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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初元的故事

马烽

一 放羊娃 　　张初元，从小就是受苦受罪熬煎大的。八岁上，就当了织毛口袋工人，俗话说『僱到的徒弟买到的马，由人家喂来由人家打』，挨打受气是家常饭。那阵子，学一门门手艺，好不难啊!五年才能满师，张初元家里穷，衣裳鞋袜贴赔不起，只学了二年就拉倒了。後来给财主们当了揽牛放羊娃，整年整月，在那荒山野林里，伴着不会说话的牲畜过活，牲畜吃的豕胖豕胖，人却饿成了黄蠟蠟的。掌柜的不把他当人看，一说话三瞪眼，开口就骂，伸手就打。那阵子，小孩孩，哭了的比尿了的还多，就这样整整忍受了十三年。年岁大了，又揽工、受苦①、租种地过活，然而，还不是个受欺压?在旧社会，财主们永远是把穷人踩在脚底下呵! 　　二 天大的冤枉 　　民国二十四年夏天，全家没吃的，他乘閒空上山掏猪苓②，卖几个钱过光景。可是那号东西不长苗苗，地面面上也没痕没迹，就只有冒掏。那天他扛着个镢头，到那黑山林里，整整掏了一天，好容易才掏见了一窝，心里实在是高兴。回来的时候，太阳只剩下一竿子高。忽然瞭见对面山坡上有两个野猪，正在村长家莜麥地里乱掀，他心里想：『这灰鬼们把莊稼齐掀蹋坏了。』赶忙一阵吼喊，野猪才跑了。 　　第二天，从早到晚也没有掏下一点点。肚子饿的支不住了，用手在山窟窟里掏的喝了点泥水水，没精打彩的往回走。 　　一进村，迎头碰上村长吕良，那是全村子，全宁武县，顶顶有名的大绅士。一份家当，都是当村长霸下的，时常是衙门里派下六十块钱的捐款，他只要算盘子響一響，就给村里人摊成一百了。穷人们出不起，他也不要，让你慢慢积累下几十块，他便逼着一齐要去。他说：『这些款我都给你底垫上了，如今钱都欠在我名下。拿不出钱来我就要地。』这样，穷人们的土地，慢慢儿就都姓了吕啦。他土地多，长工務不过来，就僱村里的穷人打短，作完活计，向他算工钱，他说：『不要算啦!顶了款吧!』有些穷人款已交够了，他就说：『唔!旧款交够，可是新款又下来了。』他这些鬼办法可多哩!就这样弄下一份好家当。年年他给衙门里贿赂上点，年年村长是他做。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贿赂了的钱，还不都是从穷人身上刮的麽?然而，村长的位位，他可就坐稳了。家里摆设的洋箱圪垯柜，八音匣子自鸣钟，家常饭是饺子油糕，他吃的豕胖豕胖，留着长长的双溜胡，穿着白生生的绸大衫。 　　那天，他一见张初元就说：『嗯!张初元，你怎價在我莜麥地里掏起猪苓来啦?』张初元说：『没的事，村长，那是夜天野猪掀的，我吼喊了一阵才跑了。』吕良放下脸子说：『哼!你得了便宜还卖啦乖!有人证物证，你还要赖。』张初元急的说：『好村长咧!咱人穷了骨头还没穷，凭着四两红肉，咱虚说作甚?』吕良恶狠狠地说：『张初元，你故意毁坏莊稼，犯了法律，还狡辩。』张初元也气得脸上一红一白，蹲在那里说：『这真是好心作了喂猫食!吐出红丹丹的血，也变成胭脂水水啦!』这一下吕良更火了，眼窝瞪的有鸡蛋大，胡子一撅一撅地，指着张初元大骂：『张初元，你狗日的反啦!日杀你祖宗的……』他虽说是个绅士，可是嘴里甚的脏话也能骂出来。他一跳三尺高，祖宗三代大骂的三进三出，不依了，要送区呀，送县呀。那阵子，人家有钱有势，二指宽的个纸条条，就能送的坐了班房子。後来还是张初元家里人，搬情说合，罚下二十揹圪针③，才算拉倒。 　　那时正好五月十三，老爷庙上唱道情，好红火!好热闹!全村男女老少都高兴的看戏。张初元却出着一头汗，给吕良揹圪针，扎野猪掀了的莜麥地畔畔，他又是那号硬性子人，气忿的肺都快炸了。然而更气忿的事，还在后头咧! 　　二十六年，日本反来了，旧队伍夹着尾巴一溜烟退到了宁武。他们不打日本，假眉三道瞎铺排，十冬腊月天，向各村要民伕到宁武城挖战壕。那时，村里本来没轮上张初元的差，可是吕良硬逼住他去，张初元和他讲理，吕良挂羊头卖狗肉地说：『这是抗日的事，谁不去谁就是汗奸!』张初元说：『抗日也有个抗法。轮上你本家去，为甚派我?真是雷公打豆腐，光挑软的地方下手啦!』吕良吼三嚇四，要捆呀，要绑呀，硬把张初元拧走了。村里人对这事看不忿，到处说閒话。吕良仗着腰把子硬，把替张初元抱不平的十三个好人，齐送到区上坐了班房。 　　挖战壕真苦哪!都是些没衣没裳的穷人。那号灰队伍，不敢打日本，却敢打老百姓，一人手里拿着根哭丧棒，看见谁不顺眼，就没头没脑地打。战壕挖起，日本人还没来，队伍就跑了。 　　张初元白白受了十三天罪，回来时，他气的对村里人说：『真是人穷受人欺，马善被人骑。财主们仗着有钱有势，把穷人们欺压损了。』谁知道这一句閒话，又惹下祸害啦!那号溜溝子舔屁股的灰鬼，把这话齐报了吕良。吕良说：『哼!缰绳放的长长的由他跳!大量孙悟空总翻不出如来佛的手。』那时，吕良虽然怕反乱，把村长让给别人当了，但他们官官相卫，他在新村长跟前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过了几天，新村长听了吕良的话，就在户口册子上，把张初元编成八等富户，出捐款比以前更凶了，那真是乾骨头里往出榨油哪! 　　三 上了财主的当 　　从十九岁上起手，张初元年年到了冬天当掏炭工人，受上牲口的罪，生活还是苦呵! 　　二十五年冬天，吕来到张初元家找他，那人也是全村数一数二的财主，和当村长的吕良是弟兄。他见了张初元，就和和气气地说：『初元，看你光景过的也不太好。唉!俗话常说：「亲不亲，一乡人，」咱邻街邻舍的，总要帮贴帮贴你呵!我去年山水冲坏的那座窑，你化上三二十个工掏去吧；掏成了，二一添作五!有你一半股子。咱再写上张约具。这总比你给别人下窑好吧?』张初元听了吕来这一席亲亲热热的话，可高兴啦!三言两语就搞妥。 　　过后，天天下辛苦收拾那座坏窑。那是座步窑，一个人也能掏，他天天起五更睡半夜的受：垒台阶、砌井口，脑门心顶上个油葫芦灯，爬在十几丈深的黑洞底下，一镢头一镢头地掏，受的骨节节都快断了，但他想：『将来掏成了，日子就会慢慢好起来。』三二十个工吗?唉!整整一个冬天才掏成。他满头高兴去找吕来说：『吕财主，窑掏的能出炭了，咱写约吧!』吕来笑着说：『嗨嗨……掏成了就好嘛!写约不忙，过年正月閒下了咱写。不怕，反正馍馍没吃放着哩!怕甚?走了和尚还能走了庙?』过了大年正月十五，张初元又去找他写约。那天，吕来正在赌钱，他说：『初元，快上炕押宝来吧!一年才一个正月，不高兴高兴等甚?写约以后再说吧!』张初元没赌钱，他有工夫还要掏炭咧!以後，每次催他写约，吕来总是一退六二五，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一直推到十月里。 　　一天，张初元又到他家去找他。这回吕来不像以前和气了，他把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说：『我该下你见面钱啦?开口写约，闭口写约，窑是姓吕的，你姓张的凭什麽分产?』张初元真是没想到啊!满头高兴浇了一瓢凉水，气呼呼地说：『啊哟!吕财主，这是你应许下的呀!吃水忘了掏井人啦!』吕来把桌子砰地一拍，跳起来说：『放屁，谁应许下你?拿来凭据，说到纸上，说不到纸下，你想霸产?滚蛋，滚……』他红口白牙说下的，如今赖不认账。财主对穷人好狠心呐!真是黄鼠狼不嫌小鸡瘦。这回把张初元火塌天灵盖了，他要到衙门告吕来去，要和他打官司。邻里几个穷人劝他说：『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吕来侄儿吕芝云，在太原省当什麽委员(现在当了汉奸)，有这条粗腿谁敢惹?』张初元一细想，是啊!那阵子，穷人没活路。有天大的冤屈，也没个申诉处，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後来就那样白白拉倒了，张初元心里说：『原来财主们都是笑面老虎杀人心呀!』 　　四 见到天日啦 　　民国二十九年春天，晋西北建立起新政权，这一下世事大变了，张初元才算见到日头啦!不久，区工会的老吴同志来到了张初元村里，来到了炭窑上。他亲亲热热地握张初元的黑手，握所有工人们的黑手，给工人们宣传打日本的道理，宣传『改善僱工生活』的法令。他还说：『现在是新政权，不管财主穷人都一律平等，大家抗日，大家都要吃饱肚子。窑主怎样剥削你们，齐发表吧!』张初元听了这些话，心都明亮啦!他虽说是个受苦汉，心眼眼可灵动呢!这些道理一说就能解下，他说：『咱也不知道剥削不剥削，反正六个人下窑掏炭，掌柜的不动手就分一半。我在民国二十四年冬里，化了三四个月工夫给吕来把窑掏开，就白白地掏了，全村大人小孩谁不清底。』他又对衆人说：『过去财主把咱们穷人的血也吸乾了，这阵子可到咱们出头的日子了，新政权就是咱们的靠山。』衆人听了齐说：『对!』老吴说：『咱穷人要出头，要不受财主的欺压，就要有自己的组织。』老吴刚提出成立工会的问题，工人们就把张初元举成工会主任了。 　　窑主吕来知道工人们就要和他算账了，着急的一头一头出汗。他把张初元请到家里，又是装烟又是倒茶，甜言蜜语地说：『初元老弟，自古道：「大丈夫不念旧仇，」过去谁对谁不对一笔勾消。唔!家里有甚困难齐说，饿不住我就饿不住你。只要你说句话，石数八斗尽管来装。哎!不要引上一帮人和我闹是非嘛!』张初元心里说：『老滑头不要耍花样，剥了皮子担过肉来，也认识你这个灰圪蛋。』就对他说：『吕来，不是这样说法，咱按政府法令来，该怎办就怎办!』 　　过几天，张初元在老吴帮助下，领导工人们去和窑主说理算账，工人的合理要求，窑主推赖不过，工人胜利了。工人们高兴的都合不住嘴，都说：『张初元是替咱穷人办事的人。』不久，村里人又把他选举成民兵分队长。 　　第一次村里过伤兵，他就先派吕良抬担架，吕良还想抖他的威风，他说：『我家祖辈子也没做过这事，派个别人吧……』初元说：『你是村里的首户，不派你派谁?这是抗日的事，去不去你看着办吧!』吕良没办法只好去了。回来以後，气的对他老婆说：『日他亲娘的，一个臭揽工放羊小子也来管我，刚扔下讨吃棍，倒不晓得吃几颗麦子的供献咧!』村里的穷人却高兴地说：『老狗日的过去几十年，把咱们踩在脚底下不敢吭气。老张给了他个下马威，可给咱穷人出了气啦!』 　　五 坚决反『维持』 　　民国三十一年秋里，敌人在离张初元村十来里的地方扎下据点，三天两头出发抢粮，杀人，烧房子。临近的村子可败下兴④啦。敌人天天下公事，威胁各村闹『维持』⑤，不然就要实行『三光』。给张初元村里也下了十来道。公事落到张初元手里的，他都悄悄地压起了。那时村长周保善嚇的对张初元说：『这工作没法坚持了，咱要回根据地去咧!』张初元说：『我是死也非坚持不可!』後来周保善真地搬走了，书记周金宽也搬走了。村里坚持工作的干部，就丢下民兵分队长张初元，农会秘书赵某是个大富农，他丢不下房地也没走。 　　腊月里的一个清早，敌人到了张初元村里，抢去五十多石糧，逮去好些人，把农会秘书赵某也逮去啦，那人，虽说是个干部，却是个金漆马桶，外面装的好看。他有个表弟，就在据点伪村公所当文书，一捣鬼，第二天敌人就把他放回来了。他假借调查损失的名义，把全村人悄悄地拧到一搭里开『维持』会。衆人们说：『张初元不参加开不成。』他没办法，只好把张初元也吼来。张初元一听是闹『维持』，就对他说：『抗日会咱参加，「维持」会咱不开。』说完扭过身子走了。众人看见张初元不参加，也都散了。大院子里只剩下些财主和赵某。 　　过了几天，赵某派人到炭窑上吼张初元，说有要紧事讨论。张初元一听就猜见又是闹『维持』。和他一块掏炭的工人们说：『老张，把的硬点，要把刀把子给这些人抓住，咱们就倒运了。』张初元说：『咱是革命里翻身的，又是抗日干部，咱们不能作反革命的事情出卖祖宗，反正一也是打墙，二也是动土，非坚持到底不可。』回来时，赵某家炕上地下坐着些人，都是财主。赵某说：『老张，日本人又来信了，要不维持就来洗村子。村里人怕的不行，都赞成维持，看你是个甚主张?只要你说一句话就成。人常说：交一个朋友开一条路，得罪一个人堵一道墙。你是民兵分队长，总要替村里人打算打算。唔!反正全村人的命都在你手里咧!』张初元说：『赵某，你不要拿大话嚇唬咱，村里谁要「维持」，你说出来咱看看。』赵某说：『你不要生气，咱又不是真心维持他，这是为了全村安全，应付应付呐!』张初元说：『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咧!日本人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那样好哄?承应下「维持」，就要送情报送给养。有钱人能出起，穷人出不起啊!「维持」麽?那才是油捻捻套耗耗⑥，上了敌人的圈套就不要想出来了。』财主们都帮赵某的腔。张初元就硬硬地对他们说：『你们谁的脑袋硬，谁「维持」。』这下把那些『维持』分子顶住了，谁也不敢吭气。隔了半天，赵某才说：『大家只是商议商议，你不答应难道谁还敢干?』 　　这以後，张初元对他们更操上心啦! 　　正月初二大清早，张初元在村口上拾粪，碰见前面维持村的一个人来找赵某。他盘问了几句，就猜见了八九分，诈唬那人说：『要没紧急事，这麽早找他做甚?人家都把实话说了你还装，我看你也是死心塌地的……』几句假话，把那人的实话齐套出来了。那人说：『赵某都告你们啦?唉!偷牛的已供了，咱拔樁子的还包涵个甚，实说吧!赵某承应下暗里维持日本，先送情报，後送给养。他说你村送情报的人没找下，先让我们捎送几趟，今日才是第二次。』张初元听完，心里说：『不成了，赵某和财主们真反动啦!』他又把那个人教育一顿，让他滚蛋了。 　　他自己赶忙跑回家，胡乱吃了点饭，就到了区上。从区上回来以後，就和民兵小队长周炳文说：『「维持」就是投降，和敌人非硬干不成，过去咱们的民兵就像聋子的耳朵——样子货。如今要整顿整顿。』周炳文也是抗日很坚决的干部，十分同意他的意见。 　　过了几天，区上干部来了，召集全村讲话，不让『维持』，又给民兵发了九个手榴弹，一支冲锋枪，和五颗子弹。群众说：『过去我们算瞎眼了，选上赵某当秘书，要重改选，我们村不要他住。』当场就选上张初元。区上让赵某搬到别地方住去。这下村子里才清利了。财主们只是背地里说：『哼!民兵!没枪没砲顶个毬的事!豆芽菜长上天高，还不是个小菜。』 　　六 初次胜仗 　　二月初二大清早，天还黑洞洞的，张初元爬起来，穿上鞋，提上粪筐筐，走出山角窑窑去查哨。 　　自从民兵整顿了以後，他领导着日夜活动。白日里下窑掏炭，熬累上一整天，夜里还要带上民兵，转移到山溝溝山洼洼里来过夜。那阵子，敌人谣言要洗村子，要活捉民兵，张初元知道敌人的鬼头：时常是黑夜不来，白天不敢来，就是这阵阵冷不防来了。他每日是鸡刚叫就起来，一面查哨，一面拾粪。这天，刚走了不远，山上的哨兵，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说：前面有情况。他赶紧返回山角窑窑里，把大家都吼喊起来，派了几个回村里照護群众转移。剩下的自己带着上了山。 　　这时，东面已亮了。看得见十来个敌人十来个牲口，一长串顺溝往里走。民兵爬在山上气也不敢出，心锤锤都是卜通通卜通通地乱跳。看着看着走近了，张初元对爬在身旁的吕才富说：『瞄准打吧!』吕才富是个退伍军人，闹过枪杆子，准头可不赖，一枪可好打在敌人队里，敌人慌的站住，另一个民兵扔了个手榴弹没有炸，吕才富又连发了三枪，敌人赶忙返回去，吕才富说：『离的还有好几百米達，你就投弹，真是石头上种黑豆，枉糟蹋东西咧!』那个民兵红着脸，把扔出去的手榴弹捡回来说：『咱心里一着急，没拉线，就给扔出去啦!』 　　那天敌人碰了个钉子，返回去在据点周围的维持村抢了十几石糧。这下全村里的人却是高兴结实了。当天就有三个年轻後生自动参加民兵。村里人说：『要不是老张领着民兵打回去，咱们又要败兴啦!』财主们也说：『维持了的村还抢，日本人心真不善。』 　　这次，县上奖他们两支步枪，吩咐好好保护住。张初元接过枪来说：『民兵都死不了，枪就丢不了。』 　　七 劳武结合 　　过了驚蛰，各村的莊户人家提心吊胆地刚才开始动弹⑦。可是张初元村里的民兵變工队，早已把粪送完，出牛⑧了。 　　一天後晌，另一个村的农会干事老刘来找张初元，他一进门就说：『呵嘿!老张，吃开呐!区上县上的同志，都誇奖你劳力武力结合的好办法，咱们也要学习你的经验教训啦!』老张笑了笑说：『咱也没啥学习的，吃烟吧!』他两个人坐在炕上，一面抽烟，一面谈话。 　　老张告诉他说：『我们村的民兵和變工队，是组织到一搭里的。咱先前就怕民兵每日轮流去活动，家里没人手，地土按務不上；发生了情况民兵要打仗，家里也没个人照顾。後来就和村里人开会商量闹變工，众人都说：「这办法挺不赖，大家一搭里动弹能多做营生，又红火。再说民兵担驚受怕保護全村，帮助他们也理当应份。」开完会後，各家按住的远近，脾性对劲的，自由结合了十二个组，众人选我当生产大队长。民兵也插花编在各组里。平常大家都动弹，民兵出去活动的时候，大家给他務地，有了情况民兵上了山，全组照護他的家。民兵提出保证不丢一条牛，變工队提出保证不荒民兵一垧地，就这样闹起了變工。有的人要不愿意参加，那就要用说服政治，不能耍官僚强迫。我们村里起初也强迫成立了一组，以後大家合不来，聋子放炮仗——看着看着散了。』老刘听了这一席话，高兴地说：『你村有你这样一个人，甚事情也能搞好。』老张说：『嗳!可不敢，俗话说「一圪*(左土右答)石头垒不成墙」，领导變工队完全靠全村干部啦，领导打仗全靠我们周炳文啦，预先我们全村大小干部就开了会，一个干部团结了一个變工组。要是只咱一个人，可是不顶事。』老刘说：『你村搞成铁桶江山了。嗨!我们村可是提不起来了：敌人瞅空空就扰乱春耕，咱偏偏是民兵群众各管各，要不学你的这办法，今年春耕可要弄个一踏糊咧!』 　　过了不久，附近各村子，都学习张初元的这办法，把民兵群众组织到一搭闹起變工来了。 　　八 反贪污斗争 　　谁都知道闹變工是件好事情，可是穷汉们，年年是籽籽还没入土，瓮底底上就没一颗糧了。肚里没食怎價能动弹呢?张初元知道穷汉们的苦处，就在这时候，他发动农会向旧村干部周大头算贫污账。 　　那天，农会把周大头找来算摊派账。他说：『哼!早八辈子清单就贴过了，这阵子又算甚账?!歇心吧!咱姓周的不是那号人。』农会的人听了，都抿着嘴笑。 　　张初元把账单单往桌子上一铺，对他说：『你从前算的不对；我们又给你重算过了，看吧!一共多摊派了五千五百块钱，三百二十斤莜麵。你要不信，咱三场对面重算也成。』周大头看了一眼满窑洞的人，又看了看账单单，他肚子里有鬼气，自己先就心虚。他说：『唉!就是贫……哦哦…也没这麽多呀!』张初元和另外三个算账委员，马上就和他从头至尾算了一遍。结果和以前算下的一样样。他再没说的了，承认了自己贫污。群众要他把贫污了的马上退出来，他装成很悽惶的样子说：『好乡亲们咧!就是过去我周某人剜了你们几刀子，如今伤口也齐长平了。这样大的数目，我把家当都卖光也还不清啊!』众人们说：『不要哭穷了，谁还不知谁家的匙大碗小。嫌数目大，当初一日就该少吃点。以前逼着我们卖房卖地，尽让你吃了。今天叫你好吃难消化，非都吐出来不行。』可是周大头软一套硬一套，死也不想退。群众气火了，要揍他，张初元连忙劝住。众人说：『不退就要拉牛。』周大头听了心里想：『政府号召闹生产，张初元是精明人，决不会领上众人作违反法令的事。』就对众人硬硬地说：『由你们拉吧!我的那地就不种啦!』 　　第二天大清早，张初元派了两个人，把他的牛拉来。张初元说：『牛在他家是生产，到了咱们手里也一样是生产，反正不误春耕。』就分配给民兵小队长周炳文耕地。周大头真没想到这一手。他急的去找张初元说：『农会把我的牛真拉去了，好初元咧!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和众人们说一说吧!』张初元说：『咱说不了，众人决的议，我一个人顶甚事，你乖乖都退出来，谁还拉你的牛?』 　　周大头的牛给人拉去，心里焦躁，这天恰好是个麻阴阴天，後晌偏又下起濛生生雨来了，他着急地走出去走回来，村口口上瞭望了十来遍，也不见个牛影子。一直到天快黑，周炳文才赶着条湿溜溜的牛回来。他一见面就大声吵：『嗳哟!你还是我的侄儿?!胳膊肘倒向外弯啦!这麽大的雨，你就不怕把我的牛受死?』周炳文回过头来冷冷地说：『这不扯毬蛋!谁用你的牛来，我用的是农会的。』周大头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跳着说：『这这这，我的牛也不由我啦?』围着看热闹的农会会员们说：『甚是你的牛?那还不是用我们大家的钱买的。你再不往出退，我们杀的吃咧!』周大头看这情形知道硬顶是不成了，就对众人说：『罢!罢!罢!好神圣们咧!咱退就是了。快把牛还咱吧!』张初元让把牛还了他，随手向他把五千五百块钱，三百二十斤莜麵齐拿来，大家讨论以後，分给十七户贫农，解决了他们春耕时青黄不接的困难。 　　半个多月的工夫，全變工队的地差不多都种完了，村里只有周大头的地土多，还没都种上。那时张初元召集變工队讨论说：『周大头的地荒下对谁也不好，我看咱斗争是斗争，该互助还是要互助咧!』众人都同意，大家决定抽三犋⑨牛帮助他，只两天工夫，把他的地都种上了，周大头高兴地说：『农会不赖，肚量真大。』 　　九 武装抢种 　　全村在离敌人据点不远的地方，还有二十来垧地没務上。张初元和村里人开会商议，有的人说：『算毬了吧，发财败兴不在那点子地。』有的人说：『咱把全村的牛犋齐赶去种，人多势众，嚇也把狗日的嚇住了。』也有的说：『还是派几犋死不下的牛种去吧，就是给敌人刁抢去也没要紧。』你一言他一语，乱嘈嘈了半天，也没说下个一丈五尺。众人齐说：『还是让老张给咱发表吧!』张初元说：『政府号召咱扩大生产。地一垧也不能荒，牛一条也不能丢。我看是这样吧：咱们组织个突击组，去上几个民兵，挑上几犋精悍的牛。有了情况跑也能跑快，要是情况太紧，前边民兵抵挡上一阵，后边也能跑了。』满窑洞的人都拍手赞成。先前主张不种那点子地的人也说：『多种一垧就能多打一垧的糧嘛!咱就是怕敌人咧!这回有了老张想的这办法，可不怕了。』 　　第二天，太阳刚露头，张初元领着突击组，已经在地里动弹起来了。这里，离据点满共才有三里路，爬在前边山峁峁上放哨的民兵，一抬头，就能瞭见汾河川里敌人的白碉堡，后边这条梁上，四犋大犍牛，正在紧张地耕地。一犋牛後边跟着一个撒籽的人。八个年轻後生，谁也不言传，不吼喊，只是鞭桿打牛屁股。老张腰里插着手榴弹，紧揑着犂把，走在最前头，另外的人紧跟着。四犋牛真像飞一样，一歇走在地这头，一歇走在地那头，一大片一大片的地都翻过了。 　　到快晌午的时分，山峁上的两个哨兵乱摇手，耕地的人们急的说：『坏啦!坏啦!』老张看了这暗号，心里清底。他对众人们说：『不怕，前边没啥大事，牛也该歇着倒嚼⑩了，我到前边瞅瞅去。』 　　把牛都赶到梁的背坡，他领着另外三个民兵跑到前边山峁上。顺着放哨的手，看见从据点里出来两个老百姓，都是赤手空拳。看着看着进沟里来了。老张说：『管他是不是汉奸吧!抓上来问询问询据点里的情形。』马上就派了吕才富和周炳文下去。不一阵阵把那两个人拧上来了。一个老汉汉，一个小孩孩。吕才富比着手势说：『我们分了两路下去，我一喊站住，那狗日的回头就跑，埋伏在后边的老周，就给截住了，保险是汉奸，要不是跑什麽!』那两人磕头捣蒜，一口咬住是走亲戚的。问他们敌人的情形，他们只是说碉堡不让人上去，不清楚。吕才富火了，要拿石头捣他，嚇的那小孩齐说了，那个老的也说了实情：他们是敌人派出来探消息的，据点里家家都轮，这阵碉堡里只剩下十来个敌人了。老张说：『我们是八路军的便衣探，我们队长还要问问你。不要怕，咱八路军是讲宽大的。』派了两个民兵，把他俩送到村公所。 　　牛早已倒过嚼，人牲口都加上了油，突击组又开始耕种，一直动弹到太阳落山才收工。 　　四天光景，地都安務上了。 　　一〇 不争功劳 　　自从各村使用了联防战，张初元就时常领导本村民兵和别村的民兵一块打敌人。 　　五月里，變工队锄草正上劲，每天这道梁那道坡都是一夥一夥锄地的人。一天，张初元正领导着他那一个變工队组织锄榖子，忽然接到情报说：一百敌人出发到红土沟了。他赶忙把各變工组的民兵吼喊到一齐，预备打联防战。有的民兵说：『上次敌人来打咱村，他村的民兵连动也没动，这次咱也不去。联防要大家联，野地里烤火，光一面热还成?』老张说：『那次他村不对，联防会上检讨了，对自己人不能用报复主义。』 　　这次所有联防村的民兵齐去了。他们和旧堡民兵爬在一个山头上打。四面山上到处是枪声，敌人也摸不清咱这面有多少人马，嚇的乱鑚乱跑，被民兵打成了八股。 　　敌人退走以後，一清查，他们和旧堡的民兵一搭里打死一个敌人，还夺下一驮麦子。两村的民兵都说是自己打死的，脸红脖子粗的吵架，怎也争论不停当了。两家枪子子是齐打的，敌人身上也没个记号，谁也搞不清是谁打死的。可是旧堡的民兵已经把打下的麦子捎回去，第二天，磨成麵吃了。这下，张初元村的民兵气急的按不住了，好多人都说：『这联防联的是个毬!以後不联了，各打各的吧!』张初元对大家说：『不要赌气了，说成是谁家打的也一样，反正又打死了一个瘟神。都是为了打日本，谁家佔點便宜，谁家吃点亏也没要紧。要是不联防，一家打可不顶事，只好让敌人一个一个消灭我们吧!』经过老张这样慢慢劝说，慢慢开导，大家的气才平了。 　　张初元就是这号脾性，眼睛看的远，头脑想的开，只要能把大家团结好，他不怕吃亏，也不爱争功。他对待自己人用的团结主义，对领导的民兵也是和和平平，从来不耍官僚。谁有一差二错，完全用的是说服政治。他还能批评自己。就譬如春耕的时候，因为派差，周三子和他吵了嘴，民兵开会的时候，他说：『我和周三子吵架很不好，影响咱们团结，这事我先不对，我作领导人的不该动态度。』周三子听了感动地说：『这事完全怪我，老张派差公公道道的。』 　　一春天，一夏天，敌人出发了几十次，每次都是到不了村边边上，就给民兵打回去了。收完夏，全村请民兵吃饭，他们对老张说：『要不是你，全村可败下兴啦!』 　　一一 第一颗地雷 　　九月，莜麥熟了，糜榖黄了，今年年景很不错，莊稼穗穗都是重甸甸的。可是敌人就门口口上等着，就等打现成来驮哩! 　　张初元早料到这一点，对村里人说：『政府号召快收快打快藏，要不实行这办法，让敌人把糧抢去，一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在他领导下，全村以七个场作中心，编了七个大抢收组，男女老幼齐参加了。这真是老虎口里夺食，谁家不着急呀!看吧!在老远老远的山上，爬着瞭哨的民兵，村里村外都是收割的人，婆姨娃娃们拿着镰割，牛往回驮，男子汉一面揹一面打。每个场面上都是十来个人，十来副连耞，分开两排对打，噼噼啪啪的响声，像过年放鞭炮一样，每天是这样，随割随打，随手就埋到野地里，连夜把地翻过。 　　刚刚收完秋的第三天头上，三十来个敌人，二十来头牲口出来抢粮，一股劲就冲到初元村里。群众早转移了。场里院里收拾的一干二净，连稭稭草草也找不到一根。村边上是菜地，长着一片肥哪哪的茴子白。敌人找不见糧，就尽来装这东西。 　　这阵时子，张初元领着民兵，正埋伏在村东五里的山上，他划算敌人回去一定要走这搭，就派吕才富、王三娃、李润羊到大路上埋地雷圪蛋。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三个下到沟里埋地雷的人，在大路中间，三尺来高的土圪台下，掏了个坑坑，把地雷放进去，上边搭上草，盖了些干土，然後又脱下破鞋来压了几个脚印印。刚埋好爬上山，敌人已经返回来了。 　　山顶上爬着的民兵，眼睁睁地盯着那地方，第一个牲口平平安安地遇去了，第二个第三个……都没踏上，张初元低低地说：『一定是火药坏了，真倒霉!』这时可好一个小毛驴驴，走到那里站住了，那个黑狗子(11)死拉活拉，毛驴不敢跳那个圪台，后边一个日本人在毛驴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枪把子，毛驴两条前蹄往下一跳，正好踩在地雷上，轰隆一声，冒起一片黑烟，二十来个民伕哗一下跑散了，牲口在沟里乱奔。日本人和黑狗子爬到地上乱骂。山顶顶上的民兵差点高兴得拍起手来。老半天，敌人才绕着山根底揑手揑脚地退走。这次炸死一个日本人，一头毛驴，炸伤一个黑狗子，把抢去的五六口袋茴子白也齐扔下了。 　　过了些时，据点伪村公所给张初元村捎出个信来说：『你村好强硬，离据点只十来里，不维持不用说，连吃几棵茴子白都不让，还用炸弹炸，好狠心，皇军说非吃你村的茴子白不行，还要洗村子，多亏我们好说歹说劝住，请快送些茴子白来，不然怒恼皇军，定把全村杀个鸡犬不留。』以后茴子白一棵也没送去，敌人也没敢出来。 　　一二 领导减租 　　张初元为了领导彻底减租，可把心血熬尽了。虽然他没有租地主的一壠壠地，可是他一心一意要帮助穷人翻身啊! 　　村里，有几家脑筋不开的佃户，不敢减租。老张白天黑夜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们。人常说：话是开心的钥匙，慢慢儿，那几家解下(12)了众人团结力量大，都积极起来闹减租。 　　开减租大会的那天，可红火啦!好多好多人，把四个地主请到一个大院子里。主席张初元说：『今天把先生们请来，是要把租子问题讨论一下。打日本大家都参加，不过还是穷人人多出的力量大。譬如当民兵的就都是穷人的子弟。咱这里是游击区，敌人扰乱得不能安生務莊稼，抢走牛羊没粪上，粮食就收不下。穷人受上一年，交了租子剩下的喝稀饭也喝不饱，吃不饱肚子不能抗日。要让敌人来了，财主们财产多，受害更大。要抗日，大家都要能活才行。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财主总比穷人强。我们的意思是把租子减一减，再说政府也有减租交租法令。看先生们是怎个说法。』老张刚说完，地主周汝甲知道不减不行了，於是说：『这话有道理，我绝对执行政府法令。』另外两个也减了。只有王具义那老傢伙不减。他说：『你们牙是牙，口是口，搞好的租子，现在又要减了。栽树为歇凉，养儿为防老。咱往出租地不是为吃租子，就让它荒了。』众人说：『你是吃租子吗?你是吸血咧!』他说：『要减我就要收地，不能让我饿死呀!』老张说：『你是个老秀才，从你祖辈子也没拿过镢把子，地还不都是我们老人刨开的?你们凭着念过几句书，和衙门有来往，就欺压我们穷苦人。今天我们减了租，还按政府的交租法令一颗不少的交你嘛!怎能饿死你?』那老傢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租子一颗不给也行!』众人气火了，要他写收据，他不写，出着一头一头汗耍鬼花样。众人齐声吼喊：『反对顽固圪蛋!』一直斗到天快黑，他才答应了。 　　这次减租换了一百多张新约，穷人们赎了地。用减下退下的租子买牛买地，都翻腾起来了。众人齐说：『要不是老张的好领导，新政权的好法令也实行不了。那咱们还不是受地主的剥削!』 　　一三 劳武状元 　　这是全边区的劳英大会，全边区各行的英雄都来了。把各个英雄的成绩摆出来让大家评判一下吧! 　　张初元：他坚决对敌斗争，反对『维持』。他组织民兵，组织變工，把劳力武力结合起来。发展了游击区的生产。他大公无私，热心为群众办事。有着许许多多数不尽的成绩。 　　大会好热闹啊!满街是柏葉牌楼，满场子是红红绿绿的旗匾。那一百多位英雄走进会场，鼓手迎，军号接。千千万万看热闹的人，千千万万双明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们：如今世事变了，受苦人中了状元啦! 　　第一个上台的是个小个子，胸上戴着一朵挺大的红花。那就是全边区特等英雄，劳力武力结合的模范。那是谁?那就是宁武的张初元啊!他向众人说：『咱过去是个揽工放羊的穷小子，如今在新政权下翻了身，买房买地光景越过越好了。这都是因为有了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咱张初元。说起劳动咱可不算甚，今天一满務了十八垧地，每垧打四斗多(比别人多打一斗)，掏炭赚了五十斤莜麥面六大斤油。家里有三个小孩，连婆姨五口人，吃穿都不愁。我们村离敌人近，三天两天闹情况。前年村里没闹民兵，敌人抢去五十石糧。去年闹起民兵只抢走两石。这次咱和各位劳动英雄交换了生产的经验，讨论了今後发展生产的事情，回去一定要更好地刨闹。』台下手拍的像过年放鞭炮一样。在这响声里，晋绥边区共产党的领导人林枫同志，亲手把劳动英雄奖章别到他胸前，又奖了他一支枪、一条牛。照像的人连忙照了一张像。 　　张初元真高兴啊!他拉着犍牛，揹着枪，揹着子弹袋，那上边绣着『劳力与武力结合起来』的红字。 　　看!多麽威武哪!他这受了三十来年欺压的穷汉，如今挺起腰来了，他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一份的炭窑。今天成为全边区劳力武力结合的状元，成为全边区劳动人民的方向了! 　　一九四四年六月於兴县高家村 　　① 受苦就是出卖劳动力。 　　② 猪苓是一种药材。 　　③ 圪针，野生灌木，枝上多刺，可做短籬。 　　④ 败兴就是倒霉的意思。 　　⑤ 闹『维持』就是成立维持会。 　　⑥ 耗耗就是老鼠。 　　⑦ 动弹是说下地做活。 　　⑧ 出牛是耕地。 　　⑨ 一犋是两头牛。 　　⑩ 倒嚼，即反芻。 　　(11) 黑狗子就是伪军。 　　(12) 解下就是明白。 　　 诺尔曼·白求恩断片/周而復等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