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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抵和阗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10月10日进入和阗境界。走到离皮牙曼约14英里的阿克兰干,道路就横贯于完全是胶土与砾石的不毛荒地上了。距皮牙曼几英里的路上竖着两根半腐朽的柱子,是叶城与和阗之间的界标。大约在半路上的塔格吐万,有一口近200英尺深的井,阿克兰干也有另一口几乎同样深的井。在平坦的沙漠上经过寂寞漫长的行程后,我惊喜地看到,位于皮牙曼南方的群山越来越清晰,虽然有一层薄薄的轻雾,在这如画的风景中停滞不动。过了阿克兰干沙地,一些半月形的低沙丘出现在眼前。自奥当麻扎以来,这种景色已屡见不鲜。到达库木拉巴特帕德夏依姆麻扎,我们又进入了沙海之中。
  在这样的环境里,被称作“鸽子麻扎”的圣地旁生机勃勃的景观,令人备加兴奋。几所木屋和小棚作为成千只鸽子的栖息地,由旅行者们以及虔诚信徒们的捐赠,维持着它们的生存。人们相信它们都是一对野鸽子的后代。伊玛目夏克尔帕德夏与异教徒即和阗佛教徒作战殉难于此,这对野鸽子奇迹般地由伊玛目的心中出现。这是照管圣地的谢赫的小儿子告诉我们的故事。当时双方各倒下了几千人,已无法把虔诚的殉教者与异教徒的尸体分辨开来。在一个幸存的穆斯林的祈祷下,那些殉教者的尸体自动聚集在一块,而鸽子飞来指明了首领的遗躯。大概出于感谢,所有旅途中的行人都给这些圣鸟赠献食物。我也从圣地商店买了几口袋玉米,全部撒给那些正在展翅欲飞的鸽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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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注视着这动人的情景,不由想起玄奘记述的类似的发生于和阗地区西境的奇特的祭仪。玄奘记述道:距离都城还有30英里的地方,“大沙碛正路中,有堆阜”。堆阜就是老鼠在沙漠中打洞垒起来的小岗。这些老鼠所以受到旅行者们的崇敬信奉,是因为他们相信老鼠古时曾挽救了被匈奴暴力蹂躏的这片土地。据说那时和阗国王已丧失了保卫国土的信心,在他的祈祷下,以鼠王为首的无数老鼠一夜之间就咬坏了侵略者甲胄、鞍具上的皮子等等,侵略军轻易地败于防御者。
  玄奘说“鼠大如猬,其毛则金银异色”。不过现今即使最虔诚的人,也看不到栖息在沙漠里的那种大鼠了。但是玄奘所讲的地点确实与古和阗“鸽子麻札”的位置相符。在沙包与覆盖着红柳丛的低矮圆锥形沙丘之间,圣地里的鸽群受到所有旅行者的供养,这种方式明显是佛教传说的残留。现在用圣鸽代替玄奘所说的神鼠,可能是为了重唤人们对一场伟大胜利的记忆。事实上,这是第一个引人注目的坚持地方崇拜的事例。在我以后的考察中,可以看到这类事例几乎遍及信仰佛教的和阗的所有圣地遗址。过去在克什米尔和印度河流域搜寻古老佛教或印度教圣地时,这曾给我不少帮助——只要去找伊斯兰圣陵就行了。这次一进入和阗地区,就遇到一个当地伊斯兰信徒由信佛的祖先那里承袭下来的虔诚习俗,这完全可以看作是个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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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奇特的圣地3英里以后,道路已由沙漠中出来插入一块沼泽平地。我们在塔尔布噶孜兰干孤独的棚屋附近暂停休息。我来和阗的消息已从皮牙曼事先传来,因此,夜间很晚,我接见了邻村扎瓦的伯克,他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在我到达和阗地区的第一夜,我真诚地感谢他对我友好的接待。昨天路程过长使骆驼和驮马非常疲劳,因此我决定把余下的路途分为两个短程。离开塔尔布噶孜,不久便进入一片耕地;再前行3英里通过阿古柏时代建立的土堡,结束了去和阗第一大村扎瓦的旅途。
  由此向前,两旁都是连绵不断的庭园、村舍和耕作精细的农田。整个大道两侧几乎都遮蔽着白杨、柳树,秋天使得大部分树叶都变成黄色或红色。在经历了单调的土黄色沙漠行程后,见到展示在眼前的这一片秋景,我感到格外高兴。路上的浮土深可没踝。由擦肩而过的繁忙人流,不难看出一个大商业中心已经临近。我看到一列毛驴驮载着和阗出名的羔皮大衣。的确,途中的大多数人都骑着牲口,如马、驴或牛等等。即使一无所有的人,徒步行走也是件难事。难怪这些人没有理由对他们那累赘可笑的高筒靴反感,骑行时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不过,看到那些傲慢的足蹬长筒靴的人,迈着两腿在大道上摇摇摆摆地行走时,的确感到滑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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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扎瓦前行约7英里,我跨过河床内铺满石块的喀拉喀什河。这是和阗的第二条大河,其河床足有3/4英里宽,表明它在夏季曾带来喀喇昆仑冰川巨量的融水。但目前的季节,河水缩减仅有30码宽,1—2英尺深。毫无疑问,由于灌溉所需,水量分流到别的渠道里去了。令人高兴的是来到离河约1英里半的第二条河床,它就是大家熟知的喀拉喀什河支流“新河”。不论这个名称始于何时,河床的位置与中国历史记载所述和阗古代首府以西的河流完全相符。虽然知道波拉赞遗址里可能有和阗古都的遗物,但它远离大道,不能直接造访。
  在“新河”以东一个叫作锡帕的小村里,我找到一处僻静的花园作为宿营地。我卸下行装时,大吃一惊地看到这样一幅情景:邻屋一名男子的脖子上锁着根与他一般长的沉重铁棍。这个农民,几个月前因为重殴邻居而被处此刑。看到这沉重锁链的酷刑,我不由想到这种刑罚的功效:不把他关起来,而是让罪犯与其家人同住,并可从事一些不需要很快走动的劳役;他身上那个沉重的铁棍则可对其他人起到充分的威慑作用,引起他人经常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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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3日晨,我正准备从约卡昆宿营地出发去和阗时,伯克来了。按办听说我快到和阗,派他来迎护我们。伯克穿着中国节日的盛装,带着他的几个随从,我们组成了一支壮观的马队;而当巴德鲁丁汗这位在和阗的阿富汗商人首领,又是与拉达克进行贸易的巨贾,在离和阗镇几英里处带着他的几位同胞迎到我们后,队伍就更壮观了。我骑马绕过中国“新城”方形城堡的雉墙,然后穿过“老城”的外围,到达一位富商托合提阿洪的庭园,这是巴德鲁丁汗提前为我准备的住所。路上经过一处比较肮脏狭窄的巴扎,见到不少受着折磨的病人很令人沮丧。在靠近古栈(Gujan)郊区南边的庭院里,我找到了一间较阴暗的大房子,比起我在叶尔羌的住所,简直没有一点吸引力。迷宫般的小房间都由屋顶采光,通风极差,并不适于作我的居处。室外的园子里是一片景色如画的树木和灌木丛,但不够清静,也缺乏足够的空间支立账篷。当天勉强住下后,就立即派人给按办送去了信函与礼物。然后就利用白天的剩余时间外出勘查,看一看能否在城郊附近找到一处更适宜的宿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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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个非常随便的地方,不分上下地可随便闯入任何一家住宅;不论你是否曾被邀请,都会受到礼貌的款待。穿过郊外的小巷,沿着一道伸向远方早已崩毁的泥土构筑的防御工事——这是以前最后一次反抗清朝时修建的防御线,穿过郊外的一条小巷,我从托合提阿洪家大约走了半英里,来到另一座围有高墙四周都是田地的庭院,我未向主人通报就毫不犹豫地进去拜访。穿过一连串的院落,进到一个宽敞、凉爽的客厅,再经过大厅进入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大院内。阿洪伯克是一位慈祥、魁梧的老绅士,像迎接贵客一样接待了我。当他知道我的来意后,很快同意把他的住宅借我使用。我给他读了费尔道西《列王记》的突厥文译文,凭借对伟大波斯叙事诗原作的了解赢得了东道主的好感。我毫不迟疑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翌日清晨,我的帐篷支在他林荫下的草坪上,重又享受到宁静而隐蔽的郊外住所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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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经过一套中国习俗上的见面礼节之后,我第一次拜访了按办潘大人。我觉得他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人,显出一种深思远虑、忠厚坦诚的神情。他看上去十分友好而若有所思,言谈举止非常得体,一开始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学识渊博的声望,很受人们的尊敬,他在省内哪个地方任职,名声就传到那里。潘大人接见我时身着官服,随从们簇拥着他。潘大人殷勤地接待了我。很久之前他就从喀什噶尔听到了我将来拜访的消息,而我则很想知道他对沙漠中的考察以及和阗河源头山地的测绘所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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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高兴,潘大人的言谈间对这两方面的事情没有表示丝毫阻挠的意思。他完全知道在令人畏惧的戈壁沙漠中寻找古代遗址要历尽千难万险,而且当地人有关古址的介绍也不能全部轻信。再者山路崎岖难行,隐藏着艰险,在喀朗古塔格山谷那边,是西藏高原的未知之地,中国当局鞭长莫及。对那里,总理衙门有着严格的指令,不能给旅行者提供任何援助。尽管存在严酷的自然因素和政府的限制,潘大人仍答应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给我以帮助。按办作风简朴、态度诚挚,而且对科学文化有较高的素养。他以学者的情趣听我讲述玄奘的旅行以及和阗古代佛教文化,这一切都使我相信,他一定会给予帮助。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兑现了诺言,没有他善意的援助,我既不能进行沙漠中的考查也无法顺利地完成山区的测绘。
  一到和阗我就开始着手进行对当地的调查,这可以指导我前往古代遗址进行有效的考察,尤其是为考察工作设计一个系统的搜寻古物的最好方案。为防止造假的可能,我没有提前向和阗通知此行的主要目的,如今发现有必要用几天时间来搜集从“寻宝人”经常光顾的那些废址得来的古物。所谓“寻宝”,就是碰运气到被遗弃的居住区内去搜寻贵重金属,当时成为整个和阗绿洲的一种时尚,如同淘金和采玉一样,这对那些靠抽奖碰运气而不愿干实际活路的人,具有一种无法预测的诱惑力。近年来,由于从喀什噶尔及其他地方来的欧洲古物收藏家不断的需求,这一小批半职业性的寻宝人已学会定期走访古遗址,以搜寻古文物作为第二职业挣钱。然而这些当地人所有的介绍,即使是似乎可靠的人所说的,都非常含糊。由此我立刻意识到,如果我出发前没有见到明显可追寻到具体遗址的样品,会浪费掉很多宝贵的时间和劳动力。为了寻找这样的古物样品,以前曾为马继业先生效劳过的巴德鲁丁汗提出组织并派出一个小型先遣队。可是无论如何,不能指望他们在一个月内返回。我决定利用这段空隙时间,对和阗以南的山坡进行一次已计划好的有意义的地理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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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山脉中有玉龙喀什河即和阗河的发源地。迄今为止,这段地域仍未得到实地勘测,有关资料也很贫乏,现只限于1865年约翰逊先生从拉达克下抵和阗的路线草图。特罗特上校于1875年声称他相信玉龙喀什河源头要比草图上所标的还要往东很远,可能就是普鲁南面高原上的那条溪流。迪西上尉于1898年曾从普鲁一边测量,成功地到达海拔16000英尺以上的这条溪流的源头,但未能顺溪而下。因而,玉龙喀什河主流的实际源头以及周围地区的大部分山脉,尚待进一步探查。
  冬季即将来临,我急于出发并尽可能减少耽搁去进行这项任务。当时,随行的人和马匹都需要适宜的装备,因为我们将要进入寒冷的高山地区。骆驼在那里毫无用处。虽然要带的行装不多,但我仍需额外的马匹驮运,而当时那些专业马帮的牲口都已上了喀喇昆仑大道,秋季是和拉达克贸易最繁忙的季节。为这次短程旅行去购买马匹很不划算。令我高兴的是,按办第二天回拜时,立即命令附近各村为我解决运输所需的马匹。
  巴德鲁丁汗忙于为我的随从和马匹置办皮衣和毡垫,同时,我安排了对约特干村的一次探访。这是和阗古都的遗址,也是一个各种古物的著名发现地。那是很有意思的一天。古都一层层的废弃物深埋在目前地平面的下边,在不断的淘金过程中,同时出土了一些古代陶器、钱币、印章以及类似的遗物。但初次考察匆忙,无须在此细述我的观感,因为通过以后的查证,我已更加熟悉这片重要的古城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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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逗留在和阗短暂的几天时间,大多用于检验当地农民和“寻宝人”带来出售的古钱、赤陶像和其他古物,满袋子装的绝大多数都是破陶片、铜钱,这在约特干非常多见,在以前的收藏物中也相当有名。但此次调查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好的锻炼,而且我认为应该在开始时大批收购,以便激发专业寻宝人的兴趣。
  自然,我也留神搜寻那些用各种不知名文字写成或刻印的“古书”。如上所述,近5—6年内,从和阗出售给喀什噶尔的欧洲收藏家的这种古书数量剧增。有些权威学者以前曾怀疑这种“古书”为伪造品,但尚缺乏证据加以证实。与此同时,学术刊物上仍在发表、研究它们。和阗本地出乎意料地缺乏这种书本,而且足以令人惊奇的是,提供给我的第7本这种“古书”就准确无误地证明是赝品。听说我来到这里,一位来自浩罕的俄国亚美尼亚人拿给我一本桦树皮手稿来检验:10来页破树皮书页,封皮上写着“无名”的文字。他花了40个卢布买下的,无疑属于一种商业投机。现在他很希望他的宝物能得到适当的鉴定和估价。
  我立即看出,这些桦树皮从未经过处理,与我在克什米尔常见而熟知的处理过的桦树皮手稿不一样,也没有试图仿造那种用于书写桦树皮的特殊墨水。当我应用“水试法”,湿指一触到那奇怪的手写和刻印的“无名文字”时,字迹就立即消失了。显然,这种伪造的“印刷品”与加尔各答收藏的这种“刻印品”极为相似。事实上,我的验证表明,向亚美尼亚人提供这种桦树皮手稿的人与“寻宝人”伊斯拉姆阿洪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伊斯拉姆阿洪曾谎报发现地在皮山而使我徒劳无获。当地传说,伊斯拉姆阿洪经营过一个生产“古书”的小工厂,但目前他已离开了和阗,对他的调查只好暂时搁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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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发去山中的前一天,凑巧从叶尔羌转来的邮件来到了,我极为高兴。家乡的邮件是由印度转来,都是在8月17日前寄发的。但昨天傍晚我收到的信函,是通过俄国邮局发往喀什噶尔,再由中国官方驿站邮送的,邮寄日期为9月19日。无须更多的证据来比较,俄国铁路交通的发展,使通向突厥斯坦这样一个遥远的偏僻角落的路变得更为便捷。1865年,享利?玉尔爵士曾描述这块地方“是亚洲国家中最难进入、最少人知的”。这句话摘引自这个伟大学者的《古代中国旅行记》一书。我在全部旅程中须臾不离此书,既可作学术向导又能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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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