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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王朝的宗庙祭祀礼乐

穆渭生 文嘉


  中国古代,向以礼乐为政教之本,三代秦汉魏晋六朝,无不以礼乐相辅;同时又以音乐统率歌舞杂伎,凡不属郊祀宗庙大礼所用,而在常礼(吉、嘉、宾、军、凶礼等)系统之内者,则乐为俗乐,舞为俗舞,曲为俗曲;此种传统思想,唐代继承不辍,载籍所见,意味仍很浓厚[1]。
  所谓“郊祀宗庙大礼所用”之音乐舞蹈,即是“雅乐”——古代国家的政治礼仪性乐舞,用于祭祀(天地、祖宗等)、朝会、射乡(王侯宴饮宾客并举行射礼)等典礼场合,具有严格的等级和繁缛的程式。是古代帝王宣导天命信仰和政教伦理,维护“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重要手段;是“君权神授”观念的重要体现形式,是“礼乐治国”思想的艺术性“外化”。
  古代王朝的祭祀典礼,隆重而盛大,崇敬而虔诚。所演奏的“雅乐”(使用钟、磬、鼓与丝竹等乐器),音响效果辉煌庄严、肃穆沉雄、悠缓空濛。用于祭祀天地,具有敬畏、祈祷、交通和娱乐神灵的神秘作用;用于祭祀宗庙,则具有崇敬、追怀和颂扬祖先文武功德的教化作用。
  一 唐代的国家祭祀(吉礼)
  古代国家的政治与祭祀具有内在的“连体”关系,上古社会王权产生的前提之一,就是氏族部落联盟首领的祭祀权。在先秦时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2]——神权是国家存在的道义和精神源泉,武力是维持王权的强制性工具。政权与神权结合,就具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威性。所谓“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3]。
  据《礼记·祭统》:“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祭祀,是人们敬畏、崇拜、信仰神鬼而祈愿报谢的宗教性活动,有一套象征性的仪式程序,即借助特定的物质媒介——祭献牺牲(牛羊猪)、玉帛、粢盛(盛在器皿中的谷物)、舆服以及音乐歌舞等,虔诚而隆重地进行表达。
  自周代以降,“国家级”的祭祀对象有天神、地祇、人鬼。这三类祭祀,在古代的“五礼”体制中属于“吉礼”,居五礼之冠。唐代礼部所掌的“五礼之仪”多达152项,其中吉礼55项,宾礼6项,军礼23项,嘉礼50项,凶礼18项[4]。在盛唐时期,凡祭祀之名有四:祀天神,祭地祇,享人鬼,释奠于先圣先师;其等级有三[5]。
  又据《唐会要·缘祀裁制》:唐代著于祀典的大、中、小祭祀,每月都有,一年合有七十九祭。而《唐会要》的记载,尚还不够全面完整。[6]
  二 唐代的祭祀礼乐
  从广义而言,“雅乐”泛指古代宫廷的礼仪性乐舞;而民间乐舞则被称为“杂乐”。从狭义而言,“雅乐”专指周代的宫廷乐舞。周代的“雅乐”与其政治制度相表里,即不同规格的礼仪性乐舞,与宗法制和等级分封制相对应,体现在乐器组合、曲式结构、演奏次序、舞蹈队形与动作上,皆有一整套严格而繁琐的规定。其最高程式为“堂上登歌,堂下乐悬,文武八佾”;其艺术特征是规模宏大,载歌载舞,乐调平和而节奏悠缓。
  从“视听形式”上讲,周代“雅乐”体制的核心就是“乐悬”(以编钟、编磬为主的乐器组合,分为天子宫悬,诸侯轩悬,卿大夫判悬,士特悬四个等级)与“舞佾”。后世历朝承用不替。而隋唐两朝是在历经300余年的天下分裂动荡(“三国鼎立”、西晋短暂统一、五胡十六国、南北朝)之后,重建“华夏一统”政治秩序的历史新阶段,其典章制度无疑具有“承先启后”的重要影响。
  1.盛唐“雅舞”
  雅舞的等级规格以“八佾舞”为最高,分为“文舞”与“武舞”,程式严谨,动作规范。而其“歌功颂德”的主题思想,还要借助不同的舞具来表现:“文舞郎”左手执籥(竹制乐器,似笛而稍短)、右手执翟(用野鸡翎装饰的舞具);“武舞郎”左手执干(盾牌)、右手执戚(斧头)。
  至于“二舞”演奏的顺序,据《旧唐书·音乐志一》:依古义,国家以“揖让”(以“和平”方式夺权)得天下,则先奏文舞;若以“征伐”(以暴力夺权)得天下,则先奏武舞。
  唐初高祖时,太常沿用隋朝旧乐。太宗贞观初年,始改文舞曰《治康》、武舞曰《凯安》。至高宗仪凤二年(677)正式下令:文舞用《功成庆善乐》、武舞用《秦王破阵乐》——皆为贞观时颂扬本朝文治武功的新创作。太常卿韦万石奉命编定《凯安舞》(即改编《破阵乐》),凡有六变(段):
  一变象龙兴参墟;二变象克定关中;三变象东夏宾服;四变象江淮平;五变象猃狁(突厥)伏从;六变复位以崇,象兵还振旅。[7]
  盛唐时的雅乐“二舞”,见载于《唐六典·太常寺太乐署》:
  文舞之制:左执籥,右执翟,二人执纛以引之。【文舞六十四人,供郊庙,服委貌冠,玄丝布大袖、白练领褾,白纱中单、绛领褾,绛布大口袴,革带,乌皮履,白布袜。其执纛人衣冠各同也。】
  武舞之制:左执干,右执戚,二人执旌居前;二人执鼗鼓,二人执铎,四人持金錞,二人奏之;二人执铙以次之,二人执相在左,二人执雅在右。【武舞六十四人,供郊庙,服平冕,余同文舞。若供殿庭,服武卉,平巾帻,金支绯丝布大袖,绯丝布裲裆,甲金饰白练袔裆(外袍。形似背心),锦腾蛇起梁带,豹文大口布挎,乌布靴。其执旌人衣冠各同当色舞人,余同工人也。】
  “雅舞”是雅乐体制的重要“构件”之一,但其所占“分量”仅是一小部分。下文简要介绍唐朝雅乐的主体内容《十二和》乐章。
  2.《十二和》乐章与适用典礼[8]
  唐高祖武德九年(626)正月,太常少卿祖孝孙、协律郎窦琎等人奉命修定本朝雅乐;至太宗贞观二年(628)六月,修乐告成,定名《大唐雅乐》。当时,流传的南朝陈、梁旧乐,杂有吴、楚民间之音;北朝周、齐旧乐,多涉游牧胡戎之伎。于是,祖孝孙斟酌南北(融汇汉、胡),考以古音(追续传统),以十二律各顺其月,按《乐记》所云“太乐与天地同和”,诸乐皆以“和”为名,制成《十二和》乐章,合三十二曲,八十四调,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以“通和人神”。至玄宗开元中,又造“三和乐”(祴和、丰和、宣和),共“十五和乐”;以《九功》(即《功成庆善乐》)为文舞,《七德》(即《秦王破阵乐》)为武舞。雅乐惟郊庙、元会、冬至及册命大礼,则辨其曲度章句,而分始终之次焉。
  开元时颁行《大唐开元礼》,定《大唐乐》,各种典礼仪式所用的乐悬、曲目、舞蹈等遂成定制,“天下靡然向风矣”[9]。开元后期复尊用祖孝孙所制《十二和》乐章。其乐章名目与适用的典礼场合,可用简表以示概略。
  在各种典礼仪式上演奏乐舞,其直接目的是制造庄肃和谐的现场气氛。而不同的典礼场合,所用的乐章也各有不同。与《十二和》乐曲相配合的歌辞(乐章),或为皇帝御撰(如武则天),或为大臣奉命制作(如太宗时魏徵等,玄宗时张说等),更多的则是由太常乐官创作。既有行用时间长的,也有随时改作的,并非固定不变。开元二十五年(737),乐卿韦縚曾令太常官员铨叙前后行用乐章,定为五卷,交付太乐、鼓吹两署,令乐工习之。至宋代郭茂倩编集《乐府诗集》,收录了大量的唐代郊庙歌辞,对于了解唐代的祭祀仪节与用乐制度,很有意义。
  以下列举贞观六年(632)时,大臣魏徵、褚亮、虞世南等人奉太宗之命,创制的“冬至祀昊天于圆丘乐章八首”[10],以见雅乐歌辞的基本体裁与主题旨趣。
  第一,降神用《豫和》
  上灵睠命兮膺会昌,盛德殷荐兮叶辰良。
  景福降兮圣德远,玄化穆兮天历长。
  第二,皇帝行用《太和》
  穆穆我后,道应千龄。登三处大,得一居贞。
  礼惟崇德,乐以和声。百神仰止,天下文明。
  第三,登歌奠玉帛用《肃和》
  闿阳播气,甄耀垂明。有赫圆宰,深仁曲成。
  日丽苍壁,烟开紫营。聿遵虔享,式降鸿祯。
  第四,迎俎入用《雍和》
  钦惟大帝,载仰皇穹。始命田烛,爰启郊宫。
  《云门》骇听,雷鼓鸣空。神其介祀,景祚斯融。
  第五,酌献饮福用《寿和》
  八音斯奏,三献毕陈。宝祚惟永,晖光日新。
  第六,送文舞出迎武舞入用《舒和》
  叠璧凝影皇坛路,编珠流彩帝郊前。
  已奏黄钟歌大吕,还符宝历祚昌年。
  第七,武舞作用《凯安》
  昔在炎运终,中华乱无象。酆郊赤乌见,邙山黑云上。
  大赉下周车,禁暴开殷纲。幽明同叶赞,鼎祚齐天壤。
  第八,送神用《豫和》
  歌奏毕兮礼献终,六龙驭兮神将昇。
  明德感兮非黍稷,降福简兮祚休徵。
  按:雅乐歌辞的形式,大多是模仿古体风格的三、四、五、七言等。用今日的“内容思想性”来看,唐朝以及前代的雅乐歌辞(以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最为完备),除了少数几篇可取之外,几乎都是过时的糟粕——宗教气氛浓厚,形式板滞,语言典重而内容空洞(从上举八首即可窥知一般)。这也就是雅乐最终衰落的深刻原因。
  3.唐代雅乐“登歌法”
  自周代以降,雅乐的“舞台景观”就是载歌载舞,犹如一部多场次的大型歌舞剧。其音乐风格庄重肃穆,舒缓平和,以重复为主要手法。所谓“大乐必易,大礼必简”(《礼记·乐记》)。
  所谓“登歌”(升歌),是指祭祀、宴飨时,堂上所奏之歌也[12]——歌唱乐工“登堂而歌”,用丝竹细乐伴奏,以鼓为节。“登歌”的显著特征,是歌辞(歌诗)具有灵活性,既可承用旧辞,也可重新创作;既可歌颂群体,也可赞美个人。
  在古代的祭祀、朝会典礼上,“登歌”的涵义有三:一指乐工登堂而歌,所谓“登歌,歌者在堂也”。二指乐师所奏之歌,所谓“殿上奏登歌”;“皇帝初登坛,奏登歌”;也泛指歌辞。三指为登歌伴奏所用的乐器,如“登歌两架,设于殿上”;“登歌二架,登于堂上两楹(厅堂的前柱)之间。”而“登歌”的用途意义,在于赞美天地神明的伟大造化,颂扬历代祖先的功烈恩德。
  晋氏以来,登歌颂美,诸室(列位祖宗的祭室)继作……其南、北郊(天子在都城南郊祭天、北郊祭地)、明堂(天子宣明政教之所)、宗庙(祭祖)之礼,加有登歌(《宋书·乐志一》)。
  旧(隋以前)三朝(即正月一日。为岁、月、日之始)设乐有登歌,以其颂祖宗之功烈……合于《仪礼》荷瑟升歌,及笙入,立于阶下,间歌合乐,是燕饮之事矣(《隋书·音乐志》)。
  众所周知,凡音乐歌舞,美在声容兼备,若二者缺一,则不免逊色。如前所述,周代雅乐演奏的最高程式为“堂上登歌,堂下乐悬,文武八佾”。而奏乐的次序,以所用乐器摆设的位置为先后,奏堂上之乐称“登歌”;奏堂下之乐称“下管”;次“间歌”(吹笙与歌唱相交替);次“大合乐”(歌乐与众声俱作);次兴舞(表演文舞、武舞)。所谓“间歌在堂,万舞在庭”。
  而历代雅乐旨在歌功颂德,其音乐、服装道具、舞蹈动作等,都已高度程式化,缺乏具体内容。所以,当需要表现某一特定的主题时,便创作相应的歌辞来配合。正所谓“旧瓶装新酒”[13]。
  所谓“登歌法”,是指登歌所用乐器、乐工人数的规定。在唐初的10年间,太常礼乐沿用隋朝制度。直到太宗贞观初年,修定本朝雅乐之事才付诸实施。而见载于史籍者,多为盛唐的登歌法。据《唐六典·太常寺》:开元时登歌所用乐器为钟、磬、节鼓、琴、瑟、筝、筑在堂上;笙、和(小笙)、箫、埙、篪在堂下[14]。
  唐朝登歌所用乐工人数,据《新唐书·礼乐志十一》:钟、磬、琴、瑟、筝、筑、节鼓各1人,歌者4人,在堂上;笙、和(小笙)、箫、篪、埙皆1人,在堂下,共计16人。与隋开皇十四年(594)所定“登歌法”基本相同。
  由此可见,“雅乐”随着改朝换代而迭经改造修定,甚至遭遇“不绝如缕”的困境厄运(如“五胡乱华”与西晋灭亡、南北朝分裂),但其体制形式与内涵精神,依然稳定而僵滞——“家天下”的皇帝集权政治体制庞大顽强,“君权神授”的宗教性政治伦理根深蒂固。
  有关唐代“登歌”歌辞的举例,见后文(祭庙乐舞)所举。
  三 唐代的祭庙礼乐
  远古先民认为:人死为鬼(魂灵),若无宗庙和祭祀,鬼魂便没有归宿,宗庙正是祖先魂灵的寄居之所。而祖灵能够保佑其后世子孙,理应受到尊崇礼遇——使用精美的礼器,供献丰盛的香酒食品以及乐舞等。在殷商甲骨文中,已有比较完整的祭祖制度[15]。
  周代贵族的宗庙等级制度,一般认为是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人一庙。据《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所谓昭、穆,是指宗庙中祖先的世次排序,自始祖而下,父为昭,子为穆。具体而言,是指四亲庙(父、祖、曾祖、高祖)、二祧庙(二位功绩特出而保留不迁之祖)、始祖庙(有世系可考的最初祖先),体现了尊尊(始祖)亲亲(近亲)之义。
  但是,随着世代延续,宗庙的祖先自然会超过七代。于是,对于世代渐远而“亲尽”之祖,又有“迁庙”之礼,即除了始祖之外,不在“七庙”之内的远祖平时不再祭祀,将其神主(牌位)迁入“祧庙”内收藏,每遇“祫祭”(三年一次合祭祖先),在太祖(开国皇帝)之庙一并祭祀。
  1.李唐宗庙制度
  据《周礼·考工记》:王城(即都城)的礼制性建筑为“左祖右社”——天子宗庙和社稷坛,同为国家存在的标志、“君权神授”的象征。而祭祀宗庙的象征意义,就是世袭权力的“神圣”彰显、礼制精神的“外化”与扩散。[16]
  李唐皇家的宗庙之制,前后有变化(续增)。李渊代隋建唐(武德元年五月),始立四代祖庙(父李昞为世祖、祖李虎为太祖、曾祖李天赐为懿祖、高祖李熙为献祖);太宗、高宗时为六室;中宗、睿宗时为七室;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增至九室;终唐之世为九代十一室[17]。
  唐承隋制,在太常寺下设有“太庙署”,掌管太庙事务。凡有祭祀,太庙令帅太祝、斋郎入荐香烛,整拂神幄,出入神主;享祭之日,则与光禄寺良醖令实尊罍——负责清扫整理太庙列祖的祭室,准备祭祀所用的各种礼器,供奉祭品等。至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敕令废去太庙署,改由一名太常少卿负责[18]。李唐皇家太庙,位于皇城东南隅、安上门街路东,西与太常寺隔街相望。其空间位置在今西安市南城门内、东侧的碑林博物馆附近。
  天子宗庙的正祭,每年五次:春曰祠,夏日礿,秋曰尝,冬曰烝,在每季的孟月举行;再加上腊祭(年终总祭百神)。在正祭之外,还有“荐新”之祭,按照时令节序,将新熟的五谷、果品等奉献给宗庙列位祖先。
  2.祭庙仪节
  唐代皇帝祭祀太庙的仪节,繁缛细碎,其主要“节目”(程序过程)为:卜日,斋戒,陈设,省牲器,銮驾出宫,畏祼,馈食等[19]。以下作概略介绍。
  (1)卜日。凡无常日(固定日子)的各类祭祀,皆于太庙南门外举行卜占仪式,选择吉日。
  (2)斋戒。在举行祭祀之前,皇帝和参与祭典的官员要戒酒戒荤,不御不乐不吊,沐浴更衣,清洁身心,以示对先祖的崇敬。斋期为大祀七日,中祀五日,小祀三日。
  (3)陈设。在祭日的前三天,各项准备事宜就绪:设置皇帝、百官和宾客的“版位”[20];摆设鼎尊笾豆等祭器、奏乐“宫悬”;准备牺牲等一应祭品。
  (4)省牲器。用作祭品的“牺牲”(牛羊猪)、各种祭器和乐悬等,是崇祀鬼神的重要物质手段。所以,牺牲要充肥,祭器要完好,“乐悬”要整洁。祭日之前,担负赞导礼仪和助祭的官员太常卿、光禄卿,三公和御史等,要视察牺牲、鼎镬馔具和“乐悬”等准备工作,以示虔敬。
  (5)銮驾出宫。祭前三日,负责皇帝出行的各职能官署、禁军首领,宣摄内外,敬供其职。祭日天未明,备大驾卤簿(车驾和仪仗队),“三严”(搥鼓三次,以示警戒)而后皇驾出宫,前往太庙。沿途称警跸(清道戒严),不鸣鼓吹音乐,不许喧哗,惟传音鼓如常。
  (6)晨祼。祼,灌也,以香酒灌地,使香气达于地下,告请鬼神降临歆享。祭日天未明,太庙令、良醖令各帅其下属,入实尊罍笾豆(即盛陈祭品),清洁祭堂上下,依次奉出太庙九位先祖先皇的“神主”(牌位),安置于堂上各室的祭座。
  皇帝驾至太庙东门外,入“大次”(临时性大篷帐)稍憩。太常博士、太常卿引导皇帝进入太庙,至“版位”(庙东阶东南),西向而立。文武官员和宾客等亦各就其位。随后,太常卿引导皇帝沿阼阶(东阶,主人之位)登上庙堂,依次在九位先祖的祭室神座前,用圭瓒(玉勺)舀取郁鬯(香酒)祼地,跪拜致礼。祼讫,降阶还至“版位”。祝、史奉牲血肝膋等祭品,入奠于各祭室神座前。
  (7)馈食。向列祖列皇的庙室献祭酒肉馔食,分为三次:皇帝初献,太尉亚献,光禄卿终献。先由太官令引导司徒、太官署进馔者奉上俎食(俎,形如几,盛食物),敬献于庙堂九室神座前。
  太常卿引导皇帝升堂,行“初献礼”:依次给九位先祖酌酒奠献;太祝依次跪读祝祭之文。皇帝再向列祖奉献福酒、俎肉和笾食,并“饮福酒”。献讫,降阶还至“版位”。
  太尉行“亚献礼”,仪节同皇帝“初献”。
  光禄卿行“终献礼”,同“亚献”之仪。
  “三献”结束,诸太祝撤去各庙室俎豆。奉礼郎曰“赐胙”。赞者唱“众官再拜”。皇帝与众官依次行“再拜”礼。
  太常卿前奏“礼毕。”导引皇帝步出太庙,皇驾还宫;众官依次而出。祭庙之礼告成。
  按:以上庙祭程序,倘若没有乐舞——钟鼓、管弦音乐和“雅舞”相伴随,就像一场冗长的“哑剧”,气氛庄肃静默,令人倍感沉闷、压抑。由此以观,祭庙乐舞的多重作用,便自然地凸显出来了。
  3.祭庙乐舞与“登歌”[21]
  唐代的祭庙乐舞,包括《十二和》之乐、八佾舞、登歌(乐工在堂歌唱)、诸庙室酌献乐舞等,主要用在上述的晨祼、馈食两项程序上。其“运作过程”如下。
  (1)摆设乐悬。祭前二日,太乐令负责摆设“宫悬”乐器于庙庭:东面、西面磬虡(架)起北,钟虡次之;南面、北面磬虡起西,钟虡次之。设十二镈钟于编悬之间,各依辰位。植建鼓于四隅;置柷、敔于乐悬之内,柷左敔右。树路鼓及歌钟、歌磬于庙堂上前楹(柱)之间,钟东磬西。其匏竹乐器立于堂下,重行,北向,相对为首。诸器乐乐工之位在乐悬后。
  祭前一日,设协律郎之位(乐队指挥)于堂上两楹之间,近西而东向;设太乐令之位于北悬之间,北向。
  (2)迎神乐(祈请、迎接神灵降临)。当皇帝进入庙外“大次”后,太乐令即帅乐工、“二舞”各就位:“文舞”在乐悬之内,“武舞”在乐悬之南道西;“登歌”乐工升堂脱屦(鞋)就座。
  皇帝入庙至“版位”后,太常卿前奏:“有司谨具,请行事。”——协律郎跪伏行礼,起立举麾(指挥竿),乐工鼓柷,乐悬奏《永和》之乐,文舞作(表演)。乐奏九成(奏乐一节为一成):黄钟宫三成,大吕角二成,太簇徵二成,应钟羽二成,即用宫、角、徵、羽四种乐调演奏。协律郎偃麾,乐工戛敔,乐舞暂停。其“登歌”乐章(九成皆同)之一:
  于穆烈祖,弘此丕基。永言配命,子孙保之。
  百神既洽,万国在兹。是用孝享,神其格思。
  (3)皇帝行步乐。在皇帝奠献酒食祭品的整个过程中,凡升堂,降阶,乐悬皆演奏《太和》之乐,以为行步之节,即行步奏乐,止步乐停(现今之国家盛会时,政府首脑在音乐声中出场、退场,即其余绪矣)。其“登歌”乐章之一:
  穆穆我后,道应千龄。登三处大,得一居贞。
  礼惟崇德,乐以和声。百神仰止,天下文明。
  (4)“酌鬯”乐。皇帝在堂上“酌鬯地”,乐悬奏《肃和》之乐,并用“登歌”。其乐章之一:
  大哉至德,允兹明圣。格于上下,聿遵诚敬。
  喜乐斯登,鸣球以咏。神其降止,式隆景命。
  (5)“迎俎”乐。在司徒和进馔者为九庙祭室敬献俎食时,乐悬奏《雍和》之乐。其“登歌”之一:
  崇兹享祀,诚敬兼至。乐以感灵,礼以昭事。
  粢盛咸洁,牲牷孔备。永言孝思,庶几不匮。
  (6)九室“酌献”各用乐舞。在皇帝升堂,为九庙先祖酌酒奠献时,乐悬依次演奏各庙室的专用之乐(皆九成),文舞作,并用“登歌”——由于列位先祖先皇在世时的文、武功绩,各不相同,所以,特为各庙室创作专享之舞和“登歌”乐章[22]。为了简明省文,方便观览,以下列表叙之。
  (7)皇帝馈食“饮福酒”。乐悬奏《寿和》之乐。其“登歌”乐章之一:
  八音斯奏,三献毕陈。宝祚惟永,晖光日新。
  (8)“二舞”出入。皇帝“初献”礼毕,送“文舞”出,迎“武舞”入,乐悬奏《舒和》之乐。其“登歌”乐章之一:
  六钟翕协六变成,八佾倘佯八风生。
  乐《九韶》兮人神感,美《七德》兮天地清。
  (9)“亚献”,“终献”。太尉行“亚献”,光禄卿行“终献”,乐悬皆奏《凯安》(即雅乐“武舞”名称,贞观时所改),“武舞”作。其“登歌”乐章之一:
  烈祖顺三灵,文宗威四海。黄钺诛群盗,朱旗扫多罪。
  戢兵天下安,约法人心改。大哉千羽意,长见风云在。
  (10)“彻俎豆”。“三献”结束,撤去各祭室的俎豆祭器。乐悬奏《雍和》之乐,并用“登歌”。其乐章之一:
  止笙磬,彻豆笾。廓无响,窅八玄。主在室,神在天。
  情余慕,礼罔愆。喜黍稷,屡丰年。
  (11)送神乐。乐悬奏《永和》之乐,与迎神乐同,但仅一成(一节)而止。其歌辞之一:
  眇嘉乐,授灵爽。感若来,思如往。休气散,回风上。
  返寂寞,还惚恍。怀灵驾,结空想。
  4.祭庙礼乐的政治艺术功能
  如上所述,祭庙典礼上所用的神器和祭品——列祖“神主”、鼎尊俎豆、“宫悬”以及“牺牲”等等,作为皇权的象征性“载体”,皆是静态的陈设,可“示人以威”却不能“动人心情”。而“宫悬”音乐、“八佾”舞蹈和“登歌”音声,皆是动态而“扩散”的宗教和政治“能量”,虽然缺乏娱乐性,却能威人耳目,慑人心魄。
  从整个庙祭典礼来看,祭祀之日“晨祼”以下的各项程序,俨然就是一部多场次的大型歌舞剧(各类祭祀典礼皆如是):“宫悬”奏乐(器乐),八佾“二舞”表演(舞蹈),“登歌”演唱(声乐)。皇帝是“主角”,赞导、执事众官是主要“配角”,从享众官和宾客是一般配角兼观众。
  在这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严肃政治游戏中,伴随着“金声玉振”的辉煌音响、“堂上登歌”的颂美之声、“八佾二舞”的象征姿态,最高祭祀权与皇权相“捆绑”,居高临下,独步傲视,其神圣、正统和威严性,可谓有声、有色(祭祀礼服、乐悬绘彩等)、有形,展示得淋漓尽致。
  至此,可对庙祭乐舞的政治功能作个小结:一是营造、烘托典礼的宗教性氛围,肃然庄重,神秘向往,唤起人们心底的崇敬和虔诚;二是颂扬祖先功德,以敬以娱,以申缅怀,以宣教化;三是神化皇权,使众臣畏威怀德,敬重职责。
  注释
  [1]任半塘:《唐戏弄》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7页。
  [2]《左传·成公十三年》。
  [3]《周易·观卦·彖传》。
  [4][5]《唐六典》卷4《礼部》,中华书局1992年,第111—124页。
  [6]参看雷闻:《郊庙之外——隋唐国家祭祀与宗教》,三联书店2009年,第6—11页。
  [7]《新唐书》卷21《礼乐志十一》,中华书局1975年,第466—467页。
  [8]据《唐六典》卷14《太常寺》;《通典》卷142《乐典二》、卷143《乐典三》;《唐会要》卷32《雅乐上》;《旧唐书》卷28《音乐志一》;《新唐书》卷21《礼乐志十一》。非有考辨,不详注。
  [9]按:太宗时依据隋朝礼制,修订“五礼”,是为《贞观礼》。高宗时又制定《显庆礼》130卷。至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又制定《大唐开元礼》150卷。
  [10]《旧唐书》卷30《音乐志三》,中华书局1975年,第1090—1091页;(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4《郊庙歌辞四》,中华书局1979年;《唐会要》卷9上《杂郊议上》。按:“圆丘”又称天坛,为古代皇帝祭天的圆形高坛。唐代的天坛遗址,在今西安市南郊雁塔区天坛东路瓦胡同村。
  [12]《新唐书》卷21《礼乐志十一》,第463—466页。
  [13]参看贾海生:《周代礼乐文明实证》,中华书局2010年,第137—138页。
  [14]据《通典·乐四·大唐乐悬》第3686—3687页:“……笙、笳、箫、篪、埙于堂下。”与《唐六典》略有不同。又据《通典·乐四·八音》:笙,三十六簧曰竽,十九簧曰巢,十三簧曰和。
  [15]按:在现今官方的政教宣导“操作”层面,祭祀天地山川的传统礼仪,早已被彻底“扬弃”。但在僻远乡野的“草根社会”,仍有孑遗(参看侯甬坚:《渭河》,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97—101页)。而缅怀祭奠家庭先祖、民族英烈的传统礼俗,并未式微——“清明节”已被正式确立为国家法定节日;但其形式和内容已经“洗心革面”,今昔迥异了。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最具核心价值(或根基)意义的“人文精神”之所在;今天应当“批判地继承”,读者诸君明鉴之。
  [16]按:武则天革命,废“李唐”太庙,立“武周”宗庙;中宗复辟,反其道而行之。安禄山叛军入长安,焚李唐太庙;肃宗返京,素服哭祭三日。此皆唐代事实,无需援引旁例。
  [17]《旧唐书》卷25《礼仪志五》;《新唐书》卷13《礼乐志三》。
  [18]《隋书·百官志下》,第776页;《唐六典》卷14《太常寺》,第394—395页。
  [19]《通典》卷109《开元礼·吉礼一》,第2821—2824页;卷114《开元礼·吉礼六》,第2919—2931页;《新唐书》卷11《礼乐志一》,第310—315页。
  [20]按:“版位”,是举行典礼时以板牌标明的参加者的就位处。板牌黑质赤文,按地位高低而大小不同,天子位题“皇帝位”,太子题“皇太子位”,百官题“某品位”。见《唐六典》卷14《太常寺·奉礼郎》,第397—398页。
  [21]《唐六典》卷14《太常太乐署》,第405—406页;《旧唐书》卷28《音乐一》,第1044页,卷31《音乐四》,第1129—1131页;《新唐书》卷11《礼乐一一》,第464—466页;《乐府诗集》卷10《郊庙歌辞一〇》第141—153页。诸“登歌”乐章,各举一首。
  [22]据《旧唐书》卷28《音乐志一》:贞观十四年规定“七庙登歌,每室别奏。”即祭享七位先祖时,“登歌”所用歌辞不同。其后,每位皇帝祭享太庙时,常新作歌辞。
  (穆渭生,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系,教授;文嘉,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图书馆文献部,采编)




乾陵文化研究(八)/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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