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无论是在印度，还是在尼泊尔，还是在中亚的一地方，我们所发掘的大量梵文阿毗达磨母本，大多数都是零散不全的。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仅有极少数残缺不齐的梵本。它们都属于说一切有部的七部阿毗达磨论疏中的四部，即《阿毗达磨集异门足论》、《阿毗达磨法蕴足论》、《施设论》、《阿毗达磨发智论》——《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对于其它重要阿毗达磨论疏，如《杂阿毗达磨心论》、《成实论》、《阿毗达磨顺正理论》等，如今只有汉译本。唯有《阿毗达磨俱舍论》有梵文、汉文、藏文三种不同的版本。庆友的《阿毗达磨俱舍论疏》和《阿毗达磨明灯毗婆沙论》有完整的梵文本。对于《阿毗达磨俱舍论》的注疏，如《阿毗达磨俱舍论名相疏》、《阿毗达磨俱舍论实义疏》、《阿毗达磨俱舍论恶趣疏》，如今只有藏译本。
梵文原典的缺乏，对于我们今天研究阿毗达磨论疏会带来一定的困难。因此，我们需要对三论宗、唯识宗等其它大乘宗派经典进行对比研究。虽然我们在对比研究方面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但在对个别经论进行仔细分析研究上，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投入。当我们根据汉本，并参照藏本和梵本进行比较研究时，从来就不够重视对其中的有关名相术语的研究。
总之，严格来说，每一种语言的名相都有不同的含义。即使是同一种语言写成的著作，我们几乎看不到一个名相有任何教条或形而上学的意思。因为名相是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演变而逐步形成的一种概念形式。然而，就此来说，对这种名相变化的分析，可以通过我们的直觉来理解。本文的目的在于对名相变化情况的详细考证。为此，我想就“自性”一词进行分析。“自性”是说一切有部的三世实有理论的关键词。在全面列举“自性”一词并加以统计分析的同时，我想客观地表述它的演变过程。
只有《阿毗达磨俱舍论》有完整的梵文本和汉译本。而大部分汉译阿毗达磨几乎都是玄奘翻译的。自然，“自性”一词有其重要的哲学含义。因此，我们首先必须对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和汉本《阿毗达磨俱舍论》二者之间的一些不同的地方进行分析。然后，再将梵本《瑜伽师地论》和汉本《瑜伽师地论》二者之间的一些不同的地方进行分析。下面我将列举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和汉本《阿毗达磨俱舍论》，以及梵本《瑜伽师地论》和汉本《瑜伽师地论》中有关“自性”一词的演变情况，并进行分析。
二、关于《阿毗达磨俱舍论》
“自性”一词在《阿毗达磨俱舍论》中总共出现了83次①。其中在《分别界品》里出现9次；在《分别根品》里出现18次；在《分别世品》里出现5次；在《分别业品》时出现21次；在《分别随眠品》里出现1次；在《分别贤圣品》里出现8次；在《分别智品》里出现15次；在《分别定品》里出现5次；在《破执我品》里出现1次。由此，我们得出以下的分析图表：
从上述图表1中，我们可以概括出这样几个要点：我们发现在《分别根品》、《分别业品》，及《分别智品》里，“自性”一词出现的频率最高。但在《分别随眠品》和《破执我品》里仅出现1次。
而“性”字在《阿毗达磨俱舍论》里总共出现了631次。也就是说，除“自性”一词外，单“性”字就出现了548次。其中在《分别界品》里出现66次；在《分别根品》里出现112次；在《分别世品》里出现32次；在《分别业品》里出现73次；在《分别随眠品》里出现45次；在《分别贤圣品》里出现130次；在《分别智品》里出现51次；在《分别定品》里出现22次；在《破执我品》里出现17次。
根据对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与汉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的对比研究，我们就玄奘所译“自性”一词列举如下：【表2】
此表说明经中有65%的词在词义上与“自性”相同。如果再加上一些自由翻译，则有70%之多。但在《分别随眠品》中，与“自性”意义相同的只有ātman一词。“自性”一词有多种意义，在《字典》里被解释为“性”、“体”、“相”、“定相”、“有性”、“自性”、“自体”、“自相”、“体性”、“实体”、“自然本性”、“真如体性”、“自体相续流”等等。尤其是玄奘将之译成为“自性”、“性”、“体”、“自体”、“体性”、“自相”、“法体”、“实”等。因此，将svabhāva翻译为“性”是较为合理的。但在其它一些地方，玄奘又将ātmakatva，gotra，gotratas，prakrti，pratyayatā，bhāva，sīla等词也译为“性”。我们有必要再从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中列举“自性”，并进行详细分析。现除svabhāva一词外，其它各词将一一列举如下：
ātman(3)
*1.tatra jāatir ātmānam virahayyānyān astau dharmān janayati.jāti=jātih punas tāmeva jātim.[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76页，第17行]
“本相中生除其自性生余八法随相生生于九法内唯生本生”(《大正藏》第29卷，第27页中)。
*2.tad vat stitir apy ātmānam varjayitvā 'nyān astau dharmān athāpayati sthiti=sthitistu tām eva sthitim.[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76页，第18行]
“本相中住除其自性住余八法随相住住于九法中唯住本住”(《大正藏》第29卷，第27页中。)
*3.Katham anyathā'sti.atītānāgatātmanā.idam punastav opasthitam.②[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99页，第3行]
“非如现世彼有云何 彼有去来二世自性 此复应诘”(《大正藏》第29卷，第105页中)。
āatmakatva(1)
*sarva=duhkha=pravrtty=ātmakatvena paramāks ematvāt.[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02页，第21行]
“由生死中诸法皆以苦为自性极不安稳犹如痼疾”(《大正藏》第29卷，第71页中)。
svatas(1)(或许atmatas)③
kāme'pi nivrtā nāsti samutthāna masadyatah.paramārtha='subho moksah svato mūla hy apatrapāh.[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01页16行至202页9行]
“(欲无有覆表 以无等起故)胜义善解脱 自性惭愧”(《大正藏》第29卷，第71页上)。
prakrti(2)
*1.nāsati hetau bh āvo bhavati na cānutpattimato nityāt prakrti=purusādikāt kimcid utpadyata iti.[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139页，第6—7行]
“谓非无因诸行可有亦非由常自性我等无生因故诸行得生”(《大正藏》第29卷，第50页下)。
*2.tatah prabhtri prakrti=jāti=smaratvāt prathama=kalpā samkhyeya=niryāta evabodhisattva etāms caturo dosān vyāvartayati dvau ca gunau pratilabhata iti pūrvācāryā.[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66页，第8—10行]
“唯成大利 从此自性恒忆宿生 是故但言九十一劫 宿旧师说菩萨出初无数劫来 离四过失得二功德”(《大正藏》第29卷，第95页上。)
dravya(1)
*kathamsamkhyānām parināmah avasthitasya dravyasya dharmāntara=nivrttau dharmāntara=prākurbhāra iti.[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159页，第18—19行]
“数论云何执转变义 谓执有法自性常存有余法生有余法灭”(《大正藏》第29卷，第57页中)。
这里，除svabhava一词外，其它各词在《分别根品》、《分别世品》、《分别业品》及《破执我品》中均可见到。若再作具体分析考证，我们发现在《分别世品》中引用了数论派的dravya、经量部的prakrti(1)及《杂阿含》中的prakrti(2)。在《分别根品》里说一切有部的atmata被引用了两次(这里世亲将之解释为“四随相”)。在《分别业品》中atmakatva被解作为道德品质——善、不善或无记。svatas或许atmatas在世亲的偈子里得到较好的解释。而在《破执我品》中，我们发现atman一词被说一切有部说成是三世实有。
三、关于《瑜伽师地论》
“自性”在《瑜伽师地论》共出现了1102次。以下是它在各分中出现的次数：
【本地分】
五识身相应地6、意地13、有寻有伺等三地36、三摩泗多地3、非三摩泗多地1、闻所成地20、思所成地10、修所成地1、声闻地30、菩萨地191
【摄决择分】
五识身相应地意地66、有寻有伺等三地29、三摩泗多地14、非三摩泗多地1、闻所成地18、思所成地34、修所成地1、声闻地49、菩萨地455、有余依及无余依二地1
【摄释分】
摄释分23
【摄异门分】
摄异门分6
【摄事分】
契经事行择摄32、契经事处择事29、契经事缘起食谛界择摄13、契经事菩提分法择摄6、调伏事总择摄4、本母事序辩摄10
我们发现大多数“自性”出现于【本地分】有寻有伺等三地、声闻地、菩萨地；【摄决择分】五识身相应地意地、思所成地、声闻地、菩萨地；【摄事分】契经事行择摄。它在【本地分】菩萨地中的出现率是17.3%；在【摄决择分】菩萨地中的出现率是41.3%。单“性”一字就在《瑜伽师地论》里出现了36.75%次。而“自性”一词的出现率是30%。
只有【本地分】对梵文原典作过修订；【摄决择分】的梵本残缺不全；【摄释分】、【摄异门分】及【摄事分】的梵文原本均已失传。因此，本文只能就【本地分】非三摩泗多地、声闻地、菩萨地、闻所在地(两例)、思所成地(五例)进行考察。根据对玄奘所译“自性”的研究结果，这里我只能就【本地分】菩萨地作进一步的分析。
“自性”在【本地分】菩萨地中共出现了191次。现将之分别以【表1】、【表2】列举如下：
【表2】
“自性”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中所出现的次数
除svabhava一词外，其它各词将一一列举如下：
ātman(2)
*1.na ca punahsarvena sarvamna samvidhyamte pāramārthika=nirabhilāpy' ātmanā[U.Wogihara(1971)版，第266页，第20行]
“亦非一切诸法胜义离言自性都无所有”(《大正藏》第30卷，第541页中。)
*2.kīdrs'am ca kimlaksanam ken'ātmanā utpadyate.[U.Wogihara(1971)版，第326页，第8行]。
“(三者发心)何状 何相 何自性起”(《大正藏》第30卷，第554页下)。
ātmaka(2)
*1.tad=ātmakās te dharmās tad vastu syāt.evam sati bahu=vidhā bahavahsvabhāvā ekasya dharmasyaikasya vastuno bhaveyuh.[U.Wogihara(1971版)，第44页，第10行]。
“即于彼法彼事有自性者，如是一法一事应有众多自性”(《大正藏》第30卷，第488页上)。
*2.Tatra na ca rūp'ādi=samjnakā dharmāhsvayam rūp'ādy=ātmakāh na ca tesu tad=anyo rūp'ādy=ātmako dharno vidhyate.[U.Wogihara(1971)版，第48页，第18行]
“于此一切色等想法色等自性 都无所有 亦无有余色等性法”(《大正藏》第30卷，第498页上)。
ātmakatā(2)
*1.yas'cāpi parajnapti=vāda=nimittādhisthānam prajnāapti=vāda=nimitta=samnis'rayam nirabhilāpya'ātmakatayā paramārtha=sad bhūtamvastv apavadamāno nāsayati sarvena sarvamnāstīti.[U.Wogihara (1971)版，第45页，第16行]
“二者于假说相处于假说相依离言自性圣义法性 谓一切种皆无所有 于实有事起损减执 于实无事起增益执”(《大正藏》第30卷，第488页中)。
*2.papratyutpana=duhkh'ātmakatām hetutas' cānāgata=duhkha=prabhavatāmhetu=ksayāt.[U.Wogihara(1971)版，第45页，第16行]
“依于现在众苦自性 依于未来苦因生性”(《大正藏》第30卷，第558页下)。
ātmya(1)
*1.rūp'adi=samjnake vastuni yā rūpam ity evam=ādyāh.tāh samvrtaya ity ucyante.tābhih prajnaptibhis tasya vastunas tādātmyam ity evamnopaiti tah.[U.Wogihara(1971)版，第49页，第3行]
“渭于世间色等想事所有色等种种假说 名诸世俗 如破假说于此想事有其自性如是世俗牟尼不著”(《大正藏》第30卷，第489页上)。
Prakrti(7)
*1.tena punar ete sarve pārināmikyārddhyāhprakārā ekaikasahprabhidyamānā a=prameyā=samkhyeyā veditavyāhanythyā vidyamānasya vastunas tad=anyathā=vikār'āpādanatā parināma ity ucyate.[U.Wogihara(1971)版，第63页，第18行]
“当知如是一切能变神境智通品类差别——分别无量无数由此神通能转所余有自性物 令成余物”(《大正藏》第30卷，第493页上)。
*2.drste dharme samparāye 'pi prakrti='sīlatām sīla=tan=mayatāmpratilabhate.[U.Wogihara(1971)版，第187页，第26行]
“[五者]现法后法案常得成就自性净戒 戒成其性”(《大正藏》第30卷，第522页下)。
*3.pratiasmkhyāna=bala=samnisrayena vā prakrtyā vā parāpakārasya marsanā sarvesām ca marsanā sarvasya ca marsanā nirāmisena cittena krvalayā karunayā marsanā.[U.Wogihara(1971)版，第198页，第3行]
“谓诸菩萨或思择力为所依止 或由自性堪忍怨害，遍于一切皆能堪忍 普于一切皆能堪忍 由无染心纯悲愍故能有堪忍”(《大正藏》第30卷，第523页上)。
*4.gotra=sampadi pūrvake ca ksāntyā 'bhyāse vartamāno 'vasthitah prakrtyā 'piksamate.[U.Wogihara(1971)版，第196页，第23行]
“种姓具足先串习忍，于今现在安住自性故能修忍”(《大正藏》第30卷，第525页上)。
*5.dasasu ca paripūrnesu kusalesu prakrtyā samdsyate.[U.Wogihara(1971)版，第333页，第20行]
“又于十种圆满业道 自性显现”(《大正藏》第30卷，第556页下)。
*6.pratyaya=sāmagryāc ca samskrtam prakrti=dur=balam ātm'ātmīya=virahitamaneka=doSa=duSTam pravartate.na nina klesa=samyoga=pratyaya=sāmgrīm.[U.Wogihara(1971)版，第344页，第18行]
“缘和合故 有为诸法自性嬴劣离我我所无量过失染污而转非离一切烦恼系缚众缘和合”(《大正藏》第30卷，第559页中)。
*7.nānyatra prakrtyaivāsrutāparikalpita=nāmakānām api tasmimvastuni caksur iti buddjihPravarteta.[U.Wogihara(1971)版，第395页，第27行]
“唯应自性不由听闻 不由分别 彼所立名但于此事有眼觉转”(《大正藏》第30卷，第571页下)。
sva(1)*1.na hi te sva=citte'vasthitāh[U.Wogihara(1971)版，第116页，第25行]
“由彼不住自性心故”(《大正藏》第30卷，第505页下)。
四、结论
1.在《阿毗达磨俱舍论》和《瑜伽师地论》声闻地中，“自性”占60%；而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中占了90%以上。
2.我们清楚地看到，在世亲的梵版《阿毗达磨俱舍论》中，ātman被特殊用着表示“自性”。而说一切有部则视ātman为三世实有。在此，它与“自性”意义相当，而在用作一般解释时，或许有细微的意义上的差异。
3.一般地说，在世亲的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中，prakrti原是被用着表示其它部派的教义，而在此则被玄奘翻译为“自性”。
4.从某种意义上说，《瑜伽师地论》菩萨地是所谓的机械性翻译。除svabhāva一词外，其它各词在表达运用上，明义均非常准确。svabhāva是用来表示“自性”的基本意义，而ātman和prakrti只是权宜地被用作表示“自性”的。
因此，在仔细分析研究“自性”时，我们必须进一步地以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及梵本《瑜伽师地论》对svabhāva、ātman及prakrti分别进行全面系统的分析和列举说明。我认为，虽然这种既有趣又有意义的研究才刚刚起步，但像这样的技术性的统计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
综上所述，我们也许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关于玄奘所译的众多阿毗达磨论疏，所谓含“自性”意义的词就占30%，这个数字是肯定值得怀疑的。
[作者小传](成建华译)佐野靖夫，日本立正大学大学院，专攻阿毗达磨思想。
① 同样，在真谛所译《阿毗达磨俱论》中“自性”一词总共出现了90次(《大正藏》第1559页)。
② 却好在上一句，玄奘将经量部版本中的svabhāva翻译成“法体”[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98页第21行]或“性”[梵本《阿毗达磨俱舍论》第298页第22行]。
③ 见路易丝·普森的《阿毗达磨俱舍论》巴黎版，1931，第34页“subhah moksah paramatah,mūla=krīya=patrāpyam atmata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