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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西安八月回忆

仲兴哉遗稿

    一九二六年春,吴新田与刘镇华勾结,率第七师,由宝鸡出山,向驻宝鸡,挽救、陈村一带之杨虎城部进攻。杨虎城属国民军第三军孙岳部,番号第三师。吴新田之精锐部队二十七、八等团与杨军大战于岐山南原油单村、杨柳村一带,战争殿堂激烈。敌曾乘夜进攻,被击退后,集结渭河南岸,韩向周户推进,杨军在当日晚向岐山附近集中,盖以此时刘镇华国民二军在豫西溃败,正率部向潼关进迫。杨虎城率部移驻三原、泾阳以北地区,与国民二军第三师师长田玉洁及国民二军后方留守司令朱子敏等,共同协商抗击刘镇华之策。
   
   陕西督办李虎臣部与刘镇华镇嵩军屡战于渭南,临潼一带,而新败之师,士无斗志,遂致节节后退,势甚危急。李遂一方面向杨虎城求援;一方面派姜宏模旅长移辎重于咸阳,作向西撤退准备。李在电话上对杨说:“你来我就守,你不来我就走。”杨虎城在三原东里堡召集各将领会议。他认为西安为西北革命的根据地,若再次被刘镇华占据,将不利于革命军北伐,也会给地方和人民以极大灾难。因此坚决主张迅速驰赴西安,与李虎臣合兵抗击刘镇华来犯。当时杨曾指出:敌人兵力虽大于我,而西安城高池深有利于守不利于攻;且北洋军阀之间矛盾重重,只要我们能坚守半年,国内政治必有变化,我们就可以取得胜利。各将领一致拥护他的主张。遂留李子高旅于三原北城与田玉洁部共同防守三原、泾阳外,立即下令各部驰赴西安。时一九二六年四月中旬。
   
   杨军渡渭赴援
   
   草滩镇为渭北各县通往西安之重要渡口。杨虎城首先派孙蔚如之第二支队驰赴草滩镇,准备船只,掩护本军渡河,仲兴哉时为孙部参谋,随军出发。这时刘镇华之先头部队,已到新筑镇、浐河沿岸水腰一带,企图占领草滩渡口,以截断三原至西安的交通,阻止援军南下。第二支队占领渡口后,我冯钦哉、姬汇百两旅长即率精锐部队,连夜相继渡河,迅速向西安前进。到达西安时,刘镇华先头部队已占领西安东郊的韩森寨,进至东关附近,正向西安城垣攻击前进。瞬息之间,即有占领西安之可能,情势异常危急。冯钦哉,姬汇百两部,未及休息,即投入战斗,奋勇击退敌军前锋,西安城转危为安。杨虎城遂率后卫各部由草滩、马神庙两路渡河,进入西安。时为一九二六年四月十八日。当刘镇华兵监城下时,督办李虎臣对守城信心不坚,而各大绅如宋伯鲁辈又酝酿欢迎刘军,因而城中人心惶恐不安,杨军入城后,人心乃趋安定。
   
   守城兵力配备
   
   城中部队,共分三个系统:一为李虎臣部国民二军系统,一为杨虎城国民军第三军第三师,另一为卫定一部;卫原为国民二军第十二混成旅长,守城时改编为陕军第四师师长。三部兵力共万余人。杨部兵力人数较多。对防守任务,采取划地分区办法。杨军防区为东城、北城(西北城角一段,归李部担任)和东关、北关以及城关以外附近之村落。李卫两部,共同防守的区域为南城,西城和南关,西关以及城关以外附近之村落。东、北两方敌距城既近,地形很高,为敌进攻之重点。
   
   当时城中部队既分为三个系统,而指挥也不统一;以兵力论,杨军兵力较大,且未遭受战斗损失;以地位论,李为陕西督办,地位较高,李如受杨指挥,势所难能。杨虎城深察这种情形,遂推李虎臣为陕军总司令,而自为副司令。从此统一指挥,消除猜忌。杨既志决坚守,李亦与之一心,全城人民在刘镇华军合围、死困的情况下,只有与守军通力合作,遂致最后保持住这一不屈的名城。
   
   敌筑长堑以困西安
   
   刘镇华所部陆续迫近西安城郊后,东、南、北三面的许多村落,均被其占领,形成三面包围,只留西面一路与咸阳可通。不久,西面亦被敌截断,驻咸阳之二军姜宏模部联合西路陕军,几次向敌军攻击,图打通西安咸阳通路,均未成功,从此西安陷入四面被敌包围之中。我军亦常采取以攻为守之策,抽出精锐部队,乘夜出击重点突袭敌军阵地,如突击西北城角附近之大内杨等村。但多是予敌以重创后,仍退守原防,确保兵力。
   
   刘镇华镇嵩军纪律甚坏,素为全陕人民所深恶(刘镇华曾任陕西督军兼省长八年),这次来犯时,西安附近人民,畏之如蛇蝎,故男女扶老携幼,逃入城中避难者甚众。至此,城已四面被围,有欲回家探亲者,出城后均被敌兵拦阻,并劫掠其所带衣物,然后逼其仍回城中,妇女则辄遭其侮辱。因此,城内人民对刘镇华恨之入骨,人各具同仇敌忾之心,无不愿与我军坚守此城。
   
   刘镇华鉴于我军不时乘夜出击,乃强征各县人民,掘长堑以困城(解放初期,放垒犹断续可见)。堑宽、深均约一丈多,堑后筑堡垒设大炮。刘军此举意在困死城中军民,用心至为恶毒,其计亦至愚蠢。它并没有想到因此使我城内务军更加团结,军民一心,守城之志更加坚决,只是苦害了数县挖掘长堑的人民和糟蹋了绕城数十里的农田和麦苗,引起广大人民敌忾同仇。
   
   东北城角的反围攻战
   
   刘镇华包围了西安以后,占据了城东北方龙首原上的含元殿(唐之大明宫)。该村距城只有数里,为敌炮兵阵地,可以俯瞰距城较近之村庄。同时,城东韩森寨最初即为敌所占领,而韩森寨前之韩森塚地势尤高,敌设炮兵阵地于其上,可以瞰制城东一带。敌尝掘地道潜攻东稍门,用棺材满装火药,轰炸城墙,城墙崩塌数丈,敌兵乘势蜂拥而上,但经我军顽强堵击,英勇搏斗后,终于将敌击溃,敌伤亡甚大,攻城之企图未逞。继而转向大城之东北角一带进攻。此处村庄如午门、钟架子、郭家圪台子等距大城较近者只数百米,但城高(约三丈六尺)池深(约丈余)攀登仰攻非易。敌又从巩县兵工厂调来工人和工具,从地下掘隧道,企图穿过护城河,直进城内,亦经我军侦知,即派官兵沿护城河侦察。侦察之法系置大铜锣于地面,撒豌豆于其上,侧耳倾听,即可辨识隧道挖掘的方向和距离,我即按其方向成直交,掘深沟以防之。敌挖掘既近,铜锣响声愈显,豌豆跳动也越高,我即备柴草和以辣椒粉,并用鼓风器具以待之,一见挖透,即向洞口引火煽风,浓烟一缕挟带强烈辛辣气味冲入隧道之中,再用短枪从洞口猛射,洞中之敌不死即逃。从此不复从地下进攻。
   
   敌在隧道进攻失败以后,复从东北城角架云梯仰攻,以求侥幸得逞。敌离东北城角较近,而此处城壕水也最浅,遂被选为攻击点。敌乘夜在午门附近筑一高台,台高约与城齐,上置山炮、迫击炮。某日,又于暗夜向城下运云梯,企图拂晓以前登城。东北城角守军为孙蔚如之第二支队第一营,发现后,立即猛烈射击,并连续投以蔴辫子炸弹(系土法制造,效力很好)。当时有一敌兵攀登已近垛口,为我一担水的炊事员发现,即将扁担水桶向该敌劈头惯下,敌兵应手从云梯滚下去。接着敌炮兵即从东北的含元殿和东边的韩森寨以及北边的午门等处集中向东北城角打来。东北城角的亭子和许多墙垛都被打毁,瓦砖木石与炮弹之炸片齐飞,烟尘弥漫,笼罩城上。我官兵虽有不小的伤亡,但都能坚守防地,英勇杀敌。连长王金奎身受重伤,犹坚决不离,防地,终至壮烈牺牲。此时天色破晓,敌兵暴露于城下,死伤亦很多。匪首王老五(师长),柴云升(师长)不甘失败,亲来督战,继续增兵进攻。我各处部队亦纷来增援。首先是姬汇百旅长和孙蔚如司令各带勤务员兵赶到,即时上城,加入战斗。孙蔚如司令看见敌还没有退却模样,即命我向师部打电话,请再派队增援。师部即增兵上城,师参谋王俊生参加战斗手部带伤,仍不肯退。我军复抽派精锐兵力,出东门向北、出北门向东均沿城壕边缘和菜园子、午门等村庄向敌侧击。大战至傍晚,敌终被迫溃退。这次战斗是刘镇华围城以来攻城最激烈的一次战役。刘镇华在战前曾作了极大的准备,其肉搏部队纠合著名悍匪王老五部的官兵,并悬有重偿(云梯上钉有布条:第一梯偿千元,二梯五百元,三梯三百元),妄图一举而下西安。不料遭到我军沉重之打击,从此不敢再作强攻的梦想。此役系在初秋的时候。
   
   城内军糈民食
   
   坚守西安,粮食为主要条件之一。我军入城后即注意到这个问题,曾进行详细调查。由于陕西先年(一九二五午)麦子丰收,谷价很贱,各粮行、商家争相囤积,图获暴利,因而从各县购进麦子甚多。囤积数量最多者达数百石,百余石、数十石者,更为寻常。因此,估计坚守半年,粮食足够应用。但守城后期发生了严重的缺粮。主要的原因有三个方面:第一,兵站对于粮食没有采取计划用粮、计口授粮、节约用粮的措施,糟蹋浪费非常严重。再加上对粮食的保管不善,以致发生霉烂变质等情事,造成很大的损失。第二,由于西安附近居民,进城避难者数万人,吃掉一大部分粮食。第三,由于战争拖长,超过了估计的时间。在八月以前军民粮食尚能维持,到九月间已日渐缺乏,九月底以后已呈严重的缺粮现象,以至很多居民断炊,遂以油渣、谷糠、野草为食,到十一月更为艰苦,发生军民战争食的现象。各部队往往派员到居民家中征粮,引起秩序混乱。杨虎城乃在其师部召集营长以上军官讲话。他说明坚守西安的重大意义。他说:北洋军阀祸国殃民,是人民的敌人,刘镇华是北洋军阀的走狗,我们抗击刘镇华,就是直接打击北洋军阀,也就是协助革命军北伐。又说,我们坚守西安也是为西北革命争人格,我们一定要坚守到底,取得最后胜利。万一不幸西安被敌攻破,我各部官兵必须坚守防地,与城共存亡,与敌巷战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不是要大家战死而我独生,我已下定决心,城破之日我就自戕于钟楼底下,以谢大家,以谢人民。言时声泪俱下,我们许多人都异常感动的流下泪来。他最后说,我们革命是为救国救民,倘不顾老百姓,怎能算得革命。近来各部队往往各派官佐到居民家中征粮,秩序太乱,这还能坚守西安吗?从今天起,各部队必须营长以上官长才准许征粮。二军我派丁增华纠查,三军我派姬汇百纠查,倘有不遵规定,私自征粮者,在那里查出,即枪毙在那里。从此以后,秩序复归稳定。
   
   虽然如此,但缺粮问题仍存在着,且严重日甚一日。居民对凡是能吃的东西,都罗掘俱尽,各部队也杀战马以充饥饿。更加是年降雪特早,真是饥寒交迫,一斗麦子约值百元,而且有价无市。街上已看不见卖食物的人,只听见有“一大块一吊”的叫卖声(一大块系一块糖与油渣合的饼)。人们走在街头,上冒雨雪,下践泥泞,一经滑倒,便死于泥水之中。每日死者数十人以至数百人,以后路毙者日有增加,但官兵登陴坚守,无动摇者。一日孙蔚如司令和我去李子逸先生家,坐定后,李即以抱怨的口气说:“把人都死完了,守下城做啥。”孙即应声曰:“以前死的都是官兵,李先生没说话,现在轮到李先生头上了,就不情愿了。”盖李为主张坚守之一人,此时忽呈动摇。这时在绅士阶层里,又出现了一种投降派,散布悲观论调。他们互相串连,组织请愿等等,企图动摇人心,瓦解士气。杨虎城以其危害革命,乃枪毙其倡议最力者一人。投降派从此以后,便销声匿迹了。
   
   西北城角之假投降
   
   我军以粮食严重的缺乏,外援不至,乃将城关外的阵地逐渐缩小,以集结兵力。北关外除西北之秦女坟和东北龙首原上之小塚作有强固的防御工事据点外(也系出击的道路),其他村庄大都放弃。因此,敌遂进占了城西北角一带之村庄。纸坊村等距城甚近,敌我士兵之声音清晰可辨。夜静后,兵士隔垒攀谈,敌兵夸耀其生活饱暖,企图瓦解我士气,并诱我军投降。这个地区的城防部队为二军戴万镒连,即将此情况向总司令部报告。经李、杨研究后,决定将计就计,令戴连派兵下城向敌军假投降,以诱杀敌人。李、杨两司令即移驻西北城角之广仁寺以便就近指挥这一战斗。原来刘镇华深知我守军以杨虎城部为最坚决,今见二军部队投降,遂信以为真。戴连与敌约定次日晚引敌上城,我军即准备好活捉敌人的办法。次晚,敌果然按指定地点上城,来一个捉一个,上近百人左右,下面不闻枪响,知必上当,即向后撤退,我军猛烈投弹,毙敌很多。敌从此不再作诱降之打算。
   
   坚守西安的最后胜利
   
   九月下旬,南城门楼忽然失火延烧,数日不熄。城楼守兵为李虎臣某部之机枪连。敌见城楼起火疑为城内有变,遂即向我小雁塔及南门外之据点猛攻,均经我军坚强反击,终未得逞。当城楼失火,最初我亦疑该处守兵不稳,后经彻查,始知确系锅炉靠近大柱,薰烤日久,遂致燃烧起火。
   
   十一月初,城中忽闻西北乡一带,有枪炮声,并且逐渐激烈。被困居民知系援军已到,全城男女老幼都非常兴奋。估计援兵位置系在三桥与猴儿寨子一带,正与敌作战。但枪炮声忽近忽远,可以推知是刘镇华军顽强抵抗,援兵未能骤然接近城垣。这时城中粮食已到了断绝的时候,真所谓罗掘俱穷,官兵均缺乏气力。但是援军之来鼓舞了每个人的信心和勇气,忍受饥饿,防守更加坚定。李、杨两司令决定待援军与刘镇华军战斗至最激烈时,城中抽出较强兵力约两个团,乘夜从南门外之草阳村向敌进攻,以收内外夹击之效,战斗延续半夜未能奏效。李总司令主张增兵猛攻,杨以我军具体情况,不宜再攻,结果仍撤回原防。延至十一月廿五、六日,忽闻城南黄五坡一带枪炮声甚烈,料系我暖军迂迴成功,直捣刘镇华军之心脏——东十里铺。入夜,城北红庙坡一带忽然喧哗嘈杂之声大起,城上清楚可辨,知系敌军溃乱,人们均彻夜不睡,等候胜利的消息。二十七日夜敌全线溃退,二十八日困守八个月之西安城围始解。是日天气非常晴朗,人们好象重睹天日。
   
   民革陕西省委会供稿
   
   《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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