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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上海的地下生活
杨子烈

  在家住了整整五个月。自十五岁出门念书以来,这是我在家住得最久的一段时期。妈妈很高兴,年老的父母只希望儿女们长相厮守,最怕的是儿女们远离。
  共产党自「八一」南昌暴动失败后,流窜至广东东江一带,不好的消息频频传来:张太雷在广州阵亡,李汉俊、詹大悲在汉口旅馆被抓枪毙,许多不认识的同志们死亡,而国焘却一直没有信息。
  真怪?怎的李汉俊先生会被枪毙呢?他和詹大悲是共产党员吗?我不禁陷于回忆中。
  大概是一九○二年,矮矮个子,瘦瘦的黑黑的戴副金丝边眼镜的李汉俊先生从上海到了武昌。他和女子师范学校校长王式玉先生是朋友,王校长请他来女师演讲,演讲题大约是「社会与科学」。他是留日学生,他的中心思想是赞成社会改良、不主张激烈的革命流血论。他对于男女的结合,不主张追求与恋爱,而赞成用介绍方式,使男女双方认识,若果双方情投意合,就举行文明结婚;他不赞成结婚坐花轿,而主张坐汽车。
  他回到武昌不久,就用这种介绍方式,很快同一位姓万的小姐结了婚。他的新婚夫人是位半新旧的千金小姐,一双改组派的「文明脚」,脸上搽着极厚的宫粉,白得似纸扎店糊的「玉女」。陈潭秋先生不满意他这种举动,当他结婚后一个月,陈先生对学生讲,要我们去看新师母,顺便讽刺他。他那时住在他的胞兄李书城的公馆里。李书城是位旧官僚,官架子十足,学生去了,坐在前面一间小小的传达室里,由门房向内通报,好半天李汉俊才带着他的新娘子出来。徐全直、陈比南、庄有义、夏之栩、袁卜之和我等鼓掌欢呼,新娘子娇羞得只往汉俊先生怀里躲,李汉俊脸孔涨得绯红。
  女师为挽留国文教员刘子通而罢课时,他曾劝学生好好上课,安心读书。有许多问题刘子通先生和他有不同意见,常常争论得面红耳赤。包惠僧背后总讥笑李汉俊是不澈底的社会改良派。
  李汉俊是共产党员吗?在那样恐怖紧急的时候,共产党员还会公开住在汉口大旅馆里,让你如此容易捉去杀头?唉!真冤枉啊!
  不错,他曾与共产党共过事,陈公博、邵力子、戴季陶不都同共产党有过来往吗?
  「这是杀鸡儆猴的把戏啊!」我的舅父范季伯常常念这句话。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古帝王杀一无辜而得天下不为!这新政权成立未久,就杀人如麻,他们的口号是杀共产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网一人。这种政权岂能长治久安乎?不信,请拭目观之可也。」这是很读了几句古书的杨毓秀目击当时情况摇头叹息着说的。他是我的一位远房叔父。
  在这个时候,族叔祖杨藻鉴的儿子杨毓忠和王大姑妈的长子王承护都来看我,他们偷偷的对我说:「在离县城六十华里的王家镇与吴家店都有了游击队的组织,陈克纯卖掉田地农庄领导游击队,参加的人除我们俩人外,还有你认识的近邻傅良居。最初我们只有几枝手枪,几十个人,现在我们已有数百人了。游击队的同志常常隐藏在树林深处,守着官兵队伍走过,就从后面砰砰几枪,击倒一两个兵,其余的官兵吓得放下枪,滚倒田沟里,拼命逃跑。我们不追赶、不捉人、也不杀人。目的是要拾取他们扔下的枪枝和子弹,哈哈!现在我们已有几百枝枪,好几千人啊!」
  杨毓忠和王承护都是富家子弟,年龄不满二十岁,数年不见,他们都长成健壮的小伙子了。那样狂热的醉心于共产党,无论家人如何劝阻,他们也不回顾。结果后来在李立三盲动政策鼓励之下,不断攻城攻镇,于民国十八年毓忠死于进攻王家镇战役中。杨藻监就只这一个儿子,素来爱如珍宝,现在他死了,这消息一直瞒着老人,毓忠的母亲痛失爱儿,忧愁生病不久也死去。王承护后来被调往湘鄂西,身经百战,数次受伤,由小兵升为师长。自命为「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之一的胡涂多疑的夏曦(那时任贺龙的政治委员)竟把承护枪毙了,罪名是勾结国特。还有一位最忠实最老的同志张琨弟也被夏曦杀死,详情以后再谈。
  现在只说汉口方面捕杀共产党的事。陈比南的族姐陈慕兰,袁溥之的四婶都被捉去杀死在武昌教场口。慕兰与比南、全直和我都是同班的同学,平素她喜爱同人辩论争吵,全直、比南素来认为她胡涂,不大喜欢她,她何曾是共产党员?袁四婶完全是一位旧式的小脚女人,除洗衣烧饭,善相夫子外,甚么也不懂。当年我在女师读书时,有一次暑假不回家,袁溥之邀我住在她的四叔家,爸爸由乡间来看我,也住在她家里。「四婶娘确是贤良!」爸爸常常这样称赞。之后听说四叔病死,四婶生活无依,就到武昌纱厂做女工,性情变得急躁好吵,大概因此惨遭杀身之祸。
  当时的环境如此恐怖,懂得时事的舅父和叔父们,关心的偷偷对爸爸说:「子烈住在家里不好,不如到我们家去住吧。」同时杨毓忠和王承护也偷偷进城来,邀我下乡去,都被爸爸婉辞了。
  一九二八年二月,接到国焘由上海的来信,我们全家都很欣慰。爸爸提议立刻动身,他未见过国焘,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婿。自然他也不放心女儿一人走啊!记得是旧历正月十三日下午动身。阴历十五是元宵佳节,乡下人最重视过年过节。因此汽车尚未开行,要等到元宵过了,十六日汽车始能开行。
  「我们不等汽车了!」爸爸说。
  「我们还是慢慢步行的好!」我说。
  妈妈要我穿她的宽腰旧黑布短羊皮袄,扎脚裤,布鞋,头上包块青布,脸上搽点黑灰,装扮似农妇模样。并且再三叮嘱在路上不要将黑灰洗净,污秽点免人注意,每天用水只洗眼睛。我为了安慰父母,无不一一遵命。装扮成后,我对着穿衣镜自照,忍不住哈哈大笑。
  收拾完毕,提着小包袱跟着爸爸从后门溜出城(我家距离南城门很近),这次走我决定把孩子留在家里,妈妈送了几步便含着泪水走进屋去。妹妹抱着孩子送出后门,我吻吻孩子的嫩脸和小手,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小胖手上,是我落下的泪珠,还是妹妹落下的呢?分不清楚了啊!可是孩子并未哭也不笑,睁着双亮晶晶的大眼望着大人,对自己妈妈的走不懂,似乎也未在乎。当然啦,自从回到外婆家,晚上跟着外婆睡,白天外公背着上街玩,阿姨、表哥抱来捧去,像捧凤凰似的,孩子快乐得几乎忘了妈妈啦。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不坐轿也不骑马,我同爸爸步行到张家柏树园二姨妈家。柏树园距离枣阳县城四十里,四个钟头就到了。二姨妈悲喜交集的拉着我讲这样,问那样,絮絮不休。她说前年二姨父被乡村的恶霸与土匪拉去,打得遍体是伤,走不动在地上打滚,土匪用麻绳缚着他的双手拖着走,活活在地上给拖死,连尸首也未收得,真是惨呀!我听了异常悲愤,但除了劝二姨妈节哀外,还有甚么话可说呢! 
  在二姨妈家住了一晚,次日清晨便雇了一辆小手车上路(是独轮车,我幼时逃白狼匪乱坐过此车)。小车的一边放包袱,另一边我坐。爸爸步行,无论如何不肯坐,说太重车夫推不动。有时我下地走,让老人坐一段路,他也不肯。
  走了三天,十六日下午到了随州(距枣阳一百八十华里),便见沿途有汽车飞过。坐在上面的人,神气十足!小手车确是望尘莫及。我心中有点焦急不安,因为爸爸走得满头是汗。这样下去,还需三天始能到花园;因此提议退掉小手车,明天乘汽车走。
  次日清晨买好车票,就高高兴兴上车。天呀!两个熟识的面孔,看见我这副容态与装扮,都不禁惊异地望着,爸爸更感惴惴。父女二人心中都后悔退掉小车,跑上这倒霉的汽车。万一这两位熟人坏了良心,怎办?心中虽如此思虑,但面上可来敢露出。爸爸立刻向他们打招呼,介绍说:「这位是李伯伯,那位是王叔叔。他们都是到武汉做生意的。」最后一句话是低声对我说的。
  汽车很快就抵达花园火车站,爸爸殷勤邀李伯伯和王叔叔吃饭,向他们说送女儿往上海读书,因路上不便,所以穿上破旧衣衫。请他们对朋友们不必提起,他们喏喏连声。火车到汉口,这两位同乡叔伯陪着一起去住旅馆,直等开赴上海的长江轮开行,他们方始辞去。
  在长江轮船上,住在房舱内,除上厕所,爸爸不让我多行一步,生怕碰着「狼」,将他的爱女吃掉似的。难怪哟!像袁四婶那样的女人也会被杀,怎不令老人躭忧啊。
  到了上海,按照国焘来信的地址去找,那里住的是甚么人,我事先不知道,之后才知道是林伯渠的太太。当时去得太早,林太太尚未起床,女佣人引我上楼,林太太披衣坐在床上,见我进来,即欲起身,我慌忙上前按着她,不让她起来。
  林太太和她的儿女住在上海重庆路重庆坊。林伯渠不在上海,大概去了莫斯科。过了两天她请国焘和我吃晚饭,我看见林太太白白胖胖的,四十多岁年纪,一双脚也是改组派的。同住的除一儿一女外,还有个侄女,吃饭时林太太不断的叹气,满腹牢骚。
  国焘住在成都路,是一栋两楼两底的房屋,按照林伯渠太太的指点,我去时,只有一个老女仆正在客厅扫地,睡房门都关闭着。我敲敲左面的房门,又敲一下右面的房门,不知国焘住在哪间房里,也不知道那些房里住着甚么人?  
  「喂!快开门!」
  两面房门,几乎是同时开的,左面出来的是刘少奇和何葆珍;右面房里是许白昊和陈怡君夫妇。我和他们握手,同葆珍拥抱,只是没有看见国焘。陈怡君拉着我走进她的卧房,一面推,一面说:「进去,进去!大哥还睡在里间小房内做梦呢!哈哈!」
  爸爸住了七天就想回家,每天晚上,不是陈怡君陪爸爸看电影,就是彭干臣来请爸爸去听戏。他们都赶着我的爸爸叫爸爸。临走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小礼物赠送,我现在清楚记得的是刘少奇把他围在自己颈上的围巾取下送给爸爸。三月初的天气,早晚寒气还是很重,尤其是行路的人。爸爸看见这一羣青年朋友如此热情,高兴得不得了,回到家里对妈妈赞不绝口。
  爸爸走了不到一月,许白昊被捕。白昊是干工人运动的,每天上午八时出门,夜晚归来。被捕时据说正在开会,只捉去三个人,其余两人从天台上跳入隔壁人家逃走。不久白昊等三人都彼枪毙了。当时国民党捉着共产党人是不分男女,皆杀无赦的。一时死的人很多,其中有陈独秀先生的儿子陈延年和陈乔年以及赵世炎。后来又有彭湃、罗亦农等部是最优秀的知识分子。在这种暗淡的气氛之下,同志们都极痛心,但没有人气馁。国焘和少奇每天依然出外,怡君痛哭流涕。这房子不能住下去了,刘少奇夫妇搬走,怡君也搬走了。国焘和我搬出去住亭子间,不雇女工人,开始自己学做饭、洗衣和买菜。一个月后,颖超来过一次,陈怡君也搬来,她住在后楼。她会做饭炒菜,大家分工合作。同时彭泽湘到莫斯科去了,他的爱人谭芝仙住在北四川路底,她初生一子,陈怡君和我常去看她,并顺带去拿信;因为家信等等都由彭泽湘的妹妹转交,彭的妹妹是上海法政大学的学生。
  没有工作做,一切的工作差不多都陷于停顿状态,大家常常搬家。住的地方区域,都是经共党中央会议讨论而划分一定区域的。譬如做职工运动的住北四川路一带;负军运工作的住愚园路一带;组织部在静安寺路……由党指定专人负责管理这些事,搬定了把地址通知管理者。那时是指定何家兴和他的老婆贺芝华任管理,他们都是四川人,由法国到莫斯科住东方大学。贺芝华原是朱德的妻,朱德带着她到法国、德国各地,她每到一处,必同外国年青人鬼混,老的少的来者不拒。到了莫斯科,初住乡村,她依然是乱来,朱德是个忠厚人,对她毫无办法。当时东方大学旅莫支部书记是罗亦农,罗精明强干,久闻贺之为人,大不为然,立即把她同朱德分开,朱德到某地去受军事训练,贺芝华则留住东大,从此贺芝华恨极亦农。我在东大时,贺甚么话都讲,不以为羞。并念念不忘朱德,说朱德对她好。
  东方大学的中国男同学,都知贺芝华的行为不端,谁也不敢惹地。之后罗亦农归国,支部书记换麻子刘伯坚接任,有一个同志雷X X(忘了他的名字)也是四川人由法回来。白净面孔,近视眼,刘麻子促使他接近贺女,以免她在东大常常寻事吵闹。说也奇怪,她跟朱德十余年并无所出,现在忽然肚皮大了,不久生下一个女儿。她喜欢若狂,申言要生十个女儿。产后不久,朱德从乡下来东大看她——她是从来不上课读书的——她同朱德旧情复炽,事后她洋洋得意的逢人便讲,表示朱德仍然爱她,只怪旁人拆散他们。这一下可把雷X X气煞,发譬再不耻贺女,立刻同一位上海织绸厂女工同志张秀兰结婚,贺也满不在乎,不过常常寻事同刘伯坚闹,吵着要跟朱德,要到朱德那儿去。刘伯坚无法,又示意何家兴去接近她。何也是四川人,高个子,柿饼脸,面孔白里透红,写得一手好字,从此贺芝华总算安静了。可是何家兴的性命后来就断送于贺女之手,当时谁又会料到呢?
  此后再没有看见朱德到东大来。
  不久何家兴带着贺女回国,在汉口住下倒也安份,国共分裂后贺芝华跟随何家兴来到上海,大家都认为何家兴有办法,能够领导贺芝华,过去贺女的浪漫,只怪朱德无能。老实讲贺芝华生得确甚妖娆,柳眉杏眼,怒时带笑,愁中含喜,见了周恩来、罗亦农等等高级负责者,热得似一团火,谁还会疑心她是蛇蝎心肠呢?
  不记得哪一天,罗亦农因事到她家里,出门就被捕了。这消息很快由上海巡捕房传出,说有一个年轻貌美说话带四川口音的女人,同巡捕房帮办讲条件,第一要两万元美金;第二要一张出国护照。以共产党上海重要工作同志三百五十几个住址为交换条件。为了取信帮办,首先捉罗亦农。
  这一下可把中共的人员吓慌了,连夜搬家。
  当时党还欲援救亦农,罗亦农的爱人李哲时去向贺芝华哭诉求救,有甚么用呢?很快罗就被枪毙了。共产党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连夜去暗杀贺女。结果把大块头何家兴打死了,而贺芝华仅脸上中了一枪,很机警的迅速的钻入大床底下,未被打死,这件事当年上海各报轰动,连日登载很详尽。
  X X X X X X
  这一次搬家是异常匆忙的,来不及选择房屋的优良和环境的清洁,就马马虎虎搬到北山西路一个小弄堂里的一间屋的楼上。该处出门就是小菜场,房屋矮小,楼下房东是开修理破脚踏车的,楼上有两间房,恰恰够住。有水有电,房屋虽小,洗衣烧饭,不用到楼下去,颇觉方便。
  搬家真是很累人,天一黑,吃完晚餐,碗也不愿洗,大家就睡了。梦中我感到颈项奇痒,颈和背脊之间似有物蠕动。用手去摸,有一枚软溜溜的小东西,用力一揑,似有水液流出,放在鼻上溴溴,唉呀!好臭啦!「臭虫,有臭虫呀!」我翻身坐起惊呼道。国焘立刻去开电灯,电灯不亮。十二点钟后,上海的二房东,怕房客多用电,早把总电门关闭。怎么办呢?我下床,在抽屉里摸手电筒,点燃洋烛,我的天!枕头下面,被单上面,爬满了臭虫。如今想起当夜情景,尚感肉酸呀!
  这羣专吸人血的东西,见灯光就拼命四处乱爬,我双手来不及捉揑,国焘主张捉活的,把它装进玻璃瓶中,以免它血肉模糊,染污雪白的枕被。但枕被已满布血块,太多了,怎来得及活捉,而让它跑掉呢?同时陈怡君在后房也哇哇叫,大家都帮她去捉臭虫。雪白的卧单也染红色!陈怡君低着头,摸她瘦削的脸叹口气道:「臭虫啊!我哪儿还经得起你再吸取血液呢!」陈怡君本来就瘦,自许白昊死后,她更瘦了。
  第二天国焘用全副的精力剿灭臭虫,那时没有DDT和臭虫粉之类的杀虫剂,只能在药房买来一瓶臭药水,用以洒洗地板和马桶。家具都是新买的,旧家具都未曾搬进来,相信不会有臭虫。这许多臭虫,从何处来的呢?墙壁缝里,格子门上,都仔细找捉,床帐桌椅,都经澈底洗洒,臭虫装满了两小玻璃瓶,都是用长针刺得半死的,它们挤在瓶底,动也不能动了。
  「这样污秽的地方,我们还是搬走吧!」陈怡君提议说。
  「昨天搬来,今天又搬走?要惹人注意的,不行!」我不赞成。
  买石灰粉刷墙壁,用白纸糊裱门窗。这矮小多臭虫的两间小房,被整理得焕然一新,臭虫绝迹。
  「以后我们就永远住在这里,不要再搬家!」陈怡君似高兴又似发牢骚。
  可惜在这里并未住满两个月,就又搬走了。
  此时邓中夏、罗章龙、张国焘都要到莫斯科开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中夏与章龙两人都把老婆交给我,托我照顾。罗章龙的太太体弱多病,中夏的老婆李家小妹妹大腹便便,快要生产;这地方环境不清洁,出入不便,小菜场的烂鱼腥臭,令人作呕,况男人们都走了,楼底下的臭虫,保不住一旦从扶梯爬进房里,哦!多讨厌!还是快点搬家吧!
  四个人租住了一间宽大的前楼,窗子大,光线充足。雇了一个江北籍的娘姨洗衣烧饭。过了几天陈怡君搬走了,她进北四川路福民医院去做护士;李家小妹妹要生孩子,我送她到光慈医院待产;罗章龙的太太病了,也送入光慈医院。我天天忙于跑医院看视病人,帮助同志们找房子,这虽不是工作,可是能帮助人,总觉快乐。想起前年自己带着孩子住在汉口,做一椿事,行一步路,处处靠人帮助,自己显得又笨、又窘、又苦闷。
  现在上海没有工作,一切工作都停顿了,白色恐怖太厉害,一动就被捕去杀头。共产党开六次代表大会,要到莫斯科开,你想上海还能作甚么?共产党内意见不一,大家互相指责,都把革命失败的错误向陈独秀身上推。第三国际首先这样指责,陈独秀一气之下,不去莫斯科开会。从此脱离了共产党。
  在上海我会见了张琨弟,他是在北京时的老同志,湖南人,性情忠厚而憨直,中等身材,胖胖的脸,大眼睛,厚厚的嘴唇,喜欢饮两口老酒。数年不见,他已有了爱人,蛮漂亮的小姑娘,名叫王兰英,广东人。在莫斯科时我就认识她,知道她是张琨弟的爱人,对她特别亲热。现在张琨弟等就住在我们附近,与他同住的还有位老同志山西人王仲一。他们都是在这里等着分配工作的。我天天同他们见面,有一天李富春和蔡畅也来了,琨弟做了许多菜,清蒸鸡、红烧猪蹄膀、糖醋溜鱼……还有陈年花雕,说是给蔡大姐饯行。明天蔡畅要动身赴莫斯科参加六次大会。国焘、中夏、章龙等安抵莫斯科的消息早来了,蔡畅尚未动身。这个时候行路困难,二十余人,要分好几批走,每次两人或三个人,最多不能超过四个人。还要分成两组,由一个交通同志暗中领导,自上海经大连至哈尔滨,彼此暗暗互相照顾,对面装着不相识。第一批上了西伯利亚火车;第二批才由上海动身以择安全。就是这一次,周恩来经过大连时被日本侦探捕去。日本侦探指他是周恩来,说在广东羣众大会上见过他;但周恩来非常镇静,坚决否认。日本侦探笑笑说:「不要紧的,我们不像你们中国的官,你是周恩来也不要紧……。」这真是惊险万分,提起此事,大家都悄悄地替周恩来揑两把汗。
  蔡大姐明天动身是最后一批了,她吃毕饭就同李富春走了。
  他们走后,张琨弟回头笑着说:「现在他们俩可好了,人的岁数大了,经验丰富了,都不会再瞎闹小孩子的脾气了。过去在广州时李富春跟一个女工作员闹恋爱,等蔡畅睡着,自己偷偷翻窗子进去,后被蔡畅发现,就把富春从那女孩子床上拉下来(祭畅负责妇运,为了工作方便,经常总有一两位女工作者同她们住),这件事把蔡畅气得半死(蔡畅在法国曾失恋一次,对方据说姓欧阳是湖南同乡,回湖南后就不理蔡畅,李富春乃蔡之第二任爱人),从此心灰意冷!党认为李富春的这种行为,不仅下流而且妨碍工作。于是取消李富春组织部工作,并留党察看。现在大姐神气啦!赴莫斯科作代表,富春还躭心蔡畅倒他的戈咧!哈哈!」
  不久李家小妹妹养了个胖儿子。罗章龙从莫斯科回到上海,显然六次大会已闭幕多时了。
  国焘、秋白、中夏等都留驻莫斯科,杨之华也到了莫斯科。我和李家小妹妹都准备去。这个时候的莫斯科成了共产党的避难所,训练中共干部的「圣地」。
  在夏之栩住的地方,我遇见陈独秀先生,他倔强的不去莫斯科参加六次大会。他认为国共合作失败,固然因素很多,主要还是由于第三国际领导政策的错误以及鲍罗庭的专横。「我有甚么错?我不过执行他们的政策而已!」言下不胜愤慨。
  之栩的义姐嫁给刘伯庄,住在一栋大洋房里,之栩的母亲娘娘——他幼年死父,呼母亲为娘娘,因此大家都跟着她叫娘娘——也同她住在一起。之栩生两个儿子,自赵世炎死后,孩子就跟着之栩到了莫斯科。陈独秀、彭述之、刘伯庄等后来都被开除党籍。从此他们离开共产党,另组新共产党,莫斯科称他们为托洛茨基派。
  陈怡君时常到我住处,我也去福民医院看她。一天她邀我去看李求实。她同李求实在莫斯科时有一段浪漫史,当时同志们都津津乐道,传为笑谈。陈比南、史静仪、陈怡君三人,是中国女同志中赴莫斯科之最先者。俄国人初次看见剪髪、天足、挺胸的中国女学生,颇感稀奇。况且她们三人都是聪敏活泼,善于怀春。在莫斯科的几位少年英俊多情的男儿,见了她们,一时为之疯狂。罗亦农狂追陈比南,几至吐血;陈乔年爱上了史静仪;李求实痴恋陈怡君。比南很俏皮,她不爱亦农,回国后,爱上了短小精干的彭述之。史静仪倒了刘仁静的戈,嫁给陈乔年。惟陈怡君的问题不能解决,反而弄得自己吐血。她本爱许白昊,白昊是一位诚实忠厚,工作努力,能力极强的同志;现在又碰着一位丰度潇洒,面目白净,美好如梅兰芳,而又性喜爱文艺,英文极好,缠绵痴情的李求实。她不知究竟要谁好,他们三人都是湖北人,到了汉口,他们三人就开谈话舍,经过数日的考虑,陈怡君还是选择了许白昊。
  当时中国共产党对于男女问题的处理,是由各人自己作合理的安排,只要他们安排合理,不闹出问题,不妨碍党的工作,党是不会过问的。否则便要严重处罚,像处罚李富春样,就是前例。
  「现在白昊死了,求实又找我,要我……」怡君悻悻地对我说。
  「李求实不是早已结婚吗?他怎能又找你呢?」
  「是的,我也这样说,可是求实说他同陈怡结婚,完全是因为她姓陈名怡,跟我的姓名同了两个字,实在并不爱她!」怡君羞答答地低头弄衣角。
  「哦!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我无意见。」
  「…………………………………………」
  不久,陈怡君辞去护士工作,走出福民医院搬到求实新租的房屋去了。
  可怜那位远在万里外的陈怡,对着莫斯科寒冷的雪夜,又不知流了几许酸泪。
  之后我忙着预备赴莫斯科的事,久未见着陈怡君。一天下午,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怡君忽然来了,进门哭丧着小脸,一屁股坐在床上轻轻喊道:「大姐,糟了!糟了!」
  「甚么事呀?是求实……?」我惊得翻身坐起来。
  「瞎说,你瞎说甚么呀?」她撅起小嘴,用力揑我的手。
  「嗳哟,小鬼!你说话没头没脑,真把我吓着了,还好意思怪我!甚么事这样紧张?」
  「刘少奇同志带着葆珍从天津回来了,现在住在四马路东方旅馆,要我邀你一块就去呀!」
  「去就去,为甚么紧张?」
  「不是的,是因为葆珍同少奇闹别扭。你知道前一个星期少奇不是来上海有事吗?工作完毕刚回到天津,葆珍就向少奇下哀的美敦书,说要同少奇离婚,同少奇的秘书X X结婚。」
  「哦,葆珍真是小孩子脾气,这是甚么年头,还要闹问题!少奇怎么样?」
  「少奇几乎气坏了,当然不答应呀!于是立刻买船票,把葆珍拖到上海来了,要我们去劝劝葆珍。」
  ………………………………
  到了旅馆,上楼,走进他们住的房间,项英同志也在。少奇点点头,对我们轻轻说:「快去看看葆珍。」
  何葆珍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睁开眼睛看一下,一句话不说,又闭上眼,看样子衰弱得很,平时那股活泼爱笑喜说的劲,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晚饭后,怡君吵着要走,说:「不走不行,求实会坐在大门外一块大石上呆等,我不归去,他就不进屋……」大家笑着就一同离开旅馆,各自回去。
  过了几天,少奇把葆珍留在上海,一个人返回天津结束及交代省委工作。再到别地工作。数年后葆珍在上海被捕,同徐全直被解往南京枪毙。唉!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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