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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袭大荔与羌白突围

耿庄


  民国七年(1918)农历正二月间,靖国军发动的东西南路会攻西安的战斗,由于指挥不统一,协同不密切未能得手,郭坚、高峻两部退驻渭河以北的交口镇一带。两个部队拥挤在这一狭小地区内,秩序很乱,军纪无法维持,给养也难于筹措,而泾阳、三原、高陵又是胡景翼,曹世英两部的驻区,若不另找据点,就无驻足之地,补给军食等问题,也都得不到解决。郭坚鉴于当时的这种情势,决定向东发展袭取陈部王飞虎驻在地大荔(即同州府城)。
  大荔系古冯翊郡,是陕西东边的一个较大城市,处在洛渭流入黄河的三角地带,控制着晋陕交通要道,南去潼关不到百里,屏障着陈树藩视为生命线的陕豫大道(那时陇海铁路只到陕州),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对陈树藩来说,大荔的得失,不仅仅是豫陕交通的安全问题,还意味着渭北各县的能否控制,从而影响全陕的军事形势。因为蒲城是夹在高陵、大荔中间的军事重要据点,如果大荔失守,则蒲城为一个孤悬突出的地区,经常有来自东西两面夹击的危险,韩、合、澄又以它为联系纽带,所以大荔的争夺,是陈树藩不得不全力以赴的战斗,也是靖国军方面战略所关的问题。
  基于这一决心,郭坚遂派所属第一梯队张铎为先锋,张派徐田春营长选精锐先发,对大荔城作奇袭。
  张铎部我系大(荔)朝(邑)士兵,尤其徐田春家在大荔城北八里之许庄,所部士兵尽属大荔城郊人,地形熟悉,社会关系多,在夜间行动时比其他部队具有便利条件。同时派第三梯队李夺的一部、第二梯队王珏的一部和我的一部骑兵一道跟着前进(我当时担任一个梯队司令),离坚则带司令部和直属部队及第四梯队王步云、第五梯队党玉昆与李夺部的四五百人在最后。徐田春营于黎明前到达大荔城下,为了避免暴露目标,分批接近,相机上城,首批百余人偷偷爬上城去,很快就占领了西北城角一部分城墙,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敌人相当顽强,全力进行反扑。把登城部队架起的云梯用炸弹炸断,第二批赶至城下无法再爬上城,敌人又派人出城迎击,而跟进的第一梯队主力也未能及时赶到,致使上城的百余人,在敌军火力压迫下站不住足,除极少数人跳城逃回外,其余都牺牲在城上城下和城墙附近。经过这一战斗,第一梯队遂退驻大荔东北四十里之双泉镇(即苦泉)。下午我和李夺及其他的部队赶到,遂亦分头选地驻扎。李夺驻大荔西十五里之铜堤村,部分部队驻白村、八女村,我驻大荔正北韦庄镇。郭坚到羌白时得悉大荔的袭击未能得手,遂驻在羌白,重新调整部署,改取包围攻势。可是由于袭击的失利,部队指挥官思想和士气都有些涣散,而敌方则守志增强,此后虽不时攻击,但进展很小。
  陈树藩闻知郭坚部进袭大荔、驻扎羌白一带,便令蒲城李天佐、大荔王飞虎、华潼姚林翼、故市姜宏模等部进攻羌白。郭坚即函调张铎、李夺和我迅速归援羌白。我和张铎见信即向羌白进发,比至铜堤村,正值王飞虎率部来攻,我一下马就协同李夺迎击来犯之敌。同时,李天佐、姜宏模、姚林翼等也进犯羌白,经驻在羌白及附近之党玉昆、刘福田、王步云等部迎头痛击(刘福田到岐山、凤翔一带堤坝敌后方归,正赶上参加作战)。又有卢占魁骑兵山下邽,党睦在敌后抄袭。敌感到腹背受敌,分头退去。这次战役姜宏模部被卢占魁骑兵歼灭殆尽,姜本人被执,因卢部无人相识,诡称“我是司书”,乃获释放。我们在铜堤村打退王飞虎二日到达羌白时,羌白战事已经结束。此是羌白第一次战役,共打了三天。
  这时,李天佐退蒲城,姜宏模回故市,姚林翼退过渭河,一部驻孝义镇,羌白附近可以说无敌踪了,惟大荔王飞虎部纠合韩城一部分硬肚儿(又云红枪会神兵)不时来犯铜堤村,郭坚派驻在羌白的部队增援。同时重新部署大举围攻大荔,仍着张铎、刘福田、田丰、李夺等部和我所带的百余人都进至大荔城下。张铎在东北、正东,刘福田在南,李夺在正西。我在西北,前进司令部和田丰驻在正西之七里村,郭竖常由羌白来来指挥。
  大荔城内除王飞虎全部凭城固守外,又着全城商民每户一人各持棍棒灯笼日夜输流守望,大荔城上每晚五光十色的灯火,照耀的附近一片红光,好象正月十五日的鳌山玩龙灯一样。攻城部队不时进扑,有几次把云梯靠在城墙,被敌人以炸弹炸坏,或以强大的火力压迫,不得上去,这样经过二十余天。陈树藩不甘上次进犯羌白的失败,又纠合了他的全部精锐,亲自率领来解围;并令驻在二华潼关的严雨亭部姚林翼、蒙养正、王乐儿等营渡渭北进,李天佐亦由蒲城向羌白进发。郭坚侦知这一消息,分别令围攻大荔的部队即向羌白集结,准备与陈军主力决战。我同李夺部先到羌白,甫抵羌白即令我派骑兵一部(我派张彩亭连长带骑兵四五十名)到西北方向之太丰村以东洛河渡口船舍一带邀击陈军,事恰凑巧,当我兵赶到船舍以西某村时(地名记不清了),陈树藩刚由太丰村东来,而他所带的一个骑兵营却先陈由船舍渡河东去,我兵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陈和他的司令部人员,万没想到我们会于此时此地出现,打得他鸡飞狗跳墙,慌作一团。陈树藩本人被打的跌下马来,脸也划破了,引着残兵败将逃往故市去。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被打的是陈树藩,没有乘胜追击,如果知道的话,很可能把他俘虏过来。这次邀击虽然是陈本人受了一次痛击,可是陈的部队却开进的很快,以致郭坚部队没能够集结完毕,而不小的一部分被隔离在羌白城外,而羌白就被四面合围了。
  当时郭坚在羌白城内的部队计有:
  王步云、王仕云(即宽儿老四、僧儿老五)弟兄全部;刘福田(即华阴老六)的全部、李夺的一部、王珏的一部和我所带的一小部骑兵;郭的卫队,司令部有个稽查处,以及田丰带的四五十人。总共有一千五百来人,枪支不到千支。
  陈军方面则有:王飞虎、张飞生、陈健、陈世钰、李天佐、严雨亭(绰号白蛉子)、姜宏模等部,共计五六千人,枪械精良,弹药充足。
  这些部队都曾与郭坚部多次交过手。他们深知郭部战斗力的强悍,不敢轻于接近,更不用说组织强攻,只是远远地在附城各村庄扼守包围。只有西边的张飞生部采用迫近作业方法,逐渐接近城墙,并挖掘地道,希图爆炸城垣,可是几次总没成功,但他们的围城壕沟却出城仅一、二百米,对我们威胁很大。在被围的五十七天中,虽没作过激烈的决斗,零星小仗则不断的打着,特别是每天夜间,郭坚总分别派遣小型的奋勇队(约三四十人),选择敌人的薄弱疏忽的处所偷袭,这些偷袭总是给敌人以打击,搞的敌人一到夜里就惊惶不安,而我们的械弹补充,也就有了来源。记得有一次我们仅派出三十多人的奋勇队,袭击陈军的一个据点,掳获了二十多支枪和大量衣物子弹。还有一件可笑的事,陈军在奈何我们不得的情况下,知道他自己士兵某的外甥在郭部当兵,也围在城里,就命他舅舅在夜里找外甥到城上谈话,暗里偷着搭“云梯”,当这个外甥发现有人搭梯子,口里说:“舅舅你躲开,”随着掷下去一些炸弹,把敌人炸跑,可是再没听着他舅舅的声音。由于敌军远距离包围和我们的不断袭击,我们和外面的通路没有完全堵塞,个人乘空隙还能出进,外面消息我们能够知道一些。在被围的后期,晓得曹部杨虎城、胡部李虎丞、高峰五等都来解围,隔在外边的张铎、王珏也都来了,隐隐约约时常听到敌后有枪声,就是不见援兵到城跟前来。郭坚估计是陈军兵力太大,援兵攻不进来。有一天敌后枪声稠密,郭坚估计可能是援军与敌激烈对战,即挑选精锐部队出击,打算内外夹击打开一条通路。我们的出击部队,把西边张飞生靠城最近威胁最大的战壕里的敌人骗走,再想往远处攻击时,张飞生突以炽盛的火力向我们反扑,我军伤亡很大,不得已退入城里。由于这次巨大的伤亡,华阴老六和宽儿老四对孤守羌白的信心,都发生了动摇。他俩商量好不通知郭坚自行撤退,并决定在当晚实行。先是,宽儿老四怕郭坚于放弃羌白时把他丢下不管,估计到如果撤退,以我与郭的关系必然会把我带走,因此常派人(名字记不清了)来我处观察情形,时间一长,他和我的护兵都混得很熟。这天他又来我处,对我的护兵说:“你们怎么还没一点准备。”我的护兵问他:“要准备啥呢?”他说:“我们一切都搞好了,今晚就要退走。”我的护兵当即把这番话全部告我,我立时跑到郭坚住处一五一十地告知郭坚,郭说:“咱们去找华阴老六去。”我和郭见到华阴老六,郭坚一问,老六也毫不隐讳,把计划全盘托出,并说:“援军解围遥遥无期,我们人员枪支的损失一天一天的增大,兵士弹药都无法补充,这样下去将如何得了;再说羌白一个小小孤城,守住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退出去和援军汇合起来另作打算。”郭坚说:“那很好,可把宽儿老四、李夺等叫来,一块计划一下。”他们会面之后,大家商量决定退出羌白,但郭坚说:“退出羌白,需要作好准备,今天时间来不及了。决定明晚由参谋长马凌甫带同李夺、宽儿老四、华阴老六、司令部人员和伤兵、家眷以及大部分队伍,由东门出城先走,从杨村过渭河,通过二华地区到商洛与樊钟秀汇合,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我留少数精壮暂时守城,待你们突围后我再由西南方冲出,与授军接头。”大家同意郭的意见,分头去准备,并到城上详细地观察了退却路线。第二日把西南城角原由老百姓在城墙上挖的窑洞打通,作为退路(因为西门靠敌人太近,容易过早地被敌人发觉)。大约在一九一八年农历六月下旬的一天,天气阴沉沉的,但从云层里映出的月光照在地平线上,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出道路。李夺、宽儿老四弟兄、华阴老六、马凌甫和司令部人员伤兵家属等,于夜十点左右,由东门出去,静悄悄地没被敌人察觉,顺利地通过了包围圈。郭坚和我在城墙上看到他们已经突出包围圈,立即把守城部队集结起来,从白天挖通的城墙洞里钻出去,向西南方向急走,大约走了三四百米,被敌人察觉,蹲在工事里乱放枪,我们也立刻还击。正当彼此酣战之间,猛然一声霹雳,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由天空泼下来,四周顿时漆黑,几步以内谁也看不见谁。我们部队的官兵本来在敌人截击时,队形已不够整齐,加上这样的大雨,马上陷入混乱状态,官找不到兵,兵也找不到官,各自奔逃也各自作战,与此同时,敌方枪声也逐渐稀疏。我呢,护兵部队一个也不见了。好在这一带的道路我是熟悉的,于是独自朝着西南方向跑,这时大雨下的连眼都几乎睁不开,地下没脚踝骨的泥泞又滑又粘,而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在高一脚低一脚的跑时,被摔倒在地上,没来得及站起,后边赶来两个人被我绊倒,压在的身上,经彼此一打招呼,原来是我连的兵士,我就和他俩一块儿跑。在跑的中间,天空忽然亮起一阵闪光,从闪光中看见前边跑着两个人,我估计可能是郭坚,就跟在前边两个人的后边跑,到了羌白西十五里的石彪村,我们赶上前边的人,果然是郭坚和连长魏金柱。找着魏连长把他带的长枪给自己留下,短枪交给郭坚,于是五个人组成一个小小的突围队,仍朝着西方行进。这时已走出了包围圈,大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又走了十来里路,雨还不停的下着,羌白方面的枪声打得分不出个彼此,路傍村庄里似乎驻有队伍,为了侦察清楚,是不是来解围的己部队,我们几个人轻手轻足的靠近城边。听见两个哨兵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听,羌白跟前枪打得这么紧,没不是郭坚要跑了吗?”我们赶紧退回来仍旧沿着羌白西北一带友军来援的方向前进。到天快亮时,找到我们自己的少数部队,知是王珏部队,有先退出者给说知,郭坚已由羌白退出,王部正向后撤,弄到两匹马与王珏一同向党睦进发。弄到的两匹马,郭坚和魏连长各骑一匹,我拉着马尾巴跑,早饭前后到达蒲城县属的党睦,那已是离增援部队很近的安全地带,就在那里收容自己的队伍。说也奇怪!在我们突围的时候,并没给官长士兵说明集合地在党睦,不知怎样他们一个一个都摸着来了。经过查点除一个号兵不愿离开羌白于出城后仍回去外,其余的官兵,一个人也不小,并且没有一个伤亡失踪的。后来才知道:陈树藩部慑于郭坚经常在夜间组织的偷袭,不敢轻易离开驻地,发现情况还把远处的哨兵撤回,凭藉既设工事盲目地射击,因为他们不知道是我们真正退却,还认为是偷袭,谁也不敢出来截击,我们得以安全地突出包围圈。拿今天的军事观点来看,这些戏剧性的行动,几乎令人不能理解,但当时的真情实况,就是那样。
  回忆在五十七天的被围中,以羌白仅有二百多户住民的小镇,我们那么多的部队驻在里边,官兵都挤在住户家里,住在谁家,一切所需的供应就取给于谁家,予取予求,真不知给当地人民带来多少灾难。抚今思昔,殊深愧歉!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个人的记忆难免有所缺漏,甚 至可能有错误,希当时曾参与其事者补充指正。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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