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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陈冬尧 草鞋问题
潘世征
一九三四年五月,我们医院从后方调到前线,支援湘赣主力红军打沙市里田。这一仗打得好,在伏击中歼灭敌人一个整旅,连旅长侯鹏飞都给捉住了。但是这一仗并没有从根本上粉碎敌人五次“围剿”。侵占永新的敌人,在城东金华山上,我防守阵地的左翼,又筑成了一系列碉堡,向我进逼。我军主力相机转移,从梅岭栏到井岗山东麓的牛田,从牛田到碧江洲。这一带已是红军根据地和蒋管区赤白交界的地方。前方、后方,机关、部队,游击队员和造币厂的工人,都集结到一块来了,准备长征。
我们编成红六军团十七师野战医院那天的下午,全院工作人员整队检查轻装,末尾,大家围成圆圈做丢手巾的游戏。莫院长忽然叫我们停止,大家站起来,看到院长身旁还有一个人。院长当即介绍,这就是新任政治委员陈冬尧同志。
政委跟着院长走进人圈,我们围着看他:个子不高、宽胸,阔肩膀,挺结实。看脸,年纪总在三十出头(以后知道,其实冬尧那时不过二十四五岁)。他身穿蓝布广东装,前面一排布扣子,扣得密密实实;青短裤;头上戴一顶灰色工人帽;肩上挂着布挂包;背着斗笠,上面写着“对日宣战”四个大字;腰里扎一条旧皮带;一支没有壳子的盒子枪吊在身边,枪把头上系着红绳,须头比枪身还长;后腰皮带上挂着四双草鞋,还有捆得紧紧的两卷打草鞋用的麻绳和布条条。一双腿肚子又黑又粗,象一对柱子。脚上穿着旧草鞋,左右脚反穿着,本来阔大的脚板,这就显得越发大了。他两脚平排站着,不象立正,也不象稍息。一只手抓住腰皮带,一只手做手势要大家坐下:
“同志们,上级要我到医院来工作。”一口茶陵腔,“跟地主当长工,我熟;搞游击队,我会;搞医院,我老陈可是头一回。革命同志,分配工作要不讲价钱嘛!同志们,听说你们把伤病员安置得很好,轻装也搞得不错,这都好。不过,我想问一下,你们每人四双草鞋都准备好了没有?这是我们每个革命同志当前的紧急任务。同志们,站起来,我们一个个检查一下!”
当问到我的时候,我硬着头皮说还没有准备好。莫院长出头替我解围说:“这是我们医务科长,工作很忙,自己也不会打。”
“医务科长,不行军吗?草鞋不会打,又不是秀才!”
大家哗地一笑,我的脸热呼呼的。新来的政委可不饶人,接着又说:“当红军不会打草鞋,人家都不信。对行军作战的情况估计不足,草鞋才会准备不好!”
政委是讲到了要紧处。我们不少人都没有按规定准备好四双草鞋。有的同志还这样算账:一双布草鞋,不下雨,天天走路,能穿个二十天,一天六十里,一双草鞋就能走一千二百里,四双草鞋,走尽天边都穿不了。何苦打那么多背着压骆驼!
“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吃饭,不睡觉,每人四双草鞋,两天一定要完成!”政委斩钉截铁地结束了讲话,一点也没有商量的口气。讲完话,他挥手叫大家解散,大家便都分头去忙草鞋。
我把参军时发给我的背了三年的一床夹被撕成四块,一块仍留着当被单用,一块向老百姓换麻,两块撕成布条条,坐下就搓绳子。搓了两三丈长,找来一根柴木棍,连夜就边摸边学地打起来,打了又拆,拆了又打,快天亮时,打成了一只,正套在脚上试着,忽然发觉背后有人,一看是政委。他笑笑说:“行了!就是草鞋鼻子还要宽点,这样,走路不碰脚尖。”我说:“打了一夜,样子还是不好看。”
“草鞋没样,越打越象。再打几次就好了。事怕狠心,树怕削皮,做事就怕没有决心。”
出发前,再一次检查战斗准备,陈政委见到医院里每一个人都有四双草鞋背在身上,笑得身腰直摇晃:
“同志们说到做到。好呀,哈哈哈!”
八月,我们六军团从他生长与壮大的摇篮——湘赣根据地出发,开始了长征。部队出黄沙,走左安,直插桂东、桂阳,进入嘉乐、兰山,到永州地界,在阳明山上一个回旋,甩开敌人,抢渡湘水,入新田,过广西,折向湘黔,白天黑夜地行进,逢山过山,遇河渡水,烧碉楼,克城镇,做宣传,打土豪,扩大红军,在敌人追、堵、截、击之中,穿梭而过。在这长途的急行军中,我的四双草鞋和我一同跋山涉水,帮了我许多忙。直到过道县,到贵州边境,我的四双草鞋才穿完了。
行军中,陈政委常打赤脚。他的一双脚底板子,象胶鞋底那样厚、那样硬。走起路来,地都给他踩得咚咚响。杀了猪,我们把猪血涂在草鞋底上,猪血干了,草鞋经穿;他却直接用脚踩上猪血。我们的脚裂口,都是先用热水洗了,用针线缝上,再涂一点热桐油,为的不让裂口扩大;而他洗脚以后,却在整个脚底板上搽上滚烫的桐油。他说:“我这一双脚呀,半辈子就没有穿烂过一双鞋。现在,要它走刀山也行。”
可是,在我穿完四双草鞋的时候,他的四双草鞋也只剩下一双。他那三双当然不是穿完的,是送给同志了。
我穿完草鞋以后,也学政委那样打赤脚行军。赤脚走路,我也从小就习惯的;可是在这石头山上,走起来就不免一跷一拐了。一天,又是半夜起身行军,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米袋上拴着一双草鞋。用电筒一照,原来是政委那双红耳子草鞋,这是从茶陵县妇女慰劳品中分得的。从见面到如今没有看他穿过。我想,再打赤脚走,也不穿他的。要明的退还他,是斗不过他的;于是我一面收下,一面过宵不睡,打了两双稻草草鞋。这时候,我已经是打草鞋的快手了。找机会,等政委去伙房的工夫,把这双红耳子的草鞋塞在他挂包里。刚出发,就被他发现,他一手拖着我,一手把红耳子草鞋往我挂包里塞。我早有准备,两手一摆,把穿上新草鞋的脚向他一伸,就边笑边跑地逃走了。
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