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人物库概述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边区中共组织领导人 边区参议会领导人 边区政府领导人 边区军事领导人  
 全文检索:
边区著名英模人物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政府领导人 > 张国焘 > 全文图书 >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齉往事如烟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第七章 北京法政大学和艺专
杨子烈

  我们从女师搬到陈时先生家里,他让出了三间房给我们五人居住及上课之用。他是办学校的人,家中破旧家什很多,他有两个老婆,小老婆原是陈家的婢女。他在未娶正式太太之前,就和婢女搅上了,大太太进了门,才发觉此事。蜜月后他太太回门(新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叫回门,亦是枣阳俗语)时,便向爹妈哭诉,表示不肯再回陈家。但此时木已成舟,虽明知受媒妁之骗,也是无可奈何。于是在父母亲友劝说之下含悲忍痛回转陈家。关于陈时这桩往事,陈比南知道得最清楚,因为她也是黄陂县人,与陈时同乡而且还是她的一位远房叔叔。大家因此也觉得陈时不够纯洁。
  我们自经过女师开除的重大打击,幼稚纯真的心灵中开始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烦恼、不满……老师们每天按时来为我们教课,我们依然同在女师一样,循规蹈矩,用功听讲和温习、看书,极少外出。除了教我们的先生外,没有和甚么人来往。偶然晚上陈时先生也邀我们到他的大太太房中坐谈,并吃宵夜。
  可是有一天,大概是星期天的下午,陆沉先生突然来访,他单独找我谈话,大意说共产党已经在上海成立,湖北区组织也已成立。他和陈潭秋先生两人,愿意介绍我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党员。他说:「我们深信你是勇敢能干,富有牺牲精神,将来能为改造社会,为大众谋福利而奋斗的。女同志加入党,在武汉你是第一人,希望严守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讲。」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中国有共产党,而且正式加入为党员,当时我们心目中最重视的是「重言诺,一诺千金」,因此并未举行任何仪式,或发甚么党证。至于徐全直、陈比南、夏之栩、庄有义等是否也在此时入党,或稍后些时,我们因彼此之间保守秘密,从未谈论过这些事。在这四个月受课期间,我曾过江去汉口一次,那是受陈潭秋先生之邀约。在汉口会见了林育南、项英、林育英等同志;汉阳则从未去过,也不知龟山是何等形状。
  学期结束,毕业试也考完了。我因思亲情切,准备返乡探望妈妈。经过这次的大风浪使父母受惊不小,乡下谣言又多,是极需回家一趟,以慰亲心的;况此后赴北京升学,路途更远,回家更不容易了。
  这一次回家是同远房叔叔和婶婶及堂兄振铎,一行四人乘车到广水的。广水是一个极小的市镇,从前每次回家总是家中派人接候,在广水稍稍休息就上路,夜宿应山县城。此次要在广水自己雇轿,故此就找了一间鸡鸣早看天的小栈房住下。我同婶母住一间小房;堂叔理恒和振铎兄住一间。在这个偏僻小市镇里,再难找到比这更好的栈房了。因为明天要起早赶路,大家胡乱吃些食物,就各自躺在床上睡觉。 
  夜静极了,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偶闻远近一二声狗吠和汽笛呜呜声……火车过去了,则又静寂了。我虽经过了一天舟车的劳顿,不知为甚么,此时在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而睡在另一小床上的婶母则酣声呼呼,使我倍增心烦。我掩着两耳念一,二,三,四……但人似乎更清醒了,没有法子,只得翻身将头伏在枕上,正昏昏欲睡。
  「救命……。」突然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声,这声音似乎就在隔壁,我惊得翻身坐起,急忙披衣,穿上鞋……。
  「快!追……。」
  「在哪里呀?快!这里……。」
  「哦,不得了哟!血!」
  市街外嘈嘈声,闹成一片。
  我急忙划火柴,点着油灯,开了房门,慢慢走出栈房。街那头拥挤着黑鸦鸦一堆人,振铎堂兄手执电筒早站在那里……。
  「振铎哥哥,甚么事呀?」
  「喏!」振铎指向拥挤的人羣,我也跟着挤拢去。一个穿印花布棉袄,黑色棉裤,年约二十余岁的女人,躺在地上,血不断的从她身内泊泊地流出来。花棉袄被撕破一块;左面肚皮上现出一个血洞,脸和手都有血。在铎兄的手电筒照射之下,我猛觉那女人好面善,圆胖脸,扁鼻头,嘴唇苍白。
  「马三姐!」我惊呼……。
  「是吗?她私奔到这里……。」杨振铎呐呐地说。
  那女人嘴角抽劲,眼皮微微睁开。
  「一点不错,正是马三姐!」我颤声说:「三姐,你,你怎的来到这地方?谁将你杀害?唉!为甚么?……」
  三姐身体搐动一下,嘴角微微扯动,无力的合上了她的眼,伸直了她僵硬的身体。
  堂兄用力拉着我,低声说:「快走,怕死人!」
  我激动得落下了泪!
  「咦,妹妹,你哭了?唉,这种女人,死有余辜,你哭她作甚么……。」振铎冷冷地说。
  「唉,铎兄,你不懂,别骂!马三姐真的太可怜啦!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你不晓得吗?她早就跟人私奔了,把她养的一个男孩子马家唯一传种接代的人,也带着走。马奶奶气得一命呜呼,马老三疯了,马家早完了……。」
  「谁杀死马三姐?难道是马老三追来了吗?」
  「唉,马老三急成了个疯人,无钱无势,怎能来这里。刚才听栈房的人谈论,她是被一个退伍的丘八杀死的,现在这凶手早已逃了。」
  「马三姐怎会认识这丘八?」
  「这个丘八正是带她私奔的姘夫,他本是广水地方上一个痞子,后来当了兵,驻防在咱们枣阳县城,每天在南城门口站岗,大概就同马三姐勾搭上。还不是马三姐不喜欢大她二十多岁的又笨又穷的丈夫,自己想往上爬,想晋省做官太太。在县城时她常常抱着孩子出外和这丘八幽会,邻人皆知,丑声四扬。马老三看不过眼,悄悄劝她两句,她仗着丘八的势力,在家拍案打碗的骂,胆小老实的马老三,从此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讲她。马奶奶平日对她管教虽严,但如今她已结婚生子,人心大变,怎能像小时候一样呢?何况丘八凶恶,老人家也只有闷在心里。邻居们虽有些愤愤不平,但乡下人都惧怕丘八,谁都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观念!妹妹,你还不明白咱们枣阳县的人心吗?」
  「你这话都是听谁说的,三姐是个弱女子,安知不是被丘八威迫利诱,现在稍一反抗,就被他杀害?」
  「…………………………」
  家中来信也说马奶奶又搬到南城门口去住,因为城门口的看更人死了;马老二白天做炮竹生意,夜晚打更,那儿有两间破旧房屋,给打更人家住,不收房租。马家就为这点便宜,全家搬了去。并未说马三姐的坏话,想不到她竟这样惨死!
  「…………………………」
  这时天已发出鱼肚似的白色,我不想再睡,进房叫醒婶母,理恒叔父这时也从另一个小房里慢慢踱了出来,振铎告诉他们马三姐被杀死在街头的事,大家都惊叹不已。
  「马三姐死得太可怜,这个社会真太黑暗了,不追查凶手,反而莫须有的责备被杀死的女子,连读书明理的杨振铎尚且如此,唉!三姐她早不死,迟不死,恰恰在昨夜在此地被人杀死!这真是太巧合了。我不能为她伸冤,已觉抱歉,怎能忍心看她横尸街头,让野狗分食?无论如何,应当将她埋葬。」我闷闷地暗想。
  于是我便向叔父请求,在此多耽半天,以便埋葬马三姐,并请他代办此事。理恒叔点头应允,铎兄却极不高兴,走进房里去睡觉。
  …………………………
  我坐在轿内,头晕得很,心中像塞着块石头似的苦闷。当年中国穷乡僻壤的乡村,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社会,穷凶极恶的人,杀死个巴无依无势的女子,比杀一条狗还随便,实在可恨可叹!而杀人的凶犯,逃往他乡,逍遥法外,谁都不管。马三姐冤沉海底,看来是永远无法伸雪的了!
  回到家里,妈妈叹口气对我说:「你只知道马三姐死得惨,你知道秀芝表姐和她的女儿及王大姑妈都死了吗?」我大吃一惊,这接二连三不幸的事,使我异常伤心。妈妈安慰我说:「这都是命运注定的。俗语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
  「为甚么呢?妈妈!」我想驳妈妈的命运论,但仔细一想,何必同老人家顶撞。就改口问道:「表姐同大姑妈生甚么病死得这么快,死在哪里?」
  「你大姑妈是患急症死在襄阳的,她家早搬往襄阳府。秀芝和她的女儿死于南京医院。是被杨某抛弃而气病死的。听说杨某在南京又同别的女人结婚。这件事给秀芝知道了,气得死去活来。她无论如何要赴南京找杨某,以为他会念夫妻结发之情,回心转意。谁知狠心的杨某,得知秀芝带着女儿来南京的清息,就往上海跑。等秀芝母女到逹南京,他早已溜走。这沉重的打击,加上旅途劳顿,秀芝立刻病倒了。当时母女孤苦,举目无亲,进南京医院后,大概又接到大姑妈的死讯,更是火上浇油。此时秀芝已万念俱灰,惟求速死!真是痴情的女子,薄幸的男人啊!」
  「杨某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坏痞子!后来怎样?」我恨得泪流满面。
  「以后的事就不晓得了,李兰英知道得很清楚,她会对你讲的。」
  …………………………
  李兰英在女师毕业后,就回到枣阳,预备在县立女子高等小学教书,知道我回来了,立刻来到我家,老友久别重逢,自然份外欣喜。
  「秀芝死得太不值了,为甚么要死呢?杨某本来不是东西,我早就对你讲过。现在他同别的女人结婚,抛弃秀芝,我毫不感惊奇。可惜我们早不敢将杨某的坏行为告知秀芝,若果早讲,使她思想上有个准备,也许秀芝不会死。秀芝若早洞悉自己的丈夫是个不诚实的人,她也许不致对他那样痴心,至少也应早去南京跟着杨某一起,外面的朋友知道杨某已有妻室,那就可能少出岔子。听说现在同杨某结婚的女子,并没有秀芝漂亮,只因其父是个做大官的,有钱有势,杨某想依靠裙带关系往上爬;因此昧尽天良和她结婚,说甚么十余岁出外念书,并未娶妻……。」
  「这简直是现代的陈世美!」
  「后来秀芝到南京,杨某仓惶出走,秀芝母女死于南京医院,此事再也瞒不了人们的眼睛,该女子深悔受杨某之骗,对杨某恶言厉色,不打就骂……。」
  「活该,活报应!」
  「有人说秀芝是仰药自杀的,她先将毒药喂小女儿,然后自己也服毒。唉!可鄙的杨某,可怜的秀芝,未免太脆弱!太不理智了!但人已死了,谁去同杨某算账?让老天爷处罚他罢!」
  「让老天爷处罚他罢!」我满腔悲愤,不久也就离开故乡上北京去了。
  X X X X X X
  北京气象磅礴,马路宽广,低矮而整洁的瓦房之间,间或露出一间或数间朱红漆大门,很有点古老的帝都风味。我抵达北京时,天虽有些阴沈,但没有刮风;也未下雨。那时正是初春的时节,草木已换上一片新绿,空气清新。听人说:北京下雨时满街泥泞,很讨厌!不下雨而刮风时,则尘沙飞扬,小姐太太们出外,头和脸必须披上一条白色的柔软丝巾,以遮避尘沙。
  到车站接车的竟是刘子通先生,难怪在武昌时见不着刘先生,原来他早到了北京。刘先生脸色苍白,声音低哑,不断的短声咳嗽。北国的气候是不适宜于他的病体的,他正害着严重的肺病咧!
  北京的人力车夫似乎都很有礼貌,当你给车钱时他总说声「多谢您啦!」很少像武汉的人力车向乘客争着索钱的恶言无礼。车停在胡鄂公先生的红色朱漆大门前。胡是湖北人,在北京做国会议员。他的太太是苏州人,说一口吴侬软语,她的态度和蔼,已是六个孩子的母亲了,相夫教子,家庭治理得井井有条。徐全直、陈比南比我早半个月来北京,也住在胡家。胡因不满当时的北京政府,思想倾向于新,所以来往的都是思想前进的北大学生。刘子通和胡是同乡,又是好友,因此我们都住在他家。八年后,我在上海作地下工作,在一个秘密机关里偶然遇着胡先生,这时才知道他也是位与共产党有关系的人。他的太太早已病殁,儿女东流西散,言下不胜唏嘘。
  我的表叔骆墨生——祖母的亲胞侄儿——也是北京的国会议员,头脑冬烘,思想腐化,除正妻外,又讨了个窑姐儿做老婆。每天左拥右抱,花天酒地,一榻横陈,走进骆公馆的大门,就可以嗅着一股浓厚的大烟味。表叔的脸孔苍白得似害三期肺结核病。我到北京的第二年,他就一命归阴,你能说这是偶然的吗?
  我在胡家住了两个星期,就搬进北京女子补习学校。暑假时刘子通先生极力主张我们投考女子高等师范,可惜自湖北女子师范出来后,我们就不愿住师范学校了。我将这次回家,看见马三姐和王秀芝的惨遇请教于刘子通先生和一位社会学教授(姓名忘记)。
  「这是社会问题,在这种畸形的社会制度之下,像你所讲的那两位女子的不幸遭遇,每天都可能发生,对这种事,不用悲叹,悲叹是没有用的。我们应当要从事社会改造,人心也要改造……。」那位教授未等刘先生开口他就滔滔不绝的讲。刘先生微笑点头说:「所以你们还是去考女子高等师范,多做些妇女运动。女子有了高深的知识及能力,对婚姻以及一切社会问题认识清楚,这些事件自会慢慢减少……。」
  我心想:「当时女师同学,做事多半畏首畏尾,忸忸怩怩……就是表姐秀芝何尝不是自己害自己,不好好读书,贪安逸,慕虚荣,早早结婚……。」我想学法政,将来为妇女界在法律上,争自由平等的权益……这是我当时的幼稚想法;因此我不顾一切考取了北京法政大学。徐全直、陈比南、夏之栩,根本不愿再住学校(自然也因经济问题),更看不起文凭,认为在工作中,也可以自学。因此全直和之栩回武汉工作去了,比南去了上海,庄有义留在武昌一直未来北京。我一心只想读书,再求深造,决意留在北京。但是经济问题使我烦恼:父母年老多病,家庭经济并不宽裕,怎能重累父母?因此不久便考进了北京人民艺术专门学校。我深爱话剧,更喜音乐和唱歌,以前在女子师范也演过戏,如今有这样的学校,真是太高兴了。
  北京人民艺术专门学校,是北京国会议员薄伯英创办的,他借重陈大悲做教务主任兼导演。该校设备极简陋,一栋四合院,分东西两个小院,东院住女生及女工人,西院住的都是男生,中间是两间教室和练习排演的地方。食宿都不收费,每星期六在真光戏院上演话剧。若排练不及,两星期一次也不一定。每演一次,晚上除吃消夜外,每位学员尚有六七毛零用车钱可分。学生约三四十人,大都是中学生,女生仅只五人。天津女子师范学生吴如燕,生得娇小玲珑。她国语说得好,很会演戏,她是女主角,王泊生演男主角,还有个叫万簌天的同学。我现在只记得这三个人名字,其余都不记得了。戏剧学校每天上午排戏,我就抽出时间,下午到法政大学听课;若下午排戏,上午就去法大,每星期还要到北大第三院参加中共的读书会。艺术专门学校校址是在前门外和宣武门外,离北京晨报馆址很近,而法政大学校址是在西城,北大则在东城马神庙。虽然各校间距离很远,但来往乘坐人力车却极方便。此时的读书生活,真有似生龙活虎般,忙碌而愉快。
  这个时候,刘子通先生已离开北京回武昌去了。因为我们不听话,不热心投考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不如以前专心用功读书,所以他很不满意。他认为我们同北京大学学生来往,将来会「贻笑大方」,他悔恨女子师范的学潮搞错了。陈潭秋先生却不同意他的说法,陈先生说:「这五位女生都是意志坚强,能干,头脑清新,而且认识清楚的人。她们不愿再读女高师,也有她们的想法,只要她们努力工作,将来的成就是一样的。无论如何,在中国学生运动及妇女运动史上,将来是会写上她们一笔的。你又何必如此学究气呢?」这件事是徐全直在来信中告诉我的。
  不久包惠僧先生也从武昌写信给我说:「子通先生很不满意你在北京同二张来往,将来你若是与二张中任何一位恋爱结婚,子通先生就不理你了……。」这是甚么话?我如堕五里雾中。
  二张者乃是张国焘和张琨弟,他们都是狂热的爱国者,又积极干着社会改造运动。当时在北京大学第三院参加学生读书会的人很多,最著名者如范鸿劼、高君宇、刘仁静、贺昌、何孟雄、缪伯英、李俊、李国宣等等。全直、比南、之栩、包惠僧未离开北京时也经常去参加工作。大家都只不过是同志关系而已,子通先生和包惠僧何以如此神经过敏?我越想越生气,从此我就不再写信给他们了。后来子通先生病殁于湖北黄岗家中;而王式玉先生也以病死闻。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您是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陕西省文化厅主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陕西省分中心
Copyright 1998-2014 www.shawh.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陕西省图书馆维护 | ICP备案:陕ICP备10200749号-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