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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懿德太子哀册文关联问题述论

樊英峰 拜根兴

                                  
  在永泰公主墓发掘清理十年之后的1971年,陕西省博物馆、乾县文教局联合发掘清理了乾陵东南侧的另外两座陪葬墓,这就是章怀太子李贤墓、懿德太子李重润墓。关于懿德太子墓,自发掘之日至今,学者们对于该墓墓室的壁画题材[1]、唐代皇室埋葬制度[2]、懿德太子的生平事迹[3],特别是对墓室壁画关联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果。然而,现存懿德太子有限的文献史料中,难得一见的是由当时著名文士李峤所作《懿德太子哀册文》。虽然有的学者在其论著中亦有所涉及,但并未见有人专文讨论。本文即对懿德太子哀册文关联问题试作探讨,以就教于诸师友方家!
  一、历代哀册文概述
  1.隋代以前哀册文关联问题
  哀册,又名哀策。其因是皇帝、太子、皇太后等王公大臣死后的策书而得名。就是说,只有皇帝、皇太子、皇太后、皇后以及王公大臣才有资格,在死后享受策书之哀荣。
  西汉初沿用《周官》制度,加之当时封国制与郡县制并行,故针对死者的身份,决定其哀册承办机关。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赴封国薨谢,由大鸿胪负责向皇帝奏请谥号、诔文及其哀策。列侯死,国家遣派大鸿胪的下属大行前去,奏请死者的谥号、诔文及哀册[4]。
  《后汉书》卷6《礼仪志下》载:“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其文下有刘昭注云:“晋时有人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有两行蝌蚪书之,台中外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博士束皙,皙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也。’检校果然。是知册用此书也。”从上面记载可知,首先东汉当时,司徒、太史令担当为皇帝等奉谥袁册的重任。其次,某个阶段哀册曾专门选择蝌蚪文作为书写文字。其三,哀册的制作材料为竹子。
  《南齐书》卷10载:“有司奏:‘大明故事,太子妃玄宫中有石志。参议墓铭不出礼典。近宋元嘉中,颜延作王球石志。素族无碑策,故以纪德。自尔以来,王公以下,咸共遵用。储妃之重,礼殊恒列,既有哀策,谓不须石志。’”可见此时哀册(同“策”)仍沿用此前的制度,哀册制作材料为竹子,不用玉石材质。故《隋书》卷9云:“诸王、三公、仪同、尚书令、五等开国、太妃、妃、公主恭拜册,轴一枚,长二尺,以白练衣之。用竹简十二枚,六枚与轴等,六枚长尺二寸。文出集书,书皆篆字。哀册,赠册亦同。”
  《文献通考》卷125,王礼考第20载,陈永定三年七月,武帝崩,尚书左丞庾特云:“晋、宋以来,皇帝大行仪注,未祖一日,告南郊太庙,秦策奉谥。梓宫将登辒辌,侍中欣奏,已称某谥皇帝。遣奠,出于阶下,方以此时,乃读哀策。而前代策文,犹称大行皇帝,请明加详正。”国子博土、知礼仪沈文阿等谓:“应劭《风俗通》,前帝谥未定,臣子称大行以别嗣主。近检梁仪,自梓宫将登辒辌,版奏皆某谥皇帝登辒辌。伏寻今祖祭以奉策谥,哀策既在庭遣祭,不应犹称大行。且哀策篆书,藏于元宫,请依梁仪,以传无穷。”诏可。可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读哀册,怎样称呼已故的皇帝,尚书左丞庾特、国子博士沈文阿等人的意见并不相同。最后裁定沿用梁朝仪制。而梁朝的哀册(策)仍采上述南齐时规定,用篆书书写。也就是说,此一时期制作哀册的材料通用竹子,并且在此前后,哀策书写文字亦选用篆书,并成为通制。
  唐代之前的哀册,南朝昭明太子《文选》中收录“宋文皇帝元皇后哀册文”,“齐敬皇后哀册文”,又有“梁昭明太子哀册文”[5],“陈文皇帝哀册文”,“隋炀帝元德太子哀册文”[6]等,其散见于现存史书之中。
  2.唐代哀册文
  唐代皇帝、皇太子、皇太后、皇后等死后,几乎都有哀册文。唐人李吉甫编《国朝哀策文》四卷[7],收录了元和之前保留的各种哀册文。《宋史》卷209《艺文志》中亦记载有《唐哀册文》四卷,但由于李吉甫书与此书现均已不存,故不知其是否同为一书,或者为两本编纂时期、作者、体例等完全不同的书籍?《唐会要》卷1、卷2中,记载了从唐高祖到唐哀帝20代皇帝帝号、谥号等,除过唐武宗、唐哀皇帝两人之外,其余18代皇帝均有哀册文。宋人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其中卷26收录有“孝敬皇帝哀册文”等七篇皇帝、皇后哀册文[8],卷32收录有“懿德太子哀册文”等8篇皇太子哀册文[9]。《文苑英华》卷835~839,即用五卷的篇幅,收录唐代哀册文35篇。《全唐文》中收录有29篇哀册文,其中皇帝哀册文13篇(含孝敬皇帝、让皇帝、奉天皇帝、承天皇帝等),皇太子哀册文7篇,皇太后哀册文3篇,皇后哀册文6篇(含则天武后)。有学者曾统计日本学者池田温氏编《唐代诏敕目录》中收录的有关哀册的诏敕,认为约有38套哀册,“其中皇帝13套,太子8套,皇后13套,皇太后3套,另外在唐史思明的墓中也有哀册”[10],但除过上述《唐大诏令集》、《旧唐书》、《新唐书》纪传、《文苑英华》、《全唐文》中保留者之外,其余者仅保存篇目,原文似已不复存在。
  与前代哀册不同,唐代的哀册的制作材料发生了重大变化,即唐代哀册多用玉石材料,自上世纪中期的考古发掘可以证明这一点。1972年发拥出土的懿德太子哀册为大理石质,1992年出土的惠昭太子李宁哀册为汉白玉质,册的正面镌刻填金文字[11]。史思明哀册为汉白玉质,字阴刻,填金。惠庄太子哀册为汉白玉质,1995年出土的节愍太子李重俊哀册为汉白玉质,字口填绿色。唐僖宗哀册为汉白玉质,唐让皇帝哀册、让皇后哀册均为汉白玉质。就是说,除过1972年出土的懿德太子李重润哀册为大理石质地外,1990年代以后发掘出土的唐朝哀册,一般均为汉白玉质地。其次,据研究者考察,目前出土的哀册均为长条形,上下横穿孔,可用线条连接成册,放置于石函或木函之内[12]。哀册的长度差异不大,文字多用工整的楷书书写。由于深埋地下、时间久远,以及人为侵扰,现在发现的唐朝哀册,其连线均碳化腐朽,导致哀册要么断裂散布墓室,要么散佚不存,进而不利于把握唐代哀册的整体状况。
  3.唐代哀册文体裁
  是否唐代有书写哀册文的专门书仪?即法定的文体范本,现在还未发现相关的材料可资验证,但敦煌出土伯3442文书中,收录了如“国哀奉慰嗣皇帝表”等凶仪表11首[13]。就是说,有关哀册文书仪,还需通过查阅敦煌吐鲁番文书或其他文献,作详细周密的探讨。
  不过,从现存唐代哀册文看,其确实具有一定的书写格式[14]。如本文涉及的“懿德太子哀册文”,首先说明懿德太子坟茔迁离洛阳的时间,其次阐述唐中宗夫妇的哀痛,即“皇帝嗟蚁庭之寝钥,惜凤渚之韬簧,抚万乘而怀国本,绥六姻而悼干将。情无辍哀,礼有加数,刻纯懿乎金版,播声芳于玉裕。”随后为委婉哀怨的四六句哀辞,中间一般都有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呜呼哀哉”词句,表达对死者冤屈辞世的痛伤。
  和现存哀册撰写过程不同的是,懿德太子哀册文撰写者李峤,在撰写完哀册文不久,很快收到唐中宗的褒扬敕书:“臣某言:昨奉敇,令臣撰懿德太子哀册文。臣术异怀蚊,艺非吞鸟,四科函义,多谢于文学;七子登乔筵,有惭于词赋。恭闻圣旨,辄奏庸音,岂足以褎叙重离,激扬三善,宣睿慈之恻怆,述天顾之绸缪?曲降丝纶,猥垂剪拂。谕之以云闲日下,方之以陆海潘江。饰嫫母之容,加其粉泽;莹碔砆之质,发其光彩。虽宋玉大言,见褎于楚国;公孙下策,蒙赏于汉朝;无以比此揄扬,方斯恩渥。饮戴紫绂,伏铭元造,仰高天而发悸,顾短札而成羞。无任惭荷战惧之诚,谨诣阁奉表陈谢以闻。”从上引李峤的谢表看,李峤撰写懿德太子哀册文的时间很短,即当天就撰写完毕并呈上。当然,身为中书令,文誉满朝野的李峤,撰写一篇简短的哀册文并非难事,但唐中宗看后很快就发敕书褒奖,说明中宗复辟唐朝之后短时间内,朝廷办事效率、政令下达还是相当迅速的。同时,由于李峤并非完全按照固有文体敷衍塞责,而是付出一定的心血撰写这篇官样文章,从而获得唐中宗的肯定褒奖。那么,李峤其人情况如何?撰写懿德太子哀册文当时唐朝朝野情势怎样?这是应该探讨的另外一个问题。
  二、关于懿德太子哀册文的作者
  1.李峤的生平
  懿德太子哀册文作者李峤,字巨山,赵州赞皇人。早孤,以孝敬母亲而著名。因专心学艺,《旧唐书·李峤传》言其“弱冠举进士”,《新唐书》记载更为明确,云:“十五通《五经》,薛元超称之。二十擢进士第”,有的学者认为《新唐书》的记载值得肯定[15]。其后,李峤累官任监察御史,又作为监军,出征岭南,招谕邕州、严州反叛的少数民族兵丁。前往獠洞,宣扬唐中央政府旨意,结果叛者纷纷降服,取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受到唐高宗的嘉奖,官拜给事中。武则天垂帘听政,酷吏盛行,狄仁杰等著名人士被罗织罪名入狱,武则天令李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复查此案,张、刘两人惧怕,故认同酷吏的判决,而李峤列举狄仁杰蒙受冤屈惨状上达,结果被贬为润州司马。不久,特诏召回,任凤阁舍人。又拜天官侍郎,转任麟台少监。圣历年间与姚祟同任宰相并监修国史。长安末年,武则天大兴土木,建造佛像,李峤上奏谏阻,但未被采纳。唐中宗复辟后,李峤因附会张易之兄弟,被贬豫州刺史,未行,再贬为通州刺史。但数月后,李峤重新回到长安,任吏部侍郎。神龙二年(706),代韦安石为中书令;三年,又加修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吏,封赵国公。本文探讨的懿德太子哀册文,就是李峤任中书令时所作。
  唐睿宗即位,李峤官任怀州刺史,不久即以年老致仕。唐玄宗在位期间,有大臣上奏,揭发李峤有关罪行,但唐玄宗以其年老,令随其子虔州刺史李畅生活,不久即病逝。就是说,在唐、武周改朝换代,以及中宗复辟前后复杂的朝野政局变换过程中,李峤曾几经沉浮。
  李峤的儿子李畅历任虔州、吉州、衢州、梁州、徐州、德州、相州刺史,所谓“有司考校天下郡国,名闻四人,公居其第一”。李畅嗣子为李惟知。另外,从李畅墓志铭作者为左散骑常侍崔沔,书丹者为李畅的外甥京兆韦元袆[16]看,李峤还有一个女儿嫁与京兆韦姓男子。
  李峤对于武周时期的地方行政建制颇有心得,他曾上奏武则天,并获女皇武则天的赞同,即在唐太宗贞观十道的基础上,适应全国人口的增长及新开发区域发展的需要,进一步将全国山川土地分为二十道,以便中央采取措施进行行之有效之管理。由于其他大臣反对,这次行政改革未能施行。然而,唐玄宗开元末,最终将原来的十道改为十五道,基本上实现了李峤此前的设想。关于此问题,上述韩国木浦大学的柳元迪教授已有专文探讨[17],故不再赘述。
  2.李峤传世著作
  如上所述,李峤弱冠即进士及第,武周末期官任中书舍人,“则天深加接待,朝廷每有大手笔,皆特令峤为之”[18]。与此同时,李峤富于才思,少与同乡苏味道“俱以文辞知名,时人谓之苏、李”[19];“有所属缀,人多传讽”,“其仕前与王勃、杨盈川接,中与崔融、苏味道齐名,晚诸人没,而为文章宿老,一时学者取法焉”[20],“时秀朝英,文宗学府”[21]。因而,李峤一生撰写了大量的诗赋文章,和崔融、苏味道、杜审言合称“文章四友”,是唐初不可忽视的宫廷诗人之一。
  《旧唐书·李峤传》言李峤“有文集五十卷”,《新唐书》卷50《艺文志》载“李峤集五十卷”,可见到宋朝编纂《新唐书》之时,该文集仍然存在。此后《文苑英华》收录了李峤的诗文著作,而清代嘉庆年间编纂的《全唐文》,则是收录现存李峤文章比较多的,其卷242、卷243、卷244、卷245、卷246、卷247、卷248、卷249共八卷,收录了李峤的各类文章158篇[22],包括赋、制文、册文、表文、疏文、书、状、序、碑、哀册文等。陆心源《唐文拾遗》卷16收录李峤“为王相公请改六书笺表”。陕西省社科院古籍办公室编辑的《全唐文补遗》第二辑,收录了李峤为凤阁舍人韦承庆的母亲王氏撰写的铭文。《全唐诗》卷57、卷58、卷59、卷60、卷61五卷,收录了李峤诗206首,《全唐诗补逸》卷3收录李峤诗一首,《全唐诗续补逸》卷1收录李峤诗两首及残句。
  敦煌出土斯555、伯3738文书中发现唐人张方《李峤杂咏诗注》残卷,共收录了李峤诗120首,但这些诗亦通过其他源流流传下来,上述《全唐诗》中已经以收录。关于张方校注李峤诗的具体考述,可参段莉萍《从敦煌残本考李峤<杂咏诗>的版本源流》[23]一文。
  李峤众多的诗文,享誉当时文坛,而诗文的传世,亦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凸现初唐时代文化之兴盛。如今,伴随着懿德太子陵墓及哀册的发现,李峤的相关事迹。以及懿德太子哀册文关联问题,应该引起学界的重视。
  三、懿德太子墓的发掘及懿德太子哀册文
  懿德太子李重润,唐中宗李显长子。原名李重照,后因避祖母武则天名讳改为李重润。开耀二年(682)正月,其出生于东宫内殿。三月,年仅二个月的李重润被唐高宗封为皇太孙,建立皇太孙府;两岁之时,又被委以重任留守京师。其父中宗李显被废黜后,皇太孙府也已不复存在,李重润以庶人身份,先是被囚禁于皇宫偏殿,后又追随父母到达房州幽禁地,度过凄惨的童年岁月。圣历元年(698)三月,李重润随父母返回神都洛阳,不久进封邵王[24]。大足元年(701)九月。因议论女皇武则天男宠张易之等人干预朝政,武则天大怒,诛杀了时为邵王的李重润,以及参与事件的李重润胞妹李仙蕙(永泰郡主)、武延基(嗣魏王)夫妇。神龙元年(705),唐中宗李显复辟。不久,唐中宗为李重润、李仙蕙、武延基三人恢复名誉,追封李重润为懿德太子,李仙蕙为永泰公主,而且将他们的遗骨从洛阳迁葬至乾陵侧,“号墓为陵”,作为孙子辈陪葬乾陵,进而成为乾陵中最具影响的陪葬墓之一。
  1961年陕西文管会清理发掘了永泰公主李仙蕙墓,1972年懿德太子李重润墓、章怀太子李贤墓亦相继由陕西省博物馆、乾县文教局清理发掘,在文物、历史学界产生了极具轰动的效应。该墓出土比较完整的壁画40幅,分别绘在墓道、过洞、天井、前后甬道和前后墓室内,其中著名的壁画有《出行仪仗图》、《驯豹图》、《架鹰图》、《列戟图》、《侍女图》、《内侍图》等。又出土比较完整的三彩俑、陶俑共805件,其中的陶马俑、骑马武士俑、奏乐男骑俑很有价值。又有三彩或陶制生活用品41件,主要是房屋模型、瓶、碗、盘之类。又出土有金(金饰器8件)、铜(鎏金马饰19件)、铁器(马镫5件)共32件[25]。该墓所不同的是,永泰公主墓、章怀太子墓均发现了当时人为墓主撰写的墓志铭,其中李贤死后先是被追封为雍王,后又进封章怀太子,故墓中竟出土两通墓志。然而,由于懿德太子为唐中宗长子,加之唐中宗对死去的儿女心怀歉疚,死后追封为太子,故其葬仪大幅攀升。懿德太子墓总长达100.8米,而且与上述永泰公主、章怀太子墓存在差异,即在墓中没有发现墓志铭,而是发现代表皇太子及皇帝、皇后、皇太后崇高葬仪的哀册。
  据上引《唐懿德太子墓发掘简报》记载,由于经过千余年,加之人为破坏,出土的哀册很少,“共11片(残)。大理石质。系欧体字,阴刻,填金。残存的哀册文是‘太子重’、‘高居’、‘方春’、‘来裔今’、‘存’、‘朱互而’、‘终’、‘居’、‘月甲戍朔廿’”[26]。就是说,单从发掘出来的哀册残片,并不能了解懿德太子哀册文的全貌,要探讨懿德太子哀册文相关问题,必须从文献资料找寻相关信息。检讨现存文献,对照出土的哀册残片,可证现存哀册文文字之失。如上述出土残片“月甲戍朔廿”,而文献资料哀册文则记为“月甲戍朔二十”[27],对此应该如何解释?首先,出土残片载“廿”,而非“二十”,很显然,从当时人的写作习惯看,出土哀册残片应该是无可置疑的。其次,查阅相关史料,干支排列中并没有所谓的“甲戌”,而出土哀册文残片中出现“甲戍”,这是明显的错误,此或许是当时写作习惯,或许石料斑点和笔画重叠,抑或是笔误所致,不得而知。如此看来,文献记载懿德太子灵柩从洛阳启程为“四月甲戌朔廿三”当没有错。又据记载,神龙二年(706)四月甲戌,“夏四月,改赠后父韦玄贞为酆王,后四弟皆赠郡王”[28]即四月一日,唐中宗下诏追赠韦玄贞等人官爵。另外,出土哀册断片中的有的字,似乎现存哀册文中并不存在,此亦是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如同上述节愍太子李重俊、让皇帝李宪等哀册文一样,《懿德太子哀册文》的格式有其相似之处,基本上反映了初盛唐时代哀册文撰作的基本规范,只是懿德太子哀册文较上述诸哀册文出现时间早而已。那么,懿德太子哀册文提供了哪些可资讨论的信息呢?笔者以为:其一,其明确记载了懿德太子灵柩从洛阳启动的时间,即“神龙二年岁次景午夏四月甲戌朔二十三日景申,懿德太子梓宫启自洛邑”句,至于什么时间到达长安?到达乾陵陪葬墓侧?什么时间葬埋?哀册文没有交代,但由此似可证明哀册文的撰述当在洛阳。其二,哀册文清楚地表明唐中宗对懿德太子之死的悲痛,即“皇帝嗟蚁庭之寝钥,惜凤渚之韬簧,抚万乘而怀国本,绥六姻而悼乾将”句。其三,指出唐中宗要提高葬仪,即“号墓为陵”,并以太子礼仪葬埋冤屈而逝的长子,这就是采用玉册填金的哀册文,是所谓“情无辍哀,礼有加数,刻纯懿乎金版,播声芳于玉裕”。至于哀册文中的哀词,其中赞扬懿德太子的高尚品质,如“宽惠深博,温良肃祗。苞举六爻,网罗羣籍。诗接楚彦,赋延梁客。淮国传骚,云台对易。乐善超辈,多才掩昔。乃崇匡卫,实屏实藩。乃列朝请,为鸿为鵷”;也有惋惜懿德太子英年早逝,唐中宗的悲痛及天地感应等。
  总之,上述懿德太子哀册文,从格式看,继承了此前哀册文的固定格式。就是说,在文章开头说明死者灵柩迁葬启程的时间,护灵队伍及仪仗的规模,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和态度,以及采用玉册礼仪的必要。第二部分为哀词,也是通常见到的四字句开头,铺叙死者的生平作为,赞扬死者的丰功伟绩,而六字句则起到层层递进作用,进一步表现人们的哀伤和惋惜之情。和此前的哀册文相比,作者李峤晦涩而极富情感的用词格外贴切,似乎一字一泪,字字牵情。特别是七次运用“呜呼哀哉”[29]字样紧扣主题,情感充裕,满含血泪的诉说,怨天尤人催人泪下,真正体现出哀册文应有的“哀情”与“伤悲”。笔者以为,此大概是懿德太子哀册文有别于上述其他哀册文的最大不同点。
  附录:懿德太子哀册文校注
  原文
  维神龙二年岁次景午夏四月甲戍朔二十三日景申,懿德太子梓宫启自洛邑,将陪窆陵,礼也。廞衣夕陈,祖奠朝设,蜃辂俄轸,龙旗按节。皇帝嗟蚁庭之寝钥,惜凤渚之韬簧,抚万乘而怀国本,绥六姻而悼乾将。情无辍哀,礼有加数,刻纯懿乎金版,播声芳于玉裕。其词曰:
  灵命将兴,元符是膺。皇基茂立,帝武丕承。祥集画堂,庆流朱邸。棘矢延贶,桐圭备礼。实惟天族,载挺人英。川宝岳秀,虹辉电精。舞象得元,佩觹闻道。刻舟敏遽,牵衣慧早。几神闇体,理识冥资。心韬锺律,情含蔡蓍。曰仁曰孝,非训非师。宽惠深博,温良肃祗。苞举六爻,网罗羣籍。诗接楚彦,赋延梁客。淮国传骚,云台对易。乐善超辈,多才掩昔。乃崇匡卫,实屏实藩。乃列朝请,为鸿为鹓。扬声北路,振彩西园。仪表姬戚,光辉舜门。恭事阃闱,欢迎党族。怡色玉润,温词兰馥。中外克谐,亲疏允睦。恒德有裕,闲言无讟。荣深出幸,宠茂留中。婉娈羣辟,绸缪二宫。陪舆泽厚,赐马恩隆。西蜀钦义,南山向风。礼缛天孙,望高元嗣。重海阙象,前星虚位。方辍颁彝,行膺主器。奄丧门轴,俄催隙驷。呜呼哀哉!凤下朝阳,龙收暝光。琼田灭彩,桂苑沦芳。国轸倾翰,朝悲坏梁。惟灵征之寂寂,怨天道之茫茫。呜呼哀哉!元圣登朝,恩荣下贲。爰命典册,式昭名谥。谥鬯虽崇,粢盛不莅。阉壤同戚,具寮增欷。呜呼哀哉!筑思台兮竟不旋,还作室兮复何年?访来人兮伤对日,瞻去鹤兮感升天。惜明离之虚繇,怅风乐之徒悬。怼银牓之留月,泣铜楼之送烟。呜呼哀哉!司兆献占,掌图辨域。挽铎初惊,帷(mang)既饬。引文卫之逶迤,度繁笳之凄恻。缠永慕于青府,结余酸于紫极。呜呼哀哉!辞交风之近甸。出避雨之层峦。望八水而遥集,怀三川而顾叹。麦枯兮夏旱,花落兮春残。林野晦而天无色,烟云愁而景欲寒。呜呼哀哉!税驾昭途,即宫下土。执斧供事,扬麾按部。藏日兮山门,埋镫兮地户。痛平生兮冥寞,哀倏忽兮今古。视不见兮呼不闻,天无晓兮夜无分。同变化兮光阴尽,配阳秋兮菊兰芬。呜呼哀哉!
  校注
  景午、景申:应当为“丙午、丙申”,唐初避高祖李渊之父李昞名讳,故将干支中的“丙”写为“景”。《唐大诏令集》点校本已作改正。
  夏四月甲戌朔:《文苑英华》卷539、《懿德太子墓发掘简报》哀册文图版均作“夏四月甲戍朔”,笔者在以上正文中已有辩证,认为《全唐文》卷249和《唐大诏令集》点校本卷32收录懿德太子哀册文时可能有所订正,即改为“夏四月甲戌朔”,因为干支中就没有“甲戍”。
  甲戌朔二十三日:《懿德太子墓发掘简报》哀册文图版作“月甲戌朔廿”,图版所载实物是正确的,而《文苑英华》、《唐大诏令集》、《全唐文》收录文中的“二十”当有误。
  窆(bian):埋葬时穿土下棺。
  廞衣(xin):陈列衣服。《周礼·春官·司服》,廞衣服。又有廞车,《周礼·春官·司常》载:“置旌门大丧共铭旌,建廞车之旌,及葬亦如之。”
  祖奠:故人安葬,于出殡前夕设奠以告亡灵,晋·潘岳《潘安仁集·南阳公主诔》载,“容车戒路,祖奠在庭。”
  蜃辂:蜃,蜃车,即丧车。《周礼·地官·遂师》载,“‘共丘笼及蜃车之役。’注:蜃车,柩路也。柩路戴柳四轮,迫地而行,有似于蜃,因取名焉。”辂(he),挽辇的横木,缚于辕上,供人拉车使用。
  俄轸:俄,倾侧。轸,转动。《文选·七发》载,“初发乎式围之津涯,荄轸(通‘陔’)谷分。”《文选》卷45,“既而帝晖临幄,百司定列,凤盖俄轸,虹旗委旆”,其注云:俄轸、委旆不行也。
  惜:《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839作“愔(yin)”。
  万乘:这里指国家社稷。
  国本:立国的根本。封建时代特指确定皇位继承关系,确立太子为国本。
  六姻:即六亲。
  金版:冶炼金属为版,国家发生重大事情则镂于金版。
  玉裕:姿容温裕如玉。《旧唐书》卷88《卢承庆传》载有“谏太子书”,云:殿下以仁孝之德,明叡之姿,岳峙泉淳,金贞玉裕。
  舞象得元:《文苑英华》卷539作“舞象得玄”,《唐大诏令集》卷32亦作“玄”。因《全唐文》成书于清嘉庆年间,可能编者避康熙帝玄烨之名讳,将“玄”改为“元”。
  佩觿闻道:《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佩觿闻道”。
  宽惠深博:《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宽惠深博”。
  网罗羣籍:《文苑英华》卷539,《唐大诏令集》卷32均作“网罗群籍”,当是同一字的异写。
  云台对易:《唐大诏令集》卷32同。但《文苑英华》卷539作“云梦对易”,注云:“一作‘台”’。看来,《全唐文》、《唐大诏令集》编者采用后者。
  乐善超辈:《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乐善起辈”。
  婉娈羣辟:《文苑英华》卷539,《唐大诏令集》均作“婉娈群辟”,当是同一字的异写。
  赐马恩隆:《文苑英华》卷539指出“一作‘锡’”。《唐大诏令集》作“锡马恩隆”。
  元圣登朝:《文苑英华》卷539,《唐大诏令集》卷32均作“玄圣登朝”,《全唐文》当是避清康熙帝玄烨之名讳。
  匕鬯虽崇:《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谥鬯虽崇”。
  怼银膀之留月:《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对银牓之留月”。
  度繁笳之凄恻:《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度繁笳之悽惨”。
  配阳秋兮兰菊芬:《唐大诏令集》卷32同。《文苑英华》卷539作“配阳秋兮菊兰芬”。
  [说明:笔者看到的懿德太子哀册文有(宋)李昉《文苑英华》卷539(中华书局1990年版);(宋)宋敏求《唐大诏令集》点校本卷32(学林出版社1992年版);(清)董诰《全唐文》卷249(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本校注以《全唐文》卷249为底本(似乎编纂《全唐文》之时,曾以《唐大诏令集》为本),《文苑英华》卷539为校本,有的地方也参照《唐大诏令集》点校本]。
  注释:
  [1]王仁波:《唐懿德太子墓壁画题材的分析》,《考古》1973年第6期;何修龄、王仁波:《懿德太子墓壁画中的盛唐建筑》,载《建筑历史与理论(2)》,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侯晓斌:《浅析唐懿德太子墓石椁线刻画“戴步摇凤冠宫女图”》,《武则天与咸阳》,三秦出版社2001年版;申秦雁、周柏龄:《对懿德太子墓“宫女图”的一些看法》,《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6辑。
  [2]王仁波:《懿德太子墓所表现的唐代皇室埋葬制度》,《中国考古学会第一届年会论文集》1979年。陈晔:《从懿德太子墓结构看唐乾陵陪葬墓形制——兼谈唐帝陵的陪葬制度》,载《武则天与咸阳》,三秦出版社2001年版。
  [3]拜根兴、樊英峰:《永泰公主与永泰公主墓》,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陕西省考古所、富平县文管会合编:《唐节愍太子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
  [4](汉)班固:《汉书》卷5《孝景帝纪》。
  [5](唐)姚思廉:《梁书》卷8《昭明太子传》。
  [6](唐)魏徵:《隋书》卷59《元德太子昭传》。
  [7](宋)欧阳修:《新唐书》卷60《艺文志五》。
  [8]另有“哀皇后哀册文”,“让皇帝哀册文”,“恭皇后哀册文”,“奉天皇帝哀册文”,“承天皇帝哀册文”,“承天皇后哀册文”等。
  [9]另有“节愍太子哀册文”,“惠庄太子哀册文”,“惠文太子哀册文”,“惠宜太子哀册文”,“恭懿太子哀册文”,“昭靖太子哀册文”,“庄恪太子哀册文”等。
  [10]参王育龙、程蕊萍:《唐代哀册发现述要》,《文博》1996年第6期。
  [11]陕西省考古所、临潼县文物园林局合编:《唐惠昭太子陵发掘报告》,三秦出版社1992年8月版。
  [12]刘呆运:《唐节愍太子墓出土文物所反映的问题及初步研究》,收入陕西省考古所、富平县文物管委会合编《唐节愍太子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
  [13]赵和平:《敦煌写本书仪研究》,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86~193页。
  [14]王育龙、程蕊萍把唐代哀册文格式概括为:“始叙主人薨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再叙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地,后以有韵的四、六字构成的文字为哀册的主要内容即哀辞。在文中多插有‘呜呼哀哉’词句,以表达对死者的悲痛心情。”见上引《文博》1996年第6期。
  [15]《旧唐书》记载李峤弱冠进士及第,韩国柳元迪教授参照《新唐书》,经过考证,推定“弱冠”当为二十岁,即李峤龙朔二年(662)进士及第。此可备为一说。参(韩)柳元迪《武后、韦后朝的文人官僚李峤之官途与改革施政策》,收入赵文润等主编《武则天研究论文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16]《唐正议大夫使持节相州诸军事守相州刺史上柱国赞皇县开国子李公墓志铭并序》,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汇编续集》第518~5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17](韩)柳元迪:《有关唐武韦后期的广域行政区之胎动与论议》,载《武则天与登封》,中华书局2003年版。
  [18](后晋)刘昫:《旧唐书》卷94《李峤传》,中华书局1975年,页2993。
  [19](后晋)刘昫:《旧唐书》卷94《苏味道传》,中华书局1975年,页2991。
  [20](宋)欧阳修:《新唐书》卷123《李峤传》,中华书局1975年,页4371。
  [21]《大周故纳言博昌县开国男韦府君夫人琅耶郡君王氏墓志铭》,周绍良、赵超主编:《唐代墓志铭汇编续集》第34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22]陈冠明先生统计为159篇,并指出《全唐文》中重出、误入、遗漏的个别篇目,参陈氏《<全唐文>李峤卷考辨厘正》,《古籍整理研究学刊》1995年第1、2期合刊。
  [23]段莉萍:《从敦煌残本考李峤<杂咏诗>的版本源流》,《敦煌研究》2004年第5期。
  [24]参拜根兴、樊英峰:《永泰公主与永泰公主墓》,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186~193页。
  [25]参陕西省博物馆、乾县文教局:《唐懿德太子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7期。
  [26]参陕西省博物馆、乾县文教局:《唐懿德太子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7期。
  [27](宋)李昉编:《文苑英华》卷539作“神龙二年岁次景午夏四月甲戍朔二十三日景申”,和考古发现的哀册刻文相同。(宋)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校点本)卷32,(清)董诰编:《全唐文》卷249,均记载懿德太子灵柩从洛阳启程时间为“神龙二年岁次景(丙)午夏四月甲戌朔二十三日景(丙)申”。
  [28]《资治通鉴》卷208。按:《旧唐书》卷7《唐中宗纪》载,“又赠玄贞为酆王,玄贞弟四人并赠郡王。”,如此,《旧唐书》卷7的记载当有误,即同时追赠的不是韦玄贞的四个弟弟,而是韦皇后的四个弟弟。
  [29]查现存初盛唐时期的哀册文,其中李*所作节愍太子(李重俊)哀册文用“呜呼哀哉”两次,张九龄所作惠庄太子(李成义)哀册文用“呜呼哀哉”五次,惠文太子(李隆范)哀册文用“呜呼哀哉”三次,韩休所作惠宣太子(李隆业)哀册文用“呜呼哀哉”五次。虽然不能用“呜呼哀哉”使用多寡辨别哀册文的写作优劣或当时人们的哀痛程度,但通过懿德太子哀册文,可以看出李峤确实写出了当时唐朝皇室的哀痛及悲伤,此大概也是唐中宗发敕褒扬李峤的主要原因之一。
  (樊英峰:乾陵博物馆馆长;拜根兴: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乾陵文化研究(二)/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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