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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军时期的片段回忆:关于“泾阳驻军”和于鹤九之死

陈省生


  一九一七年七月初,张勋拥溥仪复辟。当时我正在北京,将入清河预备学校续学,遇此突变,在京同志多无心向学,寇胜孚、尚天德时任国会议员,都劝我速回陕西,参加讨逆活动。我由北京起程的那一天,正在段祺瑞马厂誓师的前夕,风云紧急,我乘京汉路最后的一列车离开北京。
  回到西安没有几天,张勋便垮台了,而大局仍然阢隍不安,人心浮动。我住在乐群学社,日与同住的同志于鹤九、张警吾、高又明、杨子廉、周品如等在一起议论国事,大家都为国家大事焦急,但一时也议论不出个什么办法来。
  这时,陈树藩乘马厂誓师后各地讨逆的机会,派宋向辰、郭坚率队渡河,取道山西直捣北京;张勋复败,陈电晋督谓郭为叛军,请邻封协剿,并令王飞虎部阻于河上,断其归路,宋向辰、樊灵山战殁。陕西革命同志对陈树藩这种借讨逆之名,行剪除异己之实的阴险手段,无不切齿痛恨。从而导致这年旧历十月十九日焦子静、高峻据白水举护法军旗帜,传檄讨陈。同月二十六日耿直在西安发难讨陈,因援军迟至,退西路盩鄠一带。
  时陈树藩颇忌乐群学社为党人聚会之地,必欲拆散之而后快。遂异想天开,委于鹤九以洛川县长,并速其赴任。鹤九知陈意所在,假意接受,约我一同走渭北。到了三原,与黄铭(警庵)、蒙兰亭等商议在渭北进行护法讨陈活动。
  这时曹世英已率其骑兵营进驻耀县,王子中为县长,一时党人集耀县者有马青苑等。我也于此时到了耀孙。先是,驻延安的陈树藩卫队营连长石象坤、刘文伯、黄占彪逐营长高戒忍,率队归曹世英,曹部从此扩大。在耀县的同人中正酝酿发动讨陈。
  一九一八年一月,张义安在三原起义,歼灭陈树藩劲旅曾继贤严飞龙部,消息传来,人各振奋,曹世英即率所部及在耀县的同志剋日南下。我随曹到三原。曹胡(景翼)会于三原,决定组织靖国军,反对北洋军阀误国殃民。曹胡分任左右翼总司令,曹部以高陵为根据地,从东路进攻西安,是谓左翼军。我初任曹部参赞,负联络友军之责,后任于鸣崗卫队营连长。关山战役后,敌我双方成相持状态。曹世英部既编为靖国军第三路,其第二支队石象仪司令所部移驻三(水)淳(化)一带,刘文伯团驻淳化通润镇,石象坤团驻淳化县,于鸣崗则驻方里镇。于鹤九以第三路参谋、总司令部参议常住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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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国军成立不久,胡景翼部田玉洁营于驱逐陈军刘世珑部后,据有泾阳,后胡部扩大,称靖国军第四路,田玉洁部扩大为第四路第一支队,然田驻泾阳态度暖昧,自称他“不反对督军”——指陈树藩,也不和靖国军为难。其实,田玉洁对第四路,特別是对岳维峻部交好以外,对于靖国军其他部分,仍然是敌对的。如岐、凤一带郭坚部与三原总司令部往还,均不能通过泾阳地带。因此,我部驻军三、淳,保持三原与省西各县的交通,其作用是很大的。本来三原与西安间以草滩渡口为捷径,两军隔河对垒,此路阻绝,泾阳属之修石渡田军只准商旅通过,其余一律不得通行。我记得有一次受命往省城与井勿幕联系,我先潜至泾阳,与商会会长李宝臣接头,由李代办商会护照,避开田玉洁的耳目,化装商人,我才进入西安;西安城门警卫见是泾阳来的商人,也丝毫不加阻难。
  田玉洁于靖国军和陈树藩军两方对峙的局面下,自称“泾阳驻军”,取“中立”态势,这就首先为靖国军造成与西路各军交通上的极大困难,即在三原的总司令部和驻岐(山)凤(翔)一带的郭坚等部联系,都必须绕三、淳,越乾(县)醴(泉),经过这些崎岖的山路;其次对于陈树藩军,则因有泾阳、修石渡为屏蔽,可使咸(阳)长(安)之间免却靖国军侧击之虑。这种形势,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似乎是不可信的,但在当时实际上存在了好几年,一直到靖国军结束。
  上边提到“中立”的“泾阳驻军”对于靖国军第四路以外的其余各部分持敌对态度,这里举一件事实:
  一九二○年间,大旱,靖国军区域军民乏食。我们驻淳化的部队多移三水就食,正在夏收前后,田玉洁乘我防地空虛,派惠显峰营袭方里,王结猷营袭淳化,王营且侵入淳化县城。惠营于某日夜半偷袭方里于鹤九所住寨子,寨內的武装只有鹤九的八、九名卫士。忽从城上发现南沟里爬上来了敌人,立即封闭城门,鹤九亲率卫兵登城防御,敌人已迫近城下,堆集柴草准备纵火焚烧城门。鹤九等从城上投下炸弹,攀城之敌亦被棍棒击退。次日天明,见敌人已把寨子围困起来了。可是寨子外面有个大明寺,是鹤九办的小学校,教员关坦生、李建唐皆民党同志,他们见有敌来侵,马上派人驰往高陵求援。曹世英得讯,立派马青苑率部驰援,我们前去三水的部队也快速开回,惠显峰部遂撤退,王绍猷部也从淳化退走。我军在圣人桥截击敌人,将敌追出口镇。口镇也叫口子头,是泾阳和淳化交界处,在这里,田玉洁军与我军时常有小接触,这种磨擦也一直延续了几年。
  田玉洁的所谓“泾阳驻军”为什么时常寻衅,觊觎三淳呢?很明显,他想截断靖国军的西北交通线而外再没有別的用意了。
  当田玉洁派惠王两营侵淳化、方里时,三原靖国军总司令部闻知,以淳化维系着通西路的交通,关系至巨,乃派杨子廉、田伯辰往泾阳说田退兵,田虽难动以大义,然而不久惠王两支队伍却都败退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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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玉洁以“中立”态度而对三淳方面屡次寻衅,这就直接造成了和于鹤九的关系的恶化,连带着也影响到岳维峻和于鹤九的不睦。
  当靖国军初期,于鹤九在三原主办《战事日刊》,姚养吾、李椿堂、成柏仁以及山西的同志李建唐、关芷洲等为编辑。这个报纸对于当时军事得失多有评论,而于对敌妥协者尤抨击不少假借,颇成一时的舆论力量;然亦因此构怨于一二策谋之士。《战事日刊》停刊,出版《启明日报》,于鹤九也回方里常住。这时,各军以岁荒、战久,纪律废弛,遂有乘机媒蘖鹤九纵兵“拉票”者,鹤九愤极,在《启明日报》刊发特别启事,文曰:“我若拉票驴×我妈,谁诬我拉票驴×他妈”。这启事一出,结怨愈深。鹤九从此绝少再来三原。
  民国九年七月间,胡景翼由省城释归三原,任靖国军总指挥,函招鹤九商大计。八月,于鹤九约我一同由方里到三原,住在柏筱余家。当晚我欲回家省母,鹤九约我翌晨同往东关胡家花园晤胡景翼。第二天清早我到柏家,于的勤务兵说鹤九因童文成的催促已去总指挥部。我便向东关走去,到东城门口,卫兵不许出城,这时便听到东关响起了枪声。我转赴总司令部询问究竟,人多不知东关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消息传来,才知道是“打于鹤九”!当时我看见总司令部上上下下,个个束手,莫能制止这同室操戈的事。枪声约从上午八时延至午后二时始息,且知鹤九已死。   
  我是跟鹤九同来的,为了避祸,这一天夜间宿程搏九家,次日回家,刚进门,第四路的康林仓带武装来捕我,把我带至三原县府,关进监牢里。时县长为郭子兴,对我还没有过分为难。第三天,提我至第四路司令部,见副官长生史可轩,他叫我赶快回家去,到家后才知道我母于我被捕后往寻胡景翼,哭闹了一场,把我要了出来。
  至于鹤九遇击的情况,事后鹤九的卫士王永成告诉我是这样的。
  八月十九日晨,于鹤九带护从数人去总指挥部谒胡总指挥于东关胡家花园,会晤毕,出见周围密布第四路岳维峻部武装,知将于己不利,急行入李可亭家(家为三原巨室胡德英堂,房屋极高大)。岳部兵士尾追而至,发枪击之,几中李母,于之护从郭全德、赵副官均被击毙,王永成负重伤,鹤九至是孑然一身,执手枪堵门,鹤九素精射击,暴徒无敢近者,相持四五小时,竟无人来救,所持手枪仅余一弹,且见有穴墙穿屋来击者,知不能免,因以余弹自戕而死。
  鹤九为人,性豪放,与人交倾肝胆相与,比及忧谗自危时,拾旧戏词以双钧体自制信笺文曰:“提起来交朋友将心疼烂”,可见其当时的处境和心事了。鹤九于辛亥前学于省城巡警学堂,辛亥时参加革命。靖国军初期,尝折冲于曹胡之间,于靖国军之兴起有功。鹤九擅书画篆刻,才艺冠群辈。故其早死,人多惜之。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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