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我和于右任的关系

李约祉


  当一八九六、七年,我年十八、九岁,尚在乡间读书,就知道于伯循,因为在味经课艺上见过他的文章,真是才气纵横,波澜壮阔,很景慕他。一八九八年,我兄弟同时入学,那
  时在满清淫威统治之下,新机渐萌,提督学院叶伯皋先生,为了提倡实学,在泾阳设下个崇实书院,提取优秀生员,供其膏火,入院肄业,我兄弟同时被选,事在一八九九年,于右任有时来会朋友,我才认识他。在书院里,关于康梁变法的著作,学生得见的较多,而关于孙文革命之说则尚少所闻。仅知道有这个人而已。崇实书院和味经书院,是两隔壁。味经学生,把崇实学生谓之康党,深恶而痛绝之,两下常常闹事。但我知道,于右任不是康党,因为听他的言论,很不佩服康有为。经过一九○○年,朝廷明令下来,将旧日的各级书院,一律按等级改办学堂,省上的关中书院,由五大宪改办关中高等学堂,三原的宏道书院,由学宪沈淇泉先生改办宏道高等学堂,祟实书院裁撤,归并宏道高等学堂。我和于右任同学了,这时候才知道他是倡言革命的。但他失之过于狂妄,写下了一本半哭半笑楼诗集。骂这个,骂那个,而且是明骂,毫不隐讳,比如说,刺皇太后也,刺升允也等等,照了一个相片,散披头发,脱个光膀子,右手提一把刀,身旁左右,自题一副对联,“换太平以颈血,爱自由如发妻。”这两件东西,都是公然发行,逢人便送。
  三原因有贺复斋先生的倡导,理学人很多,有所谓理学毛,理学皮,右任最可憎这一般人,有个姓米的理学先生,有人告诉他;“于右任怎么骂你来。”米某说:“他娃骂我哩,
  他的把柄,还在我手里拿着哩。”于是就拿这两件东西,到省上去见巡抚恩寿,献于巡抚,巡抚一见大怒,但是前清旗人,多半是昏头,还不知右任是什么前程,只知他是三原人,就行文三原县,捉拿于伯循。三原县令旗人德锐,也是个昏头,只知右任是个生员,就行文三原县学,要于伯循。至于右任已经在壬寅恩正并科中了举,这时正在开封赴会试场,他全不知道(因为庚子义和团之变,北京试场被焚毁,将会试场改在开封举行)。三原县学教谕王友益(朝邑人),和我在同州考棚下是旧相识,以此时相过从,偏偏就在这一天,我去访他,他为我透了这个消息,我大吃一惊,当下未动声色,赶快去见右任他老太爷,告知此事,老太爷吓得忙无所措,只说这该怎办,我说现在官场中还不知右任在开封会试,若是知道,一封电报,就把他拿了。他说,我们先打电报好吧。我说不敢打电报,我们打电报,那等于走漏消息,自速其祸,他沉思一会说,我是商人,拟个商人电报“货已及申,速行”看行不行。我说,电文尽可含蓄影射, 但是姓名不能不提“于右任”三个字,怎么隐藏法呢?他便更没办法了。我说,唯一的办法,专人去送信,先尽人事,后由天命,有效无效,听凭他的命运罢了。于是老太爷写信,雇了一个专人,跑了九天,送到开封。实不料到,这封信竟然送到
  了。右任见信,刻不留停,马上去走上海,由上海去日本了。就在这一刹那间,公差来拿他,右任可谓幸免。苦了陕西许多赴试的举子,回来时,沿途关津,节节盘查,受尽了麻烦。
  右任狂妄的程度,不只是对于官场当道,就是一切人,稍有忤他的意志,他都毫不客气,现在所谓校长,那时谓之总教,宏道总教,是薛寿轩先生,他对之亦是出言不逊,总教气
  极了,悬牌申斥他,有“暴戾恣睢”几个宇,他更加气愤,召集多少同学开会,发表说:“暴戾恣睢”是太史公所以罪盗跖之词,总教加之于我,我成了盗跖了,这我还受承得了?这学
  堂我住不成了,怒冲冲而去。同学之同情右任者,联合起来,连茹卓亭、李宜之和我在内向总教作斗争,总教也是怒不可遏,召集全体学生于大讲堂发表说:“一个身为师长的人,不
  能管理学生,动不动纠众滋事,泼起风潮,这个总教,我还能当?我要辞职。”究竟同情右任的是少数,拥护总教是多数,经大众劝说,于伯循已经走了,总教不必生气,总教也不辞职
  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事在一九○三年。
  一九○四年,杨吟海履任商州知州,兴办商州中学堂,延聘右任作堂长,右任因聘茹欲立(卓亭)、李协(宜之)为教员。一九○五年,右任之开封会试,是从商州去的。右任获罪一事,风闻商州,茹、李二人,因思他二人是右任荐的,难保不以他二人之故,累及杨公,于是亦连带辞职。
  我的营救右任一事,在陕西没有对人说过,及至一九○四年秋季,我兄弟被咨送京师大学堂,同学茹欲可(淮西)时在家候选,我才对他述及,由他函达右任,右任对我感激万分,来函恳切地表示感谢,并赠诗两首,方我以日本的白浪庵,年代多了,诗稿早已失佚了。只记得一韵是:“都门书到诵回环,闻道欢迎白浪庵。”  
  一九六一年四月十三日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六辑)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