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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主任

莫艾

           
  一、“毛主席的话”
  南区合作社的办公室,现在更新颖而光艳了,洁白的窑壁上,扫刷得一点灰尘也没有,那上面端端正正地悬着一幅彩色的布幛:
  “合作社的模范
  书赠刘建章同志
  毛泽东”
  “是毛主席送的咧!”
  “毛主席送的么?”
  “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吧:……模范……刘建章……毛泽东”。
  “模范!毛主席说的,哈……哈……哈……”
  “对着呢,毛主席说的呀,我们的好主任。”
  这窑洞里兴奋而且紧张。送股金来的,商量问题来的,以及串门子来的,这些川流不息的老乡们,他们还要比刘主任更加高兴呀。白布或毛巾包扎着的十几个人头,拥挤在那幅题字的前面。
  老乡们,伸出他们粗壮的劳动的手掌,好奇地,在那题字上抚摩着,抚摩着。
  二、群众的佣人
  “秘密么?很简单,只要真正能够为群众的利益着想,把合作社的业务和群众的生活联系起来,一切事情就好办了。”
  南区合作社刘主任、刘建章同志最后答复了我的追问。
  的确,他全部秘密就在这里,延安南区人民流行着两句俗语,他们说刘主任是他们公共的佣人,南区合作社则是他们全区人民的帐房。他们之中谁有了问题,都要来请教他,疾病、死亡、婚嫁和缺乏生产用的工具,要来请他帮助,如果鸡子生了蛋,做买卖赚了钱,或者是谷子吃不了,怎么办呢?那末,谁也不会迟疑。“到刘主任那里去吧。”
  “刘主任是共产党员,是真正帮助我们谋利益的老实人。”南区一个叫方德元的老百姓,他毫不思索地告诉我;“这是我们谁也不怀疑的。”
  建筑在群众基础之上的这些威信,不是偶然的,这里有着很多有趣味的故事:
  二乡农民杨生贵,1936年入股苏票5元,后来又陆续加了20元,共25元,从1938年起,4年中买铧8叶,比市上便宜280元;火柴20包,比市上便宜100元,布匹40丈,比市上便宜200元,1940年年底讨儿媳妇赊布10丈计360元,1941年底仍还原数,但要照布价来算。应该是1600元了,这里又便宜了1240元;25元股金现已滚到200元,净利175元。
  南庄河农妇李氏利用空暇,去年1年纺纱83斤,赚花41斤半,值4150元,合作社曾奖励她4次,现币和袜子毛巾等合算在内,值300元,这样,她全家3口的衣服和日用品都顾上了。
  金盆区一乡农民薛开有,1938年10月入股10元,年底以300元买驴子1条,向合作社借了200元,过了3个月,他把驴子卖给别人的价钱,就是500元了;南区四乡农民李毛子,1938年10月入股3元,1939年春合作社借给24元租牛1头,多打5石粮食,值当时市价800元。
  去年春天政府动员教育经费,自卫军放哨费3万元,高峁湾生产股金8000元,银行储蓄券2万元,共6.2万元,分3次动员,每次每户开会收集,要误工一个,3次误工3个,全区1700余户,应该交这项捐款的至少1000户,就是要误3000工,每个民工以30元计,单只这项误工就要9万元,又加上6.2万元,总共负担数就是15.2万元,但合作社以部分红利都一齐代人民把6.2万元交纳了,这里无形中帮人民节省了9万元的负担。
  象这一类例子是非常之多的,而它的发明人就是这位为群众所崇信而被称为公共佣人的刘主任。
  三、懂得群众的感情和需要
  他在合作事业上的发明是很多的,他为什么获得如此多创造呢?一句话:他懂得群众的感情和需要,同时也因为他善于调查研究,掌握材料。
  全区1700多户,7100多人,除了个别新来的移难民外,他完全是熟识的,这熟识不仅是一般的“点头之交”,每一户的财产和每个人的性格,他都是透明的,他有一本很宝贵的册子,哪一户多少人?多少劳动力?种多少冬麦?多少糜谷?副业收入多少?以及鸡犬猪马牛羊,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调查的方法,也是多样的,他经常在“谈家常”中了解每户的经济情况,有时也进行正面的调查,象这样的对话是再适当也没有了:
  “多少人?多少牲口?”
  “你为啥调查?”
  “你不是要买铧、买盐、买布……么?我问清楚后就好预先准备了。”
  “他是给我们谋利益的老好人。”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是确实的情形,按照他的调查与统计,他得出了每人每年平均须向外购买必需品的消费数字,以1938至1939年物价计:1尺3宽5丈长的老布1匹18元,农具5元,用具6元,应酬6元,4斤半食盐、1包火柴、1片水烟,加上迷信品5元,共计每人每年需消耗40元;1942年冬则需消耗1500元,如果每人把他的消耗费预先用半数入股,则合作社所赚的红利,就可把这些开支完全解决了。他占有了这个材料,因此,他所领导下的各个合作社,进货和销货,都是按着他所计划着的规律进行的,剩余和亏本的事当然就不会发生了。
  他对人也是有研究的,他的方法是:“为了教育他,可以放得开些,只要掌握了原则一方面,就是更远大的利益一方面,对于欢喜占便宜的人,不妨给他一些便宜。”二十里铺有个叫老张的农民,他对合作社是没有认识的,在个性上是贪小便宜的,刘主任征求他入股的时候,他几乎说出120个困难。
  “真的没办法么?”刘主任问。
  “谁骗你,我现在还希望能借到200元哩。”老张负气地回答。
  “我借给你好了。”刘主任真的马上借200元给他,并且帮他计划了一回买卖,过了两月,净赚100元,于是老张恍然大悟了:“原来合作社真有好处。”他现在已经入股800元了。
  有个乡长,他在群众中的威信很高,但他对合作社的认识也正和老张一样,并且要把已入的股金抽回去了,刘主任一再告诉他,过了年就会一本一利了,但是他终于抽回了,并且影响着他庄上的另一个人也把股金抽回了,刘主任索性多叫了两个和乡长同庄的社员来,在说明社务情形之后,就告诉他们:你们如果要抽股金,现在照抽好了。那两个人没有肯抽,过了两月分红的时候果然一本一利。于是这两个人就到处宣传,刘主任的威信更高了。而乡长也就懊悔不迭,但还没有因此转变了他对合作事业的认识。因为乡长在群众中威信很高,刘主任决心要争取他,合作社买了几千只羊子的时候,就以较贱的价钱,分了50只给他,第二年就变成80只,乡长的生活大大改善了。“你不要合作社,羊如何拦上?”刘主任半开玩笑似的问他。到了这时,他被现实的事实教育过来了,他现在是一个分社的主任。
  四、冲破“教条”
  1937年,刘主任还是当会计的时候,他看出一点:“为什么要限制每人最多10股呢?在这里,谁敢操纵,不是股金越多越好么?小小的资本能做些什么呢?”但他和王天金(当时的主任)同志商量的结果,他的提议遭到了尖锐的反对:“你要个人发财,实行资本主义么?”而王主任对他的回答则是:“上面的指示呀,怎好更改呢?”
  互相间的争论是很激烈的:
  “你现在一个资本也没有,怎能掌握人家的资本?”
  “同志,只能平均入股,多不得的……”
  “钱在我们手里,依人计数,依股分红,即使有谁入100万元,那对我们有什么损害呢?”
  股金的限制终于取消了。接着作为争执题材的是红利问题,原来是上半年入股,红利多得,下半年入股,红利少得,而刘主任的意见呢,不分先后,平均分红。
  “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这是一位对合作社很有研究的人疑问。
  “是的,表面上看来是不公平,”刘主任说,“但是为了刺激群众能多多入股,我们如果能有大批资金,来回一大,利润也就跟着增高,上半年入股人所得的红利,不会因而减少,相反地会增加了。”作为这个理由的根据还有两点:第一,上半年入股的人只占少数(四分之一),多数是下半年入股的,很快地使他们得到很大的红利,那对于他们实在是多么大的一股刺激力呢?第二,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股金。
  经过3天的讨论,当这个提议通过之后,合作社的股金马上由1.2万元上升到4.5万元了。
  五、“托拉斯”
  这不同于私人企业垄断下的“托拉斯”,这是一个很有趣味的故事。
  南区合作社的附近是没有商店的。但在1938年,一位名叫高其贵的“货郎”,把历年积蓄的3000块钱,准备在三十里铺开铺子了。
  刘主任找着他,他们谈论着高万有的故事。高万有也是喜欢做买卖的一个小商人,他到城里一家大商店去批货,但他只有10块钱,那大商店的掌柜很“慷慨”,居然又赊了50块钱的货物给他,可是货还没有销售出去,而1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高万有只好以50元的代价探卖了1石麦子,隔不几天,麦价飞涨,每石竞涨到100元了,而赊来的货物呢?过了两个月才卖出去,只赚了12块钱,而他在无形中很早就损失了50元了。
  “资本小,转不过身来。”于是刘主任向高其贵说:“向大商店赊帐吧,高万有何苦不是这样想呢?但结果垮了。”
  “大家合作起来,力量就大了。”这句名言终于把高其贵说服了。虽然还是设立了铺子,并且得到合作社双倍于他的资金的投资,但这家铺子已不是私人的谋利工具了,而成为农民们集体的经济组合了。
  这就是南区合作社“集体分社”——兴华社诞生的经过,现在这个分社的资金已达12万了。它和其它的十几个“集体分社”一样,总社给分社投资,而分社在盈余额内,又抽出一部分资金向总社投资——发展生产合作。这样,分社成为总社的一个细胞,它们的关系相互交错地结合着:分社可以因时因地策划农民的业务,经济独立,但在政策上,必须绝对受总社的领导;分社关心着总社,总社的力量更加增大,并且真正成为南区农村经济中的领导中枢,运用自如了。
  刘主任认为这个“变商业为合作”的政策,对于南区合作社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六、两项杰作
  “运盐是有利的,为什么老百姓不满意呢?”1941年政府领导运盐的时候,有些人情绪相当低落,曾有谣言传播:“某人的驴子运死了”、“某人死在路上了”。如此,部分的农民,甚至用病驴去驮盐。“让事实来击破这些谣言,还是由合作社来包运吧!”刘主任盘算着。
  在他的号召下,全区的群众顿时都传开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把代金送到合作社,算做股金。合作社专门组织的运输队,于是熙攘在延定路上。合作社的股金立刻增加了7万多,农民方面呢?代金算作股金,公盐是由合作社代他白运了。有运输能力的,索性成为合作社运输队的队员,例如四乡姬生华,在合作社集体运盐的组织里,3个月运盐3次,赚了2300元,这要算运盐中最丰的利润了,原因就是组织在集体的运盐队里。
  象这一类便利民众,便利政府的创作是很多的,但最出色的,要算包缴公粮了。1941年公粮20万石,造谣分子就宣传1942年一定是40万石,部分农民的生产情绪因此低落了,边区政府虽然公布1942年公粮决不超过16万石,可是个别老百姓依旧将信将疑。
  稍园子梁农民方德元,还是唉声叹气:“困难呀!困难呀!”
  “我说一点也不困难,你说,究竟有什么困难? ”刘主任诘问他。
  “不是今年的公粮又要加倍了么?”
  “政府已经决定比去年减去4万石了,你说加倍,难道乡上没有给你言传么?”
  “哦!言传,言传还不是那回事!”
  “老方,我给你写包票……”
  于是刘主任便把方德元的家业一算:老方是民国二十年前从上边移来的难民,革命前还是一家4口人的穷光蛋,现在有两个骡子,1马1驴,3牛百羊值市价7万元,兄弟俩都讨了老婆,花去了4万元,40来垧分得的土地还不计算在内,已挣了11万的家业了。刘主任向他提议,叫他把全家副业和人口入股,依照合作社的计划种庄稼,保证他明年的家产增加一倍。这个提议虽然没有成功,但方德元还是依1941年出的公粮数13石,预先交给合作社,算作股金。刘主任给他的保证是:公粮无论涨多少不要老方负责,预缴的公粮算作股金,照股分红。方德元的生产情绪不仅安定下来,而且大大地提高了。去年他开荒8垧,多打了3石多细粮,而去年应交的13石公粮,合作社以红利帮他全交了,他所预缴的公粮,还算做他的股金,丝毫也没有损失。方德元今年真是高兴得了不得,他今年还要开荒8垧。他到处宣传说:去年的13石公粮由合作社帮他白交了。
  去年包缴公粮总数计260石,包了的人固然提高了生产热忱,没包的也稳定了生产的信心。
  “假使在缴粮的时候收买不到谷子,那怎么办呢?”我问他。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说:“一定要和老百姓的消耗联系起来,群众需要买合作社的日用品,那末,他就非卖粮不可,如果不能掌握这个条件,合作社就要垮台了。”
  “假使遇到灾荒,群众无粮可卖呢?”
  “不会全边区都遇到灾荒的,假使真的不幸这样,那我们就要老早到非灾区收买去了,而且不仅要代交公粮,还要调剂老百姓的需要哩。”
  他非常有把握地,毫不思索地回答我。但是他也顾虑到一点,县政府是希望南区合作社今年把全区2480石公粮全部承担下来,但是他核算的结果,2000余石公粮值时价300万元,总社全部资金只200万,是没有充分把握控制这个巨大的数目的,同时陡然要收买这样多的粮食,一时也不易收到,所以今年只包了300石,值时价30余万元,“事业的成功,要从逐渐试验中得来。”。不轻易发笑的稳重的面孔,在谈到兴趣起的时候,他的长着黄须的两唇也咧开了。
  七、聪明和毅力
  刘主任是一位外表很朴素,其实是非常聪明和毅力坚韧的人物。他计划着做的事情,在任何情况之下,总是要把它想通和做通的。
  在包缴公粮的方针还没有想通以前,他的妻子说:“他好几晚没有睡着呢!”在黑夜中,睁着他那灰白色的眼球,象呆子似的直瞪着漆黑的窑壁;这样久了,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影,就把他吸引到外边去。这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是的,县政府的顾虑也不错呀!假使买不到粮,怎样交代政府呢?”他为这而烦恼了,他的思维也更集中了,经过夜以继日的反复的考虑,他通了:“包缴一定数额的公粮,是有保证的,老百姓必须向合作社购买日用品,那末,他们是不可能不出售粮食的。”
  在每次计算红利以前,也正是合作社遭遇到考验的时候,社员们如真的把红利提回,那合作社的力量不但不会增强,在战时物价的威胁下,很显然的,必定会削弱以至无能再起作用了。何况南区合作社虽是不斤斤计较公积金的呢——那当然是更会垮得快了。这时,刘主任的灰白色的眼球,又沉着下来了,在漫漫的长夜中,他终于找出了一条规律:“更密切地和人民的利益结合起来吧——红利当然要分给社员,但是不是可以通过合作社,把这些红利在社员自愿的原则下,为社员做更需要做的事呢?”
  在刘主任的号召下,南区的人民,在1941年,把红利请合作社代交了公债票;去年的100万红利,又算做公盐代金入股了。
  他的这些毅力和这些办法,使他的助手们非常倾服他,没有信心、没有兴趣和“合作社不能够存在”的想法,都被事实纠正了。而“合作社股金算做负担”的说法,南区的民众也自动地纠正了。
  “你怎样想起这些办法来的呢?”我热望着他的朴素的面容,谛听他的回答:“时时刻刻地把心思用在业务上,要想,要多想,不要急,办法自然就想出来了。”他并且继续为这而解释着:“想通了,就要坚持,事情的好或坏,在没有真正得到证明以前,不能半途丢下……要负责任。”他说到最末一句的时候,似乎特别加了一点劲。
  他就是这样一个勤于思索,富有毅力的人——当然,不是脱离情况和人民生活的凭空的思索。
  八、曾是五次被劫的商人
  他是佳县人,在45年前,生在一个卖挂面为生的小农家里。很幸运的,他读了一季“冬书”(即冬学),后来又在小学里念了不足3年的“长学”,于是他就做了米脂一家地主的伙计——管帐的。兵荒时一只12两重的元宝不见了,老爷咬着他偷藏起来的,于是他只好逃到山西。从此,他就成为当兵的,赶驴子的和做买卖的商人了。山西的临县、塞外的盐池以及包头、韩城等,都是他经常来往的地方。
  他对人的态度非常和厚而谦虚。冬天了,他披着一件老羊皮大氅,无分风雷昼夜,经常在山沟里串着,一个月只有5天的时间在总社里,其余的时间都是奔走在分社里或老百姓的家里。
  我曾和他同行过几天,几乎每一个人都要招呼他,而且是亲热地招呼他。
  他除了会医病以外,他还会“算命”和“相面”,“见他的鬼——可算得好的太呢。”他自己也笑起来了。
  他曾是5次被劫的商人。他的两手至今还有被绑的印迹。他做买卖非常精明,但是每当“腰缠万贯”的时候,就都被盗匪抢劫净光了,而当时官府30多种的捐税,还要压在他身上。有一次,他向某一个高利贷借了10块钱缴纳“维持费”(等于10石细粮),就是因为这“10块钱”的缘故吧,“本上加利,利上滚利”的结果,他也就象成千成万的农民一样,流于赤贫。“1935年参加了革命——这是我的新生活的开始”。他说,“我找到了归宿了。”
  是的,他找到了归宿了:在革命的阵营里,把他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了。
  ——也许你会不相信吧:一个没有受过合作教养的小商人呀,怎能有这样的创造呢?不,告诉你,而且事实告诉你,这里一切新型的创作,大都是这些曾被埋压着的劳动人民,在实事求是的艰苦锻炼中,所创造出来的呀。
  (原载1943年2月13日《解放日报》)
  

南区合作社史料选/延安地区供销合作社,延安市供销合作社联合社编.—西安: 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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