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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炎之死——借权相头颅立威的驭臣术

胡戟

    正当扬州平叛战事最紧张的时候,唐高宗的顾命大臣内史(中书令)裴炎被送上断头台,历来人们对这两个历史事件之间有无直接联系,争执不一。的确这个刚刚为武则天策划废中宗的权臣,旋即在叛乱的同时被武则天处死,这场突变的政治风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某些材料来看,裴炎和徐敬业似乎是里应外合反武则天的。《新唐书·裴炎传》记:“豫王虽为帝,未尝省天下事。炎谋乘太后出游龙门,以兵执之,还政天子。会久雨。太后不出而止。”这是说裴炎有发动兵变推翻武则天的意图。《朝野佥载》更记李敬业准备起兵时“令骆宾王画计,取裴炎同起事”。宾王编歌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教裴炎庄园小儿和都下童子诵唱,藉以说裴炎与徐敬业合谋,“扬州兵起,炎从内应”。裴炎并有回书给徐敬业,只写“青鹅”二字,武则天解此暗语说:“此青字者十二月,鹅字者我自与也。”①另外,监察御史薛仲璋是裴炎的外甥,起兵前他“求奉使江都”,一到那里就把扬州长史陈敬之抓进监狱,使扬州官衙机构陷于瘫痪,不几天又迎接了矫称是扬州司马的徐敬业到任后便起兵了。这过程中薛仲璋起了很大作用。如果说是他舅舅裴炎派去的,好像是可能的。再者,起兵以后裴炎在朝里“不汲汲议诛讨”,也似乎能说明裴炎和徐敬业事件有牵连。
  郭沫若院长便持裴炎是野心家“蓄谋篡取天位”②的见解,在《武则天》剧中将他作为扬州叛乱事件的主要反面人物来刻画。
  实际上裴炎并没有参与起兵事件,武则天杀他并不是因为他和徐敬业合谋,或者是有合谋的嫌疑。
  从史籍来看,《旧唐书》的纪、传都不记《新唐书》和《朝野佥载》所说的裴炎谋兵变或他和徐敬业合谋的事,《通鉴考异,》认为新传和《朝野佥载》的记述“皆当时构陷炎者所言耳,非其实也”。③驳斥是有道理的。
  那么薛仲璋是不是裴炎派去的呢?不是的,《资治通鉴》记明薛仲璋是按魏思温的主意,自己“求奉使江都”的。裴炎恐怕也没那么大的胆,派外甥去策动起兵之后自己仍在朝里稳稳呆着。如《御史台记》所说是事实,那么薛仲璋是“矫使扬府”④,就更不存在是宰相裴炎决定人选派去牵线的问题了。裴炎“不汲汲议诛讨”恰能说明他心里有底,因自己与起兵事件并不相干。裴炎只是想利用这形势要挟武则天下台,自己谋取一个返政睿宗的功臣地位。当然这样做是失算了。
  除了比较分析史书记载的异同,还可分析这件事的客观情势来寻求合理的答案。
  裴炎下狱至处死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徐敬业起兵后,朝廷知道了裴炎外甥参与之事,可是裴炎神态镇静,并不积极采取行动。武则天临朝议事,他说:“天子年长矣,不豫政,故竖子有辞。今若复子明辟,贼不讨而解。”监察御史崔詧上言:“炎受顾托,身总大权,闻乱不讨,乃请太后归政,此必有异图。”⑤于是捕裴炎下狱,命左肃政大夫(御史大夫)蹇味道、侍御史鱼承晔审鞫此案。裴炎性格刚烈,在狱词气不屈,有人劝他委屈求全,他不愿折节苟免,说:“宰相下狱,安有全理!”准备一死。凤阁舍人李景谌附和崔*证炎必反。但纳言刘景先和凤阁侍郎胡元范、左卫率蒋俨为裴炎辩护,胡元范说:“炎社稷忠臣,有功於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⑥武则天对他们说:“炎反有端,顾卿未知耳。”元范、景先等说:“若炎反,臣辈亦反矣。”武则天仍讲:“朕知炎反,卿辈不反。”⑦但不久就捕刘景先、胡元范下狱,改任蹇味道、李景谌为宰相。一时“文武之间证炎不反者甚众”。⑧在外防御突厥的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也“密表申理之”⑨。武则天一慨不纳。十月丙申,即扬州起兵后20天裴炎被斩首于洛阳都亭驿。临刑他伤感地同受诛连的亲属诀别道:“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籍没抄家,竟无儋石之蓄,是个廉洁的官。
  裴炎一案,凡是为他申辩过的官员都受到惩处。宰相刘景先贬普州刺史,未到州又贬吉州长史,后来被酷吏陷害入狱,自缢而死。凤阁侍郎胡元范流琼州而死。郭待举罢相后又贬岳州刺史。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素与参加扬州起兵的唐之奇、杜求仁友善,被谮“与裴炎、徐敬业皆潜相应接”。武则天派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到军中将他处斩。“务挺善於绥御,威信大行,偏裨已下,无不尽力,突厥甚惮之,相率遁走,不敢近边。……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乐相庆”。⑩夏州都督王方翼坐与程务挺连职亲善,又是已废皇后王氏的近属,这时也被下狱,流放到崖州而死。还有裴炎侄太仆寺丞裴伷先年仅十七,坐流岭南,上变求召见,武则天问他:你伯父谋反,法当诛,有什么可说的。裴伯先说安敢诉冤,只是为陛下画计,“陛下唐家妇,身荷先帝顾命,今虽临朝,当责任大臣,须东宫年就德成,复子明辞,奈何遽王诸武、斥宗室?炎为唐忠臣,而戮逮子孙,海内愤怒。臣愚谓陛下宜还太子东宫,罢诸武权。不然豪桀乘时而动,不可不惧!”(11)武则天大怒,命曳出,於朝堂杖一百,长流瀼州。
  裴炎入狱后,有个叫姜嗣宗的郎将从洛阳到长安办事,留守京师的左相(左仆射)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姜说:“嗣宗觉裴炎有异於常久矣。”刘仁轨又追问一句,你觉察出来了?嗣宗说是的。刘仁轨十分厌恶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便对他说自己有事上奏,烦他捎去,嗣宗满口答应,刘仁轨奏表说的是“嗣宗知裴炎反不言”,武则天看后当即命将捎书的姜嗣宗绞死于都亭。刘仁轨机智地除掉了一个佞人。
  裴炎此案引起宰相班子的变动,裴和刘景先、郭待举去位,先补负责审此案的蹇味道和“证炎必反”的李景谌为宰相,李当月又罢为司宾(鸿胪)少卿,补右史沈君谅和首告裴炎的著作郎崔詧为宰相。崔不过半年也罢相,后来被秘密杀掉,在当时武则天完全是拿裴炎这件事权衡一切调整宰相班子的。
  由以上这一全过程可知,裴炎下狱是监察御史崔詧告的,但他的话仅仅是推断:“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没有讲出什么道理来,而且他说的异图也不能就说是指和徐敬业合谋。崔督之外,还有李景谌“证炎必反”,仍仅是“证”,未见拿出什么真凭实据。这两人为何罗告裴炎,不很清楚,但显然拿他们的话证明裴、徐合谋里应外合是根据不足的。
  再者,刘景先和胡元范二人毫不含糊为裴炎辩护,“抗词明其不反”(12),朝中许多文武官员包括领兵在外的程务挺都为裴炎申辩,可以设想,假若裴炎真和徐敬业合谋,或有合谋嫌疑的话,在当时分明是“造反”,人们是决不会也不敢出来替裴炎说话的,裴炎的侄子裴伷先也决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在武则天面前为“造反”的伯父辩护。
  那么武则天为什么在这时匆匆杀了裴炎呢?
  裴炎地位举足轻重,公认是社稷元臣,受遗诏辅政,能轻易帮武则天废掉同自己有冲突的唐中宗,这时又和武则天冲突起来,他是当时惟一能同武则天抗衡的政治力量。
  就在徐敬业起兵的九月里,武则天按武承嗣的主意,要追王自己的祖先,立武氏七庙。裴炎反对这件事,因为这另立宗庙僭越礼制,威胁李唐社稷。裴炎话说得很硬:“独不见吕氏之败乎!”武则天解释自己和吕后不一样,是追尊死人,存殁殊迹,没有什么害处。裴炎还坚持:“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武则天不悦而罢,暂缓建武氏庙,但仍追尊自己五代祖宗,在文水老家立了祠堂。
  扬州起兵之后,武承嗣和武三思屡说武则天找个藉口杀掉韩王元嘉和鲁王灵夔。唐高祖的儿子这时还活着的四个,以这两个为年长,另两个是霍王元轨和舒王元名。武则天向大臣们提出此事,显然她是想动手的,刘祎之、韦思谦不敢说话,又是裴炎一个人“独固争”,以为不可,使武则天“愈衔怒”(13)。
  裴炎的外甥薛仲璋参与扬州起兵事发,武则天问对策,裴炎反而叫她还政睿宗皇帝,这话被人当做把柄,于是下狱,不过十来天功夫就被处决。
  裴炎以他掌握的相权和武则天的皇权对抗,裴炎的存在防碍武则天独断独行。裴炎不仅屡次表现的极不恭顺,不肯按照武则天的意思办事,甚至公然趁扬州起兵之机,要挟武则天下台。於是武则天不能容他了,给裴炎按了个谋反的罪名将他杀了。
  《唐统记》有以下一段记裴炎案件后武则天在盛怒下训诫群臣的对话:
  既而太后震怒,召群臣谓曰:“朕於天下无负,群臣知之乎?”群臣曰:“唯。”太后曰:“朕事先帝二十余年,忧天下至矣!公卿富贵,皆朕与之;天下安乐,朕长养之。及先帝弃群臣,以天下托顾於朕,不爱身而爱百姓。今为戎首,皆出於将相,群臣何负朕之深也!且卿辈有受遗老臣,倔强难制过裴炎者乎?有将门贵种,能纠合亡命过徐敬业者乎?有握兵宿将,攻战必胜过程务挺者乎?此三人者,人望也,不利於朕,朕能戮之。卿等有能过此三者,当即为之,不然,须革心事朕,无为天下笑。(14)
  司马光以为“恐武后亦不至轻浅如此”,所以在《资治通鉴》中不取。但《新唐书·则天武皇后传》采录了这段文字。其实这一情节很反映了武则天当时的情绪。在中宗初废,扬州起兵之际,武则天极力控制政局,加强独裁专制,仅杀几个发牢骚的飞骑士卒无关宏旨,又不惜借废太子、元臣、名将头颅为自己立威,因而李贤、裴炎、程务挺便成了她这一政略的牺牲品。
  裴炎虽曾帮助武则天废掉中宗,但这是出於他和中宗冲突之后为保个人权位的动机,裴炎还是忠于李唐皇室的,和唐高宗、唐睿宗都有很好的关系,武则天却从没有把他当心腹看待,这位刚愎自用的顾命大臣常常顶撞武则天,武则天着手改朝换代的准备,她不能要裴炎这样的“唐忠臣”,这是裴炎真正的死因。正因为如此,唐中宗复位后诸武仍掌权时,大赦天下惟裴炎和徐敬业一样排除在赦免之列以外。到唐睿宗时才给裴炎昭雪,专门下制称赞他:“文明之际,王室多虞,保乂朕躬,实著诚节。”(15)正式为他恢复名誉。
  ①《朝野佥载》卷5。
  ②《我怎样写“武则天”?》,《武则天·附录一》。
  ③《资治通鉴》卷203《考异》。
  ④《御史台记》。
  ⑤⑦《新唐书》卷117《裴炎传》。
  ⑥⑧《旧唐书》卷87《裴炎传》。
  ⑨《旧唐书》卷83《程务挺传》。
  ⑩《旧唐书》卷83《程务挺传》。
  (11)《新唐书》卷117《裴炎传附伷先传》。
  (12)《旧唐书》卷81《刘祥道传附刘齐贤传》。
  (13)《新唐书》卷117《裴炎传》。
  (14)转引自《资治通鉴》卷203《考异》。
  (15)《旧唐书》卷87《裴炎传》。
  

武则天本传/胡戟著.—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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