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荐福寺的历史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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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花木与禅心

    大荐福寺虽处长安中心的繁华地区,但寺宇广阔,久以“西园”闻名。园圃幽雅,有水榭池沼,古木森蔚,遍布琪花瑞草。殿堂整齐,院落众多,安静而又脱俗,一方面是座皇室佛寺,另一方面也是长安士庶的游憩胜地。

    寺外有漕渠婉蜒而过。代宗永泰二年(766)九月,京兆尹黎干以京城薪炭不给,奏开漕渠,从南山谷口入京,至荐福寺东街向北拐,抵景风、延喜门入内苑。渠宽八尺,水深一丈。漕渠开通之日,代宗幸安福门观之。

    寺内东院有一池塘,名“放生池”,环绕一周约二百余步。此池塘历史很早,远在汉代就有,名“洪池陂”。当时此地在旧长安郊外,想来池塘比唐时大得多。

    寺内花木繁多。唐长安尚牡丹,“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①,柳浑《牡丹》诗叹曰:“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颗。今朝始得分明见,也共戎葵不较多。”②另《唐国史补》记载:“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躭玩为耻。执金吾铺官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③大荐福寺也不例外,胡宿《忆荐福寺牡丹》曰:

    “十日春风隔翠岑

    祗应繁朵自成阴。

    樽前可要人颓玉,

    树底遥知心侧金。

    花界三千春渺渺,

    铜槃十二夜沉沉。

    雕槃分簪何由得,

    空作西州拥舅吟。”④

    长安佛寺众多,各寺都植有名花佳卉,此已成为风尚。王贞白以“前年帝里探春时,寺寺名花我尽知”⑤誇耀。长安仅大寺就一百余,王贞白尽知寺寺名花,确实不易。世俗之人或赏花、玩花,或爱花,敬花,大荐福寺僧人却有以务花为佛事者。这位僧人即道光禅师。

    道光禅师以前修的是苦行,割肉饲兽,炼指烧臂,如佛祖释迦牟尼成道前一样,苦行数年仍不得悟解脱之道。后道光遇五台山宝鉴禅师,点破迷津,密受顿悟法门,言下得悟,遂行化于京城长安,在大荐福寺修禅。

    道光禅师与诗人王维时相过从,谈禅说空,为方外之交。时长安仍盛行渐悟法门,道光自得宝鉴禅师点化后,心舍于有无之间而眼却界于色空,甚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三昧。王维有《荐福寺光师房花药诗序》,备载道光禅师如何以众花为佛事:

    “上人顺阴阳之动,与劳侣而作,在双树之道场,以众花为佛事。天上海外,异卉奇药齐谐……,琼蕤滋曼,侵回阶而欲上,宝庭尽芜,当露井而不合。群艳耀日,众香同风,开敷次第,连九冬之月,种类若干,多四天所雨。至用杨枝,已开贝叶,高阁闻钟,升堂觐佛,右绕七匝,却坐一面,则流芳忽起,杂英乱飞,焚香不俟于旃檀,散花奚取于优钵?漆园傲吏,著书以稊稗为言;莲座大仙,说法开药草之品。道无不在,物何足忘?”⑥

    道光禅师由割肉饲兽、炼指烧臂到“以众花为佛事”,无疑是境界大进,心魔尽消。所谓返本归朴,即事物之玄妙到极致处反而平淡无奇,不但“众花”可为佛事,连日常的吃饭睡觉也是佛事。唯非大智者难以看得穿,功名利禄,油盐酱醋,身被三千红尘而不觉。但王维序文中所描写的景致却是十分吸引人的:异卉齐谐,群艳耀日,闻钟高阁,觐佛升堂,妙在“流芳忽起,杂英乱飞”。字里行间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充满禅意,却又贩夫走卒也理会得。

    荐福寺也有热闹处,如钱易《南部新书》载,“长安戏场多集于慈恩,小者在青龙,其次荐福。”⑦这里所说的“戏”多属于杂耍一类。可见荐福寺不但是很好的游览处,还常有各种民间文化活动。

    2、绘画题刻

    从现有资料看,记录大荐福寺绘画最早的仍为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张彦远,字爱宾,乾符初(约874)官大理寺卿。其书载道:

    “荐福寺:天后飞白书额。净土院,门外两边吴画神鬼,南边神头上龙为妙。西廊菩提院,吴画《维摩诘本行变》。律院北廊,张璪、毕宏画。西南院,律殿内东壁及廊下行僧,并吴画未了。”⑧

    以上所记的画家有吴道子、张璪、毕宏,画的内容有神鬼、龙、《维摩诘本行变》以及行僧等。吴道子佛道壁画擅名京洛,玄宗时召入内廷为画师,非有诏不得再作画。张璪和毕宏为同时代人。相国王缙曾奏张璪检校祠部员外郎盐铁判官,后坐事外放。《历代名画记》作者张彦远与张璪同宗。张彦远流览荐福寺壁画时,吴道子的画作已历百年,张璪和毕宏的画作也已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不知什么原因,《名画记》所载都是数十年前的作品。既为“名画”之《记》,大概只收有名作家的作品?诚如是,大荐福寺内无“名”作者的画作应该更多,只是不入法家之眼,没有记录。

    唐代士子蟾宫折桂后有“雁塔题名”的雅事,在大慈恩寺的大雁塔。明代以后依然仿效,不过文举在大雁塔,武举在小雁塔。今寺内仍存有武举、武乡试题名碑十多方,题名者很多是陕籍举子。

    唐时大荐福寺的题名壁记也不少。唐末徐夤登第后《忆荐福寺南院》:

    “忆昔长安落第春,

    佛宫南院独游频。

    灯前不动惟金像,

    壁上曾题尽古人。

    *(左是右鸟)鴂声中双阙雨,

    牡丹花际六街尘。

    啼猿溪上将归去,

    合向升平诣秉钧。”⑨

    登第之后雁塔题名,落第之后徐夤频频独游荐福寺,足见唐时小雁塔题名与登第无关。“壁上曾题尽古人”,说明当年荐福寺墨书题记不少。文人士子漫游佛寺,或发思古之幽情,或排胸中之块垒,或吊友伤情,或聊作寄兴,笔走龙蛇,援管于粉墙,旧题新作,纷然杂陈满壁。此为当年之风尚,不唯荐福寺所独有。

    据金石著作所载,较早期的石刻有代国长公主所书的陀罗尼经幢。代国长公主为睿宗第四女,名华,字华婉,母亲就是被则天暗杀的刘皇后。公主崇信佛门,曾于北禅领袖义福大师处跪受禅观,又于密教宗师金刚智三藏处受秘密陀罗尼灌顶。公主早年留情于翰墨,书荐福寺陀罗尼经幢三百余言⑩。所写即《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从则天时代至睿宗时代,先后有杜行*(左岂右页)、佛陀波利、义净、地婆诃罗等多次重译该经。佛家谓此经能祐护国土,灭除灾厄,故极为流行,佛寺几乎都立有此经幢。

    寺内现藏还有小雁塔北门楣上的唐代线刻画,有蔓草图饰和供养天人,虽已残破剥蚀,但唐代石刻艺术的风格仍依稀可见。另外还藏有一方线刻菩萨像碑,线条流畅,画刻俱佳,也是不可多得的唐刻精品。

    3、“雁塔晨钟”

    清康熙年之后,荐福寺“雁塔晨钟”作为“关中八景”之一而闻名遐迩。《关中八景诗》中的《雁塔晨钟》曰:

    噌吰初破晓来霜

    落日迟迟满大荒

    枕上一声残梦醒

    千秋胜迹总苍茫

    佛寺的晨钟暮鼓,久已有之。唐长安佛寺林立,温庭筠《长安寺》诗中就有“游骑迷青锁,归鸟思华钟”(11)之句。玄宗天宝十三年(754)进士韩翃有首《题荐福寺衡岳禅师房》诗,诗中也提到钟声:

    “春城乞食还,高论此中间。

    僧腊阶前树,禅心江上山。

    疏帘看雪卷,深户映花关。

    晚送门人去,钟声杳霭间。”(12)

    《关中八景诗》中的“雁塔晨钟”为金代所铸,韩翃诗中自然是唐代的钟,两种虽不同,“杳杳疏钟发,因风清复引。中宵独听之,似与东林近”(13),钟声所寓的含义是相同的。两首诗中所描绘的景致虽前后相差四百多年,但却表达了相同的意蕴和情趣。

    佛寺的钟声自有其特殊的含义:

    “洪钟震响觉群生,

    声遍十方无量土。

    含识群生普闻知,

    拔除众生长夜苦。

    六识常昏终夜苦,

    无明被覆久迷情。

    昼夜闻钟开觉悟,

    怡神净刹得神通。”(14)

    佛寺击钟的原因、时间、方法各代不尽相同,后世多遵照《百丈清规》的章程行事。“雁塔晨钟”属于“晨昏钟”《百丈清规·法器章》云:“晓击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击打的方法是:“引杵宜缓,扬声欲长。凡三通,各三十六下,总一百八下。起、止三下稍紧。”佛家认为,一百零八击是为了破一百零八烦恼。世俗认为,一岁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相加正得一百零八。佛寺之钟按时而击,无形中成了该地区的报时之钟。其声音悠扬清远,缓缓而发,既悦耳,又醒神,静而听之,确有尘虑顿消之感。

    “雁塔晨钟”之钟本非荐福寺所有,原属武功崇教禅院。据《关中金石记》卷七载:

    “崇教禅院钟款。明昌壬子二月造,正书,在咸宁荐福寺。崇教禅院,本在武功,于金为武亭县。是钟于康熙中出自河畔。时巡抚某公方修荐福寺,因载归言焉。钟后有尚书礼部牒文。”(15)

    钟为铁铸,首题“皇帝万岁臣佐千秋国泰民安法轮常转”,然后为“尚书礼部牒”及有关官吏职衔,末为“维大金国岁次明壬叁年壬子二月癸卯初一日甲戌记”和该寺僧人们的落款;“陕西京兆府路乾州武亭县界崇教禅院。先住持祖师僧□□先师僧□照。翻建屋舍圣像铸钟都会首住持沙门僧”。

    由钟款得知,崇教禅院的僧众和信士为“翻建屋舍”和修造圣像铸钟而成立了一个“会”,有“会首”,也得到了朝廷的批准。为什么会如此隆重?可能与崇教禅院本身的影响有关。说起来,武功崇教禅院与长安大荐福寺也有历史因缘。

    崇教禅院也是一所古寺,即慈德寺。该地唐为庆善宫,为原唐高祖李渊的旧宅,太宗李世民的出生地。

    元代骆天骧《类编长安志》有记载:

    “庆善宫,在武功县南十八里,神尧旧第也。太宗降诞之所,南临渭水。武德元年,建武功宫。六年,改庆善宫。贞观六年,太宗临幸,宴群臣,赋诗。后废为慈德寺。有诗曰:昔时高祖宅,今日梵王宫。塔耸白云外,僧行绿树中。真容唐列圣,墨迹宋坡东。半日休心处,烹茶话祖风。”(16)

    金大定十六年(1176),赐“崇教禅院”额,至明昌壬子(1193),又大加整修。因此,慈德寺也可以说是太宗的“潜龙旧宅”,而荐福寺却是中宗的“在藩旧宅”。同是皇室寺院,一口大铁钟贯穿了古今。

    “雁塔晨钟”已绝响了多年,所幸1994年经小雁塔文物保护管理所的努力,已开裂多年而不能悬挂敲击的大铁钟被焊接修复,重新悬挂在钟楼上。“雁塔晨钟”又恢复了昔日的风采。

    4、“雷轰荐福碑”

    “雷轰塔福碑”是个故事,流传很广,为书法界之佳话,甚至有编为戏剧者,不可不作介绍。

    故事是说荐福寺有唐代书法家欧阳询所书《荐福寺》碑,颜鲁公爱之,复以亭。欧文书体秀美,字字珠玑,学书者皆以为楷模。宋时,该碑的墨本已极珍贵。有一穷书生拜谒范仲淹,以诗进见。诗句甚工,引起范公兴趣。书生言道,平生贫困交加,常枵腹以度日,天下寒饿之士无出其右者。范公廉洁,唯两袖清风而已,爱莫能助。嗟叹之余忽想起时尚欧阳询字,墨本一纸值千金,遂准备纸墨,欲打《荐福寺》碑帖馈赠,使穷书生赴京师售之,以解困窘。不意当晚阴云密布,天响巨雷,一声闪亮,《荐福寺》碑竞被雷击碎。书生叹曰:时也运也命也!实天亡我也。时人语曰:“有客打碑来荐福,无人骑鹤上扬州”,言其穷蹇困顿,命途多舛。更有好事者将此事与王勃一夕从马当至南昌挥毫写《滕王阁序》相比拟,曰:“时来风送滕王阁,运去雷轰荐福碑”。于是流传日广。元马致远有《半夜雷轰荐福碑》剧,即以此故事为题材。张可久《客况》:“十年落魄江宾客,几度雷轰荐福碑”。《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五:“偏生这等时运。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明袁宏道《赠黄道元》:“男儿有骨不乘时,处处相逢荐福碑。”这个故事成为典故,广泛流传。

    至今,此典故仍常被引用,《辞源》、《中华书法篆刻大辞典》等亦有登载。但是,其中之谬误不可不识。

    唐代,欧阳询最早以善书法出名,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为唐初四大书法家。《旧唐书》载:“询初学王羲之书,后更渐变其体,笔力险劲,为一时之绝,人得其尺牍文字,咸以为楷范焉。高丽甚重其书,尝遣使求之。高祖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17)云云。唐初废隋五铢钱,另铸“开元通宝”,其钱文即为欧阳询所书。欧阳询传世碑帖甚多。欧曾任太子率更令,后世尊其书法为欧体、率更体。

    欧阳询生于南朝陈武帝永定元年(557),终于唐太宗贞观十五年(641)。是欧阳询死时高宗李治才十三岁,为晋王。四十三年后,高宗驾崩建大献福寺,再六年后寺名改为大荐福寺。因此,欧阳询死后几五十年何能再写《荐福寺》碑?或强言乃后人集欧字所为,如唐怀素集晋王羲之字成《圣教序》。此凭空猜测,从未见有关记载,也从未见有人说见过此碑的拓本。

    至此可以基本断定,欧阳询与此碑是没有关系的。但不能断定的是“雷轰荐福碑”事实的可能性。

    寺内现存清代《荐福寺来源》碑载:“中建大佛殿五楹,前荐福阁三楹,下有雷轰碑额,勒皇唐三阶大德禅师碑。又前左右建钟、鼓楼。”(18)“雷轰碑额”即所传的“雷轰荐福碑”的碑额。意为碑被雷击碎不存,唯存“皇唐三阶大德禅师碑”之额。

    唐代大荐福寺确有三阶大德活动,并且经历的时间长,很有影响,此碑额应属荐福寺所有。但确实只有额,碑久已不存,且无碑文传世。再者,此碑额现已不存于寺中,自雍正十二年(1734)的《荐福寺来源》碑之后,不知何时已流失。总之,如果有“雷轰荐福碑”的事实,当指这通《三阶大德碑》。

    5、神僧僧伽

    僧伽大师是唐代一位有名的僧人,终于大荐福寺,有很多神异事迹流传,被称为神僧。

    僧伽,葱岭北何国(今乌兹别克撒马尔罕西北)人。少而出家,脱颖好学,受大戒后誓游方弘化。于是,一路东行,越流沙入大唐。唐高宗龙朔初(661),僧伽从西凉至江淮间,隶名于山阳(今江苏淮安)龙兴寺,渐露头角。相传,僧伽携弟子慈俨来到泗州(治所在今安徽盱眙附近)临淮,向信义坊居士募土地建寺。使人下标时,地下获古碑,为南齐香积寺故址,又得金佛像,上刻“普照王”字。当地居人叹为奇事,称“天眼”。又曾宿里人贺跋氏家,身体忽变长许多,又现出十一面观音菩萨之形像。贺跋氏全家称庆,虔诚归依,舍宅为佛寺。由此僧伽之名大显,传闻于京师长安。

    唐中宗景龙二年(708),遣使诏僧伽大师入京,先请至皇宫内道场。帝与大师促滕相谈,占对休咎,大喜,尊为国师,率百僚皆自称弟子。僧伽为临淮所建的佛寺请赐额,帝以“照”字犯太后讳,乃以“光”字从权,赐名“普光王寺”,亲书额以赠。

    景龙四年(710),僧伽大师患疾,敕自内宫移至大荐福寺安置。三月二日,僧伽坐亡,然双目微闔,神采犹生。终年八十三岁,行化于唐土五十三年。

    僧伽大师去世,帝悲悼不已,敕于大荐福寺漆身起塔供养。忽臭气满城,颇为怪异,识者曰僧伽神僧欲归泗州。朝廷“敕有司造灵舆,给传递,百官四部,哀送国门”(19)。五月五日,还葬于泗州。

    后帝仍仰慕不已,问万回师:“彼僧伽者何人也”?万回答:“观音菩萨化身也。”(20)于是僧伽生前身后许多奇异事迹广为流传。昔在长安时,驸马都尉武攸暨有疾,请僧伽医治。僧伽随即以口含澡罐水喷之,其疾立愈。求医者纷纷登门,或以柳枝拂之,或令洗石狮,或令谢过忏悔,均有奇验。另外,僧伽还预测大雪、救旱飞雨,神变无常,鬼神难测。

    代宗朝,传有僧伽大师显形。敕赐绢三百匹、杂彩千段及金澡罐和皇太子衣一袭,并令写神僧之貌像入内供养。懿宗时,徐州庞勋反,沿路劫掠,围攻泗州。忽见僧伽大师于塔顶现形,叛兵率皆昏睡。城中之兵出击,获大胜。地方奏闻于朝廷,赐号“证圣大师”。以后各地屡有神异,乃至“天下凡造精庐,必立(僧)伽真像,榜曰:‘大圣僧伽和尚’,有所乞愿,多遂人心。”(21)及至唐末五代,宋元明清,民间一直传有神僧僧伽异闻,《太平广记》、《神僧传》中多有载之。

    又,唐时诗人李白与僧伽有交往,作有《僧伽歌》:

    “真僧法号号僧伽,



    有时与我论三车。

    问言诵咒几千遍?

    口道恒河沙复沙。

    此僧本住南天竺,

    为法头陀来此国。

    戒得长天秋月明,

    心如世上青莲色。

    意清净,貌棱棱,

    亦不减,亦不增,

    瓶里千年舍利骨,

    手中万岁胡孙藤。

    嗟予落魄江淮久,

    罕遇真僧说空有。

    一言散尽波罗夷,

    再礼浑除犯轻垢。”(22)

    6、诗僧灵澈

    灵澈上人曾居大荐福寺,虽为律僧,却远不如其诗名之盛。俗姓汤,不知何许人,在唐代诗坛上独树一帜,有诗文行世。

    灵澈上人可能是南方人,因他初出家后隶会稽(今浙江绍兴)云门寺。灵澈虽受佛教经论,但一心好篇章,从秘书郎严维学诗。严维谢世后,灵澈又赴吴兴(今浙江湖州),从长老诗僧皎然游。皎然为一代名诗僧,极喜欢灵澈,“扫雪开寺门,洒水净僧席”(23)。由是灵澈诗艺大进,以吟咏情性见长,籍籍有闻矣。

    皎然大师不忍灵澈埋没荒僻,乃荐于侍郎包佶,书中极力称赞灵澈的才思,引其《归湖南作》:“山边水池待月明,誓向人间借路行。如今还向山边去,只有湖水无行路”(24),说:“此僧诸作皆妙,独此一篇,使者僧见,欲弃笔砚。伏冀中丞高鉴深量”(25)云云。

    灵澈离开皎然大师时,大师赋诗以赠,极见深情:

    “我欲长生梦,无心解伤别。

    千里万里心,只似眼前月。”(26)

    包佶与贺知章、张旭、张若虚皆有名于当世,号“吴中四士”,文章传天下。包佶又将灵澈荐于李纾侍郎。李纾好奖掖后学,时与包佶主文章风韵之盟。因包、李的相继提携,灵澈之诗名闻于京辇。

    灵澈上人在长安时就住在大荐福寺。权德舆有《酬灵澈上人以诗代书见寄时在荐福寺坐夏》:

    “莲花出水地无尘,

    中有南宗了义人。

    已取贝多翻半字,

    还将阳焰谕三身。

    碧云飞处诗偏丽,

    白日圆时信本真。

    更喜开缄销热恼,

    西方社里旧相亲。”(27)

    权德舆还有《月夜过灵澈上人房因赠》:

    “此身会逐白云去,

    未洗尘缨还自伤。

    今夜幸逢清净境,

    满庭秋月对支郎。”(28)

    “莲花出水地无尘,中有南宗了意人”,“今夜幸逢清净境,清庭秋月对支郎”,从这些清雅的诗句中可以想见荐福寺当年的景况。

    《宋高僧传·灵澈传》引皎然的话说:“澈公秉心立节,不可多得。其道行空慧,无惭安远。复著《律宗引源》二十二卷,为缁流所归。至于玄言道理,应接靡滞,风月之间。”《传》末又云灵澈:“不测其终”。据刘禹锡《澈上人文集序》,灵澈上人在长安时似遭人猜忌,造谣中伤,激动了中贵人降罪于灵澈,徙汀州(治所在今福建长汀)。后遇大赦,复归东越,吴楚间诸侯多以宾客之礼招延之。元和十一年(816),灵澈上人终于宣州(治所在今浙江宣城)开元寺,终年七十一岁。

    7、空门才子

    大荐福寺有位僧人被誉为“空门才子”,亦以诗文见长,即栖白上人。栖白曾长期住大荐福寺,诗名很盛,是晚唐的著名诗僧。但生平事迹不详,去世后塔葬于渭水之滨。

    《全唐诗》卷八二三介绍:

    “栖白,越中僧。前与姚合交,后与李洞、曹松相赠答。宣宗朝,尝居荐福寺,为内供奉,赐紫。诗一卷,今存十六首。”

    文中所谓姚合,即宰相姚崇的曾孙,登元和进士第,授武功主簿,调富平、万年尉。宝历中(825—826)为监察御史、户部员外郎。后为给事中,历陕虢观察使。开成末(840),终秘书监。姚合以诗得名较早,“世号姚武功”(29)。李洞、曹松两人也是当时名士。栖白为内供奉僧,即以诗文之长随时应诏入宫,驾前供奉。有“赐紫”之殊荣,说明很得朝廷看重。下面曹松《荐福寺赠应制白公》诗中可见到栖白上人形象:

    “才子紫檀衣,明君宠顧时。

    讲升高座懒,书答重臣迟。

    瓶势倾圆顶,刀声落碎髭。

    还闻穿内去,随驾进新诗。”(30)

    另李频也有《题荐福寺僧栖白上人院》:

    “空门有才子,得意亦吟诗。

    内殿频征入,孤峰久作期。

    高名何代比,密行几生持。

    长爱乔松院,清凉坐夏时。”(31)

    栖白尽管为赐紫的内供奉僧,“内殿频征入”,“明君宠顧时”,但与文人士子气息相投,惺惺相惜。如他的《哭刘得仁》诗:

    “为爱许名吟至死,

    风魄雪魂去难招。

    直须桂子落坟上,

    生得一枝冤始消。”(32)

    栖白上人与李洞有数十年交好,以为方外挚友。李洞,京兆人,李唐宗室子孙。慕贾岛之为人,铸贾岛像,事之如神。其诗风奇峭不群,有出世之意。《全唐诗》收有三首李洞寄栖白上人的诗:卷七二二《登圭峰旧忆寄荐福栖白上人》、《叙事寄荐福栖白(一作听白公话旧)》,卷七二三《叙旧游寄栖白》。栖白上人辞世后,李洞作《哭栖白供奉》凭吊,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闻说孤窗坐化时,

    白莎罗雨滴空池。

    吟诗堂里秋关影,

    礼佛灯前衣照碑。

    贺雪已应金殿梦,

    看潮终负石桥期。

    逢山对月还惆帐,

    争得无言似祖师。”(33)

    不算其它补遗和外编,《全唐诗》卷八二三存栖白上人诗作十六首。其中有一首《寿昌节得红云表夏日》,即唐宣宗时所上的寿昌节贺诗,虽端雍工整,但属于一般的颂德诗,无甚意境。能表现出栖白的诗风诗情的都在其他十五首中。栖白作为赐紫内供奉,必有大量诗作呈上,看来都没有保留下来。

    所存的这十五首诗从内容来看分为两类,即四首风景诗和十首赠答诗。

    四首风景诗为《边思》、《八月十五日夜玩月》、《经废宫》和《寻山僧真胜上人不遇》。见其功力者如《边思》中“阴山一夜雨,白草四郊秋。乱雁鸣寒渡,飞沙入废楼”,与唐代诗坛大家相比,毫不逊色。但栖白毕竞是一位禅僧,作品有以禅为心、以言为表的意境,好似信手拈来,自然而成,然仔细品味,余味无穷。如《八月十五日夜玩月》:

    “寻常三五夜,不是不婵娟。

    及至中秋满,还胜别夜圆。

    清光凝有露,皓魄爽无烟。

    自古人皆望,年来又一年。”

    显然,这是一首比较典型的禅诗了。

    其余十余首赠答的对象大都是僧人和文士,并无一位达官贵人。由此也可见栖白上人的心境与情趣。身为内供奉,身份自不同,白莲伴青泥,同体不同风。当时不但栖白上人是这样,其他诗僧也都如此。

    唐代后期涌现出一大批诗僧,栖白上人被诗僧们称作“高名当世重”,有很高的评价。实际上这些诗僧很多原来就是文人士子。当时政治上藩镇割据,社会动荡,士途遏塞,所以文人士子纷纷向佛门靠拢。而佛教此时南禅的顿悟之说正风行天下,讲究明心见性,心外无佛,诵经礼忏的戒条比较松弛。由以上两方面的原因,诗僧辈出,栖白上人外,寒山、拾得、贾岛、广宣、贯休、齐已等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如贯休,能诗、善画,而且长于书法。后世推崇贯休的诗:“体调不下二李”(34),即不下于李白和李贺。贯休对栖白上人很推崇,有《寄栖白大师二首》。第一首曰:

    “流浪江湖久,攀缘岁月阑。

    高名当世重,好句逼人寒。

    月苦蝉声嗄,钟清柿叶干。

    龙钟千万里,拟欲访师难。”(35)

    栖白上人去世后,贯休至长安访其荐福寺旧居,人去院空,满目萧瑟,惆然唱道:

    “竺卿何处去?蚀目尽荒凉。

    不见中秋月,空余一炷香。

    残花飘暮雨,枯叶盖啼□。

    谁礼新坟塔,萧条渭水傍。

    国宝还亡一,时多李德林。

    故人卿相泣,承制渥恩深。

    旧稿谁收得,空堂影似吟。

    裴回不能去,寒日下西岑。”(36)

    晚唐另一位“空门才子”齐已上人也对栖白很敬重。齐已,俗姓胡,象貌劣陋,颈有瘤赘,气节高亮,爱山乐水,以“未曾将一字,容易谒王候”(37)自勉,颇有清名。齐已很理解栖白上人,称他“万国争名地,吾师独自闲”(38)。万国争名地,如何能“闲”呢?齐已的诗句道出了栖白上人超然物外的心境。

    8、书法大德

    上海博物馆珍藏一幅唐人所写的千字文残本。纸本墨书,草书体,纵30.8厘米,横33.3厘米,共两百四十三字。铃有“枢”、“式古堂书画”、“查映山考藏图书”、“安仪周家珍藏”、“毕润飞珍藏印”、“完颜景贤精鉴”、“叶恭绰”等鉴藏印。后有林佑跋:“驰纵不定,动不可留,静不可推,有类于旭。”残本曾经宋代赵明诚、元代鲜于枢、明代方鸣谦、清代卡永誉、安岐等名家收藏。《式古堂》、《珊瑚网》、《三虞堂书画目》等著录。

    这幅极为珍贵的残本就是唐代大荐福寺内供奉大德高闲上人的墨迹真本。

    高闲上人的生平略见于《宋高僧传》卷三十:

    湖州开元寺释高闲,本鸟程人也。髫年卓砾,范露异才。受法已还,有邻坚志,苦学劳形,未尝少惰。后入长安,于荐福、西明等寺隶习经律,克精讲贯。宣宗重兴佛法,召入对御前草圣,遂赐紫衣,仍预临洗忏戒坛,号‘十望大德”。性情节操,矗然难屈。老思归乡,终于本寺。弟子鉴宗,敕署‘无上大师’,亦得闲之笔法。闲常好将霅川白纻书真草之纵,与人为学法焉。”

    同书卷十二又载:

    “时(湖)州开元寺有上都临坛十望内供奉高闲,闲善草隶,尝对懿宗御前书,甚高华望,(鉴)宗誓礼为师。后出学,涉通《净名》、《思益经》,遂常讲习。闲公亦示其笔法,渐得凤毛焉。”

    据上可知,高闲上人为今浙江吴兴人。《宋高僧传》因其书法之盛名,将高闲列在“杂科声德”类,实际上本业为律师。高闲入长安的时间应在“会昌法难”以前,又卷十二所载:“尝对懿宗御前书”,则高闲在长安的时间约在公元841年至873年之间,长达三十余年。所谓“十望大德”,玄宗时除京都及都督都护府之外,其余州府划为四辅、六雄、十望、十紧。十望为宋、亳、滑、许、汝、晋、洺、虢、卫、相等十州(39)。以此“十望”褒封僧人,属荣誉性称号。高闲上人年老后归故乡,即湖州开元寺,有弟子鉴宗嗣其衣钵。

    残本上林佑的跋说高闲之书体“有类于旭”,宋陈思《书小史》曰:“高闲善草书,师怀素,深穷体势。”张旭、怀素都是唐长安书坛大家,以草书见长。颜鲁公赞怀素曰:“开士怀素,僧中之英,气概通疏,性实豁畅”,其书体更“纵横不群,迅疾骇人”(40)。唐人对怀素的书法有很形象的描写,借此也可想见高闲上人书法的风格:

    “峥嵘蹙出海上山,突兀状成湖边石。一纵又一横,一欹又一倾,临江不羡飞帆势,下笔长为骤雨声”(41)。

    “涵物为动鬼神泣,狂风入林花乱起”。

    “抽毫点墨纵横挥,风声吼烈随手起。龙蛇迸落空壁飞,连拂数行势不绝”。

    高闲上人师怀素,同为僧人,同为草书,其神韵风格当有相通之处。

    又,高闲上人曾与韩愈有过交往。韩愈,古文大家,以反佛为已任,至有“雪拥蓝关马不前”之窘。他认为:“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意为人若要有所作为,必以身心之精力集于一个方向,方可有所成,得玄奥,入堂室。立意无可厚非。至于高闲师之书作,韩愈说:“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适。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呼?”韩愈夫子出于偏见,一概打杀。但高闲上人的书作有目共睹,确为上品。韩愈只好支唔其词:“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①白居易《买花》,《全唐寺》卷四二五。

    ②《全唐诗》卷一九六。

    ③李肇《唐国史补》卷中。

    ④《全唐文》卷七三一。

    ⑤王贞白《看天王院牡丹》,《全唐诗》卷八八五。

    ⑥《全唐文》卷三二五。

    ⑦钱易《南部新书》戊,《粤雅堂丛书》本。

    ⑧《历代名画记》卷三。
  
  ⑨《全唐诗》卷七0九。

    ⑩见《金石萃编》卷七十八《代国长公主碑》,又见《全唐文》卷二七九。

    (11)《全唐诗》卷五七七。

    (12)《全唐诗》卷二四四。

    (13)司空曙《远寺钟》,《全唐诗》卷二九二。

    (14)《法苑珠林》卷九十九《杂要篇·鸣钟部》。

    (15)《关中金石记》卷七《崇教禅院钟款》。

    (16)《类编长安志》卷二《隋唐离宫》。

    (17)《旧唐书》卷一八九上《欧阳询》。

    (18)见寺内所藏清雍正十二年赵酉《荐福寺来源》碑。

    (19)李邕《大唐泗州临淮县普光王寺碑》,《全唐文》卷二六三。

    (20)(21)《宋高僧传》卷十八《僧伽传》。

    (22)《全唐诗》卷一六六。

    (23)皎然《妙寺喜高房期灵澈上人不至重招之》,《全唐诗》卷八一五。

    (24)灵澈《归湖南作》,《全唐诗》卷八一0。《宋高僧传》卷十五为《归湖南作》。

    (25)《宋高僧传》卷十五《灵澈传》。

    (26)皎然《送灵澈》,《全唐诗》卷八一八。

    (27)《全唐诗》卷三二一。

    (28)《全唐诗》卷三二二。

    (29)《新唐书》卷一二四《姚崇传·姚合传》。

    (30)《全唐诗》卷七一六。

    (31)《全唐诗》卷五八九。

    (32)栖白《哭刘得仁》,《全唐诗》卷八二三。

    (33)《全唐诗》卷七二三。

    (34)《宋高僧传》卷三十《贯休传》。

    (35)《全唐诗》卷八三三。

    (36)贯休《经栖白旧院二首》,《全唐诗》卷八三0。

    (37)《宋高僧传》卷三十《齐已传》。

    (38)齐已《寄栖白上人》,《全唐诗》卷八三四。

    (39)见《通典》卷三十三《职官》。

    (40)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全唐诗》卷三三七。

    (41)王*(左邕右页)《怀素上人草书歌》,《全唐诗》卷二0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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