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兼天下话新丰
作者： 刘兆英
临潼有新丰镇，而“新丰”的得名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和汉高祖刘邦有关。刘邦是“沛丰邑中阳里人”，“新丰”意为在临潼新建了一个“丰邑”。
刘邦最终战胜项羽，登上帝位后，曾回到故乡招募人才，酒后即兴唱到：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在回京时一定有很多追随者，他的老父亲太公也被接到长安，过上了深宫大院的皇家生活。这位素不喜儒家观念的刘邦“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其间父子间发生了一件事，司马迁在《高祖本纪》中记录了下来：
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高祖善待太公，太公却曾因为高祖差点付出生命。楚汉相争时，有一次项羽把太公抓来，放在一口大锅上面借以胁迫刘邦退兵。他派人对刘邦说：“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刘邦对来人说：“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瓮。则幸分我一杯羹。”项羽听后大怒，欲杀之，经人劝说作罢，太公捡回一条命。
太公贵为太上皇，却高兴不起来。据葛洪记载：
太上皇徙长安，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鞠，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
高祖少时常祭枌榆之社。及移新丰，亦还立焉。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涂，亦竞识其家。其匠人胡宽所营也。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故竞加赏赠，月余，致累百金。①
新丰的建设是2000多年前由工匠胡宽主持创造的一个奇迹，特别是他采用“修旧如旧”的方法令人称叹。从此，太上皇不但享有皇家的待遇，又能享受往日世俗娱乐，斗鸡走狗，蹴鞠美酒，自然乐不思沛了。
高祖九年，“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②。
高祖刘邦一语道破了天机，原来政治不光是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政治还是所谓的“产业”，是一笔大生意!开国皇帝说了真话，受到臣子们的喝彩，高呼万岁，然后笑成一团。
太上皇喜欢的是世俗有钱人的娱乐生活，这种生活场景在汉代的图画中有丰富多彩的表现。
最常见的娱乐活动是“六博”和“投壶”。这两种活动同时也是赌博活动，可以是赌一杯酒，也可以赌钱、物，甚至女人。当娱乐和赌博结合在一起，参与者的情绪激昂起来。赌博还可以通过斗鸡、斗兽来实现，痴迷的人也很多。“蹴鞠”是一项技巧性很强的健身活动，它是现代足球的老祖先，当然也可以赌输赢。
有观赏性的娱乐活动最常见的是歌舞音乐，规模可大可小。最丰富的是杂技百戏表演，包括动物表演，常常吸引很多人观看。从汉画像石的图像看，杂技表演有不少高难度动作，令后世难以企及。
酒是这些活动的助燃剂。酒酣耳熟之际，汉朝人喜欢自己也歌一曲，舞一阵。在酒的作用下，人们放纵起来，把女人搂在怀里拥抱，放在地上亲嘴，找个地方脱光衣服……这个女人可能是自家妻妾、下人，也可能是歌舞伎，这叫“野合”。司马迁说孔子乃野合而生，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太上皇在新丰快乐地生活着，既可以见到过去熟悉的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又可以享受与以前不同的尊崇目光。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年七月太上皇就驾崩了。
和新丰关联最密切的还有一物，那就是新丰酒了。新丰酒极盛于唐代，名气大，价格贵，唐代大诗人王维《少年行》中有“新丰美酒斗十千”的诗句。这种名贵的酒我想一定有皇家血统，并且继承了周、秦、汉上千年宫廷酿酒的经验，经多次发酵而制成。因而这种酒味道醇厚，气味香浓，成为人们的追捧对象：“沽酒待新丰”(李贺)，“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李商隐)。僧人皎然诗曰：“新丰有酒为我饮，消取故园伤别情。”另一位唐代诗人储光羲对新丰酒做了形象的描绘：“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酒仙李白准备“多沽新丰醁，满载剡溪船。中途不遇人，直到尔门前”。不但给朋友一个惊喜，还要用最好的新丰酒和朋友痛饮一番。
贞观初年，新丰的一间客舍来了一位书生模样的客人，紧接着又来了几位做生意的人，客舍主人丢下书生，迎上前招呼，对这位书生竟不再理睬。书生把钱向桌上一堆，命把最上乘的新丰酒沽了一斗八升，悠然独酌。这一幕让众人大惊，因为一斗新丰酒价值过万钱呢。这位书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马周。
马周是山东博州人。少孤，被人看不起。但此人天资聪慧，又十分嗜学，尤善《诗》《春秋》，有奇才。武德年间补了州助教，但他却不管事，惹得刺史大怒，杖责之，马周拂袖而去。在密州遇到一位赏识他的人，资助他进京。这就是马周在新丰的原因。
马周进京后先是在中郎将常何家为门客，为常何草拟奏章，引起唐太宗注意，后来成为太宗器重的大臣。唐刘肃《大唐新语》载：“周所陈事，六街设鼓以代传呼；飞驿以达警急；纳居人税及宿卫大小交，即其条也”“及薨，太宗为之恸”。宋人张来诗曰：
马周未遇虬须公，
布衣落魄来新丰。
一樽独酌岂无意，
俗子不解知英雄。
①《西京杂记》
②《史记·高祖本纪》
出处：
云横秦岭/刘兆英 著.--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