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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国军末期高陵事变见闻

叶雨田


  陕西靖国军反对军阀陈树藩的斗争,当于右任回陕以前,虽因各方行动未尽协调,表现出松散无力,但其反陈目标则是统一的。
  一九一八年八月经胡景翼、曹世英等共同商定,迎请于右任回陕,成立总司令部于三原,并统一改编各方面军队为六路:以郭坚为第一路,樊钟秀为第二路,曹世英为第三路,胡景翼为第四路,高峻为第五路,卢占奎为第六路以后,阵容为之一振。但为时不久,就连续发生不幸事件,如同年九月间胡景翼在渭南固市为陈树藩所扣押,十二月间井勿幕在兴平南仁堡又为李栋材所杀害,严重地打击了靖国军对敌斗争的意志和决心,开始走向下坡路。及一九一九年春,北洋政府派遣数省军队大举援陈,靖国军处于五倍以上的优势兵力的压抑下,首先樊钟秀、郭坚两部接受奉军许兰洲的改编,随后卢占奎部又随着援陕滇军叶荃部南下入川,从此靖国军就进入瓦解阶段。特别是一九二○年夏季直皖战后,直军阎相文、冯玉祥等率部入陕,陈树藩败逃南山,这时,靖国军数年来所揭露的“反段倒陈”的政治目标既失去现实意义,而在新的形势下又未能提出新的行动方针,于是就有部分军人为了保存实力,在少数文人的怂恿帮助下与直军拉拢,接受改编,这就逐步进入没落和消灭阶段。
  当然,另有一部分军人和文人不甘于靖国军走向灭亡的。他们坚持贯彻孙中山先生反对北洋军阀的一贯主张,认为接受直军改编,就是投降直系军阀,有背靖国军的初旨,大加反对。这时靖国军的主要力量,除第五路高峻人少力弱,驻地偏僻(白水、澄城一带),不为人所注意外,三、四两路,特别是第四路胡景翼部,实力既较雄厚,且控制着靖国军政治军事中心——三原、泾阳、富平和高陵等地区,而胡景翼又身任靖国军总指挥职(陈树藩溃逃之前,释放胡景翼回三原,胡得复任总指挥职),不唯举足重轻,抑且直接掌握靖图军的存亡命运。因此,在受编和反受编的过程中,便发生总部与三四两路之间,三四两路相互之间,以及三四两路的内部一系列的矛盾和斗争。最后,终于出现了高陵事变。 
  我在靖国军第四路第二支队冯毓东部历任军需、连长、参谋等职,当高陵事变发生时,适因公留住三原。由于我对各方联系较多,人事较熟,亲耳听到和亲眼见到的事情尚不算少。现就记忆所及,概述如下,其中缺漏或错误之处,当所难免,尚请身历其事者予以补充和指正。
  一    
  一九二一年农历四、五月间,直军阎相文率所部第二十师和冯玉祥的十六混成旅入潼关,接着吴新田部第七师亦由荆紫关入陕,这时陈树藩本想调集主力在西安以西进行对抗。不料驻守咸阳的刘世珑部,遇直军冯玉祥部一触即溃,同时,驻守兴平的张金印旅亦立不住脚,张首先离开部队个人逃跑。彼时,靖国军三、四两路正在兴平、武功之间截击陈军残部。张部骑兵营长李纪才在兴平率同所有残部先向靖国军第三路投诚,嗣因李与胡景翼有同事(同在陈部)、同乡(都是富平县人)关系,又改向四路投诚,经第二支队冯毓东(冯也是富平县人)招收,被胡景翼改编为第支队。李投降后,陈在关中西路力量已基本肃清,而靖国军的实力,特别是第四路实力不但没有消耗,且较直军入关以前大大加强了。
  陈树藩败逃后的陕西局面。摆在阎相文、冯玉祥面前的重大任务,就是结束靖国军问题。当时直军所采取的是诱导改编和武装威胁相结合的手段。在靖国军方面,多数人已感到前途茫茫,企图另寻出路,保存实力。因而就有少数政客唱出:“假途直军”、 “曲线革命”的论调(据说是由安福国会议员李含芳等倡导的)。从这以后,就有一些谋士、说客奔走于保定、洛阳、西安、三原之间,谋求出路。胡景翼军队素质较优,实力较强,直系拉拢也较紧,为他奔走的人自较多;曹世英部实力虽较胡为小,内部人事亦较复杂,但因平日与民党人士联系较紧,在靖国军中仍有其一定地位,接洽受编,自不能把他放在圈圈之外。
  不能否认,“假途直军”的论调,在当时是颇能投合部分地方人士的心理的。例如,一九二○年九月田玉洁从泾阳发出东电,宣布“剿匪安民”,实现“和平”的主张时,就深得泾阳绅商富户的赞扬和支持。及直军入关,陈树藩败逃后,渭北地方就有人高唱:“陈树藩已倒了,正面敌人不存在了,体恤民艰,休养生息,斯为要图。”此时,刘镇华(当时充任陕西省长)又组织一班文人名为“政治视察团”,分赴各县视察,进行所谓“安抚”工作。这些人虽未进入靖国军区域,但其风声传播,影响所及,已使渭北人民企求和平、减轻负担的呼声愈唱愈高,这就使主张受编的人愈加有辞可惜。
  一九二一年八月间,冯玉祥约请靖国军各路将领在西安聚会,郭坚亦在被邀之列。冯为了向靖国军各路施加压力,当以“打草惊蛇”的手法,将郭坚枪杀于西安西关,同时成立西路剿匪司令部,冯自任司令,表示对陕局将采取断然措施。这就给靖国军各路指出两条出路:一条是接受和平改编;一条是继续武力斗争。何去何从,自行抉择。前来与会的胡景翼虽与阎相文一度接谈,但在冯的庄力下,亦不能不同曹世英等仓皇返回渭北,计议应付时局之策。这寸主张受编的人更大声急呼:“如不迅速接受直军改编,郭坚的下场,可为前车之鉴。”于是三、四两路接受改编的趋势就急转直下了。 
  同年九月间,吴佩孚派泾阳周赞元(愚甫)、三原赵世珏(其襄)回陕,与胡景翼接头,劝其早日接受改编,息兵安民;周、赵两人并在西安与冯玉祥交换了意见(此时阎相文已死),这就使受编空气更加浓厚,办法更加具体。因此,在三原就引起许多议论,也发生不少谣言。
  尽人皆知,于右任对受编问题是坚决反对的,围绕在于的左右的文人们,如李元鼎(子逸)、茹欲立(卓亭)等亦都抱着同样态度,而吴希真、李养初、李春堂、李秋轩等更在做着具体反对工作。这班文人对主张受编者口诛笔伐,不留余地;而主张受编的部分军人则散放空气,要以武力对待。遂使三原东西两关形成对立局面,东关以胡景翼为中心是主张受编者接头议事之地;西关以于右任为中心是反对受编者的聚会场所。在这种情况下,好事者便从中挑拨离间,使双方误会愈来愈深。加之有些弁卫人员乘机夺枪杀人(此时于右任的卫兵方朝宗被人枪杀在三原北门内的箔子巷口,夺去“快中快”枪一支),益使地方混乱,居民惴恐,大有岌岌不可终日之势。与此同时,冯玉祥遣林开甲到三原向于探问口气,于当然拒绝投降,劝亦无效。于是这一对立局面就更加僵化了。
  不过,于右任是毫无实力的光杆,平时依赖第四路发号施令,自不欲与胡景翼趋于决裂。当其双方误会日深,胡致书责于听信闲言时,于亲笔复书以央求的口吻对胡说:
  聪明无此之立生(胡字),何以至今不曾觉悟!我如不爱弟重弟,则天厌之!我如对弟有一丝隔阂,则天厌之!我如有一点听信反对党的话,则天厌之!望弟勿疑我,勿以流俗悠悠之口,翻复是非之言,引为与本身名誉有关,大彻大悟,方为英难。立生其再思之!右任复书(五日期)。
  就这样也未能把误会解释开,隔阂清除掉。于因此便迁住民治小学的校园,整天吟花咏木,赋诗遣怀,其所写的“民治园二十首”,时人多称道之。据总指挥部参谋周耀武对我说:胡在这时对于似亦有所体察,曾于一个夜晚,亲至于家对于说:“事非得已,不管我采取怎样做法,我决不负孙先生(中山)和先生。”于笑送出。(另据材料,胡去于家时,于始而闭门不纳,继而于妻出来接见,上述的话是于妻转达的。——编者)不久,又有人对于说:“陈树藩释胡时,胡也对陈发誓说:‘绝不背督军’今竟何如?”于亦笑而未答。于因三原环境恶劣,移住城北东里的唐园。当时为于通消息的是张立卿和李春堂等。
  于在东里期间,总以为曹世英或不至变节,因曹自辛亥以来。一直忠于民党,而其幕友中同盟会人较多(如韦协度、王烈(子忠)、吴子齐、吴清纯等),乃去高陵见曹,企图挽回危局。可是,于到高陵后,曹竟避不见面,派其秘书长张梦宾(张与于系同科举人)、韦协度、张瑞卿虚与委蛇,于因谈话不得要领,乃住在城外李子逸寓中,第三日即同东里。不久,又避居于淳化的方里镇。
  一九二二年一月间(即民国十一年农历腊月),三、四两路接爱改编已接洽停妥,胡部编师,曹部编旅,名义番号,都经确定,胡即通过三原商会会长侯笃在城隍庙召开所谓“国民会议”,假托“民意”下掉靖国军旗;随后又派人将靖国军总司令的印信、牌子提去,并焚毁其档案,遗散其人员,这些措施,就不能不引起反对者更加反对,使矛盾益趋尖锐。
  二
  当时,接近胡景翼的人一致认为:胡为了保存和发展实力,接受直军改编,是与其素常的政治态度和军事主张分不开的。当靖国军发动初期,他曾在陈树藩的命令下,进攻过郭坚、耿直,堵截过高峻,对曹世英也持反对态度。其主要原因,是由于他有鉴于郭、耿、曹、高等所属部队,分子复杂。为害闾阎,既不是地方人民所需要的队伍,更不能完成靖国军的革命任务。他认为要革命,就得先训练队伍;要训练队伍,虽依靠反动政权亦在所不惜。等待自己羽毛丰满,才能真正有所作为。他曾亲口对同闻臣讲:“我打郭、耿、曹、高,是想把他们扰害地方的军队剿灭掉,自己起来再干。”不料,张义安三原起义,把他拖下了水,这是他十分不愿意的。冯毓东在祭张义安文中就明白的吐露出这一点。及至靖国军末期,南中(指广州方面)消息久断,各路分崩离析,而直军的压力愈来愈大,各地呼吁和平的声音愈唱愈高,处于这种情况下,胡定“假途直军”的路线,就不足为奇了。所以当时舆论界有些人承认胡军之倒向直军是走曲线革命,因而是积极的,也是必然的。
  至于曹世英呢,也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当陈树藩倒台后,他就意识到:(一)靖国军这个团体,在与陈树藩的对垒中,尚可维持松散的团结,如今正面敌人倒了,即三路内部亦有分裂之虞; (二)渭北一隅之地历年供应靖国军的饷糈,已濒于山穷水尽的地步,韩、合一带的“硬肚子”不时向靖国军进攻,不能不认为地方人民对靖国军抱有严重反感;(三)更重要的是四路田玉洁公然派兵向三路驻在淳化的部队进攻,岳维峻公然将三路参谋于鹤九枪杀于三原东关,三、四两路意见不和,于右任居中是无能为力的。而且,就在这个时候,第三支队杨虎城部擅自从临潼的栎阳开赴西路武功一带。表示与三路脱离,使曹益感势孤力弱。处此情况,若不另寻出路,找到靠山,前途是不堪思议的。因此,他除与胡景翼进行拉拢,表示合作外,并派亲信田彦九在西安与冯玉祥联系,又去洛阳与吴佩孚挂钩,企图早日解决受编问题。这些认识和活动情况,曹在当时并未向部下详谈过或商量过。因此,引起许多人的怀疑和不满,这是他事后闲谈中对我流露出来的。
  曹部军官和幕宾从来对胡景翼是有一种看法的。当直军进关,三、四两路在西路收拾陈军残部时,曹部在兴平的戏子房围困张飞生部,吴希真和惠又光都说:“胡部人多势大,对各方、特别对三路不利。”又说:“胡机智反复,将来断送靖国军前途的定然是他,毫无疑问。”这是在兴平防地姚颖丞听到吴、惠谈话后向我转告的。当时李养初还咳声叹气地对我说:“胡景翼对仇不仇,把杀了多少党人的姚振武(姚是汉武军第三路分统)都不杀掉,是何居心,颇难预测。”及改编事露出风声后,李养初就由富平到了临潼的交口、雨金住了一个多月。向驻在该处的三路第一支队王崇瑞(祥生)部的背长马献章(青苑)、甄士仁(寿珊)等进行活动,反对受编。不久,又值于右任出走方里,胡景翼下掉靖国军旗,并解散总部,更激起曹部多数人反胡,但恐曹随胡滑下去,不时有反对意见送到曹的耳边。
  可是,曹胡之间的信使往还一直没有断过,时常交换情况和意见。在曹认为:胡实力强,声望高,深得冯玉祥、吴佩孚以至曹锟的重视,跟着胡走是必需的,也是有前途的。而且这时改编的名义和番号问题,尚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是胡、曹合并改编为一个师,以曹为胡部的一个旅;一种是曹部单独改编为一个旅,反复磋商,仍待冯玉祥作出最后决定。根据这一情况,曹不仅离不开胡,并且要站在胡的后面,跟着胡走。
  但是,胡景翼对受编问题,顾虑甚多,不愿以自己名义公然先冒不韪,总想让曹世英先下水,或者拉着他一同下水。对冯玉祥提出三、四两路合并改编的意见时,他就和曹直接商量,表示尊重“黑哥”意见(曹当时被人称“黑哥”)。他的理由是:“黑哥”年长,在民党中声望高,只要“黑哥”一带头,一切事都好办,任何闲言诽语都可立时澄清。他深知曹在积极谋出路,部下虽然有人反对,但不能改变曹的打算。相反的,曹愈势孤,愈要力谋个人出路。胡抓住曹这一弱点,便派田玉洁拉拢和怂恿马献章,反对受编;并派一些人所不注意的人向曹部拉人或分散军心。这样做的结果,既疏远了曹与于右任的关系,也分化了曹与许多民党人士和青年军人的关系。当时有人这样说:“曹部投降直军,是胡立生逼出来的。”事后,曹亲向我讲:“立生的药方子实在多。”而曹部参谋长王子忠更向我明白指出:“曹、胡两人,处境不同,但用心是一样的。谁都不愿落个投降在先之名。”改编结果,胡部编为陕军第一师,曹部编为陕军第一混成旅,这是冯玉祥最后确定的。出关后曹部驻地与胡部分开,则是吴佩孚的主张。说明曹在当时,并非完全被动。
  三
  自一九二一年十月以后,胡、曹两部改编问题已在公开进行,其内部都还存在着一些矛盾,为了达到受编目的,胡、曹两人都在设法掌握内部。
  当时胡的部下:第一支队田玉洁,第二支队冯毓东,第三支队岳维峻,第四支队李云龙,第五支队康振邦,第六支队邓瑜(宝珊),第七支队崔式卿,第八支队姚林翼,第九支队李纪才,教导总队杨瑞轩,分驻三原、泾阳、富平、耀县、同官(现为铜川)和兴市镇、相桥等地。
  曹部:第一支队王崇瑞,驻交口、雨金一带;第二支队石象仪,驻高陵、淳化等地;第三交队杨虎城,由栎阳移驻武功一带;另有卫队营王成章,随曹驻在高陵。(另据材料杨虎城是曹部第一支队,王崇瑞是第三支队。——编者)
  胡部军人最初不同意受编的,有岳维峻、邓瑜、李云龙等。不过岳对胡关系密切,其不同意的是改编问题,对胡本人并不反对。邓的态度和岳相同但不轻易见诸言表。李云龙不但反对受编,并且表示不愿出关(当时直奉正在酝酿战争,直系改编靖国军,即以必须开出关外为条件)。冯毓东默而不言。事后,胡的左右对我说:冯不表示意见,使反对受编的人生了很大疑忌,认为胡、冯系多年袍泽,且是同乡近邻,而冯又同实力最大的李纪才关系密切,冯的沉默可能是胡授意的或者是意见统一后的态度。由于冯的表现,就减少许多闲言,加之田玉洁极力主张受编,遂使胡部受编逐步趋于实现。
  胡在四路文人中也做了不少工作,首先说服足智多谋的刘守中(允臣),同时又把李仲三、李含芳(可亭)团结在自己的周围。他认为只要二李从中奔走运用,则寇遐(胜浮),郭青(子兴)等就木致有意见了。此外,还有几位声望较声的人士如马庸中、郭藩、范立、张用章、段湘如等,胡则向其力言大势所趋,为了团体,为了个人,都非走此一途不可。求得他们谅解后,并请他们向各支队负责人进行婉劝,这些人在四路中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这一年农历腊月,三原照例举行腊八会,胡于事前召集驻在各地的支队负责人,各率部队两、三营或两、三连尅期前来三原,举行会操并检阅。这时,四路中队伍整齐,器械精良,首推第九支队李纪才部。记得在腊月初十日的早晨,胡在南关操场上向各军官讲话,说:“看,你们的队伍,那一个能跟上第九支队,第九支队那一个不服从我。……”这是给不愿爱编的军官一个暗示:新收编的李纪才部尚能眼着他定,那未,其他老部下还能持有异议吗,从这以后,四路中的意见就愈趋于一致了。
  三路中的文人比较复杂,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三个人:
  惠幼光,清涧县人,老同盟会会员。在辛亥革命时期就露出头角。民国五年倒袁护国之役发生,他与关中民党人士有了来往。为人眼光高远,度量宽宏,人都称为惠先生。跟随他的有武装人士约百人,没有任何编制,也不属靖国军任何范围,不时来往于三原、高陵各军驻地,走到那里,就吃在那里,驻军和地方机关都供应他。当三、四两路接受直军改编期间,他恰住在雨金甄士仁处,他是坚决反对受编的。
  郭俊杰(英夫),咸阳县人,原是第一路郭坚部的支队司令,郭部受奉军改编时,他和王珏同守乾州。乾州撤退后,他已无直属部队,于右任委他为第七路副司令,实系一光杆副司令。他反对投降直军是积极的,常住三原,不时来往于高陵各部队中。
  柯益谦(伟宇),山阳县人,日本留学生。他于一九一六年回国后,曾经老同盟会会员杨铭源(西堂)派做反对陈树藩的工作,先在东路王飞虎处,窥伺王的行动,后被陈察知,欲加羁糜利用,许以华县知事,他愤然而去,绕道省城到高陵,被曹世英委为高陵县知事。旋又派往西路欢迎滇军,同时被围于乾州,同王珏、郭俊杰、高季直等策划守城,郭曾对我说:“我们守乾州,出谋定计,实赖伟宇一人。”他从乾州退出后,复返高陵,充曹部高级参谋,其反对受编也是坚决的。
  此外,如李春堂、李养初、吴希真、包楚材、吴清纯、张瑞卿、高香亭等,都是民党人士,也都是反对受编的激进分子。
  曹世英对部下的做法,除派田彦九在外部奔走活动,王崇瑞在内部运用,企图掌握武力外,对绝大部分人员一概保守机密。即如参谋长王烈,人都称为曹的“丞相”,与曹私交甚厚,只因王是同盟会员,在最初阶段即不使闻知;又如杨仁天为人持重,曹平时很信任,但因杨和于右任有来往,即不让他与闻其事;更如张梦滨是曹的秘书长,平时参与机要,但对这事曹则认为:“文人成事不足,误事有余”,放亦将其瞒过。及至事已成熟,才派王烈到武功说服杨虎城,同来受编,终于碰了钉子回来。由于曹采取隐瞒做法,使部下和朋友多所不满,高陵事变的发生,这是原因之一。
  四
  高陵事变的发生和经过,据柯益谦等向我讲述,大体是这样:
  胡部在三原举行会操后,受编已成定局,谈论的人就少了。可是人们不说话,并不等于人心都已折服。记得腊八会到了末期,石象仪来到会场上看赛马,与吴希真相遇,吴请石当晚在家守候(石住三原北城),莫要外出,到时前来商谈要事。那天晚上到石家去的有李春堂、吴希真,李养初,郭俊杰诸人。谈起接受直军改编问题(有人叫做“投降”),石表示坚决反对,但如何扭转这一局面,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允于回到高陵后再作计议。就在这个时候,胡既下掉靖国军旗,又解散了总部,于是更激起这班反对者的紧张活动。
  春节过后,曹部石象仪、马献章、甄士仁等带兵的军官在惠又光、柯益谦、郭俊杰以及其他坚持靖国军立场的人奔走、鼓动和运用下,意见趋于一致。马、甄两人极力拥护石象仪把这一运动领导起来,大家都表示赞成。于是石即与忠、柯、郭等日夜商量进行办法,他们分析了四路将领的态度和思想情况,一致认为李纪才加入胡部未久,胡虽对他备加赞扬,但实际上还未能与其他将领取得同等待遇。如能将李说服,把李拉过来,则一切事都好办了。至于岳维峻本来对受编有意见,李一过来,岳定不成问题。因而初步决定:以说服李纪才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如李表示同意,这一运动即行全面开展。第四路将责成李、岳两人负责,三路由石、郭两人负责。事成后,迎请于右任回来,仍以靖国军总司令名义同孙中山联系。对于杨虎城部可以考虑另编一路,李夺(雄三)也要设法拉拢,因孙中山曾派赵锡三亲笔信见过李夺,嘱其协助陕事。同时决定:惠幼光对内对外全面运筹,决定临时大计;李春堂负责两项任务:一为同于右任通消息,一为窥伺曹世英的动静;李养初在马、甄之间进行联络,务使步调一致;张瑞卿、蒙发源(浚生)联络杨虎城部;郭俊杰在高陵城内主持各项计划的执行;鱼接天(同盟会员)办理文书工作;柯益谦负责说服李纪才。大家商量既定,立即开始分头进行。这大约是一九二二年灯节后(正月十五日)第二天石,惠,柯、郭和有关人士共同决定的初步计划。
  柯益谦与李纪才并无深交,其所以敢于担任这一说服工作,原因是:李部营长聂竹溪是柯的同乡,万一李不同意,商谈破裂时,估计聂尚可为柯屁护,不致发生若何危险。柯先函聂,以其将来三原暂住,托代寻找住处,把聂安定下来。柯于正月二十五日到达三原,向聂打了招呼后,即持石函拜访李纪才,柯当将三路反对受编事向李和盘托出,并说由石老大王(石象仪的绰号)主持其事。因石、李都是富平人,在清末新军中同过事,私交甚厚。石深知李的脾气,谈话喜直来直往,不爱含糊隐讳,故当柯去见李时,石即告以与李谈话方式。柯向李吐露真情后,李果然笑着说:“我哥有这胆子很好!”柯见李并未反对,乃郑重地对李说:“你的兵精械美,人强马壮,可是胡某对你并不放心。”李反问:“何以见得?”柯说:“他(指胡)不给你地盘,使你的饷糈费用,必须从他手中领取;他的嫡系部队如康老六(振邦)只有几个人,驻在兴市镇,把地方也管起来,筹饷派款,比你自由得多,他对你如何,近来听说他还要扩编队伍,把你的大炮两门拨归熊均山的炮兵团,派出自己的人渗入你的部队,这是扩大你的实力,还是削弱你的实力呢?俗语说的好‘功高者震主,出众者遭忌’;你在四路,虽无大功,但是器械精良,用兵有方,难保不为别人所忌。”李说:“石老大王派你来,信中只说出他的心事,对我并无要求。”柯说:“要求在你自己决断,石老大王怎能替你作出决断呢?”李说:“我们以后再谈,我还要同大家商议。”柯即兴辞而去。
  柯在三原住了一天,即回高陵复命,经研究后,认为李不拒绝就是有心,而郭俊杰即认为大事已成,暗中通知了马献章作出准备。农历二月初,柯又到三原见李,这次没有持函,是以本人名义又会见的。说到反改编事问李有无意见,李即拍桌子说:“你来运动我的队伍,真是……”厉形于色。柯尚未待其说完,亦拍桌子说:“你约我来,我即不计一切。”……”适窗外有弁兵窃听,李即令其走远,柯知尚可继续深谈,说了一闲话,待李气平后,直向李说:“在人腋下,何如相机高举,自行创造独立局面?”李仍以“须与部下商议后,再作决定”来推辞。柯、李第二次谈话就此结束。
  柯回高陵,乃杨虎城已有函来,对石的意见极表赞同。石等就进一步商量如何行动,有主张马上举事的,有主张稍缓的,缓急各有理由。到了三月初,柯又到三原见李,建议石、李两人面谈一次,免生枝节。李当时沉思了一会才说:“能见面固然好,不见也行。但事不宜迟,你们先行举动起来,我即跟上来。”柯要求李带头发动,号召有力,并以张义安三原起义事对李加以最勉。李说:“我资望浅,还是老大王名气大。”柯坚持要李先发动,彼此推来推去,未得要领。柯于当晚回到南陵,向石等说:“我们如不先动起来,只凭口说,人家(指李)就认为没有这回事了。”几经磋商,乃决定自己先行发动。
  一九二二年四月六日曹世英偕同眷属、幕友和弁兵出城春游,石即发动守城卫兵,拒曹返城,并写好一封长函,数曹投降直军,误党误国诸罪状,又飞函交口马献章,嘱其约同甄士仁一致行动起来。马接信后,即将同驻交口的笫一支队第三营营长程光奎(星五)邀到马营予以扣押,拜派兵收檄程营武装,计当时被缴械的有郑柳金、罗玉山、宋四海筹三个连,以及王崇瑞团部的另星枪支。对于兵员概未扣留,这些人多数逃到曹的身边。
  曹被拒入城时,派人到北门叫石象仪出来谈话,城楼上卫兵开枪射击,及接到石等所写长函,才知不是小问题,即趋通远坊天主堂暂避,借教会势力保护他的安全。第二天王崇瑞到通远坊和曹见了面,程光奎被送到雨金甄士仁处,这时,交口、雨金两地防务由马献章主持,因马实力较厚(计八个连)。
  高陵事发,石即日派人致函李纪才,请其践约。殊不知李早已向胡告密,胡并已知道曹世英被逼离开高陵,第二天胡到通远坊见曹,向曹说:“陕西事只有“黑哥”同兄弟(胡自称)两人是互相支持的。……看我为你打石老大王。”旋即返同三原,调兵遗将,布署进攻高陵。这时,一般人都这样说:“胡出兵帮曹打高陵,是十分得意的。因石象仪把曹降敌罪状揭露出来,人都知曹先行降敌,将胡隐在曹后,这是胡所企求的。”
  高陵城内石派人将曹的卫队营王成章武装解除,同时将曹的司令部枪械收缴,有人还打算把那些主张受骗的人一律清除出去。惠幼光认为不必,应先收拾队伍,静候各方响应。旋即接到李纪才来信,提出“被防难助”字样,石才知第四路是靠不住了。仓卒之间,决定将自己驻在通润镇的刘一敬(文伯)营调回高陵,加强防务。到了第四天,第四路派田玉洁为指挥驻高陵西门外的皂角树村;派李纪才率部向高陵进攻;派李云龙部赤炳文(亚武)等两个营防堵交口,使马、甄两部不得援助高陵。
  当晚,田玉洁攻高陵南关,守军退入城内,次日拂晓用炮向城内轰击,但不甚紧。这时,李纪才为释群疑,率部加紧进攻,并造梯登城,来势甚猛,正在双方激战中,适刘一敬带兵从北门入城,并说还有王珏部向来(其实王并未来)。石以为得此臂助,可以支持住高陵局面。不料刘首先对石象仪之弟象坤表示:“乃兄安全,我们大家共同负责,”众始愕然。刘又说:“不受骗可以,但不应使地方糜烂。”惠幼光反对刘的投降态度,当即引起口角。石于此时才知外有大军压境,内有奸人活动,而所约各方无一响应,即连交口、雨金也未派兵来援,高陵局面无法支持下去了。因而商诸惠、柯、郭证人,意在放弃高陵,西投拥于。惠首先反对,理由是:“在高陵支持这一局面,是发扬正义,走则成为叛乱。”别人亦认为走有危险,不如在城内死守为愈。这时,刘一敬又对石象坤讲:“老大王的生命,任何人都可放心,只要自动下台,就可无事了。”谈到曹的地位时,刘说:“你们并未打出电报,对曹根本无伤,自己退息,不再过问人家(指曹、胡)的事,其他诸人也不至有危险。”象坤转向老大王劝说,老大王不听,表示要死守高陵,一切自己负责,与任何人无干。往返商量多次,都无效果。大约在围城的第五天,刘商同象坤将老大王的卫兵武装解除,老大王大骂刘等是“无骨头,无正义的家伙”,自己同惠、柯、郭三人住在一处,时刻不离。此时守卫北门刘营的连长韩兆瑞(外号韩秃子)在刘指使下,放出张梦宾去通远坊接曹回城,主持大计。曹进城后,田玉洁等就不再攻城了。石老大王同惠、柯、郭等住在一个院中,只是抽大烟,形影不离。一天刘到石处,将郭叫出,借口商量善后,边走边谈,带到前院,立即派人把郭送往王成章处;一会儿老大王出去小便,又强将惠、柯两人拥至前院,送到别处。老大王回转室内大喊大骂,刘笑着说:“莫危险,莫危险!”从此惠、柯、郭等就和老大王离开了。当晚曹派一位连长带一排人将他们三人送出城外,交李纪才部,由李部参谋时仲英出来接待,惠索笔写绝命书,说:“真理真理,人人爱你,我为你生,我为你死!”时向李请示如何处置,李说:“我们将他们交给田指挥就行了。”于是又将他们送到田处。田勃然大怒,大骂曹黑子:“用他先人(指曹操)的故技,自己不杀弥衡,教我当黄祖,……更是岂有此理!我不染这个血手。”连夜叫三原派人前来提人,胡即派韩子云备车往提,第二天午后提到,郭问:“在何处执行?”杨瑞轩出来接见,备加安慰。次日送到东关胡家花园,胡景翼见到惠等三人,连连拱手,抱歉地说:“兄等受屈,完全怪我。……我在事前未曾向兄等商议,致出误会,现在不必再提了。……兄等三联单住在这里,我可负安全和生活上的一切责任。”当将惠、郭安置在飞机制造瑞轩家中,柯住三原城内友人家,各给资助。当时,我被冯毓东派往看了他们一次,各送一百元,我问及当日情况,有的说:“疏忽大意。”有的说:“操之过急而失败。”
  曹世英和石象仪系患难之友,关系很深,不久,石亦恢复了自由。高陵事变到此算是完全结束了。
  五
  当曹世英被逼走通远坊后,李春党从三原前往看曹,表面上是对曹加以安慰,实际上是弄清曹的意图好向高陵和于右任处报告。与曹谈话后即返三原。行至距三原县城六、七里处的某一村边,忽有人在后面大声喊叫:“李先生暂停一下,我有话奉告。”李命停轿出见。这人叫李回去见司令(指曹),李拒绝,来人说:“如果不回,那就对不起李先生了。”李大骂:“狗东西,胡说……”那人出枪将李击倒,立时驰马循来路逸去。这是轿夫事后传出来的。不久,人都知道刺杀李者是王崇瑞部下连长宋四海,仙受王指使对李下此毒手。曹预先知道,但未加以阻止。这是曹的左右向外讲的。
  当胡景翼到通远坊看曹世英时,马献章知道事败无救,派窦品三持函面见曹世英,信中对王崇瑞表示不满,对曹则作一番劝解,说:“只要不受编,仍持靖国军旗,我们对你决心继续拥护。”曹回高陵后,将改编事完全推到胡的身上,自己对交口、雨金两地反对受编的部队放下不管了。
  彼时,杨虎城在西路迎请于右任到武功,成立了靖国军总司令部行营,但对高陵事件则以远水不解近渴,且有直军阎治堂部拉住后腿,无法加以援助,石象仪与王珏事先亦有联系,只以王的大部分队伍尚在富平的美原,弹药极感缺乏,亦无法前来解高陵之围。
  此后,曹部编为陕西陆军第一混成旅,由王崇瑞、刘一敬分任团长,以王成章、韩兆瑞、陈日之分任营长,其在高陡的石象坤、交口的马献章、雨金的甄士仁等,统由胡部留守关中的田玉洁予以改编,允其暂不离开陕西。
  胡聚翼部人数校多,范围较大,被编为陕西陆军暂编第一师,以岳维峻为第一旅旅长,团长为邓瑜和蒋朗亭;田玉洁为第二旅旅长,团长为王文秀、党廷佐(佑卿);李纪才为补充旅旅长。其他如冯毓东、李云龙、康振邦等,则分编为补充团。编制就绪后,于六月初开出陕西参加第一次直奉战争。后方留有田玉洁旅,冯毓东团分驻泾阳、三原、富平、耀县等地。这一场受编和反受编的斗争,在三原、高陵地区就是这样结束的。
  民建、工商联西安市委员会供稿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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