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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壮哉西藏行.62
章涌
62.由2军老兵组成的一支先遣连挺进阿里，被王震称为“历我军长征以来最大之艰辛、最重之苦难”。
最为悲壮的还要数出兵阿里。
1950年8月，王震根据第一野战军的统一部署，指示新疆军区派部队进驻藏北阿里。
阿里是青藏高原上最神圣最神奇最隔绝的地区。
从空中俯视高大山原时，只见喜玛拉雅、冈底斯、喀喇昆仑、昆仑山一同拥挤着向高处爬升，待到群峰攒动、狂浪叠起之时，阿里诞生了。
冈底斯山蹲在阿里之南，喜玛拉雅山、拉达克山站在阿里西南，北面与东面有昆仑山、喀喇昆仑山长长的手臂，雪山如一道屏风护卫着阿里。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标高5000米、6000米的山头布满了阿里地图，证明着阿里是世界屋脊的屋脊。
这里是今日中国最为遥远的地方。它在西藏的西北，与印度、尼泊尔、克什米尔地区接壤，面积30余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
世代居住在此的藏人根据阿里的地貌特征，称阿里这片信仰之土被三种东西围绕：冰雪环绕的“普兰”，岩石环绕的“古格”(扎达)，湖泊环绕的“日土”，总称“阿里三围”。
阿里拥有神山圣湖让信仰落地生根。
阿里一眼能看出数百里之遥，君临天下号称万山之祖。
阿里发源着印度河、恒河，把最早的文明带给人类。
这一天，在阿里千百年来形成的冰山雪野中，艰难地爬行着一支队伍。
他们用黑色马尾编成眼罩把眼睛全遮住，猛一看上去像绿林豪杰一般强悍威风。
而事实上，这是一支东倒西歪充满痛苦的队伍，美丽无垠的白雪把阳光变成了刺目的钢针，扎得他们几乎全成了瞎子。他们是靠意志挪动着脚步。
这支队伍就是由跟随王震进疆的第2军老兵组成的新疆独立骑兵师1团1连。他们受领的任务是穿越喀喇昆仑，解放西藏的阿里地区。
这天，他们刚刚艰难地通过了一个仅容一人一马侧身而行的狭长石缝，副连长彭清云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翻。
是大风，风速快得让人无法呼吸，柔美的雪片此刻成了杀手、流弹，打瞎了战马的眼睛，打肿了人的面颊。
10分钟后，风暴停息，只见迎风处的人马已命丧黄泉。
一年之后，这个没有经历战斗的136人的骑兵连队，竟有63人因怪异的疾病抱恨终天。他们本来该效命沙场，攻城夺地，建轰轰烈烈男子汉的功业，而今却无声无息地死在高原。
活着的人中有近一半被严重冻伤，不得不用刀子切下自己的手指、脚趾。
不动声色的昆仑山杀人不见血。
先遣连中有一个叫贡保的翻译，他是惟一的藏族战士。
别看贡保年纪不大，但此时的他已经有了比他同时代人多得多的经历。
身为青海湟源地方藏民的贡保在10岁上就双眼不遮、漫无目的地翻过唐古拉山进入了西藏。
12岁的他迈过了哲蚌寺的高门槛，当了小喇嘛。14岁上，他因为吃不饱饭而逃跑，被抓回来毒打，在一口枯井里吊了一夜。后来他又联络了三个伙伴逃出来，连夜逃出了拉萨。
10个脚趾甲盖被走掉之后，他回到了青海家乡，可是，亲生父亲已撒手西去。
此时，第一野战军正在打兰州，贡保参了军。先被送去学汉语，然后又到西北民族学院学习。学习结束时，他本来已经打好背包准备到四川去，可是，一纸命令，把小贡保拉到了新疆，拉到了王震面前。
王震操着那口湖南腔，说出话来像铁豆子撒在钢板上。他对贡保他们讲进军西藏阿里的伟大意义，贡保半懂不懂地听着王震的湖南话，最后只记住了一句话：先遣部队拿下阿里首府噶大克以后，全部换回来。
贡保就这样扛上枪，换上毛皮大衣和毡筒，随一支骑兵进藏了。1950年8月1日，解放军建军23周年的纪念日，他们从新疆于阗的普鲁村出发。王震本计划用第1兵团的一个师，但由于客观条件所限，从新疆出发的实际上只有一个骑兵连。
用意不言而喻。这是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投向绝地绝境，也许会有一声回响，也许什么也不会有。
这个连队还有一个参谋是14世达赖喇嘛的表兄罗桑坚赞。这个连队由10个民族的人员组成，组建的时间非常短，除股长李狄三、副连长彭清云等共产党员外，还有一些国民党部队的起义人员。
骑兵连是沿着古于阗前往喀喇昆仑山和西藏的一条古道进入大山的。这条古道上，有和田河的支流玉龙喀什河，这条河从昆仑山搬走过无数的羊脂玉。
先遣连抵达藏北后不久，几场大雪把后勤补给线全部切断，他们只能在原地固守到来年封山的大雪融化，才能得到给养。
他们先断了粮，又断了盐，只能靠打牦牛、野驴用白水煮着吃。
死神张开黑色的翅膀降临了。
一种怪病在连队蔓延：发病之初，人出奇地饿，猛吃暴饮还不觉得饱；几天过后，人就不知道饿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喊饥。这时人就开始肿，先从脚肿起，再肿腿，肿身子，直肿到皮肤透亮迸裂，流出一股股黄水，人就咽气了。
开始还能把牺牲的战士从地窝子里帐篷里拖出去掩埋，后来已没人有这个劲了，就那么与死人睡在一起。渐渐地，地窝子里的人全死了，地窝子便成了坟墓。
这时，先遣连的最高首长李狄三也不能幸免地浑身肿了起来。在他不能走路的时候，他用绳子在帐篷外拴上一只铃，需要给战友鼓劲的时候，就摇响铃铛。这时，连队的党支部委员就会手拉着连接各帐之间的绳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或爬进来，商讨如何坚持到大部队进驻阿里。
此刻，阿里那边传不来半点消息，使喀喇昆仑山另一侧的王震司令急得跳脚，却毫无办法，那时的阿里，真是连飞也进不去。
王震两次致电西北军区为先遣连请功，称该连“历我军长征以来最大之艰辛，最重之苦难”。
西北军区在先遣连最困难的1951年1月30日决定，授予新疆独立骑兵团1团1连“进藏先遣英雄连”称号，给全连136名官兵各记大功一次。
时间一晃到了1952年5月28日，冰雪消融。王震派出的后续部队300余骑翻过界山大坂抵达藏北。
先遣连总指挥李狄三在大部队到达两小时后病逝。先遣连共牺牲63人。
经略西藏，一首先驱者的悲歌。
弯弓贺兰：第一野战军解放西北纪实/章涌编著.—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