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八千驮

莫艾

　　一
　　延安县6万多的人民，今年要从离此700里的盐池，驮回盐1.8万驮①，就是270万斤。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我们如果把它形象化，那末，驮运这个数量食盐的牲口，就会从延安出发，经过安塞的高桥，一直排列到志丹城，长达180里；假使把这些食盐连麻袋叠在一起，就会把参议会大礼堂塞得满满的。它在国民经济上的价值，能供给36万到54万人口一年的食盐量。同样，做财经工作的同志，将在延安县增加抗战财政和国民经济的统计表上，惊讶地填上一个巨大的数字——2430万元②。
　　要多少牲口才能完成这个重大的任务呢?这实在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延安县的牲口虽然比较其它各县要占一个很大的比例，但骡、马、驴三者总和起来，也不过4127头(建设厅去年统计)，而能够驮运食盐的长脚牲口只600头左右，它们过去是庄户们卖柴售炭的运输者，真正能够提出驮盐的牲口，只南区有100多头，其他各区就是很少的了。现在按照运输大队部的计划，至少得组织1000驮牲口，今年平均每驮运14次，才能完成这个巨大的任务，那末，怎样能把这些分散的牲口集中起来呢?怎样组织到1000驮的牲口呢?
　　①驮以毛驴计，每驮150斤，下仿此。
　　②现在盐价每斤9元。
　　二
　　1.8万驮——这个巨大的任务，在政府还没有正式公布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的口舌，却在农村里普遍地传开了。这个消息给一般做惯庄稼的农夫们，多少带来一些任务重大的感觉。由于习惯与经验，虽然驮盐有更远大的利益，但他们宁愿多种一些庄稼，这在他们计算起来，也许要比驮盐的利润更大一些……但是，在南区的公民们，他们已经没有这样大的顾虑了。远在去年8月合作社宣传“公盐入股”的时候，四乡农民李生良就入股1000元，当时的约言是：如果公盐任务超过红利1000元，不足之数，由李生良添补，如果在1000元之内，合作社负责代交公盐。李生良并且凭这1000元的股票，在合作社赊了500元的货物，等到公盐布置下来的时候，果然没要李生良负责，于是老百姓们都传开了。到去年12月的时候，自动以公盐代金请求入股的就有40多万元了。现在全区三分之二的人民，已经以等于须缴公盐数的代金，算作股金入到合作社里来了。他们现在手上已经执有合作社的股票，合作社并且已经向他们说明，今年的公盐任务，完全由合作社以股金票的红利负责代缴了。如果说他们还有顾虑的话，那就是全区4700驮的运盐任务，公盐只有820驮，还有私盐3880驮，这又怎么来完成呢?他们产生了一种新的希望与信心：“合作社一定会给我们想办法的。”
　　这个猜想倒是完全正确的。当全县运盐数字还没有正式决定的时候，刘县长和刘主任在原则上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决定扩充运输队，由运输队负责完成人民运盐的任务。他们是这样设想的：只要运输队扩大到足够的程度，公盐也好，私盐也好，就有办法完成了。这就是他们所提出的“通过公盐完成私盐”这一口号的内容。他们的具体计划是抽出大部分的公盐代金购买运输牲口，再以这支雄厚的力量，利用合伙的方式，更多地来组织民间的牲口。在这方面刘主任尤有独到的算计，他预先就调查得清清楚楚的了，南区可以设法组织在运输队里的牲口，共200头，合作社原有100头，今年又买好了30个骆驼，连驴带马，合扯300个骡子①，每个骡子20天②驮盐一次，从3月起③到12月止，共扯驮盐14次，那末，到年终的时候就可完成6300驮，南区的运盐计划不仅可以完成，而且超过任务四分之一以上④。全县的公盐代金720万元，抽出900万元买500驮牲口，组织民间牲口500驮，合组运输力1000驮，全年共运盐1.4万次，即210万斤，6000驮公盐计63万斤，余147万斤顶私盐1万驮稍弱，再加上私人零星的驮运，1.8万驮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①每骡载重225斤，等于驴驮一驮半。
　　②从延安到盐池驮盐，平均来往18天，除下雨耽搁等等，故以20天计。
　　③1、2两月已经过去，故从3月份算起。
　　④南区1943年驮运公盐的总任务是4700驮。
　　三
　　现在南区的农村里，当人们提到合作社三个字的时候，种庄稼的汉子们，谁都极自然地放下满脸笑容来，向你介绍合作社的好处，他们说：“咱们有了合作社，什么事都比人家占便宜，现在我们的公私盐又都由他们组织的运输队代运了。”他们说：“人家出了公盐代金就出了，咱们把代金入股，除了向政府缴纳了实盐外，仍然还是股金咧。”其实，还不仅这些，如果“公盐股金”的利润超过应缴的公盐，还能再分红利，而且，更重要的，明年的公盐数如果在价值上还是和今年相等的话，那末，南区的公民们，就不必再过问了，因为合作社自然会给他们以第二年度“公盐股金”的红利代交了，而且股票是永远的仍然存在啊。
　　因此，南区合作社的办公室里，送公盐代金请求入股的人们，每天总是川流不息的。现在他们已经收齐该区代金总额的三分之二以上了。人民除了以货币作代金外，不少的老乡们，当他们了解运盐的道理之后，他们把可以抽出的牲口和鞍子，折合代金，送到合作社里来了。
　　而另外一些喜欢吆牲口的以及过去私人运盐的长脚夫呢?他们更高兴了!一乡三十里铺的脚夫封世英，把他原来的6个骡子吆来了，把他去年向合作社借9万元买的8个骡子，4个驴子也吆来了，把他今年的两个骡子也吆来了，另外还带了他的堂弟的两个骡子，一齐吆到合作社里来入股了。一共20个牲口，当即按照市价，除了向合作社借的9万元不计外，共折价13.4万元，合作社退了1.4万元给他，又拨出作价6万元的4个骡子，1.6万元的现款，这样，连借款在内，合作社出了18万元，共合资本30万元，牲口马上编成“延安县运输大队第22中队”的番号了。封世英现在就是这个中队的队长，由他自己召来的6个长脚夫，也成为中队雇佣的队员，他们已经在前几天向盐池出发了。
　　封世英入股不同于“公盐入股”，这是运输合伙的性质，这个中队虽然由他指挥，但他须绝对受运输大队部的领导与遣调。他们合伙的条件是“四六入股，对半分红”，封世英出资金四成，合作社出资金六成，但结帐的时候则是平半分利。这个中队的人员除了6个队员每月支俸800元外，队长是没有俸给的。
　　在他们出发之前，我见到了这位中队长，他是一个30余岁的壮年人，正象所有的脚夫一样，喜唱、爱说，和一般农民比较起来，有着较多的活泼，而且在任何一个可以表现的机会里，都爱把他那种轻快不羁的个性表现出来：“吆牲口惯了的人，家里哪里盛得住呢?在路上，有吃、有说、有唱、有笑，洒乐多了，好同志!”他在答复我的问话的时候，他是哈哈呵呵的笑着说的。
　　他并且极力推崇他的大队长刘永祥同志，他拉着他说：“我们的老弟于运输队，我们当然要大伙儿来。”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原来刘永祥同志是吆过13年牲口的老手了，在边区的脚夫中，只要一提到刘永祥的名字，没有一个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急公好义的洒脱人”，和他结拜兄弟的脚夫，就有400多人，在几个礼拜前雪花纷飞的两天内，就有50多个脚夫来投奔他。
　　如果现在要问封世英为什么要参加运输队呢?那末，把他冗长的谈话组织起来，那就只有这样几点了：一、自己吆牲口没有运输队的力量大，发展快，而且路上差使多，插上运输队的旗子，就什么问题也都不会发生了；二、一个人吆牲口没有人管束，高兴就走，不高兴就停止，一年最多走盐池10次，参加运输队就至少得走14次了，这样，牲口的草料又都“吃在门外”，不用自己花费了。
　　他正计划把全中队的牲口添到30头，并且都要换上骡子，在这个计划实现的时候，他这个中队每次的运盐量就要增多四分之一了，而这个计划，他现在的确有力量实现了。
　　所有参加运输队的故事，大体都和封世英的情形一样。不过，在封世英参加了之后，全区的脚夫以及有牲口的人们，都更热心参加运输队了。一乡马庄的刘向存，他虽然一个牲口也没有，但当他把这个例子拿回去宣传的时候。全村有较多牲口的4户农民，就一齐交出了12头骡子和驴子，作价13万元，合作社退给他们1万元，又拿出17万元买了9个骡子，他们也成立了运输队了。
　　“先前还是不顶事的牲口，现在可成立了偌大的运输队了。”人们这样的宣传着，也这样的实行着。于是，曾经被一般不调查、不用脑子的人们认为没有办法组织起来的那些散慢的马呀，驴呀，骡子呀，现在逐渐地集中了。
　　四
　　南区合作社的这些办法，在全县引起了极大的注意，经过县政府研究后，就决定全县的运盐任务都照这样的办法做了。现在县上已成立了全县统一领导和指挥的运输大队部。这样，不仅南区的公民们向抗战政府有了缴纳公盐的保证，有了赚钱省事的保证，而且其他各区也同样享受到这个好处了。今年1月份县上召开的区长联席会上，就根据这个原则做出具体决定，确定各区驮运公私盐任务的数额，公盐代金一概由各区合作社代收。
　　这在南区，由于南区合作社在群众中已建立坚固的威信，组织长脚牲口，完成运盐任务，当然不成问题。其他的某几个区，虽然公盐代金也收齐了一半以上，但没有发动组织私人牲口，只是依靠公盐代金买了10至20头牲口。刘主任在这里曾着重的指出过，光靠公盐代金，不组织民间牲口，无论如何，是不能完成公私盐的任务的。甘谷驿年底买了12个骡子，到正月半还没有动弹，所吃的草料已花去1万多块钱了。经过了全县合作社主任联席会和县委干部会上的讨论，马上把这个偏向也捩转过来了，新的规定，确定完全由运输大队统一负责，各区所买的牲口以及代金，也完全归运输大队部统筹统支，各区合作社派队长一人，参加大队部，集中运输，听候调遣，有计划地组织和配备民间牲口，指挥驮运。盈余利润按照各队成绩，分别算帐。大队部除了完成1.8万驮的运盐任务外，并保证要赚回等于全部公盐代金数的利润，即六七百万元的利润，实现为群众代交公盐的诺言。
　　现在运输大队部已集中牲口600多驮。他们并且商得盐业公司的同意，在南区设立盐店。另外，他们还在定边、张家畔、安塞旧城、暮于、化子坪、高桥、樊家砭、志丹、王庄、乱石头、新安边各站设立了草料店。
　　此外一个重大的措施，就是他们从代金中抽出100万元，成立了“预备队”，这个“预备队”里除聘请了两个专门兽医外，还预备了若干牲口。哪一个运输中队里的牲口病了，在回到延安的时候，立刻作价交给“预备队”负责医治或出售作其它用途，同时，预备队并随即供给这个中队健全的牲口。这样，运输队中一个最严重的威胁——即死牲口的威胁，就相对地减轻了。
　　五
　　延安县今年1.8万驮的运盐任务，其中公盐6400驮，其余都是私盐。“通过公盐完成私盐”，就是要在公盐代金流动的短促时期内，利用720万元的公盐代金，完成等于3倍公盐的任务。政府给它的期限，是在4、6、8月份前分期完全交清，每期的公盐数是2000驮。所以这项资金的周转期是非常短促的。同时，目前运费高昂，售价平平，又不是在“放青”的季节，这样，合作社能保证给“公盐入股”的人民，以利润来帮助他们缴纳公盐么?并因此而发展全县各合作社的股金么?运输队能保证参加运输队的脚夫赚钱么?并因此而建立以后运输队的坚实基础么?
　　我向刘主任特别提出这个问题。
　　“我在县委干部会上所提出的集中运输的道理就在这里!”他着重地说：“无论如何，对于群众不能失信，我们所提出的保证是有办法的。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赶快把代金集中起来，买足500驮牲口，发动群众合伙。”原来，全县的公盐代金虽然收齐半数以上，但各区合作社还没有交到运输大队部。他们所组织好了的600驮运输力，其中用作和脚夫合伙的资金，它的主要来源，是盐业公司、光华商店等机关投资的500余万元。由于这项巨大资金的协助，使运输大队部组织牲口的计划，有着更顺利的条件。所以刘主任认为在最近期内能够把代金收齐，对于完成公盐代金，有着很大的影响。现在，他计划在旧历七月里结帐一次，因为到那时候，赚利多少，就可完全看出来了。如果不能赚回600万元，那末，就把公盐代金中金额200万元去加强消费合作的力量，和人民的消耗联系起来，周转3次，600万元也就可赚回来了。“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运盐任务的及时完成。这里，和组织运输力、运输资金同样重要的，是使他们看见与了解这是有利的组合。”刘主任说：“否则运盐的一切计划就要垮台了。”
　　从远大的见解来看这个问题，这是延安运盐问题中重要的一着。“运输合作目前正是萌芽的阶段!”刘主任指出在这个阶段里，一定需要在消费合作的收入上来补助。由于今年是发展这种运输合作组合的第一年，是建筑以后运输合作基础的开始，一切设施和装备，都需要花费很大的资金，所以今年单从运输的本身企图赚上一本一利，事实上是不易做到的，即使有利，首先应该使参加运输队的分子获得较大的利益，刺激他们对于运输合作的兴趣。
　　——那末，怎样具体完成以红利代交公盐的任务呢?
　　——把消费合作的利润移挪到运输合作的方面来。
　　依据刘主任的统计，去年全县消费合作净获纯益200多万元，估计今年可赚300多万元，加上运输、生产等各方面的利润，完成六七百万的红利是有把握的。“这是合作社建立家业的基础，只要今年能为群众积蓄六七百万元的财富，就是合作社增加六七百万元的股金，到了明年，这股力量就会非常的伟大了。”谈得兴起的时候，刘主任更加兴奋了。
　　是的，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全延安县各合作社资金的总额，就会由200余万元上升到八九百万元了。而今年1.8万驮的运盐任务呢?刘主任说：“一切布置都停当了，已经是没有问题的问题了。”
　　六
　　完成公盐，增加抗战财政的收入，驮运私盐，促进国民经济的发展，这是运盐的政治目的，这是运盐任务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怎样在工作中贯彻这个目的，并且怎样使农业生产和运盐任务在时间上的以及习惯上的矛盾统一起来呢?
　　这是一个非常艺术的组织工作，刘主任在这次具体工作中，都把这些问题解决了。
　　(原载1943年4月7日《解放日报》)
　　

南区合作社史料选/延安地区供销合作社，延安市供销合作社联合社编.—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