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人物库概述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边区中共组织领导人 边区参议会领导人 边区政府领导人 边区军事领导人  
 全文检索:
边区著名英模人物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 柯仲平 > 全文图书 > 狂飚诗人:柯仲平传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第五十四章 祸从天降
王琳
    柯仲平自从把那真人真事的枷锁甩掉之后,真格解放了,浑身轻松愉快。他虽是个好水手,但以前是在暗礁险滩里航行,转过去碰钉子,转过来碰石头,碰了个焦头烂额。如今改了航道,海阔天空,任意翱翔。他现在写的是他自己,他最熟悉的人物和生活;他这只创作的船,如今是航行在他最熟悉的航线上,风平浪静,沿途都是熟人熟事,他爱写谁就写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得心应手,应接不暇。这样的写作真甜,真有味呀,写着写着他就唱起来了。
  他熬夜,不知东方之既白!
  他劳累,不知胡子之既白!
  乘风破浪,乘风破浪哪!
  可是,可是,谁知道,谁知道呀,当他在那别开生面的诗会上信心百倍地大谈其创作,当他陶醉于创作的乐趣中时,天,天呀!它又变了!
  1962年11月,我们听到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十中全会的传达,又挖出了一个反党集团,真是晴天霹雳呀!太令人震惊了!这样的人反党,岂非天方夜谈?!人人心里有一杆秤的。但,党说的话你能不听吗?党是经过调查研究,掌握了全面材料的呀。
  这次重大的会议,毛泽东还发出一个重大的号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并提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还有:“利用小说进行反党,这是一大发明。”据说指的是小说《刘志丹》。
  人们的心乱了,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沉默不语。没有把握的事,谁敢随便胡言乱语!
  一天清早,作协突然派车来常宁宫,接老柯到省委去开会,中午他便回来,脸色很漠然。我问他啥事?他说:“是赵守一和我谈话,他说外省有人问他们,说柯仲平这些年写西北革命史诗,情况如何,应当让大家知道知道。我问他:“是不是有人诬告你?”
  老柯的表情有点低沉,我的心也好像往下一沉,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嘴角理直气壮地往下一撇:“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哼!管它!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
  第二天,老柯和我都进了城,名义是参加八届十中全会精神学习讨论会。
  这次会议与历来的会议所不同者,首先在于组织规模的打破框框。陕西省没有文联,各协会各自为政;这次却把作协、美协、剧协、音协十七级以上的党员组织在一起,联合学习。看这规模,看这势头,就可想到其中必有蹊跷。其实问题也很清楚,党内出了反党集团,三个头目都是西北出去的,这对西北的党说来当然是件大事,得严肃对待。之所以如此破格,如此煞有介事,还在于有没有一个反党集团的分子,现在就坐在我们当中!这是这个临时支部此次学习的核心!得追!得查!得抓住!一个大鲨鱼!大鲨鱼!
  多么重大,多么严肃的任务哟!问题是:大家心里,包括那个冲锋陷阵的会议主席,都感到很空虚,感到吃惊,感到不可能。在座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从延安起就受这个上级想捕捞的这个大鲨鱼领导的;他们不唯了解他,了解他的党性,他的为人,还对他充满感情和尊敬。
  按照一般惯例,会议照样首先谈谈自己对此次会议的认识,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揭发反党集团。认识么,好谈,二十六个人谈了五六天。可揭发呢,一条也没有。大家都以不了解,不熟悉为现由。其实大家都和我一样,早都为某“反党”份子的那些美好传说所慑服了。其中一个“反党”份子,我们这个临时支部的人没和他打过交道的恐怕不多。他和谁都那么亲热,有说有笑,谁知他反党了呐?”揭发!揭发呀!”逼得没办法,奇谈怪论便出来了,说他的什么艰苦朴素,谦虚严肃,都是装出来的,他是个伪君子!
  会议进行了五六天,大概所有与会者都发了一次言,表了一次态。坚决拥护八届十中全会精神!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坚决和反党集团划清界限!
  序幕过去,正戏开始了,柯仲平交代问题。他一反常态,不眉飞色舞,不喜笑颜开,语调庄重,表情严肃。几天来,他被这天外飞来的横祸折腾坏了,心头倒海翻江,怒潮奔涌。一个忠心耿耿的共产党员,一心一意要写诗歌颂自己的党,竟然与“反党”二字联系起来!竟然开会审查你反党不反党!我与“反党”头目的关系。老柯挖空心思,对这些问题也作不出正面的回答。他深知党内斗争是复杂的,革命道路是曲折的。风浪再汹涌,波涛再险恶,他相信自己有能力泅过大海,战而胜之!正如自己青年时代曾经做过的那样。不同的只在于过去是对敌人,现在是对自己人。
  柯仲平把披在身上的羊皮大衣往后一甩,让它自然滑落在沙发上,又喝了一口茶,便开始说话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他进入了正题——交代问题!
  “1937年11月,我到了延安,觉得延安什么都是圣洁的,每条河水与山谷,都可以写成圣洁的诗。延安比但丁写的天堂好得多,我要描写比天堂高万倍的党。1894年,恩格斯在意大利讲,应该有无产阶级的但丁,我想写出一部无产阶级的史诗。
  “我爱陕北民歌,找人唱了一些,记了一些。
  “我要写这个东西,是先天不足的,土地革命的生活体验不够。后来我参加土改,从中体验生活,想把自己的不足补起来。”
  接着他说:
  “有一次,在关中,我去看习仲勋,前线正在打仗,炮声隆隆,可他还在读列宁选集,使我很惊讶;给了我很好的印象。
  ……
  “他在我脑子里的印象还没粉碎。”他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
  当然,他也谈了许多他收集材料和写史诗的情况。
  他虽然努力镇定自己,但说着说着还是激动起来:“现在我的诗,是响(*口当)(*口当)的,经得起推敲的。笑话!明年拿一部给你们看,送中央、省委检查。你们很难从我现在的情绪中找到一点消极的东西。我写的是诗,有韵的。
  “我要求很高,要做一个无愧于毛泽东时代的诗人。
  “同志们可以把我当靶子射,看我失足没有?党的立场站稳了没有?我保证我的心是红的!
  “希望同志们知无不言,不要以为我比同志们老一点,批评时就姑息一点,原谅一点,对我照顾,怕我受不了。即使说得不对,也不影响党的团结,这对我有帮助,对党也有利;我们今后还要在一起工作。”
  有的同志,措词很有技巧,先谈柯老领导他们二十多年,谈柯老的诚恳坦率,然后才言归正传,对柯老提意见,谈到柯老的创作思想与创作方法有问题,认为老柯以他革命诗人奔放的想象来看时代是很危险的。最后,他要柯仲平与反党集团作斗争,嫌柯老与反党集团没很好划清界限。
  柳青发言了,他的声音总是那样低缓,他的表情却很丰富。他说:“这次对柯老是个考验,你叫大家揭发,你没有对我说过反党的话,在这里是提高认识的问题。我建议,不要把这事看得太严重,也不要看得没有事,这样好些。
  “一个作家在事业上遭到挫折,是痛心的。
  “是一种崇高伟大的东西把我们结合到一起。在战场上我们的血要流在一块,在工作上要互相帮助。我们有毛泽东思想,是个很不简单的事情呀!无论干什么!”
  最后,他当然也得谈两句应景的话:“少讲些艺术问题,主要讲思想认识问题,揭露反党分子。”
  会,会,会,天天挨追挨斗,柯仲平心情沉重,形容也憔悴了。这天下午休会,想好好睡个午觉,恢复一下疲劳。我也回到我自己的屋里,准备休息;我还没上床,会议主席突然来到我屋里,对我说:“你今天帮助柯老好好准备一下,让他谈谈长诗的主题思想,他对长诗的设想、人物安排与评价,重要情节。……明天一早让他上会去谈。”
  冬夜,寒风呼啸着。院里冷凄凄,黑漆漆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大家都在屋里用功哩。十一二点以后,前后院各屋里的灯光都逐渐熄灭了,只有老柯屋里还亮堂堂的。这本是这里的正常现象,老柯是夜游神么。然而,你如果进屋看看,你就会感到此情此景不比寻常了:
  柯仲平坐在床上,两腿埋在被窝里,上身,披着那件灰布面子的皮大衣,嘴里念念有辞,像老和尚念经似的。所不同者,老和尚是在敷衍塞责,而他却是在全力以赴,时而皱眉,时而瞪眼……他不能不动感情哪。我坐在那张三斗桌前,在一个大本子上记录他的话。
  炉火渐渐趋于熄灭,室内冷得要命,窗外的北风也愈来愈紧,它拍打着门窗,哐啷啷,呕啷啷,好像在对屋里的人发出警告:快点!快点!天快亮了,还要上会,还要上会呀!
  哗哗哗,哗哗哗,天刚黎明,窗外的自来水就响起来了。起来吧!上会,八点钟就要上会!
  老柯披着大衣,我端着茶杯,拿着昨晚那个大笔记本陪着他。柯仲平坐在当中那把大沙发上,我坐在他的旁边。
  开会了,主席宣布:“今天,我们请柯老谈谈他和反党集团的关系。”
  我一听,先是吃惊万状,继而火冒万丈!我大声责问:“喂!你这是怎么搞的?昨天下午,你到我屋里去叫我帮助柯老准备一下他对长诗的设想,主题思想、人物安排和评价,重要情节。昨晚我们准备了一夜,今天你怎么把题目换了?”
  他居然矢口否认。
  我当然决不屈服!
  最后,群众表态了:“怎么准备的就怎么谈吧!”许多人异口同声。
  可见群众是心明眼亮,通情达理的。
  会议又继续开了一个星期,柯仲平再次谈了他那长诗的写作情况,也谈了些他与所谓反党集团成员交往的情况。有时候,他讲得比较冷静,希望大家审查他的作品,如果在这里做不出结论,可以到省委、西北局以至中央去审查。“我决心写毛泽东时代的诗,写不出我死不瞑目。这次把我的思想提高后,我要更加努力来完成。我的决心,主观愿望是不改的。我已经大失败了几次,是否可以作六〇六次试验呢?”
  说着说着,他也会激动起来:“摆事实,讲道理,可以当面对质,该受什么处分,就受什么处分,哪怕开除党籍!但绝不会减少我歌颂党,歌颂毛泽东思想的热情!欢迎批评、揭发、暴露!决不计较,不记仇!对天下人吾何惧哉!?吾何惧哉!?”
  柳青赶紧插言:“我建议你冷静!冷静!你常常激动!人在冷静的时候,主宰人的是思维。激动时,主宰人的是感情。冷静冷静再冷静,激动,就经常摇摆。”
  会议从62年11月28日直开到12月26日,共有二十六人参加。一个月的会议,发言者反反复复只有五个人。至于其他人。除对八届十中全会会议精神每人谈过一次外,没有对柯仲平问题发言,只……
  会议没有做结论,没说柯仲平反党不反党。只是让他把所交代的问题给上级写个材料。会后,柯仲平每天都在写交代材料,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批判会开过之后不久,春节来了。往年春节,柯仲平总是起得特别早,抢先到机关大小干部那里分别去拜年。今年,他安分守己,埋头写自己的汇报。出人意料的是,美协的石鲁、刘旷、李梓盛,还有《甘肃日报》的黄修一竟来给柯仲平拜年了。黄修一是摄影记者,他带来照相机,给我们合影留念,并给我们全家照了两张相。除黄修一外,其余三人都是参加过老柯的批判会的;在这一般人见了老柯都恨不得绕道而行的时候,他们此举,说明他们心中有一杆秤,更说明他们有一股子硬骨头精神,使我很感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老柯的汇报,写得很详细,约摸三个来月才写好,亲自递交了赵守一。但后来的发展证明,他的这差并未交了,而是后患无穷!无穷!
  

狂飚诗人:柯仲平传/王琳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7
您是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陕西省文化厅主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陕西省分中心
Copyright 1998-2014 www.shawh.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陕西省图书馆维护 | ICP备案:陕ICP备10200749号-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