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诤声——抗战六周年七七感言

续范亭

抗战六年，我自己的生活，是将近四年的战斗与两年有余的病苦。虽在病痛中，未尝不引领南望，切盼我们的中央政府与国民党有所觉悟，有所改进，放弃独裁狭隘之制度，建立民主团结之基础，以期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病躯缠绵，忧心如焚。好在我的养病之所，有干净的土地，有新鲜的空气，有适当的营养与应有的自由，至今尚没有死。区区之见，借作漫谈，贡献国人，倘能有四万万分之一之效果，亦匹夫有责之大义微忱，岂敢默而无语。 　　法西斯蒂是炸弹，当它爆发了的时候，周围的人固然要遭殃，但是炸弹的本身，必然同时毁灭，现在正是它燃烧的过程。 　　法西斯蒂是野兽：希特勒是虎，墨索里尼是狗，日寇是狼。当它们闯入人群，人类准备不及时，当然是人人自危，所向披靡，但是在人人自危的过程中，必然要大家集合起来，精诚团结，用种种方法，消灭这些野兽。 　　法西斯蒂是梅毒，十余年来，它的影响，遍及全球，有的深入了心脏与肺腑，变成了疯狂不可救药，必须消灭它。有的沾染了血液，必须用大量消毒剂，才能免除危险。有的抵抗力很强，消毒力大，不能伤害他的本体。要消灭梅毒疯人，必须自己先肃清本身的梅毒，以毒攻毒，是不能成功的。 　　今天同盟国家的任务就是：打虎、驱狼、杀狗、救火、拯灾、消毒、灭菌，这一任务是非常重大的。 　　我国抗战已经六年了，甲午以后，五十年来，我们中国人对于日寇的侵略，精神上早有了准备。我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长大了打日本；由于日本的制度与教育，它侵略中国是必然的。六年来残酷而持久的战争，早基于此，芦沟桥的炮声，不是偶然的，也非第一次；不过团结抗战的国策，自从芦沟桥事变才确定了罢了。 　　既然我们有如此长久的精神准备，为什么抗战以来，还是手忙脚乱，认识不清，准备不周，吃了多少战略与战术的亏呢?这不能不归咎于我们的政治不良有以致之。战略基于政略，政略又基于政治制度。我们的人民与军队是好的，民族意识是十足的，然而因为政治不良，不能发挥他们应有的力量。所以六年抗战，未有多大的进步，这个总原因，不能不彻底的追求一下，以图改进我们抗战建国之过程。 　　今日国际新环境，大有利于我国，真所谓千载一时，然而因种种障碍，未能迅速勇敢的迎接此大好机会，怎能不使人太息痛恨!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行健，就是大自然是时时运动发展进步的，人世上也是如此。自强，就是本身内部的发展，是胜利的主因。不息，就是不停息的运动发展(不是循环倒退)。倘若失掉了自强不息之道，虽有好的国际环境，也不过是胜利的副因而已。我们不能依赖他，也不能等待他，必须要自己站立起来，朋友才可以扶持你。如一病人，胡思乱想，私欲满腹，拒绝良剂，不自振拔，虽有亲朋满堂，医生林立，不足以救死，这是非常明显的道理。 　　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而十余年来，又加上法西斯的因素，所以更复杂而难了解了(当然社会科学家是会分析的)。据我的愚见： 　　第一：它在封建方面的传统思想，就是如何统治人民、剥削人民的那一套，那一套孔子讲的最好，历代的谋国者，也是讲的那一套，都是帝王专治人民的一套。在今天的世界立国，必须放弃那一套，真正实现民主政治，才会有办法，才会发生全国的最大效用。专制独裁是不会成功的，迟早必须放弃，迟放弃，不如早放弃，因为太迟了，国家民族和党政军民，都受其害，将来是后悔无及。 　　谨引王阳明“陈言边务疏”中之一段，以为专制独裁之鉴戒：“臣愚以为今之大患，在于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内为固禄希宠之计。为左右者，内挟交结蔽壅之资，而外肆招权纳贿之恶，习以成俗，互相为奸。忧世者谓之迂狂，进言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刚直之气，而养成怯懦因循之风。故其衰耗颓塌，将至于不可支持而不自觉。今幸上天仁爱，适有边陲之患，是忧虑警省易辕改辙之机也。”这是纯封建时代对帝王夺裁受人蒙蔽的结果，加以忠告，好象为今日写照。而今日之中国，更加了法西斯蒂因素，其为祸更有甚于曩昔，花样翻新，弊害百出，不有彻底觉悟，大力挽回，实行三民主义之原则，打破偏私狭隘成见，不足以拯救国家之危亡了。 　　中国的确是官太多了。党官、文官、武官，保长、甲长，也是官，计来何只千万?再加以层层贪污剥削，人民实在负担不了了。拔壮丁又不公平，贿赂公行，拘押镣铐，人民实在受不了了。我十年前在甘肃时，曾有负责者告我说：“公家要一个钱，人民要出三个。”这是极普通的现象。 　　这些现象都是独裁积蔽养成的，不是个人的罪恶，而是制度使然，结论还是：“智愚各有良心在，善恶皆因制度生。”非实现民主，免不了这种现象的。 　　第二：它在半殖民地方面的表现，就是一方面痛恨外人，一方面又不能不依赖外人。所以有时对友邦表示傲慢与不满，有时却又表示乞怜的样子，不平等条约取消后，我们已是独立国家，这种外交政策，只能使友邦怀疑，也是必须放弃的。 　　第三：它在法西斯思想方面的表现，就是独裁、怕民主、反共、反进步思想，特务政策，加大特务权力，镇压人民的不满。盲目的捧领袖，领袖万能，好象只要把领袖捧到天上，则天下事大定矣。然而中国没有法西斯蒂的条件，经济上财阀不能支配一切，控制一切，所以这种思想与做法，只能增加人民负担与恐怖，饥饿与不满，这一套，必须放弃。 　　如此说来，我们的政治究竟怎样做才好?我觉得这也是非常简单容易了解的，就是以中山先生的伟大精神，确实履行历次宣言，实行贯彻三民主义，则全国谁不甘心，谁不归心?正因为标榜了三民主义，而实行独裁专制之实，造成偏私狭隘之风，才有今天的危险的局面的。 　　我相信大敌当前，同舟共济，国际环境于我有利，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全国有最大决心，果能幡然变计，大公无私的干下去，国人无不欢迎无不拥护的。尤其是共产党切盼三民主义之实现，因为实现了三民主义，才能真正团结，应该是成功，何必自我，大家把国家治好，岂不更好。 　　日寇侵入我国以来，惨无人道，任情杀戮，数岁小儿以及七八十岁老太太，随意侮辱奸淫，至今敌占区人民，饥寒交迫，死亡遍地，上海、南京、汉口、香港、北平、青岛各大都市，每日饿毙个人或数百人，文化宣传等于狗屁，他这一套并不高明，不足以欺骗中国人民的。并且已经惹起人民最大愤怒。有了民主政治的地区，真所谓爱国保乡，人自为战，日寇是难于应付了。 　　汪逆精卫等无耻奴才，卖国求荣，国人共弃，他将与日寇同归于尽，是无可幸免，将来是不足为虑的。但他在今天却是我们的大患，落后的军人政客，因无出路，就要向他那里跑，这件事是要特别注意，努力防范的。 　　日寇与汪逆的这一套都不高明，只要我们的政治改善，实行民主，各党各派各阶层精诚团结，人人有出路，个个能努力，再加以国际友邦的援助，最后胜利之期业已到来。千载一时之机万不可失。良机不再，稍纵即逝。西安事变后本是团结最好机会，惜未能示宽大于张杨，今日之局关键还在于此，国人都在引领而望。 　　写到这里有人劝我息气养神，个人说话是无补的，我也知道人微言轻，收效难期，但我的答案是：“谁把国家亡了，我也是亡国奴，谁把民国变成专制，我也要受压迫的。”因此不能自己的写了这些。 　　 续范亭诗文集/续范亭遗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