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人物库概述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边区中共组织领导人 边区参议会领导人 边区政府领导人 边区军事领导人  
 全文检索:
边区著名英模人物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 > 全文图书 > 史沫特莱文集(1)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第二篇 华南插曲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一九三〇年炎热的夏季。我在广东实际考察广东缫丝业的情况。我一到广州就听说一个将军被他的对头另一个将军以五十块大洋收买他的马弁杀死了,这类事件滑稽可笑,给我的印象很深,广东省政府处于半独立状态,大权落在一些专横跋扈、视华南为禁脔的将军们手里。他们坐在避弹的汽车里,警卫人员保卫森严,招摇过市。这就是他们以及随他们上台的一帮的威风。
  我一一走访了这些将军,对他们说的一套并不相信,他们很好的接待了我,因为,外国记者在汗流浃背,暑热难当的夏天是很少或根本不到华南进行采访的。于是,我有一艘专供我用的公家小汽轮,一个官方向导引我参观工程、柏油马路、水利工程和中山纪念堂。说实话,我的参观访问采访报道工作,完全依靠大学教授、报馆编辑或记者、教师和作家、德国驻广州领事。当然,还凭自己的耳目见闻和分析研究。
  我之所以在年中最热的季节到华南广州,真正原因在于研究缫丝业的美国市场迅速落在日本缫丝大王手里,几百万“丝农”的现状。我可不愿意作为那些手摇笆蕉扇、大腹便便活象罗汉的广州丝绸工会巨头的客人,前往丝厂地区进行考察。最后,我在一九一五年创办的暨南大学里找到了一个研究缫丝工业的教授团体,其中有一个青年专家要去顺德产丝地区进行六个星期的考察。我跟他到广州丝业公会,在那里他和一个多疑的公会理事争论不休,最后得到坐同业公会的轮船前往几百万农民辛勤劳动的缫丝工业产区的许可。百万富翁在广东南海顺德,三水一带兴办了许多缫丝工厂,缫丝工人尽是青年妇女。
  第二天,青年专家和我上了一条轮船,船上乘客不过二三十个,是缫丝工业同业公会的商人。船身包着铁壳,船上架着机枪,以保护商人不受“土匪”的袭击。就我所知的“土匪”,无非是一些为了活命每年在一定季节拦路行劫的农民罢了。我计算过,如果那些所谓土匪光临我们的船,搬走船上储藏的食物,回家可供全村子里的人吃几个月饱饭。每次开饭,那些丝商团团就坐,大吃大喝,丰盛的筵席,鸡骨头满地乱扔,他们互相谈论银根紧缩,市场萧条、丝厂倒闭和亏损的情况。缫丝工业确是在衰落中挣扎求存。我的同伴年青的专家对那些商人非常敬畏,但一提到蚕农或缫丝厂女工时,他的无名火气便升高三丈,语调中间总流露出敌对和轻蔑之意,他的火气特别集中在几千丝厂女工的身上。原因在哪里,我难以理解。他悻悻地说,那些丝厂的小娘们是华南臭而不可闻也的中国里斯波斯①小骚货。她们不肯成家结婚,如果父母强迫她们结婚,她们就拿出部分工资叫男人讨小老婆。结了婚的女工最多也只生一个孩子,生了一个孩子后回到工厂去做工,拒绝和男人同居生活。政府颁布了禁止妇女逃婚的法令,那些娘们视法令为具文并不遵守。我的同伴年青专家还愤愤不平地说:“她们很有钱,洋气十足,麻烦的根子就在这里。她们一个月的工资十一块大洋够多的了,她们目空一切骄傲得了不得,谁都不在他们眼里。当然,她们挣的工钱要养活一家人,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有祖父母等一家人口也是够多的。然而,她们手头大方,浪费她们的钱,我每回上电影院总见那些娘儿们三五成群手牵着手,嘟嘟哝哝、叨叨个没完没了。”
  “到一九二七年,她们不顾禁令在缫丝厂里成立了共产党小组和工会。现在那些臭娘们不顾法律规定秘密结拜‘姊妹会’。她们胆大包天甚至罢工要求缩短工时,增加工资。经常听到因为她们的父母逼迫她们结婚的缘故,三三两两在一起自杀的消息。”他又指责道。
  我和年青专家有几个星期,有时步行,有时坐船,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集镇到另一个集镇。白天,烈日当空挥汗如雨,晒得我们头昏,脚板滚烫。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如医生的手套紧贴在身上;晚上,我们不是在乡村小客店里歇脚,便是在寺庙的空房里支起蚊帐过夜。一路上遇到肩挑满箩筐蚕茧的赤膊农民。集市上发出生丝熏鼻臭味,仓库里的蚕茧、屋檐下的生丝堆集成山。村户人家,形容枯稿,劳累过度的农民守在养蚕盘前日夜操劳。我询问那些蚕农的生活和养蚕情况时,青年专家担任翻译。开始他有点好奇,后来他很感兴趣了。蚕农人家,茅屋土房,木板当床,上铺旧席,围以发黄变黑的当蚊帐的幔布。一般说来,小灶房里有一两口锅,室内有一张旧方桌四条长凳,这就是千万蚕农的家。蚕农财富以桑树计算,少数蚕农有几株桑树,为了急用或买粮食,几乎所有人家都把自己的蚕丝收入提前当出。收成落空就倾家荡产,日日养蚕,岁岁欠帐。我们走访各家千篇一律都是这样。仅在大市镇生丝气味弥漫的丝厂附近,我们才看到境遇较佳,而有人的人家。这类人户的姑娘都是缫丝厂女工,这时我开始认识到,同其他地方一样的农村的情况,工业化对姑娘们参加工作的意义。这一带的妇女下地上工,赡养家庭她们是主要劳动支柱,所以生女孩同生男孩一样喜庆门楣。姑娘们的价值意义和她们的独立尊严的地位反映出来了。青年专家指责她们是里斯波斯小骚货的意义我开始明白了。她们的尊严只能和已婚妇女的卑微处境相比,她们的独立似乎是妇女对封建制度官僚主义的对抗。
  青年专家对那些缫丝厂女工的反感在我们参观访问丝厂时突出地表现出来了。穿着光滑平整的青布衣裤的青年女工们、长长的一排排地坐在沸腾翻滚、热气直冒的缫丝大锅前面,搅揽生丝十个指头烫得通红发亮。她们一班人中间有时传出一句话,全车间接着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青年专家的脸色这时开朗起来,给我翻译解释道:“娘们说我是一条资本家的走狗,说你是帝国主义洋鬼子!她们嘲笑你的奇装异服,短发头,高鼻子,蓝眼睛。”
  一个黄昏时候,我和青年专家在一个旧庙的空无人居的厅堂里架起行军床露宿,我们坐在庙门前的台阶上乘凉。小沟那边矗立着缫丝厂的高墙,工厂大门不久大开,身穿青布衣裳的女工们纷纷而出,每人手里提着一个搪瓷食盒,脚上穿着木板凉鞋,踢踢达达地快步疾走。乌黑发亮的头发向后梳成一条辫子拖齐背臀。发辫靠颈背处扎着鲜艳的红头绳,当她们的行列跨过小沟的青石拱桥、匆匆走过庙前的大路时,我感到这样风流潇洒、美貌动人的妇女,在我生平是确是少见的。
  我请我的青年专家给我翻译,百般求他总是不答应,他说他不懂此地土话。他不但不翻话,竟拍屁股而起,怒气冲冲地朝镇子直奔而去了。当他的人影消失时,我便起身走下台阶。这时一群姑娘们围拢上来双眼盯着我。我请她们吃白冰糖。这些姑娘明眉皓齿,仪态大方,接过冰糖往嘴里送,咯吱咯吱地嚼着,一边不住打量我的衣服、头发和眼睛。我同样一一打量着她们,猛然一声大笑,我们一齐乐开了。两个女工伸出臂膀挽住我的胳膊,其他的姑娘簇拥着我,高高兴兴地走进一个女工的家里。姑娘的父母和两个大眼睛的兄弟十分殷勤的接待我们。小小一间房子里,早已挤满了许多姑娘和邻居。方桌上燃点着一根巨烛,旁边几条长凳。姑娘们请我坐在上座,同时给我端上好茶。
  一场奇怪的对话接着开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广说官话。北京官话我很有把握能听懂,但是这些姑娘说的是粤语方言,同中国其他地方的普通话全不一样,我难以听懂他们说的什么意思。我在东北、在北平、在上海陆陆续续地学过华语,但是由于行踪不定,每次总是从头学起,这里学过的,易地则一无所用。上海有上海的方言,在北平说上海话引起人们发噱,到华南就绝对说不通。只有传教士和外事工作人员有可能在北平华语学院专学华语一年,而记者们东奔西走无从学习华语。因此语言不通和丝厂女工们的对话只有用手势动作来进行。她们指着孩子问我有子女没有?没有。难道还没有结婚吗?姑娘们很感兴趣看来有些奇怪。我掏出水笔和本本,作出思索的样子,以探问的眼色望着她们,然后作出写字的姿态。一下子大家激动开来。
  一个男子站在门边用普通话问我一些问题,他的话我能听懂。我说:“我是一个美国人,一个新闻记者,不错,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但以前是一个工人。”他翻译了我的话,姑娘们似难相信我做过苦工。她们坐在板凳上,挤在一起,背后站了许多人。通过动作、手势比划,我了解到她们的月工资不等,有的八元、九元,有个别人挣十一元。一天做工十小时而不是八小时,如青年专家告诉我的。有时一天做工长达十四小时。
  一天十小时是如何争到的?这问题,比划失灵,只好用画画来提问求答。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幅图画,上面画一个大胖子站在缫丝厂大楼顶上,呲牙裂嘴张口大笑。又画了一张姑娘们叉着双手站在工厂四周、大胖子站在中央抱头在哭的图画。女工们边看边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一个女工冲口说出了两个字,大家接着装出罢工的样子,叉手而立表示上工的神气,又俯首按桌表示决不动摇的决心。姑娘们乐开了,彼此手牵着手拉我到她们的中间,我们大家站成一圈,笑得前仰后合。她们就是这样争得一天十小时工作的。
  这时,一个姑娘突然以清脆悦耳的女高音领头唱起了一支歌,歌声突然中止,满房子的人合了一声。接着她一声声、一声声地问,人们一声声、一声声地和,一问一答欢乐地歌唱。她们的歌声使我激动兴奋,也使我神伤、失望和帐惘,她们唱的什么歌,词调我理解不了啊。
  奇妙的歌声终止,姑娘们盯着我拍着手,她们要求我唱一只歌呀!《马赛曲》涌上了我的心头,于是我对她们唱出了这只法兰西大革命的进行曲。姑娘们高声和唱,喊着再来一个,我们大家又一起唱了《国际歌》。所谓缫丝厂女工中间有共产党小组活动的说法,观察她们的神色歌声,尚未完全证实。
  室内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那个站在门边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笛子悠悠扬扬地在吹,那个歌声清脆动人心弦的姑娘随着嘹亮的笛声唱了起来。笛声阵阵升高,这时一个男高音接唱下去,男高音的歌声停下来时,女高音又回唱下去,这显然是一曲民间流行的山歌。
  我同这些萍水相逢、语言不通的丝厂女工就这样欢乐相处、度过了一个难得亲近的晚上。一个姑娘打着红灯笼照路,别的姑娘跟在后面送我回庙安息。夜深沉,景寂静,除了巡夜的更夫敲梆鸣锣报告时刻、告诉人们一切平安无事外,四周安静极了。我躺在行军床上难以入睡,发感慨之幽情,想人类的共性,普天之下,人性善良;四海之内,姊妹多有。
  ① 里斯波斯女郎,揩古代希腊里斯波斯岛(Lesbos)今名买提仑尼岛的妇女。相传岛上的年青妇女多情,以同性恋爱著称。——译注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您是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陕西省文化厅主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陕西省分中心
Copyright 1998-2014 www.shawh.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陕西省图书馆维护 | ICP备案:陕ICP备10200749号-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