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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事变身历记(节录)

万耀煌


  十二月九日 晴
  率旅团长专车赴西安,西北剿总交际科长周文章来迎,谓奉张副司令命请我夫妇住西安招待所。遂命各旅团长住花园饭店,我夫妇寓西京招待所二一一号,蒋鼎文、卫立煌、陈诚、朱绍良、陈继承夫妇、蒋作宾、李基鸿均住此处,钱慕尹来晤,谓 委员长明午召见并午餐。晚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及各处长作东,讌东北军将领及奉召来此之军政要员,住在招待所之将领全体被邀,餐後杨虎城请看戏,仅我因准备部署部队行动而未去。将星云集,此为西安多年未有之盛会。
  十二月十日 睛
  团长以上将校於上午十时四十分乘车赴临潼华清池 委员长行馆。 委座召见我,询问部队行动,随即召见副师长卢本棠,谓「曲阜之役,我很记得,并垂询家事及所读何书」。询参谋长冯凝在欧洲考察要塞心得。询两旅长六团长考查部下方法,并训示剿匪步骤要领,训话时间甚长。 委座在召见之前,先阅每人经历与考语,召见时所询非常扼要,训示亦针对每人缺点指正。午餐时有蒋鼎文、卫立煌、钱大钧及我与十三师将校参加, 委座主席,餐後每人发民国二十六年日记本一册,说明此日记,每周有预定表有反省表,每月亦然,後又讲剿匪要诀。铭三陈述「要稳扎稳打,不能限以时日」, 委座点首称可,并说大家可以在此沐浴。
  华清池在临潼县城南郊约两里,骊山北麓,亭台楼阁,水榭花圃,富丽幽雅, 委座行馆在焉,侍从人员及侍卫均居此,温泉浴室数间,建筑设备均现代化,水滑温暖合度,贵妃池旧址陈设尤新。
  归途留心公路两侧警戒极严,步哨而外,每数百步有骑兵四名,全副武装,乘马背立於公路两侧。
  入城谒见张副司令学良,相见甚欢,再访晏殿翘(道刚),晚赴杨主任虎城邵主席力子公宴,东北军西北军将领均来参加,盖 委员长召见训示剿匪步骤要领。东北军将领心情与西北军将领性格颇有不同,前者失去家乡颇感沉闷,後者荣耀乡邦,大有扬眉吐气之概。公宴後殿翘又邀聚於其私宅,有邵元冲、于学忠、朱一民、蒋铭三、卫俊如、张伯常与余。
  十二月十一日 晴
  命冯参谋长率领旅团长赴咸阳,部队由潼关陆续至咸阳集中准备点验。蒋百里师由德国归来,寓西京招待所,天冷衣薄,我夫妇陪同选购孤裘两袭,觅裁缝速制,均余妻长临负责办理。陈雪轩师(调元)知我有平凉之行,对部队御寒皮衣等非常关切。晚应张副司令之宴,惟张往临潼赴 委座之宴,陈诚、陈继承、陈调元、卫立煌等亦赴临潼,故张邸之宴由杨虎城、邵力子代表主席,同席有蒋雨岩、蒋百里师、蒋铭三、朱一民、于学忠等,散席将告辞时,张学良始归来,气色不甚佳,辞色亦不正常,似受委屈者。
  我们回到招待所,楼上楼下都是中央要人,彼此相访热闹异常。吾妻与陈武鸣夫人每天均有人请客,今晚在米春霖家,至夜一时始归,谓街上队伍往来,警戒较前两天尤严,蒋铭三笑曰:西安为剿匪中心,中央大员多集於此,戒备当然严密,何足为异。时蒋已任西北剿匪前敌总司令,卫立煌为陕甘宁晋四省剿匪总指挥,我为纵队司令,指挥四个师赴平凉,先在咸阳受蒋铭三点验,约明晨启程,我先赴咸阳点验十三师後随军赴平凉。常晚临睡,周科长来告明日出发汽车一切已准备妥当,彼特来告,似甚关切肯负责任。
  十二月十二日 晴
  天未明,人声鼎沸,闻撞门声甚厉,惊醒,披衣而起,长临亦醒起,开门一看,见武装士兵布满各室门口,我急将门紧闭,外面用枪托撞门又用锁匙开门,我将锁扭住不放松,我夫妇用力顶门,始离开而去撞二一五号,声音渐寂,我夫妇又用床铺抵门。初判断为兵变抢掠,天明後当有正式部队平乱,必可无事,但撞门同时枪声四起,间有机枪声,即招待所周围亦有枪声。旋由窗户见有整齐部队与小汽车在街市上往来,哨兵仍极镇定,警戒严密,知是有计划的行动,临潼方面, 委座安全实堪忧虑,同寓招待所要人必均被捕,我夫妇岂能幸免。又见有汽车到招待所,又见担架抬人出去,知道必有人再来捕我夫妇,遂将床铺还原,衣服整好,余妻恐开门时有枪击危险,要我略避,一间卧室,一间储衣室,一个卫生室,何处可避,余妻坚要我在储衣室小立,用衣服掩护,妻坐于当门以准备接受危险,至十一时有持錀开门声,妻即开门,一军官持枪对准余妻,问「军长在何处」?余立出声应曰:「我在此」,又问:「有枪吗」?我说:「没有」。经搜查後由三人拥余夫妇下楼至大餐厅,蒋作宾、蒋方震、陈调元、朱绍良、陈诚、陈继承夫妇、卫立煌、李基鸿、郭寄嶠、张冲、蒋鼎文等均沉默杂坐,武装士兵露刃持枪环立,我夫妇入厅,众目惊视,默默无言。我夫妇坐在陈雪轩(调元)、卫俊如(立煌)之间,俊如说:「你们何以此时始来,我以为你们不在此」。我告以经过,俊如说:「他们私议说万军长在办事处,去抄查办事处的回报说万军长不在,颇为惊,所以再去搜查」。陈雪轩、蒋雨岩最沉静,陈辞修单坐一张椅子,监视较严,雪轩、一民均吸烟,间说幽默话。监视的营长似写了报告送出去,过了几十分钟,有人来谓张副司令请万军长,我起立穿大衣戴帽将行,妻坚要同往,我力阻不必,「我有办法,你放心」,俊如、铭三、一民均力劝止。有两军官持手枪挟余上汽车驰往新城,下车时遇何柱国及王以哲,昨天我们是好朋友,谈笑风生,此刻他二人看了我一眼俯首而去,我被押到杨虎城的卫队室,进门看到卢道生(本棠,我的副师长),秃头著无纽扣军服,相视默然,数分钟後有人来谓:张副司令请万军长,行至杨虎城的小会客厅,尚未就座,张进门拱手说,「对不起,对不起」,坐後张说:「武樵不必怕,对你无恶意,对任何人都无恶意,只对 委员长不起,使他受微伤。」我说:「 委员长在那裏,伤在那裏,重不重?我想去看看」。他说:「伤不重,他的火气很大,我还不敢见他,你何必要见呢」!「我想稍缓另选一地请他休养」。我说:「 委员长关系太大,请副司令注意他的安全」。他说:「绝对安全,只是政治主张不同——」他又说:「我们提出八大主张」,念了一遍说:「只要 委员长接受我们的主张,我亲送 委员长回南京,一切是非听国人公论」。我说:「我是军人,副司令所说的八大主张都属政治问题,我不敢置词,至说到民意,十年来国内十几省我们走遍了,走的都是乡村,直接同百姓接触,这些百姓提到 蒋委员长,无不出自真诚热烈的拥戴,尤其云南西康边地蛮区,连国民政府都不和道,但对 蒋委员长则敬仰如神,我所说的,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情形,副司令这次举动,是中国历史的大变,我希望副司令为国家为民族与个人的历史著想」。他说:「兵谏的事,在外国很平常,只要 委员长听我一点点要求,我一定亲送 委员长晋京」。他说:「你的军有那几个师」?我说:「我只知道归我指挥的有四个师,详细情形还不知道,我直属的第十三师奉命到咸阳集中,前天开始运输,是否完全到达,尚不知道,这一师官兵追随 委员长十多年,患难与共,意志坚强,奔驰数万里,转战全国,艰苦备尝,什么危险都经过,什么都不怕,如果对他们用武力,虽十倍兵力也解决不了他,糜烂地方他们可不负责任」。我又说:「副司令此举是非如何我不敢说,我知全国军队除一小部分外,都对 委员长爱戴与忠诚服从的,十三师是其中之一,如果处理不善,恐怕不只一百个师与副司令为难」。我想张对我特别注意,就因为十三师进驻咸阳,对他的威胁最大。我又说:「我更希望副司令不要造成西班牙第二」。他说:「我不惟对十三师不用兵,即对任何部队都不会用兵的,我只要求领袖以抗日,政治悉听从国人主张,如不能贯彻,愿作西乡隆盛」。他说 委员长听从,仍拥戴为:「十三师调兴平如何」。我说:「我此时无意见,但想 委员长既受伤,请副司令让我去看看」。他摇手坚决的拒绝说:「不可以,以后再说」。我说:「 委员长的安全关系国家民族,请副司令注意」。说话到此为止,他起身似送客,我也起身告辞,他送我出客厅,告诉一军官说:「好好照拂万军长」。仍然回到卫队营官长室,听了张学良的话,我一时感叹甚深,张一派共产党的口吻,想中毒已深。此时飞机多架在上空盘旋低飞,声音甚大,监视我的便衣,佩手枪的卫士,都出来看飞机,我才与道生谈话,知本军花园饭店办事处被抢一空,副官郭雨卿遇害,道生身上被搜洗。此时对面房间颇有人往来,邵力子、何柱国、王以哲、张汉卿先後到对面那间去。钱慕尹的随从哭哭啼啼进我的居寓,我说:「放坚强些,不要哭」。他说:「钱主任受伤在对面卫队长室,当天未明时,钱主任闻枪声惊起,即往 委员长室奔驰,正下阶,叛兵射击不许前进,转身上阶受伤,弹从背入由肩上出,倒地被执」。又说:「蒋孝先、萧乃华被害, 委员长闻枪响,从後垣上山,至十时许始见叛兵拥 委员长上车,驰往西安」。我最关切的是 委员长行邸情形,已经获知大概。旋张学良到我室来立谈,他说:「 委员长火气大得很,谁也不敢同他讲话,他现已到了新城大楼,我请邵力子前去劝慰」。张去後,王以哲、何柱国来,我们坐在坑上谈话,何沉默不发一言,王大发牢骚,口出怨言,我对其谰言,毫无心情细听,更不愿同他多辩,仅以我这几年所见所闻概略告之:「这几年 委员长办庐山峨嵋训练,就是为抵御外侮复兴民族,想以用滇黔为民族复兴根据地,自广东事件复员以来,对日的军事准备,国防工业都在准备中,到洛阳,到太原,准备入绥,大批空军集中洛阳,命阎锡山傅作义於百灵庙收复後,立即攻击商都,收复绥东六县,阎先生不赞成。前不久 委员长飞济南,飞太原,陈辞修奔走於绥远太原,我奉命率部由潼关渡何入晋,只知道是抗日,前天(九日)因绥东问题不大,阎先生又不赞成进攻商都,乃决定先安内然後攘外,所以调大军先剿匪,这些实际情形,都可证明 委员长无时无刻不是作抗日打算。且 委员长为国家最高统帅,一言一动大局所关,抗日虽势在必行,但岂能随便告知大众,泄漏最高机密吗?」他听了我这段话,似乎有点感动,心气非常和平,又谈部队情形,与张所问相同。他们最感威胁就是十三师进驻咸阳,且不知道中央军如何调动。我更告诉他,十三师跟随 委员长十余年,对 委座信仰极深,东征西剿无役不从,长途数万里,转战全国,意志坚强,团结力甚固,原调绥远,正在潼关待命,前日方知先剿匪,故改调平涼,现在咸阳集中,他们到咸阳认为附近都是友军,如果今晨有大军去解决他,或者未作准备,但恐怕只能予他小小的损失,他们如果知道 委员长和我有难,恐怕只有糜烂地方,虽十倍兵力亦莫奈之何?我与他谈话,一面乘机打听 委员长的情形,一面以十三师的指挥官(我与道生)都在被扣,此时群龙无首,必须有人出去,才有办法,因此他问我有无办法,我说:「除非派人前往诰诫」。他问派何人去。我指道生说:「派他去」。他说:「我们向副司令进言」,何王去後,我即告道生说:「你出去立刻要做的事,(1)报告何部长刘主任, 委座在西安新城大楼,身体尚安,钱主任受伤不重,中央要人均被扣在西京招待所,(2)部队情形分报何刘,并听其命令,(3)张的八大主张,最要者为联共抗日,(4)要爱十三师历史,救国家,(5)不要问我生死存亡,你当然执行师长职务,(6)以後凡我的手令手书或亲笔或盖章,概作无效,不必理会,你只照你责任,应干的去干,(7)咸阳环境不明,如果万一无办法,可向汉中或安康方面行动,(8)如果有武力压迫必拚命抵抗,绝对不许有一人缴械或投降,必须切记」。监守的人本来很严,因张王等人来和我自由谈话,他们都到门外去了,得此机会,赶快把我意思告诉道生,刚说完,张学良又来了,安慰我说:「武樵,这次事只要求 委员长,对任何人无恶意,对你更无恶意,你放心好了」。张去後,我告诉道生,「他们对十三师在咸阳,感到威胁很大,你出去考虑是攻是守,或他移,要看清环境敌情,西安城是不易攻,咸阳能守对他威胁极大,孤军困守是无援的,就是要下最大决心,曲阜之战是一例(道生曾因守曲阜成名),咸阳城内如有敌人,那就赶快撤离」。此时似有人进来,又说一句:「好自为之,勿以我为念,转告官兵」。话毕,王以哲、何柱国复来,谓张副司令允许派人去咸阳。此时王何忽有所悟说:「这不是卢副师长吗?」盖前日宴会中两次见面,故而认识。我说:「是的。」他的态度立现犹豫,有不愿之色。我说:「部队无长官,可能立刻发生危险」。王辞去,何陪坐,默默然相视。缪澂流来安慰我,王持杨虎城亲笔条子:「卢副师长准予回防,沿途放行」单条纸一张,盖杨的私章,连同八大主张宣言一纸交道生,王以车子送道生,与道生别时不能多说一句话,彷佛生离死别,相视无言。很奇怪他们未注意命卢副师长回部做什么,似乎只是为他们传达八大主张,这与我的部队何干?究竟王以哲是否真放道生是一问题,我的生死与 委员长相共,无所顾虑,心所不安者乃同患难之官兵耳。道生去後,他们要为我安置住处,我说:「请仍送我回招待所」。三人商量结果,仍派人押返招待所。
  我由新城押回西京招待所,下车进到大餐厅,正遇上点名,首喊陈诚,次为朱绍良,两人都起身将走,众人都站起来,我大声报告:「 委员长无恙,现在新城大楼,慕尹受伤但不重」,监视者立刻阻我再说,我想告诉大家的也不过是这两句话。再点名喊万太太,见我即喊万军长,他们喊我军长比喊陈、朱两位名字似较客气,事实上对我是临时喊的,名单上恐怕没有名字,点毕仍押往楼上二一一室卧房,已午後三时许矣。原存室内衣物荡然无余,区区本无所惜,只廿三年至廿五年日记六本化为乌有,数万里征尘,许多计划命令各种资料损失之,实无可补偿,实觉可惜。再想我夫妇及许多友朋的生命,尤其 领袖的安全,都在不可知数,从此演变下去,国家民族前途还堪设想吗?余妻悲愤异常,极力安慰。刘沛高(伟)保定陆大同班同学,特来安慰,刘去後,余妻谓:你往绥署不久,晏殿翘来了,说:「武樵已经看管,不知在何处」。「我当时晕过去了,他们给我一点水喝,我的心跳几乎发狂,陈老师蒋百里师所有的人都劝慰我,直到点名我仍无知觉,看你来了我才放心」。又说:「我们要死就在一起,你再不要离开我,他们要你去,我死也要同去」。又说:「我从来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从现在起求神默佑,明年吃素一年以报神恩」。黄昏前,张学良来,见我夫妇拱手说:「万夫人,对不起对不起」。余妻答曰:「身为囚犯,还有什么对不起」。张无言,余妻又说:「我一妇女,从不参加政治,为什么亦受囚禁」,张连说对不起而去。
  六时许送饭来,每人白饭一碗菜一盘,妻粒米未进,我勉吃半碗,入夜那能睡眠,原有暖气设备未烧,天既冷每人仅一床毛氈。夜半闻对门蒋雨岩先生呻吟不止,疑有病,余妻力排卫兵阻止前往看视,蒋先生腹痛发烧大汗,原来昨已有病,药尚未被抢,余妻拿药持水为之服药,一夜三次,照料至天明始较好。
  这一夜只听卫兵行走声,交班声,房门不准关,余妻强要关,只留一隙,每交班必开门点数曰:「两个」,或数分钟探视一次。 十二月二十四日 晴
  早餐后蒋铭三来了,大家高兴欢迎,无论如何总有新消息透露。虽然孙蔚如、王以哲亦同来,铭三亦会报告实情的。铭三说:“昨同宋子文、蒋夫人回来。到京后报告西安事变经过,及张杨的“政治主张”,中央有主战有主和,都昼夜不停的讨论办法,现在军事以何敬之为讨逆军总司令,顾墨三为西路军总司令,刘经扶为东路军总司令,他们十七日已分别就职,军队正调动中。”他又说:“我奉命为南路总司令,军事尽管在行动,仗是不会打的,为申国家的威信,不得不如此云云。”铭三辞令甚佳,一面告诉我们,一面对孙王二人有示威之意。又说:在何部长公馆谈陈雪轩临时招亲以及在招待所香烟卖钱的笑话,大家闻之笑不可抑。”铭三不能久留,陈师雪轩谓:“命令你每天来一次,报告消息。”铭三说:“要张副司令许可才能来,否则有什么法呢?”临别又转告蒙难同人,谓已转告在京沪之家眷,说你们很好,可以放心。
  我们几天以来判断局势,张杨想害领袖与我们,此时尚不会,只怕穷途末路,先把领袖和我们送往西北或往新疆入苏俄,或送往延安,或留居平凉作质,以便在西安附近决战,死是死不了,就是怕冻死。何柱国送我棉被一床,其夫人送余妻棉裤一条,御寒衣服只此而已,前途茫茫,国运多蹇,使领袖蒙尘,无论生死都是羞辱。 十二月二十七日 阴
  晨刘多荃、米春霖,来催动身。甫起床,杨虎城亦来,略进早点,即乘车出发,杨虎城陪陈辞修,东北军高级将领及西北军高级将领全体分别陪乘,冰雪满街,行人稀少,军队警戒严密异常。抵机场,军乐大作,仪队一团致敬,两军师长,总部处长以上及杨虎城夫人与所有将领多人均往机场候送,纷纷照相,握手辞别。飞机早已准备,我们上机后即起飞,军乐声中,仪队致礼,送行者挥巾,十分热烈,至此才算真正脱离虎口,共庆再生。我们乘的是欧亚航空公司巨型机,我夫妇、陈武鸣夫妇、蒋雨岩、蒋百里、陈辞修、陈雪轩、卫俊如、钱慕尹、朱一民、李子宽、邵存诚、蒋孝忠,西北剿总科长周文章临时抢上飞机,共十五人,另侍从人员均乘福特巨型机随后起飞,飞机在西安上空盘旋,低飞三匝然后东行,机上秩序立乱,百里师、朱一民、我夫妇在吸烟室,雪轩、武鸣时时往来,辞修喜开玩笑,用扑克捉乌龟戏,朱一民说一出潼关重见天日,百里师口吟打油诗,皆以雪轩为中心,当然有人不懂含义,不得不加以解释。原诗如下:
  恭喜陈雪轩,意外结良缘,一湊成三对(当我们由西京招待所移住仁寿里,第一次上车我夫妇一车,武鸣夫妇一车,雪轩一车,武鸣家女仆在旁临时推上雪轩车,楼上看的人笑雪轩也成了一对),同居竟十天,纷纷叫老四(雪师曾在陆军中学任教,我夫妇、武鸣夫妇称之为老师,每天老师之声不断,雪轩反叫我们为老五,因师、四同音也),件件卖铜钿(十二日拘禁于招待所大厅,纷纷集合于一小桌周围小声谈话,暂时忘忧,雪师拿出纸烟一盒分吸,笑曰:五元钱一支,又因一切物件被搜洗一空,仅雪师有剃刀一柄,有人借用,亦说五元一借,故曰件件卖铜钿),我是证婚者,媒钱要十千。一时传观,轰动全机。
  到郑州落,钱宗泽、何競武招待午餐。十二时续飞,午后三时抵南京明故宫机场,中央委员、各院部会员、各团体均来欢迎,场面空前,不是平常礼貌,乃是一种天然至情。下机后各人回家的回家,赴沪者赴沪,西安同患难的临时结合遂告结束,我夫妇由贺贵严(耀组)陪至中央饭店二四二号。次日(二十八)委员长在官邸召见西安归来人员,我与俊如同时去谒见,委座因腰痛未愈,卧于藤卧椅上,点头命坐,询在西安情形,随后命我们去看看张副司令。辞出后去狮子山宋子文公馆晤张,时顾墨三、蒋铭三在座,旋何雪竹亦来,除寒暄外都无话可说。辞出后,到陈雪轩先生公馆,西安蒙难同仁都在此,谈笑风生。
  十二月二十九日
  奉召至委员长官邸照相,排列就绪后,蒋铭三上楼报告,委座询知有晏道刚参加,颇为愤怒,铭三匆促下楼,促晏速即离去,(晏由侍从室外调西北任剿总参谋长,有亏职守。)委座始由侍从人员扶持下楼入座,先对余妻及武鸣夫人握手说:“你们两位夫人受惊辛苦”。同影前排坐者,中座为委员长,右为余妻万周长临、蒋作宾、陈调元、陈诚。左为陈继承夫人、蒋方震、卫立煌、李基鸿。中排立者,中为蒋鼎文,右为我、郭寄峤,最右为葛武棨。左为蒋孝忠、陈继承、毛庆祥、龚连阳、汪日章。后排中为朱绍良,右萧赞育,左钱大钧。此一历史照片摄成,委座旋即上楼,我们又去陈雪轩公馆拍一照片。当日中央党部中央执行委员监察委员公宴,吴秘书长铁城私宴,孔院长祥熙私宴,何部长私宴,及中枢要人之公私宴会,每天午晚有三处四处应酬。至于余之寓所更是车水马龙,自早至晚宴客不断,余妻长临成为友朋中最注意之人物,张文白夫妇、唐孟潇夫妇先后进门,见我妻举大拇指曰:“万夫人了不起,张汉卿最佩服你!”他们问的是西安事变经过与我们生活情形,每天不知要说多少遍,我们要问的是事变以后南京及全国情形;乃知事变后举国惶惶如临大难,及闻委员长脱险,举国欢腾如醉如狂,鞭炮通夜不息,青年学生更是欢跃狂呼,自十二日事变至二十五日脱险情形,均为我们闻所未闻。这次西安事变是一次空前的民意测验,全国人民对领袖蒋委员长的信心可谓坚强无比;如果利用此时机剿匪,必可于短时期内根本消灭,如果以此抗日,有民意作后盾,必可获得最后胜利,时乎时乎不易多得,顾中枢决策如何耳。
  (录自《革命文献》,第九十四辑)
  

西安事变史料/朱文原编.—台北:国史馆,民国82[1993]-民国85[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