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玄奘所说的媲摩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我的注意力再次转向南方,那里居民区附近有许多考古工作在等待着我,其中首先要去探寻的是媲摩古城遗址。玄奘从和阗去尼雅的路上曾访问过它,而它可能就是马可?波罗所提到的“培因”,我急于想查明它的位置。中国的朝圣者玄奘所提到的媲摩的方位,在和阗王国首府以东300里(或约60英里),因而很早以前我就认为它应在克里雅西北的某地。我很高兴,当我在克里雅进行最后一次访问时,我从按办那里听说“古城”就在固拉合玛旁边的沙漠中。固拉合玛是在去和阗的大路上的一个绿洲,位于克里雅以西约30英里。拉姆?辛格也听说过这个遗址。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向西南方向通过沙漠前往那里。我力图快速前进,以最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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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顺着克里雅河催促马匹和驼队尽速赶路的4天里,河流两岸的丛林里仍看不出春天即将来临的信息。令人稍感惊异的是,在喀拉墩刮风之后,气温有了明显的下降,3月19日的最低气温下降到冰点以下的14℉。在熟悉的鲍尔汗努丁清真寺,我遇见了受按办之命由固拉合玛伯克派来的两名向导。看来他们异乎寻常地迟钝和沉默寡言。他们对我要走的路线一无所知,但我们发现得太晚了。他们不敢承认不认识路,以为最好是引着我们不断向南,这样至少可能避开干旱的塔克拉玛干。我们离开河左岸之后,穿过了一个高大沙包林立的地带。3月23日我发现我们走进了由克里雅以西由西窝沼泽地供水的宽广而松散的丛林地带。在这里,向导已束手无策。我们克服了极大的困难,才把牲畜从西窝河尾表面虚盖着一层轻沙的潮湿沼泽地里解脱了出来。虽然这里遍地都是冬季放牧羊群的足迹,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的带路人。幸亏后来我们走到了硬地上,西窝河水在这里清澈见底,河床弯曲而且有着明显的界限,大约宽15英尺,它再次为我们的“向导”指引了方向。最后在薄暮中我们走过了一段长得令人疲惫的路程后,到达了孤零零的阿利什麻扎小圣地。虽然住在圣墓附近土里土气的谢赫最初对这样一大帮人的到来很惊讶,但还是立即将饲草送来喂马,并燃起大火指引迟到的驼队。
从实践中我摸清了向导的真实意图,只好无可奈何地听任他们在进入沙漠之前再回到绿洲中熟悉的地区。因此,我们取道西南,经过由另一块沼泽地供水的、最后没入沙漠的喀喇克衣河两岸的丛林。我们所走的路线穿过了一大片红柳沙包。沙包一个紧靠一个,比真正的大沙漠边上还要密集。我们在其间行进,出乎意料地来到了无疑是一些古代居住区的废址。差役找到的几位牧羊人称其为阿克塔孜或称为“塔提力”。在几小块开阔的地面上,有着明显的风蚀痕迹,可以看到遗弃的破陶片和土墙房基,但是房基只剩下了地面以上的几英寸。附近只拣到黄铜手镯等几件小东西,没有年代方面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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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来到了小村玛拉卡兰干的耕作区,它是15年前由和阗至克里雅大道正南方主要绿洲达玛沟迁来的人建成的。这里垦荒是颇有可喜成效的,在尚未铲平的生长着红柳的沙丘之间,挖开了弯弯曲曲的小灌渠,灌渠之间是严密防护着的农田。这里和那里到处都生长着沙漠中的丛林胡杨树,尤其是在居民土屋附近。但是很明显,它们不久就会消失,让位于沿着灌渠迅速生长起来的白杨树、沙枣树以及其他果树。
我事先就查明了要探寻的遗址位于力济-阿特麻扎地域之内,就近询问玛拉卡拉干的人们,他们并不否认曾听说过这个受人敬仰的沙漠圣地,但是没有人承认曾探访过它附近的“古城”。前两天的游荡,使我已对两位可敬的向导不抱任何幻想,但因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时间越来越宝贵,我决定带着他们于3月25日一起出发。为了送取邮件而长期不在跟前的吐尔地老人,刚好从和阗回来遇见了我,我可以依靠这位老“寻宝人”的本能和经验,来辅助达玛沟向导所具有的乡土知识。吐尔地带来了以前留在和阗的另外两个水箱,而且在出发前给6个水箱都灌满了水,当前是不会有断水危险了。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远征”了3天,使我非常担忧,然而却获得了补偿烦恼和劳累的有益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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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向北偏西的两英里路,把我们带到了新垦区的边缘,当时使我很惊讶的是,在那边远处清楚地看到了以前耕种过的痕迹。旧农田里长满了红柳和带刺的荆棘丛,可以清楚地看清条条田垄,也可以看清曾经为农田灌水的小毛渠。向导解释说,这是“老彭纳克村”,在他祖父时遗弃,也就是说距今已废弃了大约有40—50年。沿着一条大路,越过如今仍有人沿之拜访荒村公墓的道路,我们来到了西北方大约有3英里路的“老达玛沟”区的南头。这里土房废墟的结构,和现今这一带的住房非常相似,其范围连同分散的果园和公墓,从东到西足有3英里。用直立的芦苇把加固的泥土墙,仍兀立在地面上4—5英尺高,较完整的结实的壁炉往往还要高些。这些废弃屋基上的木料都已拆走另作他用,诸如大梁、木门框等等,只有少量沙土堆积在这些塌毁的废墟里,因而它们的全部消失只是时间问题。
伴随着我的村民们以及后来回到这个绿洲接受调查提供情况的人,都一致肯定地说,因为管理这条很长的灌溉渠道困难逐渐增加,致使归属达玛沟和固拉合玛伯克们所管辖的这些和其他一些村庄的耕地,在当今这代人期间向南迁移了6—8英里。诚然,当地传说中确曾谈到,这种耕地向前或向后搬迁的做法,在沿着克里雅至策勒大路上的小绿洲里是经常不断发生的。此处不能详述有关证据,这些证据似乎能够证明这种传说是具有实际根据的。我倾向于认为:由于灌溉沉积的结果致使耕地地面逐渐升高,是对这种连续搬迁的一种可能的解释。这需要对当地实际情况做一次较长时间的调查,尤其是对灌溉用水的供应进行了解后,才能得出比较可靠的结论。这里大部分的灌溉用水是依靠泉水供应的。但是不管怎样,我在这里所看到的这些废墟,无疑可以作为这种衰微过程的最好说明,而且西去和阗的大道附近以及在绿洲边缘找到的各个“古城”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过程。另外,也有些村庄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断绝了灌溉用水而荒废,可是它们离沙漠中心远得多,并不像丹丹乌里克以及尼雅河尾上的遗址一样,大量的流沙不可能及时到达并且将这些废墟掩埋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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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横穿这个废弃了的遗址走了近3英里路,而后又向北走了几英里,才进入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僵化了的坟墓附近的矮沙包区,人们把这里作为力济-阿特的一个助手的墓地来崇敬。力济-阿特的麻扎我们并没有见到,我们的向导也说不清楚上面提到在其附近的那些古代遗址究竟在什么地方。当我们在逐渐变高的沙包群中缓慢行进时,我带来从事发掘工作的村民们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说从没有见到过这些遗址,只是常听到关于它的传说。
正是这些村民们,以前曾对导致其老耕地废弃的真正原因提出过非常实事求是的看法。因此我很奇怪,发现他们一再告诉我的这个在沙漠深处的“古城”的传说,全部实际情况和早在12个世纪前玄奘在媲摩听到的沙埋曷劳落迦城的故事一样(已引述于喀拉墩一章中)。一位罗汉因宣称有罪的城民会受到惩罚而遭到人们的污辱,于是他诅咒该城,预告其即将毁灭。当那些人仍在嘲笑不信时,沙雨从天而降,一连7天7夜,直到整个城被埋没。只有7位虔诚的信徒对罗汉表示崇敬,使用一种与玄奘所述不同而且更加神奇的办法拯救了自己。据说这7个聪明人紧紧握着绳子,像旋转的木马一样绑在一根结实的高杆上,随着暴风的吹动越转越高,始终在逐渐堆积起来的沙土之上,终于逃脱了这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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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整个新疆到处都流传着关于埋没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古城的类似传说,但是特别有趣的是在这个例子中,看到了地方传说的继承性是如何把玄奘在媲摩听到的关于某个更古老地方的事情搬到了媲摩遗址本身。对于这个遗址,我能根据宽广的散布着碎片的地区准确地辨认出来,并且第二天就找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前一天傍晚,倒霉的向导把我们无目的地带进沙漠很远,直到后来由于人和牲畜都很疲劳以及越来越高的沙包使骆驼在黑暗中前进更加困难,才不得不扎下营来。夜里向导之一开了小差,或许是因为不认得路使他很为难。另一位年轻胆怯的小伙子,由于我的沙漠中的总管吐尔地的监视和鼓励,并以他的“探宝”经验加以劝告,才终于找到了方向,于天亮以前顺利地向西南出发去寻找遗址所在。
这个遗址按当地习惯被恰当地命名为乌宗塔提即“远方古城”。它包括几处小块土地,每一块近半平方英里。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破陶片和其他的碎片。由于长时间的风蚀和“寻宝人”的破坏,这些泥土建筑的房屋遗迹损坏得特别严重,难以发掘或者确切地说明它们的年代。然而,只有在找到年代方面的证据之后,由种种地形情况所表明的这些遗址与媲摩之间的关联才能得以肯定。如亨利?玉尔爵士认为,媲摩和马可?波罗在和阗地区旅行时所访问的“培因”的确是同一个地方。这样算来,人们在这里居留的年代至少要到13世纪末叶。从乌宗塔提找到的大量的陶器、琉璃、瓷器小碎片以及黄铜、石头等小什物看来,完全符合这种年代的推断。然而只有在我自己亲自捡到了南宋时代(公元1127—1279年)的铜钱,才算得到了确切的证据,说明这个遗址直到中世纪仍有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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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向导曾提到第二座“古城”,由于有几个圣徒的坟墓,他们称之为乌鲁赫孜亚热提。虽然他们听说这些遗迹在乌宗塔提附近,而且后来证明确实在其东南方直线距离只有3英里处,而我们却在沙漠中艰难地、来回游荡了将近两天总共转悠了25英里路,弄得十分疲劳才找到那里。第二个遗址比乌宗塔提的范围小一些,地面上散布的碎片说明它们属同一时代。另外,在不远处我还找到了一个保存比较完好的小堡垒,它修建成480英尺×348英尺的椭圆形,墙底部大约11英尺厚,包括垛墙高约14英尺。在围墙周围和内部没有发现任何一种遗物,因而我对它的年代难作任何肯定的判断。
在沙漠中这几天的奔波无疑地说明,如果没有合适的向导,在迷宫般的沙包群中寻找隐藏着的为数不多的废址,往往会遇到严重的困难。在耀眼的阳光下,气温上升很快,3月27日和28日中午,荫凉处的温度都达到了88℉,不过夜间的最低气温仍是28℉—30℉。这使得在沙漠中徒步旅行非常吃力,而且感到水箱里的水不够用了。当令人满意地结束了我的工作,向南返回居民区时,大家都很高兴。沿途经过力济-阿特小圣地和沙漠边缘的新彭纳克村,3月29日我回到了固拉合玛绿洲,在这里首次看到了农田以及果园中的嫩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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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拉合玛的各个村庄总共约900户的人家,连同邻近的达玛沟伯克所管辖的地区,无疑整个区域相当于古代的媲摩绿洲。要不是时间紧迫,我真想让队伍稍作休息。3月30日我打发拉姆?辛格带着主要的帐篷装备返回和阗,自己则带着极少量的行装快速赶回克里雅向和善的按办辞行。途中各地匆匆所见的葱茏春色,令人愉悦。大路经过的各耕作区,一排排杨树和柳树吐出了深绿色的嫩叶,春色似乎以惊人的速度铺满了大地。在阿恰兰于由尼牙孜阿奇木伯克修建的半倒塌旅店的花园里,我度过了一个夜晚。我把小帐篷支在正开花的杏树下,温和的夜间天气和花园里如画的景色,使人奇妙地回想起在旁遮普时营地周围的景色。
在抽枝发芽的绿树的装点下,克里雅看来鲜明而秀丽。所有的居民都穿着节日盛装,正庆祝印度伊斯兰教徒称为拜克利的节日。在我安置帐篷的当地大巴依的花园里,一派融融春意和节日景象。第二天4月1日早晨,我给黄大老爷送去了最后一批礼品,其中包括一些个人的纪念品,随后又作了辞行的拜访。在闲聊中,我特别强调了精明能干的差役伊不拉欣的功劳,因此按办当众表扬了他,并答应给他一个舒适的职位和高薪。在克里雅人人皆知,伊斯拉木伯克因在和阗地区的服务,经我的推荐,已被潘大人委以墨玉伯克的肥缺。黄大老爷很可能会追随其同僚的榜样。我内心深感惆怅惭愧,力量微薄,无法报答按办各方面的支持,而且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在我的小帐篷外面,我们互道再见时,他似乎理解了我对他永志不忘的谢忱和惜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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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日,我加速赶回和阗。第一站到达的是达玛沟东面路边的一个被废弃了的巴扎——喀喇克依兰干,它本身就足以说明这里耕作区迁移所造成的影响。据说,大约10年前,在它南面几英里处的沙漠丛林中,意外地出现了大量的泉水。无疑这些泉水来源于奴尔和其他山上的小河,它们在平缓的山坡脚下,潜入卵石沙砾戈壁滩后又流出地面。泉水非常丰富,于是在喀喇克衣兰干以北的沙漠中开垦出可供七八百户人家用的耕地,结果行路人都改走新村子阿奇玛了。我骑行的第二天到达策勒,这是一个约有3500农户的较大绿洲,用的是从阿萨流下来的山水,它是由慕士塔格北面和东北面的冰川供给的。这天晚上我住在一个迷人的营地里。那是一片果园,白色的杏花落满一地,犹如新降的雪片,空气中飘浮着阵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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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早晨我们就遇到了西面刮来的大尘暴。当越过这40英里沉闷的砂石戈壁前往山普拉绿洲时,浓密的沙尘整天笼罩着我们,万分感激沿着大路的电线杆为我们指引了道路。山普拉或按其主要村庄而称洛浦,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地区,仍属克里雅按办管辖,用水则是通过水渠引自玉龙喀什河或称和阗河。我被这些村庄的繁荣景象所吸引。这里是欣欣向荣的织毯业中心,产品虽然由于使用了苯胶染料而使质量降低,但仍为整个新疆所称誉。我有点怀疑,这种丝质织毯手工业连同和阗的其他工业,都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
我赶往和阗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趁机访问了伸延到沙漠外缘的山普拉最北边的大村庄巷沟牙旁边散布着碎片的广阔地区。它是一个像吐尔地所说的、我盼望已久的典型的“古城”,占地面积有几平方英里。感谢他熟练地指引,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中心而损坏严重的一座佛塔遗迹,巷沟牙的人们称它为阿尔卡库都克提木。废墟本身没有值得注意的特点,但由于四周地面风蚀很深,佛塔废墟现今立在一块足有20英尺高的黄土台上。很明显,最下面的一层土坯才实际上表明原来的地平面,而现今佛塔立于其上的小丘只不过是一个物证,说明了逐渐被风力刮走了的黄土层的深度。这里经常可拣到古钱、印章以及其他小东西。我从吐尔地的一个伙伴手里得到的样品,既说明了废址的古老,也说明了风蚀的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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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广阔的古代遗址在黄色沙尘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凄凉。傍晚,我感到十分轻松愉快,骑行经过了长距离的沙土荒原夹杂着的小块新垦区后,我到达了玉龙喀什的边界。佩戴着新任官职标志的诚恳的伊斯拉木伯克、阿富汗长者巴德鲁丁以及当地的一群伯克和百户长们,迎候我回到和阗境内,举行了一次令人振奋的欢迎仪式。在老朋友们和一支隆重的欢迎队伍簇拥下,我骑马穿过飘满花香的果树和垂柳的林荫道。当我到达玉龙喀什镇穆斯林学校附近一座令人愉快的古老花园内,重又回到营地时,我的小狗“尧乐希伯格”大声吠叫,表达它愉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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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