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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季陶“训话”挨打记

陈子坚


  杨虎城于一九三○年冬率部回陕,先后扫清冯玉祥在陕西、甘肃的残余势力刘郁芬和雷中田后,在军事上完全控制了陕甘两省,青海的马步芳、甘新边境的马仲英及其他杂牌军队均纷纷派员向杨表示服从。于是,杨虎城的声威远播,影响到整个西北。蒋介石与冯、阎中原大战之后,力有未逮,且西北辽阔,鞭长莫及,不得不任命杨虎城为陕西省政府主席兼潼关行营主任(一九三二年二月改为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杨虎城主陕后,引用许多进步人士和青年,因之西安的政治空气异常活跃,特别是学术探讨和学生运动比较突出。当时各学校师生阅读、研究马克思列宁著作及其他进步书籍是比较公开的。“九一八”事变以后,各校学生纷纷成立抗日救亡团体,大批知识分子及青年学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坚决反对南京蒋介石政府的卖国投降政策。南京政府派到陕西任教育厅厅长的李范一(李是C.C分子)想对陕西各校学生爱国运动和学术自由加以压制,不久就被杨虎城协同地方进步力量把李驱逐了。由于杨虎城和地方进步力量在西北的发展,蒋介石对杨即持排挤与压迫的态度。一九三一年蒋派顾祝同率陈继丞(第三师)、蒋鼎文(第九师)两师进入潼关对杨威胁(后因“剿共”需要而调走),又策动杨部警备师师长马青苑叛变(被杨派军击败,马只身逃走),后又派胡宗南的第一师以“追剿”红军为名插入汉中(后驻天水)。总之,此时杨虎城与蒋介石之间,存在着严重的矛盾。
  一九三二年四月初,杨虎城接到驻南京办事处的电报说,考试院院长戴季陶将来陕游历,请准备接待。杨除准备接待外,并电询戴来陕是否有其他任务。据复电称,可能奉蒋指示暗中视察西北政治和教育情况。杨平素深悉戴季陶和蒋介石的密切关系(过去蒋介石和戴季陶在上海滩狼狈为奸、投机倒把、同嫖共赌;现在戴是蒋的理论制造家、阴谋策划家),更知道戴季陶一向对陕西的观感特别坏。当时社会上传说:戴季陶认为陕西人“野蛮”,出过张献忠、李自成;清末,发生过回乱以及一连串的犯上作乱事件。因此,他说写陕西的“陕”字要加上“犬”旁。他并认为陕西没有教化,还常对人说,陕西的十七、八岁大姑娘都不穿裤子。由此,再加上杨与南京政府军事政治上的种种矛盾,故认为戴季陶此次来陕定然没有好事,至少也是不怀好意。所以对此非常警惕,决定“妥为招待,随机应付”。当时我在西安绥靖公署任职,杨派我负责招待,计划请戴季陶住新城大楼,并预备了中西厨师和乘坐的汽车。
  戴季陶于四月中旬某日下午到达西安,杨虎城率军政人员亲迎于东郊(当时火车还未通到西安),当晚即设宴为戴洗尘,借表欢迎之至意。不料戴季陶的随员竟对我说:“替院长另预备几样素菜,院长信佛不吃荤。”因时间已晚,来不及调换素席,只好临时做了几样素菜。至于行馆问题,戴季陶对我说:“我此来志在游历,不愿住在绥靖公署内,想找个合适的庙宇住,以便朝夕礼佛。”我把他的意思报告杨虎城,杨说:“这个妖精真会装相!那就在卧龙寺住吧!”(卧龙寺是唐建古寺,康有为欲盗的珍贵佛经,即藏于此)。我立刻通知副官处赶快到卧龙寺收拾好三间房子,当夜戴就住在卧龙寺。因为他吃素,自然中西厨师用不上,又连夜找好素菜厨师赶办素菜。次日早点后,戴季陶对我说:“早晨熬粥的米太细,我有糖屎病,不能吃好米,以后我吃的饭用红糙米即可。”关中产米很少,大米多系外地运来,糙米太粗,且往往夹有砂子,只好派专人替他从糙米中拣去砂子。
  戴季陶到西安的头几天,确实游兴很浓。他游了咸阳北原上的汉唐帝王陵墓;游了临潼的华清池,并在贵妃池洗了澡;游了西安近郊的周秦汉唐古迹遗址;参观了城内碑林和图书馆;瞻拜了西安的名刹古庙(戴季陶游历庙宇都要对神佛点香礼拜)。去较远地方游历时都得随带素菜厨师和各样素菜、糙米。有些地方如华清池、大小雁塔、碑林等处都是我陪着去的;有些地方是绥署副官长慕哲夫陪着去的。有一天游览回来,晚饭后与我聊天,戴说:“西安这地方傍山倚水,形势雄壮,怪不得周秦汉唐都建都于此;气候也不错,一切古色古香;我倒很喜欢这地方,想在这里找风景幽静处,建一座园林别墅,以备西来小憩之用,还得麻烦杨主任多帮忙。”我看这家伙要敲竹杠,就含糊其词地说;“院长肯常来西北,真是地方之幸,杨主任是非常欢迎的。”
  戴季陶的字写得并不算好,可是他很喜欢写,只要有人送来纸,他总是有求必应。我没买纸,他却写了一副对联送我。戴季陶很喜欢接见地方士绅,尤其是宗教界的人,对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的党棍们接见更多。陕西省党部委员如田毅安等不时与戴见面密谈。这就是戴季陶秘密侦察陕西政治情况的一种方式。他对陕西教育界和学生运动特别注意。有一次闲谈,他问我陕西教育界和学生为什么反对教育厅长李范一?我回答说:“教育界的情形不大了解,听说李是C.C分子,专门压迫学生的爱国运动,所以教育界和学生才反对他。”
  戴季陶游览兴尽和作了些考察之后,有一天,要我报告杨虎城,说他要对西安各学校师生“训话”。我向杨作了报告,杨当时考虑到戴一向歧视陕西人,而陕西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对戴特别反感,深怕在群众大会上讲话时惹出麻烦,叫我婉言劝阻。我对戴说:“西安没有高等学校,只有几个中学和师范,程度也不齐,不一定能听懂院长的深奥理论,杨主任的意思请院长多休息几天,不讲也好。”戴听后忿然地说:“正因为他们不懂得什么,我才要‘训教训教’,你转达杨主任,我一定要对他们训话。”我又向杨作了报告。杨看劝阻无效,就通知教育厅长李百龄(李字寿亭,陕西三原县人)布置开会,请戴“训话”。风声传出,各校进步师生就有借机和戴大斗一场的秘密酝酿。地方进步力量认为戴季陶此次来陕,负有特殊的政治使命,目的在破坏陕西的群众救国运动,至少也是扩大其反动宣传,麻醉青年,必须予以迎头痛击;要求杨虎城同意他们以群众运动方式,揭破戴季陶的假面具。杨虎城对戴来陕本存有很大戒心和不满,从而也就自然默许了。杨并对维持会场秩序的军警严格指示:“对会场群众活动不准干涉;如果群众打军警,不准还手;群众夺枪就交给他们;带枪不带子弹。”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九时,各校师生五千多人齐集在民乐园,听戴“训话”。教育厅长李百龄陪同戴乘车同来。戴穿蓝色夹长袍,黑马褂,鼻架墨色眼镜,挺胸阔步地走上讲台。他学着蒋介石的样子,首先对听众环视一周,接着连点了几下头,就开始了既臭且长的“训话”(当时我没有去会场,会场情形及讲话大意是事后听说的)。戴首先讲中国的“道统”。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直扯到孙中山,说是一脉相承的。又说现在蒋委员长继承了总理,也就是继承了中国自古迄今的一贯“道统”。接着说,蒋委员长所提倡的四维八德就是这个“道统”的精华。教育界应当首先以四维八德为标准狠下修养功夫。学生的责任是好好读书学习。听说陕西的学风不好,好闹风潮,这是不对的。……台下的听众早已听的不耐烦了,渐渐地发出了嗤嗤的笑声。戴虽然也听见了,但仍故作镇静地在继续讲。不一会,群众中纷纷向讲台传递了许多小纸条。下面群众一致的喊了起来:“不要讲了,快答复我们的问题!”戴被迫把一些纸条抽看了一下,马上有点变脸失色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了一阵,然后说:“你们各位要问‘为什么日本侵略东北政府不抵抗’,‘破坏淞沪抗战’,……这些重大国策都是国府决定的,我的职权是管考试,这些重大问题我不能作具体解答。”群众中有人喊:“胡说!胡说!”也有人喊:“放屁!放屁!”有的还质问:“你看见哪个西北大姑娘不穿裤子?”在这些群情激昂严词质问的声威之下,戴真的有些害怕了,在台上支支吾吾。又听有人高喊:“要你好好答复问题,答复不出来不准下台。”台下群众一致喊:“对!对!答不出不准走!”教育厅长李百龄以职责所在,就向大家说:“请大家安静点,听院长讲话。”群众哪里听他的,又见戴说不出什么,台下就有人喊:“打!打!”一呼百应,哗的一声,四座群众都站了起来,有的喊:“打倒戴季陶!”有的喊:“打倒卖国政府!”同时群众也就拥向讲台。有的校长拦着群众,群众就用土块碎片向台上抛掷。戴一看形势不对,赶快跑进后台,从后面小门跑了。
  戴季陶跑了之后,学生也未远追,便在会外空场上开了大会。高呼口号,散发爱国抗日的传单,还把戴乘坐的小汽车烧掉了。
  当群众高喊打倒戴季陶拥向讲台的时候,会场军警负责人用电话向杨虎城报告情况。杨怕群众人多,不易掌握,又怕把戴打坏了,不好交代,急派一个连长带一班徒手兵乘汽车前往民乐园,如果戴被群众包围,出不来时,要设法把戴保护出来,并嘱咐连长千万不要与群众冲突。杨还不放心,又叫我乘汽车去民乐园看情况设法救出戴季陶,但要与群众避免冲突。
  我到了民乐园,见学生已分散去游行,问了会场军警,说戴由后门走出后已坐人力车去东关八仙庵。我赶到八仙庵,戴正对神像礼拜。我向他说:“杨主任接到电话,派我到民乐园迎接院长,我到民乐园,知院长已离开了,我才赶来接你。”戴神色沮丧地对我说:“谢谢杨主任的关怀,没有什么。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回去。”我与杨虎城通了电话,杨也赶来八仙庵向戴慰问并表示歉意。戴对杨说:“这都是我德不足以孚众,学不足以为人师的缘故。希望虎城兄叫报纸不要发表,也不要再追究学生,以免事态扩大。”杨唯唯答应。
  不两天,戴季陶就消声匿迹灰溜溜地离开西安回南京去了。行前,他再没有和我谈在西安建筑园林别墅的话,也许是学生们一打之功吧。不然的话,这建筑别墅的钱又要出在陕西人民的身上。
  学生们的这一打,把戴季陶的道学假面具揭破了,他来陕的政治阴谋和反动宣传,也因此而失败。当时西安办小报的薛兰生仿照“樊山判词”的话俏皮地见人就说:“杭州剪子并州刀,苏州结子扬州绦,打的真妙呵!”这反映了当时陕西人民对学生们打戴季陶后的痛快心情。
  《陕西文史资料》(第九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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