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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世界经济接轨的“满洲”

(日)西村成雄

                                   
  至19世纪末,在汉族的大量涌入东北的基础上,形成了中国东北地区的经济空间。进入20世纪,由于列强取得作为资本输出的筑路权,铁路建设迅速展开,并开始进入与此相关的矿山开发和诸多企业,创造出了殖民地经济空间。
  通过1896年9月的《中俄合办东省铁路公司契约》和1898年7月的《中俄续订东省铁路公司契约》,俄国政府获得了从满洲里至绥芬河1700公里的干线,以及从哈尔滨至旅顺、大连 1100公里支线的T字形铁路线,共计2800公里的铁路修筑权。这条中东铁路(也称中东路、东支铁路)1898年6月动工,因 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一度中断,后派军队恢复建设,1903年7月全线开通。在建设中,大量地使用了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如 1898年到1900年间,动用了20万人。俄国的殖民城市哈尔滨成了中国工人的聚集地。  
  俄国不仅取得了铁路修筑权,而且掌握了经营权、军队驻留权、矿山开发权、开设工厂权等等,沿线有7万“护路军”驻留防卫。因为拥有这些特权,以军事镇压波及华北、山东的义和团,作为八国联军之一,在东北投入了17万人的军队。1900年俄军占领奉天,盛京将军增祺《?~1919)逃往辽西。东北各地处于俄国的统治之下,陷入了无政府状态。从此,各地的“土匪”集团丛生,张作霖等就是在这种社会形势下产生出来的。针对俄国的占领政策,1903年上海、北京以及东京的留日学生蓝天蔚(1878~ 1921)等开展了“拒俄运动”。同时,日本与俄国的政治矛盾激化, 1904年2月日俄两国交战,1905年由于美国调停,缔结了《朴茨茅斯条约》。
  日俄战争在中国东北大地进行,发生了1904年8月的辽阳会战,1905年1月占领旅顺之战,2月开始的奉天大会战等大规模的战斗,日本还用军用票筹集物资,中国民众被直接卷入了战争。伦敦合同长老教会的传道医生D.库里斯蒂这样说道:
  “不是自己的战争,但是却因此受苦、甚至死亡。却没有得到任何赔偿”。
  “粮食价格是平时的数倍,高粱秆是普通价格的6倍”。 
  现在俄国走了,日本取而代之。
  “战胜了一个大国。日本是优秀的,最了不起的。他们认为应该看不起中国,他们不是救世主,而是作为胜利者来到中国,将中国人视为被征服民,抱着轻侮的态度”(D.库里斯蒂著、矢内原忠雄译:《奉天三十年》上,岩波新书)。
  日本胜利了,获得了俄国把持的中东路支线南半部分即南满铁路,当然也继承了旅顺、大连的租借权。第二次桂内阁的小村寿太郎外相,1909年8月到9月,从清朝得到了“安(东)·奉 (天)铁路”、“新民屯·法库门铁路”、“大石桥·营口铁路”的权利。    
  为此,美国1909年12月提出了《满洲铁路中立化提案》,旨在牵制日本俄国在东北的权利。日本和俄国第二年即1910年7月缔结《日俄第二次协约》,与美国对抗,同时俄国承认了日本“合并韩国”。当时,俄国的报纸评论道:
  “现代流行合邦,以前是奥地利吞并塞尔维亚、波斯尼亚,近东已有合邦之事,远东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俄国承认日本合并韩国”(《外国新闻摘要》第28号,明治 43年7月10日)。  
  这时,东三省总督锡良(1853~1917)认为拯救东北危机的惟一办法是“在两国铁路之外,修筑铁路”,因此,必须引入外资,即所谓“借债造路”政策。锡良认识到东三省的命脉已经为日本和俄国掌握。在濒临危机尚未完全成为“韩国”状态的情况下,东三省的活路在于“均势一法”,应利用列强间的牵制力。于是,提出纵贯东北的锦州——齐齐哈尔——瑷珲的铁路建设计划, 1909年10月与美国借款团及英国普林库商会,签订了临时契约。“这名为商路,实际隐含着政治外交策略”,试图与日本的南满洲铁道俄国的中东路对抗。
  同时,清朝中央政府也下了“最好广开商埠,招外人群聚,暗中防止独占策略”的密谕。由此使各国在东北的均势具体化。 1906年至1909年的4年间,中国共开港、开市场29处,其中21处在东北地区。而且在东北21个开港、开市场的城市,都是在 1861年牛庄(营口)开港以后被一举开放的。的确,东北地区与世界市场接轨了。清朝不管是地方政权,还是中央政权,都采取了“均势论”的对外政策:即面对列强加强对东北资本输出和政治、军事压力的最初冲击,采取利用列强间矛盾的政策。但是,选择这种政策,也反映了中国在政治上、经济上,尚未充分具备近代国民国家凝聚力的现实。
  锦瑷铁路计划在1911年1月终因日本和俄国的反对,以及清朝中央政权内部的矛盾而受挫。但是,提出锦瑷铁路计划后的 1909年12月,美国提出了《满洲铁路中立化提案》,这给因日本、俄国反对而破产的锦瑷铁路计划一个再讨论的机会。1910年4月,锡良为订正式契约,派广东按察使郑孝胥(1860~1938)等前往天津,与美国方面协商。但是,由于1910年清朝中央政权的内部矛盾,压制了实现东北计划的美·清同盟。然而,从全国来看,1911年5月,围绕湖广铁路借款,清朝与英、法、德和美国的辛迪加银行集团间,签订了契约。美国以插手华中地区代替了锦瑷铁路。这意味着,清朝末期的对外政策中,贯穿着靠列强间的平衡来守卫自己利益的理论。与此相对,各地开展了自办铁路 (由中国资本建设铁路)运动,与辛亥革命联系在一起。就是说,依靠国内“扩充实力”,与列强压力对抗的政治势力开始抬头。
  东北地区也产生了这种新的潮流。特别是在1907年以后的“宪政”准备阶段,从由省级宪政召开地方“咨议局”开始,地方的实力派在政治上开始逐渐集聚起来。他们通过商会等组织,实现立宪派政治上的聚集,开始要求清朝实施宪政,实施具体的产业政策,因而成为促进东北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力量。他们以辛亥革命的政治变动为契机,作为清王朝崩溃后地方政治上和经济上的主导力量,登上了历史舞台。在中华民国建立后,客观上起了支持张作霖权力的作用。
  与此同时,清末20世纪最初的10年,中国东北地区内的诸问题具备了国际化的条件。由于铁路建设和对外开港、开市场,开始与世界市场真正紧密地结合起来了。东北的大豆生产和出口,更加强了这种结合,即诞生了国际商品“满洲大豆”。
  东三省总督锡良在1911年初的上奏中说“东三省产出的土货,以粮豆为大宗,日俄战争后各国洋行群集采购”,并指出日本的三井洋行是最大的洋行(《锡良遗稿》,中华书局,1959年,卷 7,宣统2年正月12日)。从1908年3月起,三井物产营口办事处将大豆出口到英国,在伦敦植物油脂市场“博得好评”,可见大豆已成为国际化商品。同时1908年俄国的那达森商会也开始从海参威向欧洲市场出口。因为大豆的价格低于作为肥皂原料的棉籽和亚麻仁,所以打进了国际市场。于是,从过去的向中国关内和日本出口为主,变为以欧洲油脂市场为主要对象。1908年起的20年间,“满洲大豆”的产量不断增加。
  从生产总量来看,1908年150万吨,10年后的1918年220万吨,5年后的1923年300万吨,1928年533万吨,1930年584万吨(天野原之助:《满洲经济の发达》,1932年)。1930年是 1908年生产总量的4倍。另外,从各地的耕种面积来看,黑龙江增加了3.5倍,吉林增加了1.8倍,辽宁增加了1.22倍。20世纪 20年代,东北作为商品的大豆生产,以黑龙江、吉林为主,都扩大了耕地面积。根据有关资料统计,东北地区大豆出口占产量的比率,如下页表所示。 
  年份 生产量(万吨) 出口量(万吨) 比率%
  1925 417 146 35
  1926 478 143 30
  1927 482 185 38
  1928 483 243 50
  1929 485 276 57
  1930 530 196 37
  1931 523 284 54
  资料来源:KangChao,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Manchuria, Michigan Papers in Chinese Studies 43,1983.
  严中平等:《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科学出版社, 1955年。
  直接办理出口的是各国洋行,各地从事大豆生产的农民将大豆集中到粮栈,经集产地粮栈(大连、营口、开原、铁岭、四平街、公主岭长春、哈尔滨等沿线城市),聚集到大豆油加工厂(油房)和洋行。于是,粮栈就是掌握大豆流通市场的批发商,还兼营向农民放高利贷,成为支配地方经济的阶层。    
  如此,地方粮栈从生产大豆的农家购买时,付给农民的是地方通货,实际上是不能兑换的纸币——奉天票和吉林官帖、黑龙江官帖。在大豆上市季节增加发行这种纸币,从而造成通货膨胀,其风险全部由农民负担。而增发不兑换纸币的是东三省官银号、吉林永衡官银号、黑龙江广信公司等即是掌握东三省地区的张作霖政权。他们将生产大豆的农民控制在这个通货圈内,掌握大豆的集聚流通过程,最后卖给洋行。最后的对外决算通货,多为日本的朝鲜银行发行的对金兑换券,就这样大豆出口过程完成。
  中国东北的大豆经济在与修筑铁路的世界资本主义的联系中,获得了发展。同时,可以说在掌握大豆经济发展、流通过程的基础上,张作霖地方权力迅速发展起来了。张作霖等东三省统治阶层,几乎都无一例外地经营收买大豆的粮栈。
  例如1914年,张作霖的三畲堂经营的三畲粮栈,在奉天开张。郑家屯还有庆畲祥粮栈。它们兼营典当和高利贷,大规模从事大豆交易。加之东三省官银号附设官营企业的粮栈机构在各地拥有分店,使用官银号发行的奉天票,进行大豆垄断。
  据1928年日本大连商工会所做的调查,在运往大连的230万吨特产大豆中,官商垄断的约占六成(138万吨),折合当时的银元(现大洋)1.38亿元。附带说一下,1928年辽宁省的年收入约8.5亿元,故此可以想象其规模之大。
  当然这些收入并非全部流入了张作霖个人的腰包。然而,从总体上讲,以与世界市场联系的大豆经济为其财政基础,张作霖政权不仅掌握了东三省,而且有可能武装进入关内执掌北京政府。就是说,张作霖依靠军事力量和大豆经济,迅速成为东北的统治者。日本只有与张作霖权力结合,才能确保对东北地区的影响力。外国资本多次试验,也未能直接从农民手中购买大豆,日本对东北地区的影响力,只有通过张作霖政权才能实现。
  20年代东北大豆生产达到500万吨的高峰,“九·一八事变”后的30年代减少到300~400万吨。出口率也随着世界经济危机后欧洲市场的萎缩而下降。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20年代曾作为国际商品的“满洲大豆”,在30年代其作用大大降低了。“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所面对的东北地区,已处于新的经济条件之下。 
  中国东北从1928年起的四分之一世纪中,依靠铁路和大豆,与世界经济结合了。因此,下面将分析与世界经济接轨,对东北地区经济内部结构及社会的影响。
  

张学良/ (日)西村成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