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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要学会写新闻
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编
乔木
我提议：我们人人要学会写新闻。所谓人人，当然并不是说二十一万万四千万或四万万五千万人，我是说我们做革命工作而又能识字作文的人，一切这样的入都应该学会写新闻，就如同都应该学会开会说话一样。
为什么?因为新闻是今天最主要最有效的宣传形式。可以说，不学会使用这种形式，你就不要说什么宣传——而宣传，这当然是我们大家都有责任。
从来没有一种文字形式能够跟今天的新闻相比，要谈作品之多同读者之多。一张日报上动不动就是上百篇，而一种日报还有一天出好几张的，一天世界上该有多少日报呀，拿一年来算，不比中国自古以来所有传世名作的篇数还要多得多吗?读者在世界上要用万万来计算，就在中国一天至少也有几百篇。什么唐宋八大家，他们哪里梦想到过今天咱们这等好福气，他们就没有一个人会写新闻，他们的读者们今天一天里不晓得能不能上一万。我们生在新闻的时代，看着这大好机会，决不能白白放过。
说起来写新闻的好处真是不少。新闻第一是言之有物，只能有了新的物就能言一番，咸□闻之，所以每一个完小五年级的小学生，每一个记了千把字的八路军、新四军战士，全都可以学着写，就都应该学着写。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党八股同它没有缘，所以人人学会了写新闻，党八股和其他各种空话就可以绝种。
群众是新闻的接受者，群众尤其是新闻的创造者，你要采访新闻就非深入群众，善于接近群众中的各种人物不为功。再说究竟什么是新的事实，什么是重要的事实，什么是群众所关切有兴趣的事实，宣布什么新闻能达到什么目标，造成什么结果，这都得要一番观察辨别决择的工夫，所以练习写新闻，也就是练习观察，练习调查研究，练习打开脑筋——思想。
写新闻不光是练习观察，而且更要紧的是练习表现。新闻的表现是既要迅速又要准确，既要明瞭，又要经济，缺那一项都是不成。这个功夫，合上两句俗语，叫做“看了挑担不吃力，事非经过不知难”。须知我们在今天的农村环境里说话作文，绝大多数正是既不迅速又不准确，既不明瞭又不经济，慢慢腾腾、潦潦草草、糊糊涂涂、噜噜嗦嗦。学写新闻正是对症下药。新闻的发表不光是论日子，而且要论钟点，这在恽逸群同志的一篇文章里写得很好。在延安虽然不要计算火车、飞机的钟点，但是你总不能不计算邮号发信、通讯员送信、报馆发稿排版、广播电台送稿广播的钟点。耽搁一小时往往就是耽搁二十四小时，你新华社耽搁了，人家中央社可不陪着你。所以在十分钟里写成一条新闻，所谓“倚马可待”，我们确是要练成这副本领。但是快了可不允许马虎。在这一点上，老实说新华社比中央社的名誉强得多，中央社不是不能比我们更准确，可是它经常发表许多谣言，这就把自己整垮了。新华社从来没有谎话，它如果偶然闹错，一定更正，但是更正一次总是表示一次的不准确，(我们希望能做到十年只更正一次，或是都不更正一次自然更好)，何况不准确不一定就是闹错，多半倒是并不错，就是在时间、地区、姓名、数目、名词、形容词这些方面笼统一些吧了。不过这是说到新华社去了，至于我们学写新闻的人，管保在开始写的十条新闻里有九条犯不准确的毛病。这个毛病虽然很有害，可并不难治，多叫医生诊断几日就会自动痊愈的。新闻的明瞭却比准确难得多，因为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明瞭的事情人家也明瞭，这就使自己的话总是说不明瞭。不说新闻的读者和作者多半相隔几千里几万里甚至几十万里，那怕只隔几十几百里，他就和你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读你写的新闻报导既不会随时翻字典、看地图、查各种参考书(实在说新闻里的名堂，字典地图参考书里也很难找到)，也不会把你过去的作品和其他有关的新闻都找在一起来对读，你可能给他的各种麻烦全靠你在写作时象□人一般地细心体贴、防患未然。礼多人不怪。你把你的读者每一次都当作对你的知识一无所知没有错，因为你得在你的新闻里每一次供给他详细的注释，横断面和横剖面的背景、色香声味、呼之欲出、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这样你的新闻就叫做“立体化”了，就叫做让人明瞭了。但是问题又来了，五脏俱全，但是麻雀仍然很小。你的全部作品最好就在一百字上下，再多也就是几百字，如果过了一千，这就成了长篇小说，有些面目可憎了，这可是我们学写新闻所遇到的最大难关呀。想想看，按我们的习惯，一开会就是半天，动笔至少三千，这才该服多少两泻药呀。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只能在两样事选择一样：或是写得长而没有人看，或是压缩压缩再压缩而人人愿意看。就这样，经过学写新闻的路子，你就能找到一种迅速、准确、明瞭和经济的表现方法。学写新闻的妙处有如此者。如果我们养成了事事讲求经济的习惯，做起事来效力就大，就可以做许多事情。
还有呢。学写新闻还叫我们会用叙述事实来发表意见。我们当然是要发表意见，但是最有力量的意见乃是一种无形的意见……从文字上看去，说话的人只是客观地、忠实地、摸索地叙述他所见所闻的事实(而每个叙述总是根据着一定的观点的)，这样，人们就觉得只是从他接受事实而不是从他接受意见了(而每个有自尊心的人，一般都是不愿相信意见而宁愿相信事实的)。新闻就是这种无形的意见，越是好的新闻，就越善于在内容上贯彻自己的意见，也愈善于在形式上隐藏自己的意见。你找每天英美通讯社记者的报道来看吧!他们从来不说我以为如何如何，我以为应该如何如何，看来他们简直是些透明体，只知道报道外界的发展。但是他们实在都是些很厉害的宣传部长，他们是用他们的描写方法、排列方法乃至特殊的(表面上却不一定是激烈的)章法、句法和字法来作战的，他们的厉害就在当他们偏祖一方面攻击另一方面的时候，他们的面貌却是又“公正”、又“冷静”。我们不要装假，因为我们所要宣传的只是诚实的事实，但是过于热心的表现，在这个颠倒的世界上，却反会使真实的变为可疑。
我的话已经说的太多了。这里边有许多点说不完。我来做这个提议又加上这么多的解释，大有使人误会为行家的危险。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所说的大都出于耳食，我要来宣传一番也只是表示一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微意罢了。无论如何我确信我们人人应该学写新闻。我们很多人现在还实在不会利用新闻来迅速广泛地传布事实，以至我们只知道把许多新闻的材料去闲谈，去说笑话，去做讲演，去写评论、写论文、写杂文、写抒情文，去办杂志、去出书，这至少是表示我们在某一方面的落后。新闻是一种时代的科学、时代的艺术，它的发展前途正是辽阔无限。如果人人都学会这门科学同艺术，不但对于我们的新闻工作有极大好处，而且对于我们的全部工作乃至每个工作人员的工作品质，一定都有极大好处。
(民国三十五年九月一日《解放日报》)
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料选辑 第五辑/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编.-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198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