高级军事将领餐叙时,张氏此西安事变长文,曾被谈论并受到在场者的赞誉。张氏且为此消息沾沾自喜,可见军界高层已“公开”传阅。而且蒋氏父子均曾鼓励张氏撰写其他回忆记事。
  张氏一天宴罢回寓,其外籍老友兼经纪人伊雅格,以《民族晚报》刊出《西安事变忏悔录搞要》一事(7月7日),建议张氏应致一函与蒋夫人。《希望》月刊一期而终,是否确由张氏之抗议——非经张氏同意不能擅自公开之理由,而遭到停刊。市井传闻:最高当局大怒之下,禁刊、收回,造成《希望》月刊黑市一册难求。
  再试翻出《希望》月刊创刊号,单凭其封面设计在现在人看起来,不大稀奇,在1964年时代却有面目一新、气息大异于传统之感。当时读者,主管当局,是否喜爱?是否接受?如果《希望》月刊因张氏之抗议,招致收回的处分,这说法是不是可以满意地解答了史学工作者的怀疑?
  司马桑敦认为张氏执笔撰文之前“似曾有过条件,即非经他(指张氏)同意不能擅自公开”。既以长函方式写的这一段回忆,是怎么样,同谁提出了如上的条件?
  如果1958年该文之“公开”传布获得称赞,张氏颇为自得,则1964年的填膺之怒抗议“公开”之传闻,就值得史家再探究竟了。
  自来“审形者少,随声者多;相与雷同,莫知指实”。历史上,举出真正事实者,每每惹祸上身,就是因为统治者与历史人物,都惧怕引人非议,那么今后史学家怎么能够在逆境中保持自己的信念,不放弃为史的原则?史学工作者又应以什么立场自处?
  

张学良探微/张之宇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