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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土地革命时期陕北农民运动的发展

李景林


  1929年,我由西安回到绥德,任中共西区工委书记。那时,绥德地区的农民运动已经汹涌澎湃地发展起来了。这一年,陕北地区遭受严重干旱,夏秋两季庄稼收成很少,贫苦农民家家户户没有吃的。官府却催粮催款,加上地主讨债,弄得民不聊生。贫苦农民不堪忍受官府和地主的敲诈勒索,就起来同他们进行斗争。绥德西区从周家崄起一直到苗家坪,数千农民蜂拥到大地主家里抢粮吃,那时叫做“起漫吃大户”;南区农民向“义仓”要粮食,同“仓正”算赈;各区农民抬“龙王”向县政府示威,还打毁了鸡蛋工厂。农民运动兴起以后,党组织派马思俊搞了一些枪,配合军运工作,开始组织游击队。这一时期的农民运动,主要是要粮斗争,运动取得了胜利。
  1932年,我离开绥德到清涧工作,在界首村小学以当教员为掩护。界首小学只有10几个学生,贺仲清任校长(非党员),王学善(党员)在那里教书。我是个有名无实的教员,每天到处跑,很少在学校里。那时,清涧花岩寺民团团总韩起胜(脱党的)和界首驻军的一个排长冀其胜(也叫冀得荣)与我的关系搞得好,我利用他们掩护我工作。
  是年,国民党清涧县政府课征田赋粮很重,农民无粮交纳,特别是白三里各甲的百多个村庄,田赋最重,其次是苏二里。当时,每垧(3亩)地课征田赋粮1升,最高的达1升1合,少的也有七八合。1升粮交款达2元多。但是,每垧地每年仅收获5斗黑豆或2斗麦子、3斗谷子,每斗黑豆市价3角,麦子8角,谷子5角,总之每垧地全年收入不过1元5角,收入不足应交的粮款。因此,农民不堪忍受重赋税的盘剥,从而起来抗粮不交。国民党县政府对付农民抗粮的办法,就是把军队和民团分散驻扎各个乡镇,不给其发粮发饷,以当地的田赋粮款抵应发粮饷,由驻军直接向农民催要。农民不交粮款,就会遭受军队和民团的吊打,或列出名单,领上军队搜粮抓人,农民则四处逃避。国民党军队、民团既要不到粮,又抓不到人,只好谁有粮有钱就问谁要。这样,地主、富农的利益也就被伤害了一些。这时,不仅一般贫苦的农民群众抗粮,连地主、富农和依靠收粮进行中间剥削的乡老也起来抗粮了,这样就形成了全民性的抗粮运动。因此那一年有大小几次群众性的“交农”(即向反动政府交农具)运动,如最先领导抗粮的贺有、刘聋子(刘福祥的父亲)他们都是乡老,由于人少,抗的结果反被县府把他两人管押入狱。这样,反动的国民党地方政府,在农村丧失了一部分自己依靠的阶级力量。
  第一次清涧“交农”运动,是在1932年。农历9月间,下了一场冰雹,由我写了一个呈子,报告雹灾并要求减免田赋。报上去以后,县府不但不减免田赋,反而变本加厉的加重征收,催迫得也更紧了,还抓起乡老逼粮。群众听到官府不但不减粮反而扣人,个个义愤填膺,要上县城讲理要人,向官府交农具。随之聚集了数千人,老君殿的群众闻讯也来了数千人。县城被包围后,县长闭门不出,也不答应核减田粮。过了几天,群众带的干粮快吃完了,则陆续散了。这时,县长看到围城的人越来越少,即派民团出城抓人。这次交农具没有能进城,粮也没有核减。回来以后,大家商量组织抵抗。酝酿继续抗粮的意见也很多,有人提议要我写呈子,请县府调剂各里之间田赋畸重畸轻,以便大家都能交起;反对写这样呈子的意见说,那会引起各里之间农民兄弟的互相斗争,反而有利于官府的横征暴敛,好多人主张还是要想办法。
  1933年夏收以后,田赋粮比较轻的里甲(最轻的每垧地3合)有些动摇,打算交纳。这时一旦有些村子交纳了田赋粮,则一年多时间的抗粮斗争将会前功尽弃。况且多数农民确实无法交纳那样重的田赋,无论如何是非抗下去不可。因此由界首学校的校长贺仲清出面,继续组织了几十个人到各村下命令:有钱也不准交纳。贺又对我说:“这个事没有公开的头头不行,得由我公开出面领导。”但是,农民抗粮是同官府的合法斗争,为了不致使敌人找到口实,在白色恐怖下,共产党员不能公开出来领导抗粮,尤其我是西安坐监狱回来的,是地方上最红的党员,我一出面就要变成非法斗争。但是也不能看着不管,当时离上级党和领导又远,无法请示。怎么办呢?贺仲清提出,采取群众起来“拉”的办法。因为只有采取这个办法,才能骗过敌人的耳目,驻军和民团给上司打报告时,就会说闹粮的农民了不得,把学校的校长、教员都拉走了。
  一天下午,几百人到界首“拉”我和贺仲清。界首驻1排白军,也没敢阻止群众,贺仲清的家属向驻军报了案,我们和农民群众当晚到了定仙墕,又“拉”曾经当过区长的贺廷泉,并开了会议决定第2天都到花岩寺,再集合各里群众商量。第2天连贺廷泉、贺仲清都由群众拉着到了花岩寺,沿路又卷进了几百人。到了花岩寺,先给民团团长韩起胜打了招呼,我们召集有关群众商定还是请求减免田赋。我以群众的名义向县政府写了一纸呈子,用数字说明官府的田赋粮过重,农民无力交纳,应该酌情核减。唯恐敌人识破我的字迹,我拟就稿后由白恩林抄写。公推贺仲清拿上这个呈子带领群众进城同县政府谈判,黄石山帮助贺仲清带领群众。黄石山也比较胆大,还能听我们的话,闹粮后不久我就介绍他入了党。
  贺仲清是个揽工出身的人,老俩口无儿无女,曾代贺廷泉任过几天国民党区长,社会经验丰富,能说会道,做事很有办法,我常常利用他办些事。所以闹粮也是让贺仲清出头同县政府谈判。几千人到了店则沟,遇上从县城里来的左协中的1营白军,也有县政府的代表,谈判了条件,要贺仲清进城去,群众就在店则沟等着。在店则沟,营长对群众提出的减粮条件答应了,群众才未去县城,又着人带信去见了左协中。左协中同意店则沟谈的条件,但县长和清涧绅士们不同意。贺仲清进城谈判毫无结果,县政府还发现贺是聚众抗粮的头头,欲扣押,但贺发觉后逃出来了,回到店则沟时群众已经散了。
  大家继续商量决定:官府催粮来的人少就打,人多就跑,就这样抗到冬季。此后县政府催粮要款逼得更紧了,衙役们到处横行,更加激起了广大群众对反动统治阶级的无比憎恨。腊月初七日(公历1934年1月21日),群众到解家沟赶集会,县政府的催粮催款委员带领差役催收粮款,非刑拷打和随意禁闭群众,迫令群众限期交纳。这时,陕北游击队第二支队正由安定(今子长)回来,于是清涧区委在安家山召开了1次党的干部会,根据当时情况决定游击队在赤卫队和贫农会的配合下行动。会后,即根据党的决定杀死了几个催粮催款的委员、衙役和东区区长。从这一天起,自发的抗粮斗争也就发展成为有组织有领导的群众斗争了,斗争的方式也由秘密斗争、合法斗争转变为公开的武装斗争了。接着,从邓家川到周家山移动了几个地方,召集绥德、清涧两县的党、团员活动分子会议,决定成立两县的党、团县委会。会议开了六七天,移动了3个村庄,几十里远,由无定河西移到河东,最后在周家山结束,崔田民和我一直参加到底。根据会议的决定,各村成立贫农会和赤卫队,并组建起40多个区,会议所订一年的计划3个月就完成了。原计划发展陕北苏区的几条路线也很快地打通了,和吴堡、安定都建立了联系,和陕北特委的关系也密切了。几个县之间的农民都组织起来了,而且到处都能给我们放哨送行。那时,干部很少,各村仅有1名会长,1名队长,也来不及训练。我记得当时只有1本《游击队怎样动作》的教材,而且还是从苏联翻译过来的,其中许多内容不适合我们当时的情况。
  农民组织起来以后,敌人一两个人根本不敢出来,少量的部队也轻易不敢行动。群众见敌人来的人多就转移躲避,敌人抓不到人要不到粮。于是,敌人也变得狡猾了,经常化装成老百姓入乡抓人。1934年春,为了应付敌人小股的便衣队,赤卫队以排为单位上山集体种地。夏收以后,又集体收藏,但因没有进行分配,群众吃不到粮食,因此有些村子也就办起集体食堂来了。有些村子集体收藏的粮食被敌人抢走,弄得整个村子没有吃的。从而,在群众中一度产生了混乱,群众很有意见。是年秋,接到中央的土地法等文件,立即作了纠正。
  那时,集体种地,集体收藏粮食,是当时阶级斗争的产物,是敌人逼出来的,不这样做就不易对付敌人的小股便衣队。根本原因在于我们当时武装力量弱,保卫不了发展很快的苏区,又缺乏分散坚壁清野的经验。
  农民组织起来以后,各村都有贫农会,并根据山西的经验成立了互济会,吸收富农参加,有的地方也吸收上中农参加。互济会就是大家出粮出钱,救济灾民、难民和少吃无穿的人,采取这种募捐的方法,比较容易把富农的粮食和钱物拿出来,进行社会救济。互济会在当时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救济了一批灾民、难民和少吃没穿的人。后来,在《西北斗争》上面登有文章批评,说互济会实际是富农会,而美其名曰互济会。这种缺乏历史观点的看法是不对的。
  是年冬,在农民组织起来以后,根据中央土地法和其他有关文件,清涧县开始建立政权,分土地,烧旧契,并颁发新契。我记得新契上写着“中华苏维埃五年”或‘六年”。在决定烧旧契时,由于缺乏阶级分析的观点,对于穷苦群众之间的借贷关系没有很好考虑,就不加区别地也付之一炬,是不对的。但以后看到中央文件很快就纠正了,当时工作发展得快,我们水平低,赶不上形势发展的要求,工作中发生错误,但发现了改的也快,根本没有形成什么路线。
  (王绥中1964年1月整理)
  

陕北革命根据地/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共榆林地委党史研究室编—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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