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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用白、刘前后

陈大章


  临潼捉蒋时有两个很重要的角色,一个是东北军骑六师师长白凤翔,一个是骑六师第十八团团长刘桂五,二人均系绿林出身,算不上东北军嫡系,但是张学良却敢于选任他们去执行这个生死攸关的重要任务,不能不说他有过人的胆略,这也是张学良能够广纳人言、知人善任的一个范例,下面仅就我所知道的作一些回忆。
  我从1925年起开始追随张学良将军,一直到西安事变后才离开,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在他身边任侍卫副官,所以,接触很方便,他的住室、办公室一般敲门即入,不用通报。
  1936年春天,我任骑三师的一个团长,率兵驻扎在甘肃庆阳县的西峰镇,刘桂五驻在驿马关。有一次,他去西安路过西峰住在我团。寒暄时,我问他到西安去干什么,他回答要取道去北平,还说:“要是抗日我不怕死,可是,打共产党就是给我立碑也不干,那是有罪的呀!”我听了就劝他:“你有抗日这个思想很好,内战我也反对,但是反对内战也不能交枪不干呀!我估计,不出五年肯定会有抗日这一场,到那时候,你交枪不干了,人家抗日你在一边拍巴掌呀!主张抗日就更应该把住枪杆,到时才好大干一场。”我怕自己劝不住,就又找到刘澜波,他也对刘桂五说:“抗日是枪杆越多越好,你怎么能交枪不干呢?”这样,刘桂五听了劝告,又回到驿马关。过后,刘澜波对我说:“你跟张学良熟,给他拍个电报吧!把刘桂五介绍到张学良那里去。”当时,团级军官也不易见到张学良,刘桂五是杂牌军队,跟张学良接触机会更少,从没见过面。这样,我就给张学良发了个电报:
  西安副司令张钧鉴,骑兵十八团团长刘桂五为人忠诚勇敢,抗日意志坚决,历充团长数年尚未与钧座晤面,似较遗憾。可否调该员到身边“服务”①,俾对他有深刻认识。
  职 陈大章
  1936年4月
  很快,张学良回电,大意是秋后再调刘桂五到身边“服务”。
  张学良主办王曲军官训练团,我与刘桂五同时参加了一、二两期,都任训练团第四队副队长,到9月毕业时,我找到张学良说:“春天我给你来过电报,推荐刘桂五这个人,他很想见你,你回电要他秋天来,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正与他一起在王曲受训,请你能接见他。”我接着还说:“刘桂五这个人老实勇敢,忠诚可靠,虽没有学问,没念过书,但很义气,他是白凤翔师长的部下,关系可靠。”听了我的介绍,张学良就说:“你叫他来吧。”我马上找到刘桂五对他说:“我跟副司令谈话时介绍你到他身边服务,副司令答应了,叫你去呢!”刘桂五听了非常高兴,马上穿好衣服,随我一起去见张学良。张学良接见他后,非常满意,对刘说:“你不用回去了,就在我这儿‘服务’吧!”回头告诉谭海为刘桂五安排住宿。
  后来,临潼捉蒋时张学良就选中了刘桂五,这事儿最初只有刘一人知道,是他亲口对我讲的。
  12月8日那天下午2点左右,刘桂五奉命去见副司令,见面时,张学良并不搭话,突然猛拍了刘桂五肩膀一下,打得刘桂五一愣神,赶紧问:“怎么,副司令,我有什么错吗?”“你不必着急,你没有错,我是想看看你遇事沉着不。”张学良笑答:“现在有个重要任务,事关重大,我研究了很久,觉得谁也不行,就你可靠。你做这个工作最合适,但是有生命危险,你要考虑好,怕死就算了,不怕死,就叫你干。”刘桂五当即表示自己不怕死。张学良就问:“是人都怕死,你为什么就不怕呢?”刘答道:“我打了这么多年仗,也没死过。死的都是不会打仗的,会打仗的枪法都好,也会找死角阵地掩护自己,所以也就不怕死。”
  白凤翔、刘桂五均出身绿林,身经百战,怀有绝技,夜晚见亮不用瞄准,抬手即中。他的回答又合于情理,张学良听了满意地说:“好,任务就给你了,我这次是要你去当刺客。”“刺谁?”“杨虎城!”刘桂五说:“行,可是,杨虎城在新城大楼,我也进不去呀,再说里面的情况我也不熟悉。”张学良就说:“杨虎城那儿我常去,你陪着我去当随员,不就知道里面的情况了吗。”刘桂五毫不犹豫地说:“你领着我去,我就照这个办法干。”其实这是张学良考验刘桂五,见他这样痛快就接受了任务,张学良才说出真话:“我不是让你去刺杀杨虎城,是要你去请蒋委员长。”刘桂五疑惑地说:“蒋委员长在南京,我也见不到他呀,他的行动我也不清楚。”张学良解释说:“蒋委员长已经来西安了,住在临潼,他是四号来的。我前天跟蒋委员长谈话时,对他说我有一个团长叫刘桂五,主张抗日,是热河人,地方熟,我想派他回热河组织游击队抗日,将来抗日时,有地方军事力量,对抗日有利,临走他想见你辞行。蒋委员长听后已经答应了,约定今天下午去,我现在就以辞行名义领你前去,到了那儿,你不就知道他住的位置和周围的情况了么!”
  随即,张学良亲自开车带刘桂五直奔临潼,到后张向蒋介绍说:“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十八团团长刘桂五,他明天回热河组织游击队,他向您辞行来了。”介绍完毕,张学良就到钱大钧那里去了,留下刘桂五单独与蒋谈话。蒋介石主要问了热河情形,刘桂五家中情况,临别时蒋说:“你回热河组织游击队如果遇到什么困难,缺钱、缺武器,都可以给我打电报,我一定支持你,这个工作做好了,对抗日确实有用。”
  蒋、刘单独会面前后大约有半个多小时。从中不难看出张学良对部下的信任,确实反映了他“疑而不用,用而不疑”的作风。事后,刘桂五很感动地对我说:“副司令眼睛清楚,看人看得准,假使派旁人去一见委员长,看见大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能就会把实底给露了。他对我也够信任的,我单独和蒋委员长呆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卖主求荣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问他:“既然千载难逢,你怎么没有卖主求荣呢?”刘正色道:“那也得分是什么主子,求的是什么荣,副司令是拥护委员长的,他这样做是为了打日本,报父仇,他是忠孝之人,我怎么能出卖他。”
  从临潼见蒋返西安后,刘桂五又向张学良建议:“这个任务很重要,我一个人做恐怕力量孤单,不把握,我虽然不怕死,但万一有一枪把我碰上,影响任务完成,叫我们师长(白凤翔)也来吧,他的枪法好,夜间也能打枪。”张学良听了没有表态,只是说:“这件事,你不要与他说。要说,我自己跟他说,也不要对其他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家人,就你知我知,如果消息泄露,就不好办了。”
  刘桂五提到的白凤翔,我也与他有过交往。白是骑六师师长,其部下第十六团团长董道权,思想比较进步,在与红军接触时,一枪没放就率部投诚了。当时张学良正在南京,总部参谋长晏道刚就调骑四师副师长徐梁为骑六师副师长总理政务,公文也不让白凤翔看了,说是白凤翔另有任用。我找到白凤翔问:“徐梁干什么来了?”白答:“当副师长。”我说:“不是那么回事吧,现在公文都不让你看了,你不是要完了吗?一定是因为董道权事,上面要徐来接替你的。你给副司令去个电报,把失败的情况详陈一下,最好能到西安见他解释解释。步兵一个师一个师的丢,你丢一个团有什么关系,胜败是兵家常事,副司令一定会原谅你的。”白凤翔作出无可奈何状后说:“我已去过电报了,但没有接到回电。”白凤翔没有念过书。我就说:“我再帮你拟个电稿。”于是我就找了个屋子,花二三个钟头的工夫代他拟就一篇电文,大意是:
  西安副司令张钧鉴(密),翔蒙副座至深信任,至深厚爱,恨寸功未立,抗日力量先丢一团,罪该万死,无言可秉,这沉痛耻辱,临在翔的头上,打破一生此之纪录,深感昼夜寝食不安,钧座可否准翔晋谒,具体详陈。
  候尊 职 白凤翔
  我把电文念给他听,他听后很满意,连说还挺得体,一个字都不用改,当即命译电员,发了出去。
  当时,我对主张抗日的人都愿意联系、交往。白凤翔是拥护抗日的,所以,我很惦记着他的这件事。没过几天我又骑马到固原他的驻地去打听西安有回信没有。白凤翔见我来了,很高兴地说:“副司令回电了,让我去。”我就对他说:“你先不去行不行?由我先去副司令那儿,因为有好多话你自己不能说、不好解释,我先去给你打个底,回来再把情况告诉你,心里好有数。”这样,我就坐着白凤翔的汽车到了西安。去时,张学良正会见客人,在客厅门口,我碰到机要处处长洪舫。我问他:“副司令会见谁?”洪说:“是杨虎城夫人谢葆真。”等了一会,杨夫人出来了,张学良把她送出门外时,见了我就问:“有事吗?”我说:“有事。”他就引我上了楼,要我在西面的客厅等着。过了六七分钟,张学良接见了我,我开门见山:“我是来提意见的,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是东北军的事情。我觉得有意见应当面说,否则,不合适。意见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你要允许,我就说,不允许,我就回去。”张学良笑了:“你说吧,我听听。”我说:“前几天,我到白凤翔师串门,见新来个副师长徐梁,我从他们师的参谋长王振春那里知道,现在公文都不给白师长看了,说他另有任用。这一定是因为白凤翔丢了一个团要撤职啊!我觉得这样做事情不合适,对不起人家。他早先要是投靠冯玉祥或投阎锡山都能当师长,就是看大元帅也是绿林英雄,都是东北人(白是热河人),才投了我们东北军。再说东北军就这么一个骑兵师是归降过来的,如果就因为人家丢了一个团给撤了,那会失信于天下的。”我接着又举例子说:“这就好像东北人娶老婆似的,要给人家12两银子,12块布才行。白师长是自备枪马效命东北军的,就好像没有要咱们银子和布,甘心情愿嫁过来的。如果没过二三年就嫌人家脚大脸丑,要打离婚,实在对不起人家,说不过去。我觉得对白师长这样的人,应该一直用他,关系可靠。特别是白师长常说:‘投到东北军后,副司令并不把他当杂牌,与其他部队一样待遇。’人家非常感激咱们,所以,不能撤他。况且新去的徐梁并不可靠,他虽是东北人,但与陈诚、晏道刚关系不一般。我以前到他那儿串门时,发现他与陈诚有书信往来,信中称陈诚为恩师。用他接了这个师,这个师可能就不是东北军的而是陈诚的了,还不如用白师长呢。他这个人很讲义气,是铁台柱,可别换他。”张学良有一个特点,就是容人说话,中不中听让你说完,也不马上表态。这次我滔滔不绝讲了一通,他也没有打断我的话,听完了,也未置可否,只是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听我说明天回去,他就说:“你回去到骑六师去告诉白凤翔一声,让他来一趟。”这说明张学良确实看到了白凤翔的那封电报。后来知道,张学良并不知道要撤白凤翔这件事,都是晏道刚干的。
  回到固原,我告诉白凤翔:“我跟副司令谈了,他让你去呢。”白凤翔这才去了西安。张学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对白说:“丢个团不要紧,可以再补充。团长什么的,都由你自己派。”随后,张学良又发电报将徐梁调回总部当高参。此后,他—直对白凤翔挺信任。所以,当刘桂五提出要白凤翔也参加捉蒋行动的建议后,张学良虽然没有表态,但在捉蒋前三天却派飞机把白凤翔从固原接到西安,面授机宜,委以重任。广纳人言,知人善任,可见一斑。
  据刘桂五事后对我讲,张学良曾在行动之前把白凤翔、刘桂五、孙铭九三人召集一起,嘱咐说:“这次派你们去临潼,是请委员长到西安,我们是要学习唐朝的魏征,实行忠谏,迫使他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因为抗日这个任务不是中国某一个单独力量所能完成的,必须国共合作,全民族共同抗日。抗日也必须有蒋委员长领导,所以派你们去临潼,这个任务是极其光荣的、重要的。你们必须保护委员长的生命安全,必须尊重他的名誉,谁伤害谁偿命。要像过去一样以部下的身份,恭恭敬敬。要把道理说明,张学良就是请委员长到城里开会,促成共同抗日。任务完成了,将来你们就是爱国的功臣。”
  结果,白凤翔、刘桂五他们也确实没有辜负张学良的期望,比较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赵杰,申世英记录整理)
  *作者时任东北军骑兵第三师团长。
  ①“服务”,这是张学良对准备提升的对象,调到身边亲自进行考察的一种做法。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