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研究论著 > 乾陵文化研究(六)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唐代“温汤”考论

王效锋


  古人所称的“温汤”,即今人所谓的温泉,指温度高于当地平均气温的泉水。中国古人很早就对温泉有一定认识和利用,到了唐代,温泉洗浴变得极为普遍。人们所熟知的唐代温泉,莫过于因杨贵妃而有名的骊山华清池,但是唐代的温泉并非只有骊山一处,分布较广,利用程度也不一样。而且,唐代的一些著名温泉与皇室关系密切,也折射出唐代的政治变迁。下面,本文将就古人对温泉的认识与利用,唐代“温汤”的分布,以及“温汤”与唐代政治的兴衰等诸问题,作一些考证和论述。
  一 古人对“温汤”的认识和利用
  中国史籍中关于温泉的最早记载,是从《山海经》开始的,其称地下的热水源为“汤谷”[1]。到了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则详细著录了当时所知道温泉的数量,共有41处,其中河源33泉,冬泉6处,余不确者有2处。就当时温泉所处地域而言,在黄河以北的有11泉,在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有13泉,长江以南的有16泉[2]。
  我国古人很早认识到了温泉的功用,据传西周晚期,周幽王就曾在骊山筑池洗浴,但史无所载,无法定论。最早利用温泉进行沐浴的记载是秦始皇的时候[3],但古人认识一个事物需要一定过程,故可以论断,至少先秦之时,古人已经用温泉水洗浴。之后,东汉的张衡十八岁时,曾到骊山温泉洗浴,浴后所作的《温泉赋》写道:“六气淫错,有疾厉兮。温泉洎焉,以流秽兮。蠲除苛慝,服中正兮。熙哉帝哉,保性命兮”,意思是说,洗浴温泉可以治疗疾病,可以洗去污秽的东西,可以祛除烦脑和邪恶的念头,还可以使人们的生命得以保存,延长寿命。唐代陈藏器在《本草拾遗》中也说:温泉“其性大温,补命门,真火虚寒等症”[4],可见汉代以来人们对于温泉治愈疾病的作用已经多有了解。
  温泉除了用于健体、疗疾,也可用于农业生产。南朝梁人刘昭在注《续汉书》时引用佚名所著《荆州记》:“城南六里县西北有温泉,其下流有数十亩田,常十二月下种,明年三月新谷便登,一年三熟。”[5]到了唐代,政府还专门设立温泉监一职,用于管理长安附近的温泉,并将其用于农业,使瓜果早熟,史载:“温泉监:泉在京兆府昭应县之西。监一人,正七品下。丞二人,从八品上。录事一人,府二人,史二人,掌固四人。温泉监掌汤池宫禁之事。丞为之贰。凡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汤泉馆有差,别其贵贱,而禁其逾越。凡近汤之地,润泽所及,瓜果之属先时而毓者,必苞匦而进之,以荐陵庙”[6],可见温泉在唐代农业生产中的运用逐渐规模化。
  当然,不论在古代还是在今天,温泉数量都是有限,作为一种比较稀有的珍贵自然资源。唐代之前的人们尽管已经对温泉有了一定的认识,并在生产中加以利用,但这种利用还是局部的和偶然的,最普遍的还是用于洗浴。唐王朝建立以后,出于帝王的个人喜好,温泉洗浴文化流行,成为贵族的一种娱乐、休闲方式。
  二 唐代主要“温汤”之分布
  前面介绍了唐代及其之前人们对温泉的认识和利用,唐代的温泉有哪些呢?《封氏闻见录》说:“海内温汤泉甚多,有新丰骊山汤,蓝田石门汤,岐州凤泉汤,同州北山汤,河南陆浑汤,汝州广成汤,兖州乾封汤,邢州沙汤,凡八处,皆有温泉。”[7]当然这并非唐代温泉的全部,只是当时人们较为熟悉的。这些温泉在所处地域,多集中在当时唐帝国统治的中心地带——关中与洛阳附近。关中附近有四处,为骊山汤、石门汤、凤泉汤与北山汤,处于洛阳地区的则有广成汤与陆浑汤,除此之外,乾封汤则位于山东,沙汤处于河北。
  从当时唐代著名温泉的分布来看,其多集中于唐王朝的心脏地带,并与皇室关系密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代的温汤作为一种比较稀有的珍贵自然资源,必然首先用来为统治阶级所服务,因此根据唐代温汤服务对象的不同,又可将唐代温汤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为皇室服务的温汤,即皇家浴场,有骊山汤、凤泉汤和汝州广成汤,另外五泉则非皇家专用浴场。
  在唐代的皇家温汤浴场中,最为著名的是骊山温汤。《雍录》载:“骊山温汤在临潼县南一百五十步,直骊山之西北。”[8]《十道志》曰:“泉有三所,其一处即皇堂石井,后周宇文护所造。隋文帝又修屋宇,并植松柏千余株。贞观十八年,诏阎立本营建宫殿、御汤,名汤泉宫,是年更名温泉宫而改作之。”[9]到了玄宗时期,“玄宗于骊山置华清宫,每年十月,舆驾自京而出,至春乃还。百官羽卫,并诸方朝集,商贾繁会,里闾阒咽焉”[10]。又“自天宝六载以来,华清宫中益治汤,井池台观,环列山谷。御汤曰九龙殿,亦曰莲花汤”。骊山温汤的内部形制,史书也有记载,《明皇杂录》曰:“宫内除供奉两汤外,内更有汤,十六所长汤,每赐诸嫔御,其修广与诸汤不侔,甃以文瑶密石,中央有玉莲花捧汤,喷以成池。又缝缀锦锈为凫鴈,置于水中,上时于其间泛钑镂小舟,以嬉游焉。次西曰太子汤,又次西宜春汤,又次西长汤十六所。今唯太子、少阳二汤存焉。又有玉女殿汤,今石星痕汤、玉名瓮汤所出也。”[11]可见,唐代的骊山温汤不但规模空前,且奢华无度。
  其次,要属汝州的广成汤了,广成汤在唐代也称汝州温汤,早在北魏时已被辟为皇家温汤。唐代前期是汝州广成温汤最兴盛的时代,当时洛阳是唐王朝实际的政治中心,因此洛阳附近的广成汤就成为唐高宗和武则天的皇家浴场,如:仪凤元年“二月,天后劝上封中岳。癸未,诏以今冬有事于嵩山。丁亥,上幸汝州之温汤”[12]。到了永隆元年二月,“癸丑,(高宗)幸汝州温汤。丁巳,至少室山……甲子,自温汤还东都”[13]。后来,女皇武则天再次赴汝州广成温汤,“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戊寅,还神都”[14],这是女皇武则天在76岁时到汝州温汤洗浴的记录。唐玄宗多次率群臣临幸汝州温汤洗浴,如:开元十四年“冬十月,废麟州。庚申,幸汝州广成汤。已巳,还东都”[15]。关于广成汤的形制,史书不载,但今天在洛阳仍有武后池、流杯亭等陈迹,表明了昔日的奢华。
  在唐代的皇家温汤中,除了以上两汤外,就剩下凤泉汤了。唐代凤泉汤所隶州县多有变化,史载:“(隋)义宁二年置郿城郡,又析置凤泉县。武德元年曰郇州,以凤泉来属。三年州废,以郿隶稷州。七年来属。贞观八年省凤泉。大历五年权隶京兆。有太白山,有凤泉汤。”[16]史载:永徽五年三月“乙丑,(高宗)次凤泉汤”。到了玄宗朝,凤泉汤是除骊山汤以外,皇家第二温汤浴场。开元三年十月“甲子,(玄宗)幸郿县之凤泉汤”。开元十一年“十二月甲午,(玄宗再)幸凤泉汤”。开元十八年“冬十月……庚寅,(玄宗三次)幸岐州之凤泉汤。癸卯,至自凤泉汤”[17]。
  与唐代皇家浴场的奢华和繁盛场面相比,其他温汤则相对沉寂的多,史料记载极少。在非皇家浴场的五大温汤中,石门汤较为突出。石门汤泉位于蓝田县西南四十里,其发现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史载:“唐时尝大雪,此地落即融,有异僧云必温泉也。掘之果然。”[18]又云:“石门汤泉在县西南四十里,俗名汤峪,有泉五,曰玉女,曰融雪,曰连珠,曰漱玉,曰濯缨。人病风湿者,浴之多愈。”[19]又载:“唐初有沙门空藏者,居蓝田山中,方大雪,山谷中有气上蒸发石而汤泉出其下。开元中,勅给事中杨营缉之增多其室宇。”[20]可见,尽管石门汤并非皇家浴场,但也由官方专门管理。其它四泉虽然湮没无闻,难以稽考,但应与石门汤相类。
  三 “温汤”与唐代的政治兴衰
  唐代温汤的兴废,与唐代政治的兴衰相伴。开元盛世时骊山温汤的兴盛与唐末“丧乱以来,(骊山)汤所馆殿,鞠为茂草”[21]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能不引起后人的思考,于是唐代的温汤又被赋予了政治和历史的内涵。
  皇家温泉浴场的出现并非开始于唐代,早在秦始皇时就已出现,北魏以来渐次发展,到了玄宗时期,其则发展到极致,史载:“明皇幸华清宫,新广汤,制作宏丽。安禄山于范阳,以白玉石为鱼、龙、凫、雁,仍以石梁及莲花同献,雕镌巧妙,殆非人功。上大悦,命陈于汤中,仍以石梁横亘汤上,而莲花纔出于水际。上至其所,解衣欲入,而鱼、龙、凫、鴈皆若奋鳞翼,状欲飞动。上恐,遽命撤去,而莲花至今犹存。又尝于宫中置长汤数十间,屋皆周回甃以文石,为银镂漆船及白木香船,置于其中。至于楫棹,皆饰以珠玉。又于汤中累瑟瑟及沈香为山,以状瀛洲、方丈。”[22]而且,玄宗朝,每年冬季临幸温汤几乎成为当时的定制,温汤浴场规模空前并极尽奢华,并把沐浴与养生、娱乐结合起来,昭示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盛世。
  同时,玄宗时期温汤浴场的极度繁荣,亦可看作是玄宗穷奢极欲的极致,也预示着丧乱的开始,这就使得玄宗之后的人对玄宗时的温汤别有看法。如唐代诗人白居易《江南遇天宝乐叟》云:“白头病叟泣且言,禄山未乱入梨园。能弹琵琶和法曲,多在华清随至尊。是时天下太平久,年年十月坐朝元。千官起居环佩合,万国会同车马奔。金钿照耀石瓮寺,兰麝熏煮温汤源。贵妃宛转侍君侧,体弱不胜珠翠繁。冬雪飘摇锦袍暖,春风荡漾霓裳翻。”[23]而对于玄宗朝以后的唐代君臣来说,作为玄宗朝时最大的皇家浴场——骊山温汤,简直成为不祥之地。如:宝历中,“上欲幸骊山温汤,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24]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唐后期以来人们对骊山温汤的看法。
  不仅唐代,唐以后人们也将唐代的兴衰和温汤关联起来,宋人曾说:“天下有道,人主以忧勤而忘逸乐;天下无道,人主以逸乐而忘忧勤。自昔国家乂安,四夷宾服,享国日久,侈心渐生,若汉武帝之单于震詟,而有千门万户之观,唐明皇之北边无事,而有骊山温泉之幸。至于隋之帝,陈之后主,危亡日迫,游观无度,不足效也。”[25]
  注释
  [1]袁珂校译:《山海经》卷2,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1页。
  [2]李仲均:《中国温泉开发利用史》,《中国科技史杂志》1982年第2期。
  [3]刘庆柱辑注:《三秦记·关中记辑注》,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第94页。
  [4]尚志钧:《本草拾遗辑释》,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37页。
  [5]《后汉书》卷22《郡国四》,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479页。
  [6]《旧唐书》卷44,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896页。
  [7]《封氏闻见录》,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79页。
  [8](宋)程大昌等:《雍录》,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83页。
  [9]《资治通鉴》卷212,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752页。
  [10](宋)钱易:《南部新书》,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126页。
  [11][22](唐)郑处诲:《明皇杂录》,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28页。
  [12]《资治通鉴》卷202,第6379页。
  [13]《旧唐书》卷4,第78页。
  [14]《资治通鉴》卷206,第6523页、第6543页。
  [15][17]《旧唐书》卷8,第190页、第196页。
  [16]《新唐书》卷37,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63页。
  [18](明)李贤等:《大明一统志》卷32,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
  [19](明)赵廷瑞:《陕西通志》卷9,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
  [20](宋)陈思:《宝刻丛编》卷8,台湾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第247页。
  [21](宋)钱易:《南部新书》,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121页。
  [23](清)曹寅编:《全唐诗》卷435《江南遇天宝乐叟》,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4821页。
  [24]《资治通鉴》卷243,第7845页。
  [25](元)脱脱:《宋史》卷405,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2246页。
  (王效锋,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乾陵文化研究(六)/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1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