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在美国自费出版的一本书
窦应泰
《毅获见证录》是2001年友人从美国捎回的小册子。
它的珍贵就在于，这是张学良和夫人赵一荻自1991年冬从台湾飞往美国定居后，在异国自费出版的一本记录他们晚年信仰的书籍。1998年10月它出版于美国的檀香山，此书由夏威夷华人教堂特师程嘉禾先生担任监制与发行人。
本书之所以定名为《毅荻见证录》，乃是取张学良名号“张毅庵”之“毅”字，赵一荻之“荻”字，合并而成的基督《见证录》。也无疑是这对相濡以沐老夫妻人生中仅有合著著作，尽管此书只有五万字，且又是由几十篇张学良、赵一荻分头执笔或合作执笔的短文组成，然而勿唐讳言，《毅荻见证录》对研究张学良晚年海外生活与他及夫人暮年的信仰和追求，均有一定的益处。
张学良早在50年代末即在宋美龄影响下皈依基督。他笃信基督以后，深受三位基督教友的影响，他们分别是国民党前中宣部长董显光、台湾著名学者曾药农和台北士林凯歌教堂的主教牧师周联华。由于张学良是从这三位友人身上深得基督的真谛，所以他1964年在和赵一荻结婚并受洗之时，特别为自己改了一个教名，叫做“曾显华”，以示其终身皈依基督教的决心。张学良的教名，便分别择取了曾药农之曾字，董显光之显字，周联华之华字。其对基督信仰之虔诚，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同年同月与张学良在台北士林凯歌教堂接受基督的赵一荻来说，她对基督教的信仰甚至比张学良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她与张学良同时更改教名为“赵多加”。
张学良在和赵一荻合著的《见证录》中，所有篇幅都是他们来美定居以后的新见证和新感言。从书中数十篇文章中不难看出，张、赵两人无论从对基督教信仰的理解和自身的反省，都比他们在台湾居住期间由赵一荻执笔的四本小册子：《大使命》、《好消息》、《新生命》和《真自由》语意更深，对世态炎凉的感悟也就越多。最为明显之处在于，他们再不像在台湾时那样不敢言及自身，为政治阴影所畏怯顾左右而言他了。
这本《见证录》首次披露了张学良多年始终秘而不宣的幽禁内幕与倾心神学的经历。《见证录》说要内容是：
一、张学良揭示了他和宋美龄之间的关系。他坦承在大陆多地幽禁时期，始终以王阳明哲学著作和《明史》，作为他失去政权柄以后孤寂岁月的精神支撑点。而来到台湾以后的信仰则以佛教为主，直到1953年宋美龄到高雄西子湾度假，亲自到距此不远的张氏秘密幽禁地探望的时候，才对张学良首次提出信仰基督教的问题。张学良在他的见证录中说：“有一天，蒋夫人来访，她问我在看什么书，我告诉她我正在研究佛事，她就说：‘汉卿，你又走错路了。你也许认为我信基督教是很愚蠢，但是世界各国许多有名的伟大人物，都是基督徒。难道他们也是愚蠢的人吗?’她说希望我也研究基督，我就告诉她，我很希望读点英文，她就去请刚从美国卸任回来的董显光‘大使’来帮助我。……”
在这本《见证录》中，赵一荻还回顾了宋美龄在她患病时所给予的关注与支持。赵写道：“我因肺癌住院出来不久，又发现身上有一块一块的血斑，血液科的大夫说是狼疮血斑病，这是一种严重的病。吃药之后，全身都肿了起来。而且不能活多久，后来转到荣民医院的皮肤科医治也不见效。有一天，我们乘汽车到郊外去，中途听到行动电话报告说，官邸要我们四点钟去，我们就立即回家换了衣服，赶到那里。才知道夫人要我们去那里喝茶。夫人看见我肿得很厉害，就说，她听说我现在是用COPYSONR治疗，这种药吃久了就会无法医治，就会死的。她要我立即停止吃药，我就到医院去看血液科医生。他给我打了一针，不知是什么药，我从此就不再吃那种药了。后来又到皮肤科去吃另一种日本药，吃了好几年红斑狼疮才退下去了。如果那时我继续吃前一种美国药，恐怕早就死了。这真是奇迹，我们不知道蒋夫人是怎么知道我患上了狼疮血斑病，她又怎么会知道我吃什么药，她又会怎么找我们到官邸里去。我知道她是基督徒，很有爱心，但是我们相信，这一定是上帝所安排的，因为他要我活在世上，他要用我。……”
从张学良伉俪的上述见证中，不准看出他们心中的宋美龄是上帝的化身。他们把宋美龄对他们的关爱，都理解成他们多年信奉的基督和上帝的关怀。这是张学良和赵一荻脱离台湾政治环境，来到夏威夷这人间“世外桃园”后在《见证录》中写下的话，因此可以说是较为真实的感情流露。同时也看出在台湾几十年里他们精神生活的概况。
二、在这本自费出版的《毅荻见证录》中，张学良用大量笔墨追叙了他在台湾放弃《明史》研究和一度对佛教痴迷的经过。他为自己所以对基督教产生兴趣，除宋美龄对他的敦促之外，主要的是感谢后来担任其英文教师的国民党前驻美国“大使”董显光。张学良在《见证录》中说：“董显光和他夫人经常到我们那里来，董显光夫人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来了就同我们谈基督教。董显光还送给我一本《马丁路得传》，我看了很受感动。以后我就和董显光拿蒋夫人送给我的一本英文基督教书《相逢在骷髅地》作为课本，后来，我就把这本书释成了中文。”
张学良认为在他成为基督教徒后，是董显光夫妇让他真正体会到这种信仰是支撑他从无边困境中走向光明的人，也是因为董显光夫妇的到来，才让他学会了英文，又在高雄那特殊监禁的环境中把一本英文基督教书翻译成为中文。在这个过程中，张学良不但把没有自由的监禁环境变成了课堂，而且又成为了翻译家。
他在《见证录》中认为自己所以在台湾“二二八事件”中得以幸存，后来又活到耋耄之年，重要的原因是董显光帮助他找回了永生的力量。
三、张学良在《见证录》中感谢另一个把他从黑暗引向光明的人——台北士林凯歌教堂的牧师周联华。周联华，字嘉山。祖籍浙扛鄞县，早年留学美国，在加州专攻神学。蒋介石逃台后，由于蒋和夫人宋美龄笃信基督教。所以，带动了台湾许多军政两界要人也随之成为凯歌教堂的常客，周联华也因此成为台湾人人尽知的“御用牧师”。张学良和赵一荻成为基督徒后，宋美龄就把周联华介绍给他们。同时，张学良夫妇也被允许每周前往士林禁区的凯歌教堂听周联华的《圣经》讲座。由于周联华敬重张氏的人品操守，张学良夫妇看重周联华对基督教的精深研究，所以他们成了长达半个世纪的至友。张学良夫妇在周联华的支持下，又报考了美南浸信会基督神学研究中心的函授生。取得神学学位之后，又是周联华为他们在凯歌教堂作了洗礼。
张学良在《见证录》中谈到这件事时，追忆说：“我们搬到台北不久，董显光夫妇就到美国去了，蒋夫人就派人来陪我到士林凯歌教堂做礼拜听道。我们在那里认识了周联华牧师，以后他就帮助我读经和研究神学。因为中译的神学书不合用，周牧师就建议申请美南浸信会的神学函授课程。从此我就研究神学，一共读了几十年，才拿到毕业证书。因为我的英文不好，每次寄来的功课必须由周牧师变成中文，录在录音带上。我听了之后，用中文回答问题。然后再由周牧师译成英文寄回神学院去。有一段时间，周牧师出国，我就用字典慢慢地读，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
周联华和张学良夫妇的友情一直持续到人生终结。张学良、赵一荻从台湾移民美国夏威夷后，周联华仍然和他们保持亲密的关系。当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举行成立“毅荻书斋”典礼时，周联华受张学良委托，亲自从台湾飞往美国代替因病不能前往纽约的张、赵两人主持了开馆仪式。赵一荻和张学良先后在美病逝时，也是这位启蒙牧师从台湾到檀香山为他们分别主持安葬仪式。由此可见张学良夫妇在数十年信奉基督的过程中，友谊成为了他赖以生存的基础。
张学良的晚年全然沉迷在基督的信仰之中。年轻时期他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倾心追求，到了人生的暮年，他虽然仍有信仰，然而这种信仰已经都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乌托邦。张学良在这本《见证录》中这样总结自己的人生：“在我的一生中，我为了救国救民的目的，放弃了一切。牺牲了自己，但是一事无成。因为上帝为我有更好的计划，他的奇妙安排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到的，他是要我为他去传福音救世人。因为世人必须依靠上帝和耶稣基督，才能得救，才能有希望。无论什么事单凭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经上说；‘在人这是不能的，在上帝凡事都能。’……”张学良晚年的思想由此可见端倪。
附：张学良神学见证录(节选)
见证一：
我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受到日本的侵略和压迫，就想怎么样才能去救国救民。那时候日本已经是个强国。我国没有力量去对抗。我身体很弱又有肺病，所以觉得前途没有什么希望。
有一天，有一个朋友来邀我到奉天基督教青年会，去听南开学校校长张伯苓的演讲，当我听到他说：“中国不亡有我”，我就很不服他这样的骄傲自大。但是听完之后，我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因为如果每一个中国人都肯为国牺牲，中国自然就不会亡国。他的这篇演讲使我受到感动，而且也给我很大的鼓励。
在我的一生中，我为了救国救民的目的，放弃了—切，牺牲了自己，但是一事无成。因为上帝为我有更好的计划。他的奇妙的安排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到的。他是要我为他去传福音救世人。因为世人必须信上帝和耶稣基督，才能得救，才能有希望。无论什么事单凭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圣经》上说；“在人是不能的，在上帝凡事都能。”
感谢主，我今天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到这里来传福音，给我做活的见证，这就是上帝的大能。
张学良
—九九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见证之二：
我信基督教的经过
很多人都想要知道，我怎么会信基督?我现在就把我信基督的经过讲一讲。我想上帝既然赐给我这么长的寿命就是要我为他做见证，传福音，引领人来信上帝和耶稣基督而得救。
我年轻的时候，在奉天基督教青年会去打球，在那里认识了不少的基督徒。有时候我到那里去听演讲，我很敬仰南开学校的校长张伯苓先生和上海青年协会的总干事余日章先生，尤其是那时候奉天基督教育年会的总干事美国人普赖德先生，他很爱护我，并且愿意给我安排到美国去读书。他们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影响。无形中，我也对基督教有了好感。后来因为我进奉天讲武堂，毕业以后到军队里去做事，就很少跟基督教的人来往。
以后，我去浙江、江西、湖南，到了贵州。在这一段时间里，都是研究明史，到了台湾后，我感觉需要有一个信仰。那时候情报局派到我们那里的负责的人是一个佛教徒。他就同我谈佛教，也为我安排去见在新竹的几位佛教法师。我同他们谈了几次，也买了许多佛教的书来研究，一直到我们搬到高雄要塞。有一天，蒋夫人来访。她问我看些什么书，我告诉她我正在研究佛学。她就说：“汉卿，你又走错路了，你也许认为我信基督教是很愚蠢，但是世界各国许多有名的，伟大的人物都是基督徒，难道他们都是很愚蠢的人吗?”她说她希望我也研究基督教。我就告诉她，我很希望读点英文。她就去请刚从美国卸任回来的董显光大使来帮助我。
董大使和他的夫人就常到我们那里来。董显光的夫人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她来了就同我们谈基督教。他们送给我一本《马丁路德传》。我看了很受感动。以后我和董先生就拿蒋夫人送给我的一本英文基督教的书《相逢在骷髅地》(英文TNYMMETATCALVARY)作为课本。后来，我就把这本书译为中文。
我们搬到台北不久董先生夫妇就到美国去了，蒋夫人就派人来陪我到士林凯歌教堂做礼拜听道。我在那里认识了周联华牧师，以后他就来帮助我读《圣经》和研究神学。因为中译的神学书不合用，周牧师就建议申请美南浸信会的神学函授课程，从此我就研究神学。一共读了十几年，才拿到毕业证书。因为我的英文不好，每次寄来的功课必须由周牧师译为中文，录在录音带上。我听了之后，用中文回答问题，然后再由周牧师译为英文寄回神学院去。有一段时间，周牧师出国，我就自己用字典慢慢地读。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
感谢主，在我读《圣经》的时候，上帝的光，照到了我的心里，使我明白他的旨意和《圣经》里的话。他的大能改变了我，他的爱，使我知道他是爱我，为我舍己。使我因信耶稣而得救。我在一九六四年受洗。
上帝给我所安排的实在非常奇妙。他先使我跟基督接触，又叫他的仆人和使女来带领我，又再给我安静的环境和很长的时间去研究神学，然后给我安排到夏威夷来。
我从来也没有想到夏威夷来。来了之后，不久就被我们的亲友带到基督教公理会来做礼拜，听程嘉禾牧师讲道。在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一日我在教堂做见证。以下就是我的见证。
张学良
一九九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於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公理会
见证之三：
诸位同学，诸位弟兄姐妹：
我张学良虽然没有糊涂，但已经是过去的人了。今天看到诸位，非常高兴。感谢主使我能够活到现在。我一生兵马生活，可以说什么事情都做过。我能做一个基督徒，实在是主的恩典。简单地说，在国内不幸的动乱时代，我参加过许多次的内战。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做基督徒实在是出于主的恩典。
我们做基督徒没有别的，只有从心里真正跟随基督。我现在无论大事小事，随时祷告。应该做的，求主领我。不该做的，求主拦阻。我曾是一个放荡的人，现在我把自己投入基督里面，一切事情交给主。
大家对我有种种说法，我实在不敢当。我这个人是没有用的人，像我这样出身行伍，一生在军队里混的人，能做一个基督徒，不是靠我自己，完全出于主的恩典。
在座许多同学，都比我年轻。我这样大年岁的人不知有没有?我劝诸位同学，要成为一个基督徒，很简单，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要真正从心里跟随基督，求基督与你同在。
主实在恩待我，我现在很自由。为什么有自由?就是有耶稣基督与我同在。我什么都无所畏惧。我建议诸位同学，要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是要从内心里，不是在口头上，也不是外表上来做基督徒。要把自己投入主的怀抱中。谢谢大家!
张学良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一日
见证四：感谢主恩，荣归天父
今天是我九十八岁生日，我应当感谢赞美我的主耶稣基督。这么多年来，主赐我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也能常去教堂主日崇拜，主的恩典真是数说不尽，感谢不完，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太阳还存，月亮还在，人要敬畏他，直到万代。他的恩典够我用，他的恩典够我用!
我要敬告大家，应当快来信耶稣，得永生。他的恩典够你用的。阿门!
张学良
一九九八年六月一日
见证五：复活节感恩辞
哈利路亚!耶稣复活了，他得胜罪恶的权势，他得胜死亡和阴间的权势，父神已把天上所有的权柄都赐给他了，我们要永远赞美敬拜他。
今天是1998年复活节，我们想到耶稣基督为了救赎世人的罪恶而死的十字架上，第三天复活了，所以我们信他的人都有复活的盼望，活在世上也天天经验他复活大能，真要感谢他。我们的罪既已被赦免，我们的老我已经与基督同钉十字架，与他同死，同埋葬，同复活，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就应当要为替我们死而复活的主而活，应当要按着主的旨意而活，才能活得像一个基督徒，为主发光，多结果子，荣耀归主名，阿门!
张学良
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二日
见证六：感恩节祷告
感谢父神，感恩节又到了，在这个时候，我们更加要感谢你，你赐给我们的恩典实在太多，数算不清。你为我们的安排，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天怎样高过地，照样你的道路，高过我们的道路，你的意念，高过我们的意念。”你使我们安居在夏威夷，而且还能在这里敬拜你，为你作见证，传福音，我们要满口喜笑，满舌欢呼地赞美你，求主继续地使用我们来荣耀你的名。阿门!
张学良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张学良遗稿：幽禁期间自述、日记和信函/窦应泰.-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