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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明代陕晋徽三帮商人在扬州的竞争

明代初年,当陕晋徽三大商帮刚刚登上历史舞台,就拉开了中国商人集团化竞争的序幕,留下了耐人寻味的商战佳话。
  一 盐利之争
  明代初年,陕西和山西是边关重点建设地区。明政府在陕西边关沿长城一线设九边镇,驻守大量边防军以固守边关,拱卫京师。其中四边镇在陕西,就是固原镇、延绥镇、宁夏镇、西宁镇,驻军24万人,7000多万匹战马。为解决边防军的后勤供应,洪武三年(1370),采纳御史郁新的建议,在陕西实行“食盐开中”的新经济政策,指示作为全国粮仓之一的陕西,令商民将粮食输送边地,换取贩运食盐的许可证——“盐引”,然后按引贩盐,即“输粮换引”。由于“中盐利厚”,在盐利的刺激下,陕西商民纷纷走上输粮换引的经商道路。
  由于粮食面广量大,商人个体家庭难以为之,只好动员家庭以外的亲缘和乡缘力量,参与边粮贩运。例如,当时延绥镇定边营下辖的“柳树涧堡”军营就有1084名军士,347匹战马,①其粮草由陕西富平商人李月峰家供应。以一家之力供应一个军营的所需,力有不逮,“粮食动辄千万石”、“草千万斤”,李家只好动员同乡亭口村路家、北乡的李家和王家,即“富平北乡四大富户”②,联合走上输粮换引的道路。这时以乡土亲缘关系为纽带的商帮就自然而然地登上了历史舞台。因此,陕西商帮是利用明政府“开中制”政策机遇,趁势而起,首先登上历史舞台的“天下第一商帮”。
  当时,由于淮扬盐场的盐利最厚,“利敷三倍”,陕西商人纷纷换取“淮引”,腰缠十万下扬州,去扬州掘取“开中制”的第一桶金,使陕西商人成为明代初中期淮扬盐场最大的盐业资本集团,长期占据着扬州盐业的“第一把交椅”。明人宋应星曾说:(扬州)“商之有本者,大抵属秦、晋与徽郡三方之人”③。清代陕西方志也称“淮盐以西商为大宗”④。对中国明清经济史素有研究的日本学者藤井宏则指出,在明代,作为盐商的陕西商人,实力曾凌驾于山西商人之上,其老家是三原县、泾阳县、绥德州等地。当时在扬州做盐业生意的陕西商人就有500余人,“三原之梁,泾阳之张、郭,西安之申,潼关之张”⑤都是当时著名的大商人。尤其是陕西三原商人孙豹人,在扬州三致千金,成为陕商的著名代表。就连“前明七子”之一的康海,罢官后也到扬州经商,成为旅扬著名陕商。
  这些扬州陕商,多财善贾,为纤细的扬州带去了北方汉子粗犷的“西北风”。他们在扬州赚得体丰钵满,大兴土木,率先修建了扬州最早的会馆“陕西会馆”,今日遗址仍旧历历在目,会馆的奠基石收藏在扬州历史博物馆。然后放开膀子,在扬州一口气修建了许多私家园林,扬州著名的大明寺、个园、张园、溉园都是陕西商人的产业,就连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在扬州驻跸的“康山别墅”,都是陕西武功商人康海家的产业。然后他们在扬州养瘦马、包戏班,一手促成了秦淮河畔的繁荣。所以,扬州是明清陕西商人的第一个发财地、快活林,当时的一首《扬州竹枝词》记载说,扬州说陕西话的人比当地人都多,“舞罢乱敲梆子响,秦声惊落广陵潮”⑥。
  明代的山西,地辟人贫,粮不够吃,大量向外移民,陕西粮丰的渭北地区是接受山西移民最多的地区。但山西人从秦汉以来就形成了重商风气且极富经营头脑。他们也看到了“开中制”所蕴含的巨大商机,面对山西缺粮的实际,推上手推车,到邻省山东买粮,贩回山西,再运向张家口的绥远边地换取盐引。通过“买粮换引”,山西商人也走上了赴扬州经营盐业的道路,成为继陕商后,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二大商帮。由于山陕两地从秦汉以来就结有“秦晋之好”,他们在扬州携手经商,共同控制着淮扬盐场的产销,被统称为“西商”,成为寓居扬州最富有的商人集团。当时《扬州竹枝词》以羡慕的笔触写道:“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细广纱。急限饷银三十万,西商犹自少离家。”⑦
  这种情况到明代中叶发生了新的变化。明代中叶弘治五年(1492),宰相叶淇实行变法,停止“食盐开中”,实行“输银子运司”,变“输粮换引”为“花钱买引”,这便为徽商挤进扬州盐场提供了难得的机遇。由于徽商是在自己家门口做生意,从徽州到扬州才区区七百里地,比陕西、山西更有路近省费的经济优势,加之徽商的宗族宗法关系纽带,使徽商更富有凝聚力。他们看到秦晋商帮“苦于朋比无多”⑧的空当,利用祠堂资金的雄厚实力,趁势而起,一手夺得了扬州盐业的头把交椅,成为明代中叶以后扬州盐业实力最为雄厚的商人集团。从此,扬州盐场的市场份额分割发生了变化,徽商成为龙头老大,陕商屈居第二,晋商排在第三。明代万历年间编撰的《扬州府志》,记录了这种微妙的变化:“扬州皆四方贾人,新安(徽商)最盛,关陕山西、江右(江西)次之。”⑨可见陕商、徽商皆为扬州繁华商业的主力军。据记载,当时两淮八大总盐商(即盐业公会领袖)中,西商、徽商各占其四。
  面对徽商咄咄逼人的竞争态势,陕商一方面加强与晋商的合作,联手共同对付徽商。另一方面,被徽商后浪超前的郁闷,使陕商纠结于胸。嘉靖年间他们以陕西楞娃的悲壮,将著名徽商汪道昆在扬州任总商的叔父汪良榕逮住,暴打了一顿,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尽管后来双方“修故欢”⑩,但从此陕商与徽商结下了深深的恩怨,埋下了死命竞争的悲剧种子。
  二 府学之争
  山陕商人与徽商在扬州的竞争连绵悠长,持续了近百年的“府学之争”,集中反映了他们之间的利益矛盾,最后在皇帝的过问下,才得以解决。
  明代初年,明廷为了褒扬山陕商人在边防建设上的功勋,特许流寓扬州的山陕商人子弟在扬州盐运司官办的“府学”就读,并特批七个名额,准许山陕子弟在扬州参加科举考试,不必回家乡举业。这项殊荣,一方面使山陕商人的子弟获得了便利的科举条件,实现“商而优则仕”的理想,许多山陕商人的子弟就是利用这条捷径而登上仕途的。如明万历年间,陕西三原商人温朝凤之子温纯,就是在扬州科举考试,考上了状元,后来官拜工部尚书,为家乡建设做了许多好事。另一方面,这项殊荣提升了山陕商人的社会地位,使他们在商业竞争中可以获得标榜的优势。而徽商在扬州是后来者,不得享受这一殊荣。因徽州隶属南直隶,必须回故乡参加考试。这对于“左儒右贾”,迷恋科举从儒的徽商来说,是永久的痛,又是徽商在扬州竞争取胜必须突破的屏障。为此,徽商付出了百余年的努力。
  明代崇祯五年(1632),徽商利用他们在扬州取得第一把交椅的优势,买通代摄盐政的巡盐御史史氏,上疏求建运学,允许流寓商人的子弟均可入学就读,并获得了皇帝的批准。山陕商人闻讯后,认为府学是朝廷对山陕商人的特惠,他人不得浸润余泽,遂“喧哗于运司”。(11)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聚众抗议。扬州运司迫于山陕商人的压力,没有改变初衷。徽商对此耿耿于怀。到了崇祯十六年(1643),徽商旧事重提,山陕商人闻知,“西人复大喧哗,争讼不已”(12),有效地遏制了徽商的企图。这说明整个明代山陕商人在扬州始终是徽商难以突破的障碍,有力遏制着徽商的发展。
  此事直到清代初年,陕西商人退出了扬州,在扬州力量明显削弱,徽商才抓住机会上书朝廷,于乾隆七年(1742),由乾隆皇帝特批在扬州运学增加四个名额,允许徽商子弟就近入学科举,徽商的百年愿望才得以实现。凡此,可见陕晋徽三帮商人在扬州竞争的激烈程度。
  三 地域之争
  明代后期,陕晋徽三帮在扬州的势力又有了新的变化。主要原因是满族贵族入主中原,改朝换代。
  明末,满族贵族在东北逐渐强大起来。富有政治头脑的晋商看到了新的机会,他们利用出山海关做生意的便利,与努尔哈赤家族建立了联系,为满族定鼎中原做了不少事情。满族入关后,回报晋商,将八大晋商调入北京,成为大内皇商。晋商利用这一政治优势,迅速崛起,成为在扬州与徽商分庭抗礼的商业力量。
  而富有家国意识,以汉族正统自居的陕商,此时却在扬州大义凛然地举起“反清复明”的旗帜,与清军做殊死的抗争,表现了陕西商人为义舍利的慷慨胸怀和正义气节。由于清廷的压迫,陕商在扬州力量尽失,“难以成帮”,只好实行战略转移,“弃淮入川”,将资本撤向四川,盼望在战后荒芜的四川积蓄反清复明的力量。直到乾隆二十五年(1760),他们在四川自贡建造“西秦会馆”时,还用一副“钦祭历有唐有宋有元有明其心实惟知有汉;徽号或为王为侯为帝为君当日之不愧为臣”的对联,表现了反清的强烈愿望和不屈情怀。并且,在西秦会馆所在地的一条街上,凡是入陕商办的茶馆,只要言声“反清”,茶资分文不取。(13)这样陕西商人凭借倔强的性格,在四川为自己开辟了新的发展天地,在川蜀大地上又刮起了一场商品经济的“西北风”,使清代初年“川省正经字号皆属陕商”(14),形成了“豆腐、老陕、狗,走尽天下有”的局面。到清代乾嘉年间,他们又将经商积蓄的资金,投资自贡的井盐业,形成“川盐投资秦人占十之七八”(15)的投资热潮,一手促成了自贡井盐业的繁荣。然后,抓住清廷“川盐入黔”的机会,又将势力扩张到云贵。这样进入清代以后,陕西商帮上入甘,下进川,在西部的广阔天地里服牛格马,纵横捭阖,成为垄断西部贸易的主要商业力量。
  而徽商则利用他们在扬州占据优势的地位,将商业力量向江南播散,到处投资,到处开店,形成江南“无徽不成市”的垄断局面,被人们称为“钻天洞庭遍地徽”,成为中国十大商帮中势力最强的商帮,引领着中国商业的发展。
  入清后的晋商,由于得到清政府的青睐,更是如鱼得水。他们先是利用清政府信任之便,趁势将力量推向华北和京师,最大限度地猎取有利信息。这成为晋商生意勃兴的重要原因之一。然后随清军西征,又获得了经营绥远边地的特权,将其势力推向张家口、包头,又缘草原南端进入新疆,直到巴尔喀什台和恰克图,垄断了直通中亚、西亚的国际贸易路线。
  这样,入清后形成了陕商以西北为势力范围,徽商以江南为经营大本营,晋商以华北和绥远为自家领地的“三足鼎立”竞争局面,为他们后来在棉布贸易领域“逐鹿中原”埋下了伏笔。
  ①李刚:《盐马古道与定边的发展》,陕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年版,第157页。
  ②《富平县志》卷2《人物》,乾隆四十三年刻本,第14页。
  ③宋应星:《野议》卷2,崇祯九年刻本。
  ④刘于义:《陕西通志》卷13《盐法志》,雍正十三年刻本,第119页。
  ⑤张海鹏:《中国十大商帮》,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124页。
  ⑥雷梦水:《中国竹枝词》,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24页。
  ⑦雷梦水:《中国竹枝词》,北京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132页。
  ⑧张海鹏:《中国十大商帮》,黄山书社1997年版,第137页。
  ⑨《扬州府志》卷2,万历三十七年刻本,第4页。
  ⑩范金民:《明清商事纠纷与商业诉讼》,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92页。
  (11)范金民:《明清商事纠纷与商业诉讼》,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92页。
  (12)同上。
  (13)赵逵:《川盐古道》,东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0页。
  (14)萧梅性:《四川商业调查》,中正书局民国36年版,第27页。
  (15)《四川盐法志》,光绪八年成都总局刻本,卷首,“圣谕”,第2页。
明清陕晋徽三大商帮比较研究/李刚,李薇著.-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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