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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玄奘居住的东都净土寺

郭绍林


  北魏隋唐时期,洛阳有一所净土寺。该时期洛阳佛寺林立,净土寺在其中算不上出类拔萃,名气自然不大。但在隋朝末年,佛教伟人玄奘法师在净土寺居住、出家、学习多年,夯实了坚实的佛学根基,使得人们想知道净土寺的具体情况。在洛阳市东面一百里外,有今巩义市石窟寺,北魏景明年间(500-503)始建,时称希玄寺,唐初改称为十方净土寺,清代改称为石窟寺。在洛阳市南面五十里外,有今伊川县白元乡水牛沟村净土寺。该寺出土一方《净土禅寺记》石碑,系“大明嘉靖十一年(1532)岁在壬辰孟冬望日后十日立碑”。碑文说“寺创自[北魏]天赐(404-409)延和(432-434)间,历乎宋,沿乎金元。”这两所净土寺都不可能是玄奘出家的寺院。
  关于玄奘与净土寺的因缘,唐初僧人道宣在《续高僧传》卷4《唐京师大慈恩寺释玄奘传》中这样记载:
  释玄奘,……洛州缑氏人焉。……兄素出家,即长捷法师也,容貌堂堂,仪局环秀,讲释经义,联班群伍,住东都净土寺。以奘少罹穷酷,携以将之,日授精理,旁兼巧论。年十一,诵《维摩》、《法华》,东都恒度,便预其次。……时东都慧日盛弘法席,《涅槃》、《摄论》,轮驰相系,每恒听受,昏明思择。……时年十五,与兄住净土寺,由是专门受业,声望逾远。[1]
  这里明确指出是“东都净土寺”,即净土寺在洛阳城地面。假如净土寺真的在隋代洛阳地区的巩县或者伊川县(隋文帝时期设县,隋炀帝时期撤销,并入洛阳县),应该称作洛州净土寺或者河南郡净土寺。那么,东都净土寺的具体方位在哪里,它的沿革情况怎样?清人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卷5《东京·外郭城》记载:“东城之东,第五南北街,从南第一曰毓材坊。”毓材坊有武则天时期设置的大云寺,“本后魏净土寺,隋大业四年,自故城徙建阳门内。贞观三年,复徙此坊。天寿二年改大云。会昌中废。”[2]
  关于玄奘生年,有开皇二十年(600)和仁寿二年(602)两种说法。他11岁时,正当大业六年(610)或八年(612),四年后15岁,则为大业十年或十二年。隋炀帝大业四年(608)至唐太宗贞观三年(629)之间,净土寺在建阳门内,玄奘就在这里居住和学习。建阳门是隋朝的称谓,唐初改称为建春门,是洛阳东城墙三门中的中门,在洛河以南,今洛阳市洛龙区李楼乡楼村东侧。贞观三年,净土寺迁至毓材坊,此后再没有迁址。毓材坊在上东门内,上东门是洛阳东城墙三门中的北门,在洛河以北。毓材坊的位置约在今洛阳市瀍河区启明路一带。
  学术界普遍认为,玄奘度为沙弥后,在净土寺跟从景法师学《涅槃经》、严法师学《摄大乘论》。持这种观点的著作有宋云彬的《玄奘》(上海开明书店1935年初版,收入《玄奘传三种》,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55页),苏渊雷的《玄奘》(重庆胜利出版社1944年初版,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修订重版,收入《玄奘传三种》,第131页),陈扬炯的《玄奘评传》(京华出版社1995年,第11页),杨廷福的《玄奘年谱》(中华书局1988年,第61-62页),张力生的《玄奘法师年谱》(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第139页),傅新毅的《玄奘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1页),董煜焜的《玄奘大师与玄奘故里》(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7页)等。这一结论的得出,实际上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叙述含混所导致的。这部由玄奘的弟子慧立、彦悰撰写的玄奘传记,在卷1中说:玄奘“既得出家,与兄同止。时寺有景法师讲《涅槃经》,执卷伏膺,遂忘寝食。又学严法师《摄大乘论》,爱好逾剧,一闻将尽,再览之后,无复所遗”。似乎景、严两位法师就是净土寺的僧人。隋炀帝身为晋王时,曾担任扬州(今江苏扬州市)总管。开皇十九年(599),他在扬州设立四个道场。两个是道教道场,叫做玉清、金洞;两个是佛教道场,叫做慧日、法云。隋炀帝迁都洛阳后,四道场随同迁来,设在皇宫内,叫做内道场。这里所引《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那几句话,其下隔了二百余字之后,又说:“初,炀帝于东都建四道场,召天下名僧居焉。其征来者皆一艺之士,是故法将如林,景、脱、基、暹为其称首。”[3]可见景法师不是净土寺的僧人,而是佛教内道场的僧人。严法师没有提到。但参以本文前面所引《续高僧传·玄奘传》中“时东都慧日盛弘法席,《涅槃》、《摄论》,轮驰相系,每恒听受,昏明思择”云云,这个问题便清楚了。原来这两位法师都是东都内慧日道场的僧人,景法师是《涅槃经》的讲主,严法师是《摄大乘论》的讲主。其余僧人脱、基、暹,《续高僧传》都有记载。脱是智脱,《续高僧传》卷9有《隋东都内慧日道场释智脱传》。基是道基,《续高僧传》卷14《唐益州福成寺释道基传》说:“释道基,……即请于东都讲扬《心论》。……自尔四海标领盛结慧日道场,……以基荣冠望表,韵逸寰中,大业五年敕召来止,遂即对扬玄论,允塞天心。……及将登法座,各擅英雄,而解有所归,并揖基而为玄宰。”本传附有宝暹传,说四川宝暹“明《摄论》”,曾“誉腾京国”[4]《续高僧传》卷15《唐蒲州仁寿寺释志宽传》说:“释志宽,……属炀帝弘道,海内搜扬,以宽行解,同推膺斯荣命,既处慧日,讲悟相仍。”隋朝平定杨玄感叛乱后,志宽、宝暹等僧人受到牵连,在洛阳囚禁起来,作为徒隶,每天干苦活。后来“配流西蜀”,“路次潼关,流僧宝暹者高解硕德,足破不进,宽见卧于道侧,泣而哀焉”[5]。那么,《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所说的“暹”,无疑就是宝暹。隋唐之际,玄奘同二哥为躲避洛阳地区的战乱,奔赴长安,抵达四川。武德二年(619),玄奘在成都,继续跟从宝暹学习《摄大乘论》,跟从道基学习《杂毗昙心论》。这些内道场的皇家僧人,承恩得意之时,断然不至于降格隶属于净土寺。
  《续高僧传》卷12《隋西京大禅定道场释灵幹传》记载:灵幹“年十四,投邺京大庄严寺衍法师为弟子”,“冠年受具”,“周武灭法,通废仁祠,居家奉戒,仪体无失。隋开佛日,有敕简入菩萨数中,官给衣钵,少林安置,虽蒙厚供,而形同俗侣。开皇三年,于洛州净土寺方得落*(上髟下采),出家标相,自此繁兴。”[6]灵幹在北周武帝废佛运动中被迫还俗。杨坚即后来的隋文帝,在北周后期掌控朝政,恢复佛教,在统治区内遴选120名菩萨僧,在东西两地各立一所陟岵大寺,来安置他们。西面的陟岵寺,即后来的长安大兴善寺。东面的陟岵寺,由嵩山少林寺改名而来。灵幹是菩萨僧之一,安置在东面的陟岵寺中。隋文帝称帝后,才正式恢复佛教,灵幹得以于开皇三年(583)在洛州净土寺剃度。这里说“洛州净土寺”,是因为隋文帝以长安为都城,洛阳不是东都,洛阳地区设置为洛州,隋炀帝才营建东都洛阳。依据上面徐松“后魏净土寺,隋大业四年,自故城徙建阳门内”的说法,灵幹在净土寺剃度,早于净土寺这次迁址15年,因而在迁址前的旧址“故城”,即汉魏洛阳城。汉魏洛阳城在白马寺以东,隋朝营建东都时,新城址确定在汉魏洛阳城以西18里洛河、伊河汇合地带。北魏洛阳有佛寺1367所,东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记载了一些重要的佛寺,没有提及净土寺。北魏净土寺的具体方位现在无从确定,但一定不会远离城区,要不然就称不上旧址在“故城”了。
  隋唐时期,净土寺中有杰出的僧人和众多徒弟,还举办高级别、大规模的佛学讲会。除了上述长捷法师,《续高僧传》卷13《唐京师普光寺释道岳传》还记载道:
  释道岳,姓孟氏,河南洛阳人也。……父暠,仕隋为临淄令,治声远肃。有隐士西门义者……步自山阿,来仪府舍,……乃命诸子绍、续、绩、旷、岳、略等列于义前,令其顾指。义曰:“府君六子,诚伟器也。自长而三,州县之职,保家自若也。已下之三,其志远,其德高,业心神道,求解言外,固非世局之所常谈也。”旷年十七,遂得出家,操行贞固,志怀明约,善《大论》及《僧祗》,深镜空有,学徒百数,禅观著绩,物务所高,即洛阳净土寺明旷法师是也。[7]
  道宣另一著作《集古今佛道论衡实录》卷4《上幸东都召西京僧道土等于彼论义事》记载:
  显庆五年(660),上幸驾东都,……下敕追大慈恩寺僧义褒、西明寺僧慧立等,各侍者二人,东赴洛邑。登即邮传依往,至合璧宫奉见,叙论义旨,不爽经通。下敕停东都净土寺,褒即于彼讲《大品》、《三论》,声华崇盛,光价逾隆。……晚巡洛下,重复征延。声荣藉甚,弥隆今古。……因疾卒于洛邑。[8]
  可见义褒被巡幸洛阳的唐高宗多次延请前来讲论,驻锡于净土寺中。《续高僧传》卷 15《唐京师慈恩寺释义褒传》再次记载:“龙朔元年(661)驾往东都,别召追往,频入宫禁,义论横驰。乃于净土讲解经论,七众载驱,群公毕至,英声逾盛。不久,遘疾卒于净土,春秋五十有一。[9]
  关于净土寺珍藏的西域雕像,《续高僧传》卷25《唐京师胜光寺释慧乘传》记载道:
  释慧乘,……大业六年,有敕郡别拣三大德入东都,于四方馆仁王行道,别敕乘为大讲主,三日三夜兴诸论道,皆为析畅,靡不泠然。……至八年帝在东都,于西京奉为二皇双建两塔,七层木浮图,又敕乘送舍利瘗于塔所。……十二年,于东都图写龟兹国檀像,举高丈六,即是后秦罗什所负来者,屡感祯瑞,故用传持,今在洛州净土寺。[10]
  除了僧传,医书中还有净土寺的记载,涉及一桩中外文化交流的事。唐代药王孙思邈,在所著《千金翼方》卷12《养性服饵第二》中,记载隋唐之际印度医学传入中原的情况,提到一则“服菖蒲方”,能“令人肤体肥充,老者光泽,发白更黑,面不皱,身轻目明,行疾如风,填骨髓,益精气,……寿百岁”。关于这则药方的来历,孙思邈说:“天竺摩揭陀国王舍城邑陀寺三藏法师跋摩米帝,以大业八年(612)与突厥使主,至武德六年(623)七月二十三日为洛州大德护法师净土寺主矩师笔译出。”[11]
  唐代僧人道世《法苑珠林》卷94《感应缘·唐洛州任五娘》,是一则出自《冥报拾遗》的传闻,与洛阳净土寺有关。唐高宗龙朔元年,雒州景福寺有一位比丘尼,法名叫做修行。她房中有一位侍童,叫任五娘,突然死去。修行为任五娘立灵位祭祀,一个多月后,任五娘的姐姐和弟弟,夜里忽然听到灵座上发出呻吟。弟弟起初有些恐惧,后来壮着胆子发问,灵位上传来死者的回答声:“我生时于寺上食肉,坐此大苦痛。我体上有疮,恐污床席,汝可多将灰置床上也。”弟弟按照死者的说法,在床上放了很多灰,然后观察,见床上都是脓血。死者又对弟弟说:“姊患不能缝衣。汝大蓝缕,宜将布来,我为汝作衫及袜。”弟弟把布放在灵床上,过了一夜,见已经做成衣袜。死者又对姐姐说:“儿小时患漆,遂杀一螃蟹取汁,涂疮得差。今入刀林地狱,肉中现有折刀七枚。愿姊慈念,为作功德救助。知姊煎迫,交不济辨。但随身衣服,无益死者,今并未坏,请以用之。”姐姐还没来得及回答,死者又说:“儿自取去。”过了一会儿,死者又说:“衣服已来,见在床上。”姐姐去看,原来是装殓死者时放进棺材中的衣服,“遂送净土寺宝献师处,凭写《金刚般若经》”。每写完一卷,死者即汇报说:肉中的刀已经出了一枚。七卷写完,死者汇报说:“七刀并得出讫,今蒙福助,即往托生。”关于这则传闻,《冥报拾遗》交代来源:“吴兴沈玄法说。净土寺僧智整所说亦同。”[12]
  武则天想改朝换代当皇帝,但自己的女性身份与传统的儒家男性皇储继位制度发生冲突。十六国时期,北凉昙无谶翻译了《大方等无想经》,也就是《大云经》,其中说佛告诉净光天女,你所以能转生到六道中最高层次的天道中,是由于你曾在别的佛那里听过宣讲《大涅槃经》,遇到我以来,又听我讲解佛教深义。你是天界的男菩萨,现在要化导众生,以女身形象降生中国,在世间当转轮圣王,君临南阎浮提(四大洲之一),做女居士,教化哪里所有的男女老少,摧毁一切邪门歪道。你下凡后,国中大臣会拥戴你当国君,你将闻名遐迩,万国朝宗。载初元年(690),洛阳僧人薛怀义、法明等九人对《大云经》作出政治导读,说《大云经》是对武则天的政治预言,她本是男身菩萨,下生人间,要作阎浮提主,李唐气数已尽,必然衰微。武则天的困境因此解除,立即下制颁布《大云经》于各州县。武则天称帝后的下一个月份,设置大云寺以彰显和保存这个佛教政治预言。大云寺设置的时间、范围以及后来的变化,北宋王溥编辑的《唐会要》卷48《寺》记载道:“天授元年十月二十九日,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至开元二十六年六月一日,并改为开元寺。”[13]载初元年九月九日,武则天称帝,改唐朝为周朝,年号由载初改为天授。上引《唐两京城坊考》“天寿二年改大云”的说法,不但年号用字弄错了,而且年份也弄错了。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3《东都寺观壁画》记载洛阳大云寺,说:“门东两壁《鬼神》,佛殿上《菩萨》六躯,《净土经变》,阁上《婆叟仙》,并尉迟画,《黄犬》及《鹰》最妙。”[14]这位尉迟,是西域画家尉迟乙僧,《历代名画记》卷9说他是“于阗国人”,即今新疆和田地区民族政权的人。但唐人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说他是吐火罗国人,即今阿富汗地区的人,评论他的作品,说:“凡画功德人物花鸟,皆是外国之物象,非中华之威仪。”[15]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将全国各地的大云寺统一改名为开元寺,旨在清除武则天改朝换代给唐朝带来的政治耻辱、政治痕迹和政治记忆。既然是全国的统一行动,洛阳净土寺的名称也应该由大云寺更换成开元寺。《唐两京城坊考》没有提到这一点。唐武宗会昌年间(841-846),在全国范围内废佛,一共拆毁国家赐额的佛寺4600多所,称作招提、兰若的未赐额私立小寺四万多所,强令僧尼还俗260500人,放免寺院奴婢15万人为平民身份。净土寺这时是东都的开元寺,属于国家赐额的佛寺,很显眼,遭受法难在所难免,因而如同《唐两京城坊考》所说:“会昌中废。”
  注释
  [1](唐)释道宣:《续高僧传》卷4《玄奘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线装书局2005年,第192页。
  [2](清)徐松:《唐两京城坊考》卷5《东京·外郭城》,中华书局1985年,第176页。
  [3](唐)释慧立、释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华书局2000年,第6-7页。
  [4]《续高僧传》卷14《道基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第399-400页。
  [5]《续高僧传》卷15《志宽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第427-428页。
  [6]《续高僧传》12《灵幹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第366-367页。
  [7]《续高僧传》卷13《道岳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第388页。
  [8](唐)释道宣:《集古今佛道论衡实录》卷4,《碛砂大藏经》第98册,第181-182页。
  [9]《续高僧传》卷15《义褒传》,《碛砂大藏经》第99册,第438页。
  [10]《续高僧传》卷25《慧乘传》,《碛砂大藏经》第100册,第64-66页。
  [11](唐)孙思邈著,刘清国等校注:《千金方》(《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合刊本)卷12《养性服饵第二》,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8年,第658页。
  [12](唐)释道世著,周叔迦、苏晋仁校注:《法苑珠林校注》卷94《感应缘·唐洛州任五娘》,中华书局2003年,第2716-2717页。
  [13](北宋)王溥:《唐会要》卷48《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996页。
  [14](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第73页。
  [15](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卢辅圣主编:《中国书画全书》第1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年,第165页。
  (郭绍林,洛阳师范学院河洛文化研究中心,教授)

乾陵文化研究(八)/樊英峰主编.--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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