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秘密行动

李凤权

　　1946年5、6月间，六位商贩打扮的青壮年垂头丧气地来到石湾镇保九团机枪中队的驻地。他们自称是关中商人，要去北边草地贩马，不幸在途中遭遇抢劫，钱财被洗劫一空，连回家的盘缠都没有了。他们要求在部队里补个名子，混碗饭吃。哨兵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中队长许秀歧，许秀歧与团附张亚雄商议以后，决定把他们安排到连队当兵。
　　又有几名农民装束的人来到波罗堡保九团第八中队驻地。他们操着地道的关中口音，说他们都是富平人，与胡家兄弟同乡，因为国民党地方政府要拉他们的壮丁，迫使他们离乡背井，到这里来找胡指挥官，随便给个差事干干。中队长李振英请示胡景铎以后，把这几位同乡也安排到连队当兵。
　　类似的情况还有几起。所有来人的装扮、口音、来由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真实，那么合情合理，连那些嗅觉灵敏的特务们也没有引起怀疑。胡景铎、张亚雄、许秀歧当然明白，这些人都是西北局派来帮助他们工作的八路军干部。他们是绥德军分区派来的王钰、朱光、王直、杨万钧、雷玉洁、任强、慕生俊、霍绍亮、贺成斌、张道儒等30多位同志，他们静悄悄地做着他们该做的事情。
　　胡景铎入党以后，深感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把全部身心投入到起义的准备工作上，日益企盼着早日以公开的党员身份加入人民解放军的行列。
　　新发展的党员们并没有按照党章的规定成立党支部。为了保密，所有组织活动都由胡景铎和姚绍文单线联系。他们向自己的同志，包括那些确实可靠的非党同志，或明或暗地说明党的方针和意图，围绕起义的准备布置了具体的任务。胡景铎经常向同志们讲解形势，指明前途。他说：“在蒋介石发动的反共内战中，我们的前途只有起义，别无选择。”针对一些同志思想上对革命前途尚有疑虑的情况，胡景铎再三说明，现在共产党的力量还没有国民党强大，但是中国共产党代表着全国人民的希望，众望所归，必胜无疑。“我们就是要在中国革命尚在困难的时候参加革命，如果等到革命胜利再去参加，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家心悦诚服，都听他的。
　　但是，仅仅依靠少数人是不行的。为了保证起义取得胜利还必须争取和团结广大群众，人越多越好。从6月份开始，胡景铎以保安队军容不整、士气不振为由，举办“军干训练班”，有计划地抽调各连队的士兵和班长到波罗集训。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进行宣传鼓动，使各连队的骨干做好起义的思想准备，并通过他们去带动更多的官兵。这个集训班由姚绍文担任班主任，程仲远(胡景铎的旧部)担任军事教官。集训班除了日常的军事训练之外，又一项重要课目就是所谓“精神讲话”，胡景铎是负责这种讲话的主要角色。
　　胡景铎的讲话生动幽默，通俗易懂，揭露蒋介石更是入木三分，很受贫苦农家出身的广大官兵的欢迎。
　　有一次，在军干班的课堂上，胡景铎一上讲台，先在黑板上写了个“艹”头，然后问大家：“你们猜我要写什么字?”有人说是“草”字，有人说是“菜”字。胡景铎说：“草可以喂牛，菜可以就饭，我要写的字，既不能喂牛，也不能就饭，再猜猜，是什么字?”有人喊：“蒋”字。胡景铎笑着说：“你猜对了，姓蒋的蒋，蒋介石的蒋。这位蒋先生是浙江奉化人。‘会说奉化话就把武装带子挂’，真是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蒋先生看不起我们西北人，说西北人未开化，都是猪牛脑子。他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看不起他，把他叫‘南蛮子’。”
　　接着他又骂到胡宗南：“蒋介石派胡宗南统治陕西和西北地区，可把我们陕西人整扎了①。胡宗南也是浙江人，是蒋介石的一条狗。胡宗南是个矮个子，我在西安见过他，两瓦瓮粗，一瓦瓮高，拿他顶门有些低，拿他支桌子可有点高，吃饱饭挨不起一个耳刮子。”
　　胡景铎的讲话具有很大的煽动性，他的话不时引起台下的笑声。他的言辞未免过于直露，但却为那些受尽中央军欺压的杂牌军官兵们狠狠地出了一口怨气。
　　参谋主任薛宏道听说胡景铎在讲话中大骂蒋介石和胡宗南，很不满意，他在一个礼拜一的纪念周大会上也发表了一番讲话。他讲的中心意思是“忠党爱国，克尽职守”。说什么“忠党爱国，就是要忠于领袖，忠于国家，不能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就是一女不嫁二男，一马不匹双鞍”。所谓“克尽职守”，就是要“服从官长，老老实实地尽职尽责，当兵的要好好当兵，当连排班长的要好好当你的连排班长”。如此等等。
　　薛讲完以后，值星官刚要宣布散会的时候，胡景铎走上讲台，命令部队原地站定，他接着发表了一篇针锋相对的讲话。
　　胡景铎说：“薛主任的话不对，因为他限制我们的进步和发展。他是叫你们当兵的当一辈子兵，当连排班长的到老还是连排班长，你们谁愿意这样做呢?什么‘忠党爱国’，就是要你们忠于蒋先生，爱胡宗南。我们不忠于他，也不爱他。什么‘一女不嫁二男’，人家不爱你了，硬逼着你改嫁，看你改不改嫁。不改嫁就没有出路！我们保安队是蛮儿子，是马车后面的草包——捎带货。人家有亲儿子、亲孙子，胡宗南的部队就是他的亲儿孙，是老蒋的亲信部队。我们不要对蒋介石抱有希望，只要大家团结一致，跟我好好干，前途是光明的。”“你们是我的学生，我是你们的老师，学生要听老师的话，不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老师有号召，你们要坚决响应，才是好学生。”②
　　这一通唇枪舌剑把个薛宏道气得要命，但胡景铎是副指挥官，又是胡景通的弟弟，他既不敢公开对抗，也不敢向特务告密。他只能把波罗发生的事情报告给胡景通，要求胡景通干预防范，以防不测。薛宏道的报告还真给胡景铎和波罗起义带来了一些麻烦——这是后话。
　　在胡景铎看来，他的主要对手不在波罗，不在保安指挥部内以薛宏道为首的少数顽固分子，因为他们在群众中已经十分孤立。真正的对手和阻力在榆林二十二军总部，包括他五哥胡景通在内。因此，时刻注意榆林方面的情况是他进行起义准备工作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为了使胡景通消除疑虑，胡景铎把自己的警卫员张金生派到胡景通的身边，做了他五哥的警卫员，为他在波罗的活动进行掩护。同时，他又把郑捷、蒙福俊等心腹干将派到保安指挥部驻榆林办事处工作，他们的任务是搜集情报，分化榆林驻军，并开展社会活动，为波罗起义和解决榆林问题创造条件。
　　在郑捷将要赴榆时，胡景铎向他作了具体指示。他对郑说：“这次派你去榆林工作是我信任你、重用你。咱们要迎接时局的变化，必须壮大自己的力量。要活动我五哥(二十二军副军长)部下的官兵向咱波罗镇投奔，说服他们连人带枪来波罗，一个人，一个班、一个排、个别的来、成批的来都行，对他们每个人都有奖赏。你可以用请吃饭、看戏、洗澡等方法进行联络。还可以到榆林中学进行活动，交朋友、拜兄弟、组织姐妹社等等，发动进步的知识青年和官兵组织爱国团社，壮大我们的力量，为迎接时局的变化创造条件。这个任务是艰巨的，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③
　　胡景铎又交给郑捷两封信，一封给胡希仲，一封给李振华，内容是向他们通报波罗方面的情况，并要求他们开展社交活动，搜集军事情报。
　　李振华调任新十一旅参谋主任以后，长驻榆林城内。他是一个很严谨、很细心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有利地位为胡景铎提供了不少机密情报。
　　全面内战爆发以后，陕北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胡景铎急于了解榆林的动态，就派刚从干训班第一期结业的赵振中到榆林面见李振华索取情报。李振华在十一旅旅部详细地询问了波罗方面的情况以后，亲手把一份材料装进了赵振中的军用挎包里。他十分严肃地叮咛说：“这是我从二十二军军部搞到的，全陕北所有部队的兵力数量、番号、兵力部署、火器数量及火力配备、作战方案、图表，都在里面，路上千万要小心，一旦暴露了是要杀头的。”李振华又谈了一些有关内战的情况之后说：“准备起义，这是唯一的出路”。④
　　第二天早上，李振华亲自送赵振中出城，要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波罗，把情报交给胡景铎。
　　胡景铎对于李振华搞来的情报非常满意，因为这些情报不但使他全面地掌握了榆林地区的军事动态，而且对他准备起义后直攻榆林的计划也将有很重要的价值。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秘密地紧张地进行中，朝着反蒋起义的目标进行着。
　　① 陕西方言，意即整人整得很厉害。
　　② 参见郑捷、麻仲勋：《波罗起义四十四周年怀念胡景铎将军》；乔俊升：《无定河畔举义旗》(《榆林党史资料通讯》总第26期)。郑捷原名中权，陕西延长人，现为延长县人大离休干部。乔俊升，陕西横山人，起义前任保九团八中队司务长，现在本县庙湾村休养。
　　③ 郑捷、麻仲勋：《波罗起义四十四周年怀念胡景铎将军》。
　　④ 赵振中：《关于石湾起义的回忆》，载《榆林党史资料通讯》总第26期。赵在当时任保九团机枪连一排排长，现已离休，离休前任宝鸡叉车制造公司一厂党委书记。
　　

横山起义/李凤权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