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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原国民党将校军官的回忆 附四 第190师沈家岭惨败纪实

李少白


  1949年7月中旬,扶眉战役后,胡宗南退守秦岭、汉中,不敢轻举妄动。西北胡、马家军事联合,已被瓦解。第一野战军解放宝鸡后,对胡宗南部取守势,对青马部队取攻势,神速向平凉、陇县、天水三大据点分头进击。马步芳感到局势严重,遂派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参谋长刘任到静宁,召集各军长开会,决定防守平凉、天水两据点。具体部署是宁马两个军及保安部队守平凉,由第128军军长卢忠良指挥;原在天水的第127、120、91军三个军守天水,由第120军军长周嘉彬指挥。马继援部集中静宁,机动使用。会议结束后,各部队即向指定地点集中,总指挥马继援把平凉防务交给卢忠良后,所属各部翻过六盘山,向静宁集中。正在这时,局势有了变化:7月27日,卢忠良怕共军先把他吃掉,偷偷地回到宁夏去了。接着28日早晨,青马骑兵第14旅在固关被全歼,给马继援一个致命的打击。这一仗不仅损失一个旅,更重要的是动摇了青马部队的军心。这时候军中还暗暗地流传着:“马步芳在香港已买好一幢洋房,准备逃跑了。”所以军心涣散,士气低落。马继援处境危急,进退两难。最后选择在兰州打防御战,妄图负隅顽抗。马继援认为在兰州打防御战,有利条件很多,在静宁给师长们下达口头命令时,着重强调了这一点。第82军参谋长马振武开会回来,向我们传达说:“在兰州打防御战的有利条件是:①兰州是西北名城重镇,依山带河,形势险要,进可以战,退可以守;②兰州是西北兵站基地,军用物资储备雄厚,可以说用之有余;③国防部已指示包头董其武主席,与我们联防,协同作战;④在兰州如能相持一个时期,驻新疆的骑兵第五军及一些中央军,可赶来参加作战。”他说得有声有色,当时我们听了,精神也为之一振。
  7月底,第82军全部从静宁经华家岭,沿西兰公路向兰州撤退。自固关溃败后,到处呈现一片兵荒马乱的情况。我们在华家岭行军,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烧柴问题。华家岭是荒山秃岭,人烟稀少,几万人马要从这里经过,口粮倒没有问题,因为马继援所属部队,每班编配有驮马一匹,除驮一班的灶具帐房外,还可驮一些口粮,再加上士兵自身携带些,够吃一星期。这时正是秋高草熟的季节,马缺乏饲料,可以在有草的地方放牧一会,但人光有面粉,不能生吃,山上的老百姓也已经跑光了。我们是最先过华家岭的,1万多人做饭用的柴禾从哪里来,却是一个难题。团、营长们纷纷问我:“烧柴没法解决,能不能砍电杆烧?”我回答,只好是“砍”。这样,在华家岭三天的行军中,沿西兰公路旁的电线杆子,多被我们砍来当柴烧了,给国家造成很大的损失。
  我们于8月14日下午进入兰州市,当天所属各部就进入阵地,修筑工事。根据当时马继援下达的命令,在兰州的防御配备,由两部分组成;其一为皋兰山防线,其二为河防。皋兰山防线自东向西,兵力部署是东岗坡为第100师,五泉山为第248师,沈家岭、狗娃山、七里河一线为第190师(配属第357师),河防防线的具体兵力配备是:靖远对岸到泥湾,分别由第120军、第91军、第190师骑兵团担任;由七里河对岸到河口,分别由第129军军直属、新编第1师、骑兵第8旅担任,总兵力达10万人。
  第190师师部设在西关九间楼,第568团守狗娃山,第569团(四个营),守沈家岭(含兰阿公路)。第357师守七里河、面粉厂至黄河南岸(含兰临公路)。沈家岭东侧是兰阿公路,狗娃山西侧是兰临公路,这两条公路,都是通往兰州市的咽喉要道。尤其是沈家岭,离西关及黄河铁桥最近,如沈家岭被突破,就可席卷全兰州,自然成为两军必争之地。
  沈家岭是沈家坪上一个馒头形状高地,东侧坡度不大,一直延伸到兰阿公路边,生长着一些杂草灌木;西侧是红色岩石的绝壁;北面是一片白土开阔地;南面是另一个高地,两高地中间是一个马鞍形。我们侦察研究的结果,认为占领南面高地,对防守有利,所以我们的工事就构筑在南面高地上。这个高地上有几户人家,村内有井也有树,交通便利,进出方便。我们把沈家岭高地,筑成一个大圆形堡垒,设有三道防线。在交通要道阵地前,除布雷外,设置了鹿砦、铁丝网等障碍,还在阵地上堆放了许多在汽油筒内装有炸弹的所谓“飞雷”。把两高地间的马鞍部,挖成一条长100多米、宽20多米、深10多米的堑壕。团指挥所设在高地后靠绝壁处。
  沿东岗坡、五泉山、四墩坪一线,有在抗日战争时期修筑的永久性工事。沈家岭、狗娃山没有这种工事,加以时间仓促,对我们来说,构筑工事的任务,就特别重。但在构筑工事方面,材料并不困难,西关黄河边,就是马步芳办的东方木场,松木堆积如山,直径都有三四十厘米。用这种木料做成掩体,虽是土木结构,也能经得住一般野山炮弹的轰击。另外沈家岭汽车路直通到阵地上,材料运输也很方便。到战斗开始的时候,工事基本完成。
  19日下午,解放军开始了试探性的攻击。这种战斗,时断时续,有时也打得很激烈。这种攻击的目的,是用火力侦察对方的防御配备的情况,因此,我们严令各部队不能随便开枪、开炮,尤其是重兵器,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位置。23日上午,在狗娃山一次战斗中,俘虏了10多名解放军战士,从他们身上搜出油印通讯联络的小册子一本,另外还得知沈家岭方面,昨天解放军又增加一个师的兵力。从23日以来,我们的阵地上,比前两天平静得多,战场的这种暂时平静,往往是将发生更大战斗的预兆。
  24日晚10许,马登霄团长由沈家岭打电话给我说:“今天晚上共军的阵地上忙乱的很,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看样子明天拂晓要大举进攻了。同时,各山头都发射出信号弹。”我问明白信号弹的颜色后,对他说:“你等一会儿,我查一下这信号弹是什么意思。”接着,我翻了翻那本搜得的油印小册子后,对他说:“这正是攻击准备完成的信号,今晚你们没有觉可睡了,准备枕戈待旦吧!”他说:“也只好这样了。”
  25日凌晨2时,解放军进攻开始了,来势很猛。原来这几天来,正面的解放军,利用夜晚,接近我前沿阵地堑壕下,埋好了炸药,我方守军没有发觉。所以攻击一开始,我方阵地就被炸开一个大缺口,解放军从这缺口冲进来。这种出其不意的攻击,使我部措手不及,一度陷于混乱,经过一阵冲杀后,才稳定下来,双方形成尖锐的对峙。这个缺口,在解放军强大火力下无法修补,成为第190师阵地的致命伤。解放军打开正面缺口后,同时又向东西两翼迂回包围我阵地,并在西侧岩山上凿了一条小路,从这条路上来,就到团指挥所洞口。天拂晓时,整个阵地被包围,战斗十分激烈。正在这危急时刻,增援的军直属工兵营、第357师骑兵团赶到,解放军遭到内外夹击,解除了包围,我方阵地始转危为安。
  天亮不久,第82军参谋长马振武从他的住处回到师部,他命令我与副官主任李生栋率领师直属工兵连、特务连上山增援。我们在坪上刚一露头,前方共军的炮火,就像急风暴雨般袭来,我们只好就地隐蔽待命。命令一个传令兵去团指挥所联络,不久,他回来说:“向东南方向增援。”部队由李生栋率领,向东南方向增援去了。但不到几分钟就传来消息,李生栋中弹身亡。
  我冒着炮火,向团指挥所跑去。子弹在我周围,像雨点似地落下。子弹落在地面上,冒起一股股白雾,像雨点在水中激起的泡沫一样。“枪林弹雨”这是做文章的形容词,今天我真的身临其境了。到了团指挥所洞口,见卫生队正在搬运伤兵和尸体,有几具士兵的尸体还横躺在路上。当我跑进团指挥所时,第357师师长杨修戎正在向各阵地打电话,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团长马登霄也在旁。因为第569团伤亡过重,必须撤下去整顿,阵地由第357师骑兵团、军直属工兵营、师直属特务、工兵两个连接替。同时严令各部队固守阵地,不能后退一步。会上第357师政工处主任薛德邻曾声色俱厉地说:“我已参加两次冲锋了。我看士兵们冲锋都很勇敢,但是有很多当官的却畏缩不前,不能带头。我们如果要想守住沈家岭,必须要以冲锋打退敌人的冲锋。我们当官的,不论官大官小,今天一定要带头冲锋才行。”他这番话,激起了与会几个人的不服气,认为他是言过其实,互相争吵了一番。
  在开会期间,炮弹纷纷落在团指挥所的四周,一发炮弹,正好命中坐在洞口的营长马鸿礼的身上,顿时血肉模糊,当场毙命。至此第569团编制内的三个营长,已全部阵亡。散会不久,约是下午1点钟,马继援在电话上问沈家岭情况,我回答说:“战斗很激烈,双方在不断冲杀中,现在看来,双方势均力敌,还没有问题。夜间就无法再守了。”他说:“知道了。”他这简短的回答,意味着他对兰州防御战,已经无能为力了。
  25日是战斗最激烈的一天,但这一天并不是“日月无光”的战争天气,而是一个万里无云的秋天。大自然彼我无私,晴朗的天气,能见度高,对双方射击都有利,命中率高。这样双方的伤亡也就更大了。在这紧张的关头,我们很希望来几架飞机,在解放军的阵地上轰炸一下,也能助助我们的威,使我们喘一口气。飞机终于盼来了,但只有一架,令人失望的是它在高空,嗡嗡地盘旋了几转,没有投一枚炸弹,很快溜走了。
  解放军攻势越来越猛,沈家岭上,炮声隆隆,烟尘滚滚,官兵伤亡重大。这时。除我们右翼的狗娃山暂无战斗外,左翼的东岗坡、三台阁,都和我们一样处在硝烟弥漫中。我们的预备队,早已用完,需要援兵。但这时马继援已决定要逃跑,不再向山上增援了。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解放军的攻势更加猛烈,我们已渐渐失去还击能力,阵地已被解放军分割包围,各阵地间的电话线路早已中断,阵地内短兵相接,一片混战。这时,突然约有一班兵力,前面一个战士扛着一面红旗,从我们右前方冲锋过来,接着各阵地的解放军,也都发起了冲锋,我方士兵们纷纷向后逃跑。这时我与师长杨修戎等在最后一道阵地上督战,我们想用手枪制止阵地上的士兵后退。我看看四周和我们一块逃跑的也是寥寥无几。这约一班兵力的解放军跟在红旗后面,他们对我们并没有射击。不过我们沿着公路向坪下跑,他们向着坪的前沿,奋勇前进,红旗在晚风中飘荡,胜利属于解放军了。
  我来到师部门口,传令兵牵着两匹马,在那里等候着。他说“师部已经走了,师长在庙滩子军部,快上马过桥。”这时已近黄昏,街灯已经亮了,街上看不见一个人,我俩来到桥门街口,警亭下的警察仍然站在那里,从东面街道上退下来的第248师散兵,像潮水一样涌上桥头。桥上人马、车辆拥挤不堪。我过桥后,发现我马褡子上捎带的一个中号茶缸,只剩下一个把子了,其拥挤情况,可想而知。在庙滩子军部,马继援住过的两间房子里,坐满了许多人,第82军副军长赵遂和马振武也在其中。一过桥,对我们来说,又是一重天了。这时我见到他们在屋里默默地坐着,很少有人讲话。房子里虽堆着许多大西瓜、白兰瓜,但我没看见有一个吃瓜的。马振武见我进来,便低声问:“下来的人多吧?”我回答说,不多。他自言自语地说:“死有余辜。”这不是责备我,而是责备他自己。自从到兰州后,每夜他住在自己家里,从未到过师部,今天下午马继援下达退却的口头命令时,叫他先把568团撤离,在桥北占领阵地,掩护退却,但他没有能这样做。现在他可能因未能尽到职责而忏悔。马继援与军部,在下午就离开庙滩子到永登去了,赵遂留住未走,给他有特殊任务,那就是部队过河后,叫他负责将铁桥炸掉。在桥头已绑好四吨炸药,准备炸桥。桥头有人随时向他报告过河的情况。约在晚上10点钟,河口附过的兰新公路与兰青公路,已被对岸解放军的火力封锁,无法通过,由这条公路逃跑的军部及第248师残部,只得退入山区,逃往永登。这时候,铁桥附近,沿岸听不到枪声,从桥头回来向赵遂报告说:“桥的左面人马尸体,横七竖八;右面停满了汽车,这些汽车,引起大火,满天通红,同时有一挺轻机枪,从桥头的右侧,猛烈地向桥上射击,从桥门街过来的散兵,有的又掉头往回跑,有的冒着炮火向桥上冲,被打死的很多,没被打死的才侥幸过了桥。这挺轻机枪,在露天射击,在枪口火焰的照明下,射手看得很清楚,只要有人打一枪,就可把它消灭掉,但是没有人敢放一枪。”自从马继援退却命令一下,实际上就是各自逃命,谁也不听谁的指挥了。
  马振武听了这个目击者的报告,他叫第568团团长马耀武在桥头白塔山和其它要地占领阵地,掩护通过铁桥退却的人。因第 100师从东岗坡山头到桥头,有20多华里,半路已遭到解放军的截击和包围,一部分从铁桥逃过来,也有一部分从黄河中泅水过来,淹死的也不少,还有一部分人被俘虏。现在情况很清楚了,铁桥已被解放军控制,再没有什么兴奋的消息可等待了,同时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在这里久呆。于是商量决定,不再炸黄河铁桥。因为大势已去,就是炸了也阻挡不了解放军过河。不炸,还可以留给冒险过桥的人们一条退路。这时兰新公路早已不通,我们只有取道景阳川到永登了。我们狼狈地走出庙滩子,只见黄河在星光下,奔流咆哮,勇往直前,仿佛告诫我们:“时代潮流,不可抗阻。”
  沈家岭战斗,从8月25日早2时到晚7时,激战共17个小时,参加兵力有第569团(四个营)3400人,第357师骑兵团1700人,军直工兵营700人,第190师师直属特务、工兵两个连700人,共计6500人。第569团撤出阵地后,经在山下清点,只剩800人,伤亡2600多人,伤亡率达十分之七强。第357骑兵团、军直属工兵、师直属特务、工兵两连的总兵力为3100人,伤亡约达2100余人。
  (作者李少白,当时系国民党第82军第190师上校参谋长)
  

一野最后一战/剑彬编著.—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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