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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精绝城、寺、陵
作者:王炳华
20世纪最后近10年的尼雅考古,除上面提到的调查、发掘外,还在遗址区南端胡杨林中发现了一座古城,并对其南城门进行了发掘,还对1995年发现的95MN1号墓地进行了全面发掘。除佛塔、N5佛寺外,在遗址区西北部还发现了又一处佛教寺院。这些工作,提供了20世纪中期以前尼雅考古工作中没有接触过的一些新资料。
13.4.1 精绝王国有城,通过《汉书·西域传》中“精绝国,王治精绝城”这句话,是可以肯定的。但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一批又一批有幸进入过尼雅废墟的中外考察者,谁也没有能发现古城的痕迹
笔者在尼雅的多年踏查,注意到在N2遗址东面,有两段残长二十多米垛泥版筑土墙(见图版43),南面还有两小段垛筑泥墙,可以成弧形连续,只是中间部分缺失很多。北面又为高耸沙包覆盖,情况难明。据现存土垣遗迹及其环抱中的环形建筑集群,可以联想及土城。当然,这还是一个需要进一步证实的推论。
废墟南部古城址,形制比较明确、清楚。位于N37°52′37.50″、E82°43′25.21″处,四周巨型红柳包丛集,枯死胡杨树屹立,古城垣也有相当部分被沙包覆盖。作者在调查中,有一个体验:明明已到了古城前,复杂的地貌却每每还是使人不能把握古城的所在。其隐秘性,给现场工作的每个人都留有深刻的印象。认真踏勘过古城垣走向、筑城工艺、建筑遗存后得到的印象,也是完全不同于一般古代城市的概念。古城略呈椭圆形,长径185米、短径150米,周长约530米。城墙底宽3米,残高0.50~2.5米,顶宽1米左右。用黄白色淤泥垛筑而成,没有加夯,逶迤铺展。虽部分城墙为沙包掩盖,但走向基本清楚。城墙南部存一豁口,有红烧土、经火的残木构件,当为古城南门门道。东西宽可5米,南北进深7米。门道南约6米处,见木构覆草小屋一间,大部倾塌,满积黄沙。对这一小屋稍事清理,明确为尼雅废墟最一般的建筑形式,内见牛粪、细木片、柳枝编绳、块石等。西墙土缝中得佉卢文残简一支,据林梅村判读,是一件马希利王六年(293—323年)的纪年木简。清理城门积土,城门宽3.5米、深进6.5米以上(北端积沙过厚,未清理到头)。门道东西两侧铺地梁,地梁上残存直径20厘米之立柱,为过梁式一重门,最后遭大火焚毁(见图版44)。城内,除少部分积沙、几棵仍然屹立的胡杨树外,搜寻不到任何建筑遗存,也不见一点陶片等文化遗物,〔1〕似乎未曾有人居住、生活过。种种迹象,给人的启示是:这座简单垛筑在红柳沙包、胡杨丛林中的土城圈,绝对不是当年尼雅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的中心,也不是居民居住的中心,更像是为躲避一时凶险而设置的避难所。如是,则精绝晚期社会生活之动荡,堪为一证。
13.4.2 佛教:关于尼雅废墟之佛教遗存,除前面介绍了的N5佛寺、讲经堂外,还有居于废墟中部之佛塔,废墟西北部一处佛寺遗迹
尼雅废墟之佛塔,为尼雅的一处标志性遗存。它方基圆顶,用料为土坯。土坯之间用掺和麻纤维的粘土作为粘合剂,其厚度几乎与土坯相等。土坯、粘土,层层砌叠,上下层土坯注意错缝,相当牢固。佛塔残存高度为6.15米底部为三层方形塔基。底层边长达5.6米、厚1.8米;第二层边长3.9米、厚2.15米;第三层边长2.6米、厚0.3米。圆顶高1.9米。从倾塌部分观察,佛塔内有呈塔形的内芯。建塔当年,先砌出塔状内芯,外面用土坯逐层围砌,最后一道工序是在土坯外敷草泥,再抹光。但外层敷泥,目前只余些许痕迹,大部分均已脱落。
值得注意之点还有位于这座佛塔之北面,为三座高达12米以上的巨型红柳沙包。认真观察,可以见到沙包下微微出露的方形梁木端头,局部见红柳围栅。半埋沙包中,有几棵枯死桑树,树顶显露。桑,是人工栽植的树木。这种种迹象说明佛塔之北,与佛塔邻接,曾有大型带栅栏的木构建筑物,只是已埋在了沙包下。这被掩埋的建筑,最大可能当是一处比较恢宏的佛教寺院。寺居北,塔居南。如是建筑形式,对深谙佛教建筑,尤其是印度、中亚地区佛教建筑特点的行家,或会据以对佛教进入尼雅的路线产生有用的联想。
佛教遗迹之三,位于尼雅废墟西北部,邻近斯坦因编号的N12、N24、N25。但仔细、认真踏查,在斯坦因当年标定的这三处遗迹外,傍近实际还有六处建筑遗迹散处在较为密集的红柳沙包中。附近还可以见到成排的行道树、栅栏篱墙、窑址等,形成较为集中的一处建筑群落,寺院正位于这一建筑群落中心。当年,这处寺院大概正是这区居民社会生活的中心。观察寺院地表遗迹,形态与已发掘的N5佛寺非常相似。只是规模较大,正方形边墙长达8米。中部,可以观察到基本也作方形的基坛,为3.5×3.7平方米。四周为参拜回廊,南向开门。门下排列的土坯,似为台阶遗痕。总体设计明显为塔里木盆地南缘魏晋时期流行的“回”字形寺院布局,功能主要是作为礼佛、悟道的礼拜堂。寺院北侧,有小型附属建筑;西南,厚积的沙土堆下,有立柱上端出露,说明沙下还埋藏着一处与寺院存在关联的建筑物。
尼雅废墟内的佛教遗存,截至目前,虽只发掘、清理了N5一处,其他两处只是调查。但N5寺院、讲经堂建筑藻井式天棚,庭院树木、临河台地这一位置,都足以说明东汉以后,佛教在这一沙漠深处的聚落中,已成为居民的主体信仰,具有不同寻常的地位。结合业已解读的佉卢文资料中就有“法句经”,尼雅出土的佉卢文世俗文书中也多处提到“沙门”,他们与世俗的居民存在经济纠纷,如抵押葡萄园、耕地、人丁等,沙门有养子、养女,沙门之黄袈裟被一妇女焚毁等等。〔2〕文字记录虽然十分琐碎,但生动地表明他们已深深介入于精绝世俗的社会生活之中,成为当年不可忽视的存在。
13.4.3 1995年尼雅一号墓地发掘
95尼雅一号墓地,位居尼雅遗址西北部,西距N14两公里多。10×10平方米内共见古代墓葬9座。〔3〕其中一座已遭焚毁,只余部分骸骨、锦片;3座为箱式木棺,5座为船形胡杨木棺。箱式木棺为矩形,四腿。底、箱、挡板与方形木腿互相嵌镶铆楔。为夫妇合葬,或家庭多人合葬。船形胡杨木棺是利用胡杨木树干刨挖成形,葬一人或多人,上覆盖板,板缝涂泥,或更以红柳绳索捆缚、固定。箱式木棺基本为南北方向,船形胡杨木棺主要为西北—东南方向,或东西方向。同处一个墓地,出土文物略见差异。
这里,重点介绍墓地的主要发掘收获,尤其以等级最高,可能为汉末精绝王墓葬的M3、M8出土文物为主。出土文物主要为墓主人的随身衣物,如衣服、鞋、帽、腰带。有男主人的武器(弓、箭、箙、鞘及匕首等),女主人的装饰用物及主人生前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食用品,如陶器、木器、肉类、粮食、水果等。因其未经盗扰且保存完好,很有说服力地揭示了当年精绝王国上层统治集团的政治、经济、社会、日常生活情状,“丝绸之路”“南道”在两汉时期运行的实际,补充了文献记录之空缺。
出土文物中十分引人注目的,是一批主人穿着在身的各类丝、毛、棉织物衣服。其中以丝织物居主体,毛织物居次,棉织物较少。丝织物主要包括锦、绢、绮,亦有少量绣。锦在丝织物中居于十分重要的地位。不仅数量多,而且幅边完整,图案新颖,为过去少见或不见。以M3为例,共出丝织衣物26件,其中以锦为主或只用锦料的衣物为17件,占65%强。居主要地位的17件锦质衣物中,共使用了11种不同花色、风格的锦料。26件衣物中,有14件衣物使用了绢。包括了不同密度、不同色泽的绢计23种,另外还有一件绮衣。除丝织物外,还有一双毛质毡靴(部分使用了毛绣)、两块毛毯、一件麻织袜。此墓未见棉,丝织物居于绝对主要地位。M8中,锦计12种,丝绢数量大,多作袍、衫、面衣、手套、香囊的缘或袍等衣物的衬里。而毛织品为4件(包括毛毯、腰带)及3件棉织物。根据这一统计,可以分析结论,丝织品,尤其是锦、绢,是墓主人主要使用的衣着材料,毛、棉、麻居于次要地位。毛织物主要用为地毯、编织带、靴鞋等,未用为衣料。
日常生活用器,主要为木器,其次为陶器。木器包括了器座、木盆、木罐、碗、杯之属,包括了日常生活之盛器、食具、梳篦等化妆、清洁用品,基本均为木质制品。陶器较少,主要是一种球腹圆底带流罐,当是盛储水、酒、乳类饮料的用器。如果联系遗址出土的采集品,陶器在生活中的地位会较大,如常见之大型小口圆腹圆底陶罐,高达1米左右。当年尼雅人存储粮食、葡萄酒、水,大多有赖于此。
武器,是每个男性入葬者均需配备的随葬物,基本构成是:实用的强弓1张、弓套1件、箭4支、箭箙1件、皮刀鞘两件(不见刀),包括近身防卫的短兵及攻击性的弓箭。表现着当年精绝子民全体男性均为武士的状况。M3、M8男主人还贴身佩戴蜻蜓眼玻璃珠。
女性随葬梳妆盒,内存丝线、香囊、梳篦、铜镜。装饰物见玻璃珠、金耳环。金器稀少而珍贵。
出土之毛织物,虽数量不算多,但文物之精,保存之好,织造水平之高,均引人注目。M3女主人之晕涧纹毛织靴,十分精美。盖覆木棺之毛毯,显人形图像:带三角形尖帽、束腰、着裙,为图案化舞人;又一为菱格十字形几何纹,均是既往未见之精品。
皮革制品,在日常生活中也占重要地位。除前述弓、箭囊、鞘外,鞋、扳指儿、小囊等,亦均用皮,但鞣制不佳。
入棺供死后享用的物品,有糜谷饼、糜谷籽粒、羊腿、羊胸肋(与小铁刀共存)及梨、葡萄等。精绝王国当年农、牧、园艺业兼营的生产情况,与遗址所显示的景象是统一的。〔4〕
关于墓葬的时代,从出土丝织物(尤其是锦纹图案)、铜镜(龙纹镜、四乳纹镜、四乳四神兽镜)、陶器(尤其罐之造型)来看,均为汉代风格。1号墓地内,存在墓穴互相叠压之情况:M2遭焚毁,只余极少烧骨、残锦,所在沙土也已烧成暗红色;其下为M3,墓穴上部之覆沙,椁室与棺木之间填草等均保持完好;M8墓穴,居M3之西侧,基本成并列状,但墓室沙穴较深,导致M3流沙倾泻,使墓穴东北一角被叠压在M3沙穴之下。表面看似乎M8早于M3,实际却相反,是M8入土在后,导致M3墓穴周围沙层流动,故M3入土在前。这是一组相对早晚的关系,文物风格并无大的差异,其时间早晚,是十分短暂的。
M8出土陶罐上有“王”字;M3男女合葬棺内,覆盖“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被,表明墓主人应为精绝的地方王侯,而不是一般社会身份的人物。墓地所在,距汉精绝王室之住地(N14)不远。据此,可以推论:95尼雅一号墓地,没有疑问就是汉精绝王室的墓地。精绝,作为西域南道上最小的绿洲城邦,地狭、人少、力薄,国家命运之发展,只能随当年西域南道政治形势变动而沉浮:在西汉时,受汉王朝西域都护管辖;到公元2世纪中,曾先受控于莎车、于阗,后受制于鄯善。联系这一历史背景,可以初步判定,尼雅一号墓地,很可能是入葬于东汉后期,汉王朝尚可控制精绝之时。〔5〕而到公元2世纪70年代以后,东汉王朝势力衰微,无力控制西域。入晋,精绝成为鄯善之属部。如是,则这批文物可以作为精绝王国晚期文化之代表物。
对墓地出土物作总体之观察,得到的强烈印象之一是,在公元2世纪时,“丝绸之路”“南道”上,东西经济、文化交流是频繁而紧密的。精绝虽只是“南道”上弹丸之地的小“国”,但因位居冲要,是东来西往的人们必须停留以补充给养而不能逾越、舍弃的腰站。所以精绝绿洲的统治者,可享受到“丝绸之路”当年流动中的东西方物质文明,他们穿着的是代表当年最高纺织成就、与黄金等价的织锦,还有铜镜、漆盒,它们来自汉王朝;而蜻蜓眼料珠、玻璃珠项链等玻璃用器则可能来自西方;极少量的黄金饰物(耳环等)当然也不会是本地土产,它既显示着黄金的十分稀珍,也表现因着“丝绸之路”的存在,汉代精绝人才得以沐浴、感受到外部广大世界的先进物质文明。这些代表了当年亚欧世界辉煌物质成就的产品,与古朴原始的土产木盆、木罐、陶罐、木叉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反差。
墓地多量的、保存完好的丝绸织物,代表了两汉时期的丝织水平。织锦图案中,多吉祥用语。只从吉祥用语看,即有“世毋极锦宜二亲传子孙”、“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长乐大明光”、“延年益寿长葆子孙”、“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南羌”、“安乐绣”、“千秋万岁宜子孙”、“安乐如意长寿无极”等多组内容,中心意旨除常见的祈求长寿安乐、荫护子孙的颂词外,还有表现特定历史文化内涵的文字。这方面的实例,如“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隶书汉字,穿插于舞人、茱萸、云气之间,显示着一种吉祥、和谐、安谧的气氛,应该是两汉时期对边疆少数民族政权实行和亲政策的体现。这件锦被,其纹样已经局限了使用范围,只能用在上层贵族集团的婚聚、嫁娶之中。“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图案花纹清新醒目,祥鸟、瑞兽、白虎走动于云气、星辰之中,显示着一种强大的信心和力量。“讨南羌”锦,组织、图案风格与“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相同。汉隶文意,彼此也可联通。赵丰据以提出两者为同一锦料的两块断片,可备一说。〔6〕两汉时,汉王朝政府与羌的矛盾是持续多年的重大矛盾之一。而东汉以后,西部羌族已逐渐跻身于祖国西北地区的军事、政治角逐之中,历史地位与汉代有相当大的不同。从这一大的历史背景去观察,此锦生产最早可能及于西汉宣帝时,与赵充国、辛武贤征讨西羌的重要军事活动有直接关联,而晚可以到东汉后期。汉代丝织工匠呼应着统治者的意志,把当年的最重大时代主题,凝聚在了锦织物图案之中。
〔1〕《尼雅遗迹学术调查报告书》第二卷,第133~136页。
〔2〕具体资料均见林梅村《沙海古卷》,文物出版社,1988年。
〔3〕95尼雅一号墓地,共见墓葬实为9座。目前所见文章、报导,不少均称共见棺木8座。但在M3上部,还有1座遭火焚毁的棺木,残留人骨、锦片,当为一座墓葬无疑。
〔4〕《尼雅遗迹学术调查报告书》第二卷,第88~110、114~121页。
〔5〕由于文献记录缺略,关于东汉时期精绝王国的政治沉浮,并不完全明晰。这一结论,参见林梅村《汉代精绝国与尼雅遗址》,《文物》,1996年第12期。
〔6〕赵丰《五星耀五色——尼雅出土织锦浅谈》,载《沙漠王子遗宝》,香港:艺纱堂服饰出版,2000年,第22~25页。
西域考古文存/王炳华著.-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