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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叛乱——失意官僚不得人心的造反

胡戟

    唐高宗去世(683年12月27日)和唐中宗被废(684年2月26日),是武则天政治历史前后两段过渡的界碑。从此开始了她真正“圣衷独断”的武则天时代,史称“则天朝”。
  废唐中宗后,她立第四子李旦为皇帝(唐睿宗),但居于别殿,不许参与政事。武则天自此“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临朝”。①一切大政由她以太后身份裁决。形式上她还为皇帝立了皇后刘氏和皇太子李成器(睿宗长子),并改元文明,以示郑重。亲信大臣刘仁轨上疏,“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谏”。武则天谦恭地“玺书慰喻”,解释自己临朝称制的原因是:“皇帝谅闇不言,眇身且代亲政。”②表示会谨守太后立场,实际上开始了改朝换代的准备,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唐宗室人人自危,众人愤惋”。一时朝廷内外气氛紧张,武则天为防患未然,派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去巴州逼死废太子李贤,开了杀戒。但只整儿子,稳不住局势。扬州仍率先发难,公开起兵,打出反武旗号。
  起兵的头子徐敬业是宿将李勣即徐世勣徐茂公的孙子,祖父赐姓李,所以他当时叫李敬业。和他一起策划起兵的骨干分子是一伙因事被贬官而心怀不满的中小官僚,如徐敬业本人由眉州刺史贬为柳州司马,其弟周至令李敬猷免官,给事中唐之奇贬括苍令,长安主簿骆宾王贬临海丞,詹事司直杜求仁贬黟令,还有从御史、周至尉一贬再贬的魏思温,“各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③
  他们设计以谋反罪名抓了扬州长史陈敬之,而后徐敬业乘官驿车来,冒充新任扬州司马,奉密旨发兵讨高州酋长冯子猷,打开府库取出财物,驱囚徒、丁役和铸钱作坊的工匠数百人为兵,占据了扬州。
  扬州处在运河与长江交汇处,距出海口——当时在海陵,今泰州——远比今时为近,是国内外交通的重要枢纽,9世纪的大食地理学家伊本·考尔大贝称誉扬州为古代东方四大商港之一。国内商业城市“扬一益二”,比成都更加发达,号称富甲天下。长安、洛阳两京的粮食仰给于江浙,靠扬州转运,数量多达一年数百万石。扬州控制着隋、唐时期经济命脉的运河,地位十分重要。自隋代平陈毁建康城后,扬州又成为控制东南的军事重镇。徐敬业起兵一下子就占领了扬州,对武则天临朝未久的政权不啻是当头一棒。
  事情还不仅如此。北边又有楚州(今江苏淮安)司马李崇福率所部山阳、盐城、安宜三县响应,楚州属县惟一不从反叛的盱眙刘行举不久也被徐敬业将尉迟昭攻陷了都梁山,这样就打通了江淮间邗沟段运河。他们十来天中就聚集起一支十来万人的军队,本可以渡淮北上,直取洛阳,一决胜负,这也是他们军师魏思温主张的上策。但多数人本意在割据东南,以为“金陵王气犹在,大江设险,可以自固”。决定先南取常、润等州“以为霸基”④,掉头南向渡江攻润州(今江苏镇江)去了。
  这批造反的野心家选择了错误的战略方向,走向了失败。但他们的舆论造的很厉害,骆宾王起草了一篇有名的后来称作《词武曌檄》的文字。文章精彩,值得一读: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上鹿下匕)。加以虺蝎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鷰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廷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胤,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旧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舳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师,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裂山河。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⑤
  武则天读到这篇极尽谩骂攻击之能事的檄文,竟丝毫没有生气动怒的样子,平静地询问作者是谁?当她知道是骆宾王所写,说:“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竟能以爱才之心压抑了遭辱骂的怒火。
  鲁迅先生在他的《捣鬼心传》一文中提到这篇檄文,对武则天看过之后“不过微微一笑”,“如此而已”的姿态颇为赞赏。武则天这一极有政治家风度的表演,成为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话虽那么说得很轻松,但叛火燃起扬州失陷事情非同小可,行动上武则天不敢有一丝怠慢,紧急调动30万大军,派淮安王李神通(李渊堂弟)之子李孝逸统率,从洛阳沿运河汴水东南而下。这时已攻陷润州的徐敬业急忙回军,将兵力部署在运河沿线的高邮、淮阴、都梁山三处。李孝逸军进至临淮(古泗州,在淮水北岸,1680年淮河泛滥后古城没入洪泽湖)与叛军隔水对峙。
  战幕在盱眙都梁山拉开。都梁山今称第一山,得名于米芾诗。北宋时他从汴京南航,一路平川,由汴入淮时初见这淮南雄山,留诗:
  京洛风尘千里还,船头出汴翠屏间。
  莫论衡霍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攻守之战便从这制高点的争夺开始了。
  李孝逸因初战不利,按兵不动,或者以他李唐宗室的立场,对这战事并不热心。监军魏元忠警告他:“朝廷以公王室懿亲,故委以阃外之事,天下安危,实资一决”,如果大军留而不进,难逃逗挠之罪,“祸难至矣”。⑥孝逸才又出兵,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但叛军别将韦超仍占据山头,凭险自固。山陡难攻,步骑兵都施展不开,仗怎么打发生争议。多数将领主张放弃攻山,绕过盱眙,直取江都,或与下阿徐敬业主力决战。但盱眙地处汴水入淮口,支度使薛克扬认为盱眙之战是全局关键,不仅要解除对洛阳的危胁,而且“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魏元忠也认为不能先打敬业,应先打守淮阴的敬猷,敬猷兵弱,可一战而克,等敬业得到消息,想救援也不及。然后乘胜进攻敬业,势不可挡。于是唐军猛攻盱眙,韦超夜遁,又顺流而下击走敬猷,最后在高邮下阿溪与徐敬业决战。
  唐军后军总管苏孝祥率五千兵渡溪作战,战败阵亡,士卒溺毙溪中者过半。李孝逸又欲退兵,魏元忠坚持要打,建议改用火攻,终于大败叛军,斩首七千级,溺死者无数,徐敬业、敬猷、骆宾王等溃逃江都,想出海奔高丽,在海陵因风阻不得启航,部将王那相将他们斩首降唐,余党唐之奇、魏思温等也被抓获,传首东都。
  从九月丁丑到十一月乙丑,前后49天,扬、润、楚三州俱平,10万叛军烟消云散。这场暴乱虽来势汹汹,毕竟只像几片轻飓的浮云漂荡而去,“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⑦没有带来真正的风雨,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便消逝了。武则天安然渡过一生中最大的一场军事危机。
  武则天能够迅速取胜,首先是有明显的军事优势,除军队是30万对10万之外,武则天还能派出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配合扬州道大总管李孝逸军,实际这一路人马未动前方已经告捷。
  军事优势之外,人心向背也是重要因素。农民和其它被统治阶层“思安久矣”,不支持徐敬业等人企图分裂割据的战争,最先被胁迫卷入事变的是人身不自由的囚徒和身份低于编户的杂户工匠。普通地主们也普遍地不支持反武起兵,仅一部分门阀官僚地主有反武倾向,但没有来得及行动起来。因此局部的叛乱没能动摇全国基本稳定的政局。当时地方官响应徐敬业者只有寥寥一二个,相反倒很有一批文武官员都以死表示对中央政权对武则天的忠心。如徐敬业的叔父润州刺史李思文即不从叛乱,先秘密遣使报告敬业阴谋反叛的消息,后又拒守润州,力屈城陷。润州司马刘延嗣被俘后也不降。曲阿令尹元贞率兵救润州,战败被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跟随苏孝祥渡下阿溪攻徐敬业的果毅都尉成三郎被俘将斩时大呼:“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也!”当地百姓也不支持叛军,而且唐军还有监军魏元忠等非常得力的积极策谋平叛方略的中坚人物,阻止主将李孝逸的观望后退,终于一鼓作气,取得全胜。
  在策略上,武则天当时只临朝称制,形式上保存李唐皇帝,政治上比较主动。半年前她又毫不迟疑地派人杀了李贤,也就防止了一场奉真李贤来同她对抗的事变,使徐敬业只能找一貌类故太子贤的人来冒充,欺骗众人:“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可见武则天杀李贤是有远见的政治行动。这些都可见武则天政治上的机智,当然也是残忍的。
  我们还不能忘记,正是大运河为30万唐军的调动和粮秣供应提供了运输方便,这场在运河线上进行的统一战争顺利平叛成功,有开凿未久的大运河默默贡献的一份力量。
  武则天扬州平叛的胜利是一件有积极意义的历史事件。王夫之已看出:“李敬业起兵讨武氏,所与共事者,骆宾王、杜求仁、魏思温,皆失职怨望,而非果以中宗之度为动众之忱也……观其取润州,向金陵,以定霸基而应王气,不轨之情,天地鬼神昭鉴而不可欺。”⑧可以设想,这场战火若不能迅速平息,再回复一个世纪以前南北分裂局面,历史又要走一段曲折的路,初唐社会经济持续上升的势头将被中断,30年后的开元盛世也会化为乌有。
  ①《新唐书》卷76《则天武皇后传》。
  ②《旧唐书》卷84《刘仁轨传》。
  ③《资治通鉴》卷203光宅元年九月。
  ④《旧唐书》卷67《李勣传附李敬业传》。
  ⑤《旧唐书》卷67《李勣传附敬业传》。
  ⑥《旧唐书》卷92《魏元忠传》。
  ⑦《资治通鉴》卷203垂拱二年三月陈子昂疏。
  ⑧《读通鉴论》卷21《中宗》。
  

武则天本传/胡戟著.—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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