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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传统商人职业自觉和职业自尊的觉醒

第二章 中国传统商人诚信文化形成的基础 第五节 传统商人职业自觉和职业自尊的觉醒
  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家庭、团体和社会的诚信教育无论多么努力、多么完备,也只是商人诚信精神确立的条件,天天在关帝像面前磕头,也未必是“龙的传人”。商人诚信精神的确立和践行,说到底是商人内心自省和精神修致的结果。明清以来社会重商风气的形成,多层次诚信教化的呼唤,商人职业自觉和职业自尊的唤醒,才是商贾诚信文化得以普世的根本原因。
  在中国传统社会重农抑末的经济体制和士农工商的政治结构下,历代政府的“贱商”政策及其导致的“贱商”观念的长期流传,使商人始终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秦将商人与赘婿、囚徒同列;汉代商人不许衣丝乘车,魏晋南北朝更规定商人一脚穿白鞋,一脚穿黑鞋,近似魑魅魍魉。宋代街市买卖人,各有服色头巾,可辨是何名目。这种贱商的社会歧视,是传统商人挥之不去的心灵悲怆。宋人李昉《太平广记》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唐仆射柳仲谦镇郪城,有婢失意,于成都卖之。通告有谓绫绢者,召之就宅。柳婢失声而仆,似中风,命扶归之去。翌日而瘳,诘其诉苦,婢曰:“某虽贱人,曾为仆射婢,死则死矣,安能事卖绫绢牙郎乎!”①连奴婢服侍商人都像中风一样,商人社会地位的低下,可见一斑。难怪欧阳修在《家训》中谆谆告诫家人:“商贩之家,慎莫为婚;市道接利,莫与为邻。”②陆游在《放翁家训》中告诫子女:“切不可迫于衣食,为市井小人事耳”,并公开声称父辈爱其子孙则“欲使之为士,而不欲使之流为工商”,③始终保持着对商人的轻视态度。
  就是到明代初年,朱元璋还是“加意重本折末,令农民之家,许穿细纱绢布;商贾之家,只许穿布;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穿细纱”④。所以,万历时诗人薛论道就在散曲《嘲客商》中设计了一个商贾夫妻父子相见不相识的讥讽性场面:“东沽西卖,天涯云外。一身万里不辞,两脚经年偏快,走遍了江湖,家乡何在?朱颜非旧,须发斑白,妻惊慌而忙回避,儿问客从何处来?”明代中叶后,商品经济发展加速,许多文人“弃儒经商”,加入商贾的行列,其内心世界的痛苦和挣扎依然纠结不去,对沦为竖贾的处境依然充满了无奈和嘲弄。明初文人张羽曾写《贾客乐》对商贾进行赞美:“长年何曾在乡国,心性由来好为客。只将生事寄江湖,利市何愁远行役……浮家泛宅无牵挂,姓名不系官籍中……人间何如贾客乐。”同时代的徐贲也有《贾客行》一诗,表达了几乎相同的意思:“贾客船中货如积,朝在江南暮江北。平生产业寄风波,姓名不入州司籍……相期尽说莫种田,种田岁岁多徭役。”可几乎与之同时,明初有一个叫张昱的文人,就写了一首题为《估客》的诗,进行反驳和讽刺:“不用夸雄盖世勋,不须考证六经文。孰为诗史杜王部?谁是玄经扬子云?马上牛头高一尺,酒边豪气压三军。盐钱买得娼楼宿,鸦鹊鸳鸯醉莫分。”⑤意思是说,商贾再有钱,但却没有文化,之乎者也不懂不说,连宿娼“鸦鹊鸳鸯”都分不清。所以,明代小说《李素兰风月玉壶春》中就演绎了这样的一段故事:书生李文武爱妓女李素兰,有山西客商甚黑子(连名字都有贬义)装三十车羊绒潞绸来嘉兴贩卖,以货换取李素兰。客商盛气凌人,说秀才:“怎比我有三十车羊绒潞绸,可知现世生苗哩!”李秀才说:“你虽有万贯财,怎如俺七步才。两件儿哪一件声名大。你那财常踏着虎口红尘里走,我这才但跳过龙门白金殿上排。”⑥表明了对商人的不屑和讥讽。因而,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赠芝麻识破假行”中描写:蒋生治好马云蓉小姐的病,马少卿要招蒋生为婿,蒋生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一段话:“小生原籍浙江,远隔异地,又是经商之人,不习儒业,只恐有玷门风。”⑦就是商人对自己地位低下的哀叹和自嘲。就连《金瓶梅》中“挣了泼天家私”的西门庆也对儿子说:“儿,你长大来,还挣过文官,不要学你家老子,做过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十分尊重。”⑧“没十分尊重”真切道出了商人的地位卑微和心灵灰暗。
  但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明清以来商品经济的加速发展,商人们跨州越县,周流天下给人们生活所带来的巨大变化,以及商品流转给商人们所带来的巨额利润,使士、农、工的职业收入在其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二刻拍案惊奇》“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中的程宰只做了三笔生意,竟赚得四千多两银子。第一笔是用十两银子购进黄*(上辟下大)、大黄各千来斤,卖得五百多两银子,他赚取5000%的利润;第二笔是用五百两银子买进遭雨淋生斑点的彩缎,不到一个月,将一两银子一匹购进的彩缎三两一匹卖出,连本带利获取一千五百两银子,利润率也有200%;第三笔是以一千两银子批进六千匹白布,成交后不久全部卖出,而且每匹“卖得七八钱银子”,利润率高达500%。⑨这虽然是文学描写,但也不是十分不靠谱。在不受平均利润率制约的封建社会,城乡隔绝,工商比较效益差别巨大,高额利润是常有的事。清人遽园所著《负曝闲谈》中主人翁李小溪说:“这银子还好零使,只金子不敢这里卖,不是临清,就上东京去。这三百两金子,少也要七八换,值二三千银子。”利润率也是100%。⑩《金瓶梅》中描写西门庆的缎铺开张那天,摆了15桌酒席招待来客,同时柜台上发卖货物,结果当日“伙计攒账,就卖了500余两银子,西门庆满心欢喜”。(11)这种商业与社会其他职业收入的巨大落差,使人们又一次重复了“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的社会现实,开始正视商业的社会作用和改变“贱商”的传统观念,逐渐形成重商的社会风气,《二刻拍案惊奇》中“叠居奇程客得助”写徽州的习俗是:“凡是商人归来,外而宗族朋友,内而妻妾家属,只看你所得归来的利息多少为重轻。得利多的,尽皆爱敬趋奉;得利少的,尽皆轻薄鄙笑。犹如读书求名的中与不中归来的光景一样。”(12)把商与士并列,将商人获利的多少与博取功名等同,反映了世情人心的变化。明清时期的山西也形成俊俏弟子“一等者经商,二等者务农,三等者读书”的重商风气,(13)以至于清初陕西商人孙枝蔚到仪真访友时写下一诗:“满路尊商贾,愁穷独缙绅。古今风俗异,难只怪仪真。”仪真是当时苏北靠长江的一个商业小镇,“尊商”之风尚且如此。因此,清代文人沈垚有一席非常著名的话,反映了他对士商关系变化的感知与总结:“古者四民分,后世四民不分;古者士之子恒为士,后世商之子方能为士。此宋、元、明以来变迁之大较也。天下之士多出于商,则纤啬之风日益甚。然而睦姻任恤之风往往难见于士大夫,而转见于商贾,何也?则以天下之势偏重在商,凡豪杰有智略之人多出于焉。其业则商贾也,其人则豪杰也。为豪杰则洞悉天下物情,故能为人所不为,不忍人所忍。是故为士者转益纤啬,为商者转敦古谊。此又世道风俗之大较也。”(14)所以,《二刻拍案惊奇》借主人翁马少卿之口说出了一句时代变迁的话:“经商亦是善业,不是贱流。”(15)这是明代之前不可能产生的价值评判。
  这种商业的社会功能被认知,商人的社会地位进一步提升的风气,激发了商人的职业自觉和职业自尊,呼唤了他们诚信良知的回归。诚信经商,诚实做人,成为大多数商人的立身格言。《喻世明言》中“蒋兴哥重会珍珠衫”里,描写蒋兴哥意图重操经商旧业,对其妻说道:“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两口也要成家立业,终不然要抛了这衣食道路。”(16)同样,在“杨八老越国奇逢”里,陕西商人杨八老出门经商时也与妻子说:“我年近三旬,读书不就,家事日渐消乏。族上原在闽、广为商,我欲凑些资本,买办货物,往漳州商贩,图几分利息,以为赡家之资,不知娘子意下如何?”结果其妻不假思索地回答:“妾闻治家以勤俭为本,守株待兔,岂是良图?乘此壮年,正堪跋涉,速整行李,不必迟疑也。”(17)凌濛初编撰的《初刻拍案惊奇》“郑月娥将错就错”中屯溪潘甲娶滴珠为妻,成亲两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无奈与妻滴珠说了,两人哭个不住,说了一夜话,次日潘父就逼儿子出外做生意去了。(18)《初刻拍案惊奇》卷八“乌将军一饭必酬”中杨氏在侄儿王生长大后力劝其“到江湖上做些买卖,也是正经”,王生听罢欣然道:“这个正是我们本等。”当侄儿经商受挫,犹豫迟疑时,杨氏“又凑起银两,又催他出去”,要其坚定经商的决心,“不可因此而堕了家传行业”。(19)
  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安徽祁门商人程神保,“莆卯从其父贾济南、下邳间,蒙霜露,沐风雨,绝甘分少,与佣保杂作习惯如自然者,至握算,驵侩莫能难也”。后失资,其妻李氏“蚕织簪饵助之,得三十金,贾峡江、贾闽、贾楚”皆不利,“而走南海,市海错往来清源、维扬间,复如楚,资用复饶”。(20)真正是一个百折不挠的“徽骆驼”。
  明代时,陕西商人郑绍经华山遇皇尚书女,遂婿之。新婚不久,绍要负货远行,对妻子说:“绍予一商耳,多游南北,惟利是求……常暂出以辑理南北之财。”其妻曰:“新婚燕尔,未闻经月有别也。”过了几日,郑绍再也待不住了,对妻子说:“我一介商人也,泛江湖,涉道路,乃是常份,虽深诚见挽,若不远行,亦心有不乐。”其妻无奈,只好送新婚丈夫携货就路,外出经商。(21)这一段新婚夫妻的对话,表现了传统商人很好的职业操守和职业自重。
  三原商人孙豹人在扬州经商,三年之间三致千金,后闭门读书成为诗人。清康熙年间举为博学鸿儒科,官授内阁中书。豹人辞官不就,说:“吾侨居广陵数十年,嗷嗷待我,使我官京师,不令举家饿死乎。”则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传统商人的职业自豪。(22)
  明代陕西盐商梁选橡总结自己经商的体会时说:“善贾者不获近利,善保者不身偿法,盐与他贾异名虽两交,而实关三尺,吾谨守之。”(23)这里“盐与他贾异名虽两交,而实关三尺”就是传统商人的职业自觉,使他们把商业信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将诚信不欺作为三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的基本信条。
  这些都说明,诚信文化是“多种历史因素综合”的结果,才使得诚信文化在中国源远流长,川流不息,成为中国传统商业经营思想一条闪光的红线。
  ① 邱绍雄:《中国商贾小说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3页。
  ② 陈良谟:《见闻纪训》,第6页。
  ③ 《东阳陈君义庄记》,载陆游《渭南文集》卷三。
  ④ 《明会典》,中华书局1989年版。
  ⑤ 党诚恩:《中国历代商贾诗词选》,中国商业出版社1990年版,第13、47页。
  ⑥ 谢桃坊:《中国市民文学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59—160页。
  ⑦ 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九,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⑧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
  ⑨ 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⑩ 遽园:《负曝闲谈》,上海文化出版社1957年版,第58页。
  (11) 兰陵笑笑生:《金瓶梅》第六十回,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
  (12) 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28页。
  (13) 张正明:《明清晋商与民风》,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59页。
  (14) 沈垚:《落帆楼文集》卷二十四。
  (15) 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中华书局2009年版。
  (16) 冯梦龙:《喻世明言》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17) 同上书,卷十八。
  (18) 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中华书局2009年版。
  (19) 同上书,卷八。
  (20) 李维桢:《大泌山房文集》卷七十三《程神保转》。
  (21) 冯梦龙:《燕居笔记》卷二。
  (22) 《清朝野史》第三编: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127页。
  (23) 温纯:《温恭毅公文集》卷二。
诚行天下:中国传统商人诚信文化探寻/李刚,刘建仓著.-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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