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李敷仁

  1946年5月1日,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西安古城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特务绑架暗杀事件,被绑架暗杀者正是陕西人所共知的著名报人、《民众导报》主编、民青社负责人之一的李敷仁。

  这天清晨,西安城内的空气倒是清新的,但是笼罩在城中的政治气氛却很沉闷,人们都有恐惧压抑之感,因为蒋介石大驾光临西安,全城人好像已闻到内战的烽烟烈火味儿。

  大约早晨8时左右,李敷仁走出家门,有事前往《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报馆,路过南院门大东书局,买了两本地图,到了五味什字《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营业部门口,门外簇拥着许多人在看晨报。李敷仁走进营业部院大门,觉得气氛不对,便把工作人员葛凤梧叫到旁边说:“民教馆王(文光)馆长托我来给他办个事。”葛心不在焉,神色却有些慌张地问道:“有什么事?”

  “王馆长他爸王敏恭因为贪污校款,你们报上不是前一天把这事给登出来了吗?王馆长想在你们报上登一个反驳启事,你们没有登,他急了,托我来给说一下……”李敷仁的语音未落,电话铃声响了,葛凤梧去接话。听筒一放,马上跑过来小声对李敷仁说: “你快回去吧,张性初说《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编辑部已被人砸得一塌糊涂,叫这边营业部赶快收拾……”

  葛凤梧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抬脚收拾东西去了,李敷仁一看情形不对,拔脚就走,眼看着特务暴徒进了营业部,翻过了铺柜台。

  李敷仁走出营业部时,营业部院子和门外已经挤满了人,多数看报的人都用惊异、愤怒的目光向四周张望,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敷仁离开营业部,径直前去民众教育馆《民众导报》社,路过南院门省立图书馆门前,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马路当中。据说这一天陕西当局四部囚车全部出动,这部轿车,正是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在西安的四部囚车之一。由于路面狭窄,大轿车似乎是虎踞要道,或者说是与李敷仁狭路相逢。李敷仁没有想什么,在人丛中擦着肩膀继续往前行走。

  突然间,从李敷仁身后伸出几只黑手,抓住他的胳膊和肩膀,把他一个劲地向黑色轿车上推去。这时,李敷仁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

  李敷仁被推进轿车,“啪”的一声,车门关上,朝北开去,路过民众教育馆,通过正学街,驶向西大街,一直出了西城门。

  开始,特务还让李敷仁坐着,一出西城门,坐在身边的两个特务把李敷仁按住,把他戴的礼帽往下一拉,用帽檐遮住了脸。接着,特务从坐垫下抽出一条沾满血污的白毛巾,蒙住李敷仁的双眼,强压他蹲在轿车里。车内连同司机一共有五个特务,司机旁边坐了两个,李敷仁身旁两个,李敷仁蹲在车里,鼻子紧贴住坐垫,脑袋左右两边正是两个特务的屁股。

  车子出了西门,李敷仁猜想特务可能要把自己拉到玉祥门外去枪杀,因为那里有个刑场,杀害过无数革命志士。车子并没有开到玉祥门外,而是向着咸阳的方向疾驰。途中,特务突然发话问道:“你是哪里人?”

  “咸阳人。”李敷仁大声回答。

  “那好吧,你把身上带的东西都掏出来。”特务催促着。

  于是,李敷仁将从大东书局买下的地图,戴了三年的手表,用了七八年的大众自来水笔,民众教育馆发下的七八万元(旧币)4月份津贴,还有眼镜,统统都掏了出来。衬衣还有个口袋,大约装着七八万元,他想这些钱在监狱里使用吧,说不定还能买个“鬼推磨”,便留了下来。

  汽车还在向前行驶着,马达声听起来很吃力,轿车喘着粗气爬坡,李敷仁觉得好像是上了终南山前的王曲坡。上坡不久,汽车停下来,门打开了,两个特务把李敷仁推下车,架着往前跑,李敷仁还以为是要把自己架进王曲监狱大门。谁知跑着跑着特务把李敷仁推下一个壕沟麦田地,只听“叭”的一声枪响了,接着第二枪又响了,李敷仁顿时感到好像特务用一条烧红的钢条由背部通到喉部,他倒在了血泊里。

  两声枪声响过,特务慌慌张张转身钻进汽车,跑回了西安,交差领赏。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咸阳“五一血案”。①

  5月的风,不热不冷,温和轻拂,在广袤的关中平原上掀起层层麦浪,正在扬花授粉的麦田,四野飘香,香气沁人。柔软的麦叶随风在李敷仁的脸上拂来拂去,不知不觉间,他被那“多情”的麦叶“唤醒”了,他慢慢抬手揭掉蒙在眼上的血布,发现自己躺在血泊染红的土壕麦田里,什么也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他一直无力站起身来,只得静静地躺着。

  半晌工夫,李敷仁终于听到人喊声,这是一位农民在喊自己的孩子吃饭。李敷仁躺在那里,用力使出浑身的劲,也大声喊着。李敷仁觉得自己声音很大,其实声音却很微弱,正是这微弱的声音,被那位农民听到了。

  这位农民走近一看,血泊中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从鼻子中愤怒地“哼”出一声,“土匪又打死人啦”!农民叫李敷仁先躺在这里,自己回去再叫人。

  不一会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陆续地跑来不少人,站在壕岸上围观,几个人跳下壕,一看伤者穿着不像个坏人,便把伤者抬上壕沟。李敷仁问:“这是啥地方?”众人回答:“咸阳陈老虎寨子。”众人问李敷仁,他说:我是北杜镇人,离这二十七八里。说也凑巧,路上来了一辆牛车,吆车的跳下车一看抬上来的人。“哎呀!这不是我伙计(即朋友)嘛,咋成这样子!”他随即给周围的人们讲:“这人就是北杜镇那个李敷仁,我的老同学,《老百姓》报、《民众导报》就是他办的。”人们尽管不大知道李敷仁,但《老百姓》报可是家喻户晓。经他这么一讲,好些人立即回家,扛来了椽、木板,拿来了被子、枕头,很快绑起一副担架,把李敷仁抬回北杜镇家中。

  李敷仁,原籍陕西蒲城县,清光绪三年(1877年),其父李祖培携全家逃荒要饭,落户咸阳北杜镇,李敷仁为长子,取了个小名叫蒲咸,一名关两地。

  李敷仁曾留学日本,九一八事变后毅然回国,先后在凤翔二中、汉中省立第五师范、西安女子师范、西安师范、西安兴国中学、渭南固市中学任教,任过训育主任和教务主任。

  1937年10月,李敷仁加入共产党。1938年上半年按照汪锋指示,李敷仁在西安隐蔽政治身份,开展工作。抗战期间,李敷仁创办了《老百姓》报,该报以喜闻乐见的形式,淳朴的乡土语言,反映老百姓的心声,替老百姓说话,讲解国内外形势,动员军民爱国抗日,控诉日寇暴行,揭露当局黑暗统治。发行上万份,行销十三省,远销美、英、法、加、匈等国。1940年4月,这个抗战时期在全国影响相当大的通俗报纸,被反共磨擦专家蒋鼎文绞杀,四年后,李敷仁又冲破阻力,创办了《农村周刊》,后又在杨明轩等人的支持下,进了陕西民众教育馆,主编《民众导报》,他巧妙地运用合法的斗争手段,再次使《老百姓》报的风格、形式和精神体现在这张官办的报纸上。接着,李敷仁参加民盟,担任民盟西北总支部青年部主任,成为民青社五人领导小组成员。

  李敷仁从办《老百姓》报开始,报纸出了名,他也出了名,同时也被陕西当局列入黑名单。《民众导报》是陕西民众教育馆的机关报,社长兼发行人是馆长王文光,后台则是陕西省教育厅长王友直。起初,王友直一再邀请李敷仁为主编办报,是看中了李的才华、名气、办报的经验和知名度。杨明轩支持李敷仁去办报,是请示汪锋同意的,为的是“入虎穴,得虎子”。从1945年秋季开始,李敷仁的言论、行动、办报风格和报纸内容便受到当局关注,新闻检查越来越苛刻频繁,人身安全时刻受到威胁。直到1946年4月下旬的一天早晨,王文光把李敷仁叫去,睁眼不认人地问道:“昨天长官部和省党部来了两个人,问你是不是民盟,叫你今天去长官部,胡宗南长官要和你谈话。”李敷仁便问:“今天什么时候去,谈什么话?”王文光却说:“算啦,你不要去了,我都给他们讲了。”接着又问:“你究竟是不是民盟,你和杜斌丞是怎么个关系?”李敷仁重话轻说:“和杜斌丞是老朋友,从办《老百姓》报、《农村周刊》,一直帮忙到现在,我看你是准备人发落我吧!”

  在此之前,王友直请过一次客,有李敷仁、武伯纶和王文光,王友直曾说:“办个党是不容易的,要有人,还要有钱;没人,没钱,办啥党,还得招祸。”王友直不阴又不阳的话,显然是指民盟。

  前两天上午,李敷仁正在办公室编写稿件,突然闯进两个人,身着便服,把李敷仁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问:“李敷仁先生在不在?”李回答:“他出去了。”便衣说:“有电报。”说完拔脚就走,却不见电报。两人走后,李敷仁意识到这是来对照片,验明正身的。同事们也议论这是“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劝李敷仁躲一躲。

  4月29日早晨,王文光又叫李敷仁去谈话,一开口便质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民盟?”

  李敷仁话也不软:“是不是民盟,都不是问题的中心,我要离开《民众导报》的,你打电话和王友直厅长商量一下。”

  王文光打完电话,转过身来说:“厅长说你可以离开,那你看什么时候?”

  “后天行不行,你最好召集个会,把各栏目的编辑都请来,我办交代。”李敷仁说。

  “你办了交代怎么办?”

  “办了交代回家务农嘛。”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敷仁笑了笑说:“后天晚上吧!”

  第二天,即4月30日,蒋介石飞临西安,当即会见几个人:其中有CC分子王宗山。王报告蒋介石两件事:一件是指责《秦风·工商日报联合版》赤化,造谣生事,《民众导报》主编李敷仁把陕西的激进青年全拉了过去;另一件是诬指共产党准备要在5月4日搞西安暴动。5月1日,正是李敷仁给王文光馆所说的“后天”的当天。“五一血案”,显然与蒋介石来西安有关。

  “五一血案”之前,第二次反苏反共游行瓦解后,汪锋就派韩夏存来西安,转达陕西省工委的意见:为了安全起见,杜斌丞、杨明轩、李敷仁、武伯纶、王维祺等民盟和民青社的几位负责人,可以临时回马栏,避避风头。但是几位都不愿躲避,仍然坚持了下来。

  李敷仁被特务绑架暗杀,幸免于难,省警察局得到报告又派警察、特务来北杜镇搜查带伤的李敷仁。当地人民群众守口如瓶,不透露任何消息,早把李敷仁转移到外村,和警察特务捉迷藏。警察、特务几经搜查,找不到李敷仁下落,只得无功而返。

  民盟和民青社五人领导小组得悉李敷仁脱险后,即派王维祺前来看望。

  5月3日,远在马栏的汪锋得悉李敷仁遇难活命的消息,立即主持召集工委统战部长吕剑人、组织部长王俊、联络员韩夏存开会,研究商量营救方案。

  汪锋认真仔细地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然后集思广益,决定全力以赴,营救李敷仁回边区,并做了周密布置。一、通知礼泉县大路乡乡长、秘密共产党员康子安和王璋同志负责,设法先将李敷仁转移,脱离危险境域;二、派韩夏存立即化装去淳化、礼泉、泾阳等地,通知地下党,凡李敷仁途经之地,都必须负责安全护送,万无一失;三、通知上述各县地下党沿途建立秘密救护医疗站,选定可靠医疗护送人员;四、联系驻守封锁线上的地方保安团队朋友董策丞、卫志毅、王立安等进行掩护,确定进入边区的具体关卡位置。就这样,一场由汪锋亲自坐镇组织指挥的营救行动秘密展开了。

  4日晚,汪锋派韩夏存从马栏赶到西安,找到王维祺,告诉王:“李敷仁遇害未死,但处境相当危险,省工委决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李敷仁脱险,待李的伤情稍有好转,途中转移工作没有危险时,再将他接进边区。汪锋对转移工作做了周密的布置,你的任务是立刻到咸阳,找到李的下落,再到礼泉,找大路乡乡长康子安,请康协助,争取早日把李敷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养伤,完成之后立即到西安给我回话。”

  第二天,王维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周折,6日在礼泉县找到大路乡乡长康子安,康并不认识王,两人之间没有组织关系,康产生怀疑。王告诉康自己是省工委西安调查站吴伯畅派来的。7日,王维祺在泾阳洛村找到李敷仁。患难重逢,竟有隔世之感,王维祺询问察看了李的伤情,转告了汪锋决定营救李的喜讯,李甚为感动,当晚二人吃住在一起。8日,王维祺又返回礼泉,当晚和康子安以及正在康家的省委交通员赵一儒一起,商量设法转移李敷仁的方案,决定将李敷仁先接到康子安家中吃住。9日清晨,王维祺复回洛村,却找不到李敷仁,原来洛村藏身之地不太安全,村中设赌,不三不四的人来来往往,李的家人又把李转移回西寨村。王维祺来到西寨村。当晚,将李敷仁安全地转移到礼泉县康店村康子安家中。途中因王维祺急着要去西安向韩夏存汇报,途经一三岔路口时,王维祺便与李敷仁及护送人员分手,回到西安。李敷仁来到康家暂住,主要由康负责护送。当晚,康子安和大家商量决定,分站护送李敷仁北上,每过一站,即斩断这一段联系,务必使前一段不知下一段的去处。13日晚,雷雨交加,雨刚一停,康子安和礼泉县赵镇第五保地下共产党员王璋以及周云、郑善英等将李敷仁转移到吴村王璋家中,夜过泔河时,身强力壮的郑善英背着李敷仁过了河。

  吴村离赵镇近在咫尺,李敷仁隐藏在吴村的风声一旦走漏,躲都来不及。14日,王璋前去前山赵家,找到地下共产党员赵廷芳,告诉赵说:“韩夏存有个亲戚身负重伤,想来你家调养几天。”王璋虽然没有说明养伤的是何人,赵廷芳便断定一定是自己的同志,又是韩夏存的亲戚,半个“不”字未讲,一口答应。这天晚上,听了王维祺汇报的韩夏存也来到王璋家,同王璋、周云、阎子俊等用地轱辘车推着李敷仁来到赵廷芳家。

  前山赵家,位于礼泉县九嵕山南麓,当地民间传说,这里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不然为何成为唐太宗的陵墓昭陵及其庞大的唐室墓地。这里村民依山而居,与山为伴,与昭陵为邻,以为唐太宗“守墓”为荣。俯瞰南原,沃野广袤,田畴无垠,5月的九嵕山麓,泛绿的麦田,波涌浪滚,一望无际,火红的石榴花点缀在田野,景色如画,风光迷人。赵家居地偏僻,来人很少,清静安全,是难得的养伤隐蔽之处,不但可以请来当地名医为李敷仁治疗,早上起床他还可以在宽大的院子里闲情散步。赵家的老婆婆,在李敷仁睡枕床边,上了一炉香,合掌念佛,祈求菩萨保佑,并安慰说:“他叔,不要紧,一有个风吹草动,这底下(她指着小麦囤)就是窨子,安顿你下去,上面是粮囤,谁都看不出来。”

  把李敷仁在赵家养伤一事安顿完毕,韩夏存和周云就赶回马栏,向汪锋汇报。听完汇报,汪锋经过缜密考虑,便决定,通过国民党陕西保安六团第三大队驻守的封锁线土桥据点附近,将李敷仁接进边区。第三大队队长董策丞,是汪锋四年前结交的统战朋友,从这里已经安全通过数百名革命同志、进步人士和大批物资。汪锋对韩夏存布置任务说:“你对情况熟悉,接李敷仁过封锁线,还得你去办。为确保李敷仁的绝对安全,从董策丞驻地通过,我已经派张老汉(王生春)去给董打招呼去了,我再写封信,你带上,路过土桥与张老汉联系,然后你俩一块儿去接李敷仁。”

  韩夏存和工委交通员康振西离开马栏,来到土桥,见到张老汉,张老汉看了信,把韩夏存和康振西安排到龙伯渊家里,经过张老汉和董策丞、龙伯渊的一番联系和工作,护送李敷仁通过封锁线的确切地点就定下来了,董策丞安排护送的保安队员也做好了准备。

  韩夏存和周云回省工委向汪锋汇报期间,李敷仁在赵家休养已10余日,伤情大有好转。韩夏存带着汪锋指示返回,派出的康振西、张老汉从马栏前来为李敷仁继续转移北上做准备,韩夏存让康子安借来15万元(法币),在赵镇买了一头毛驴,康子安还开了大路乡路条。

  5月22日,时令小满,小麦颗粒鼓着饱饱的肚子,大麦已黄,枣花未落,关中地区农村正在准备三夏。原野蜡黄色的麦浪随风荡漾,李敷仁在这偏僻的山林休养多日,伤口愈合,体力恢复,可以短途行走、骑牲口。5月25日,赵家兄弟喂饱了毛驴,准备好褡裢和脚蹬,给李敷仁换上崭新白粗布衫扶他上驴,由韩夏存牵驴,先来到附近的米仓康俊凯家,康是地下党员,他家是省工委的一个地下秘密交通联络点。省工委交通员康振乾刚从康俊凯家出来,就碰上保队副王述贤,王要到表兄弟康俊凯家去。康振乾很了解王述贤的底细,担心发现李敷仁,随即与王攀谈起来,要王到自己家去坐坐,以调虎离山。王不想去,康则借故说:“俊凯不在家,他妈正念经,你不要去打扰,到我家里喝茶抽烟,等他妈念完经,你再去。”王述贤不想去抽烟喝茶,他带着枪,有子弹,康振乾便说服王一块儿去野外打鸟,王述贤答应了,二人便去了村后打鸟。康振乾支走王述贤,韩夏存、康振西、张老汉三人才松了口气。

  落日西垂,晚霞红染,整个西边天际五彩斑斓。晚霞谢幕,夜色登场,田野茫茫,进入沉睡状态,无数昆虫的嘀嘀声鸣和家犬的汪汪叫声奏出不协调的乐章。

  趁着夜幕,李敷仁一身商人打扮,骑着毛驴,张老汉充当脚户,赶着毛驴,韩夏存扮作李敷仁的侄儿,康振西扮作小生意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路,第二天一早赶到泾河蹇家河渡口。这个渡口位于彬县和永寿县交界的泾河岸边,是过泾河去西北方向马栏的一个关卡,地形呈葫芦状,保安团在此设卡,但不是董策丞的防地,关卡头目人称刘副官,是龙伯渊的关系,龙伯渊给刘副官打过招呼,说是有几个做生意的人,经过蹇家河时给行个方便。

  过河后,四人匆匆离开渡口,北到大盘。康振西牵着毛驴返回礼泉,韩夏存去了西安,由张老汉护送李敷仁继续向前,6月1日下午到了董策丞部龙伯渊防地,龙伯渊出门热情迎接。安顿住处,派亲信张志刚、苏发枝负责警戒,安排了暗哨,叫夫人苏珍做好饭菜。

  6月1日,李敷仁遭绑架暗杀整整一个月。这天凌晨,天空没有月亮,田野一片漆黑,山间的小路被杂草遮盖大半,露水珠儿打湿了人们的裤管、鞋袜。雨过天晴不久,气温较低,龙伯渊按照董策丞的吩咐,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精干洒脱的保安队员,身穿便衣,手持短枪,打着手电筒,协助张老汉护送李敷仁过了封锁线。天快亮时,到了封锁线最后一道关卡,碉楼上哨兵大声问道:“干什么的!”哨兵一听是自己人在回答,知道这是大队长董策丞的人,没有遇到麻烦就顺利通过。

  太阳一竿高了,李敷仁踏上了边区的土地,到了丰泉,汪锋派来的关中分区门诊部主任姜哲等人到丰泉迎接。姜哲察看伤情后,当地政府派担架送李敷仁到石门关口。在这里,李敷仁吟诗《泾南望边区石门白云有感》一首:

  地裂沟豁障边塞,天覆白云慰送人;

  峡深渺渺何可渡,伤痛殷殷望白云。

  6月3日,李敷仁被护送到陕西省工委驻地马栏,省工委书记汪锋和统战部长吕剑人等亲自出面迎接,马栏驻地的部队干部战士、群众、学生等各界人士蹚过马栏河,前呼后拥,欢迎李敷仁安全脱险,回到边区。嗣后,中共中央发来慰问电,并派延安中央医院院长徐根竹等医护人员前来马栏,同关中分区门诊部副主任刘连明、王福朋一起为李敷仁施行手术。

  当李敷仁走进手术室,人们已经挤满了门诊部的屋内屋外,屋外的人们抬脚眺望,从玻璃窗上、门缝里,注视着医护人员,不停地低声问:“子弹取出来了没有。”手术过程中,汪锋一直等候在手术室隔壁房间,当手术成功取出横嵌在李敷仁颈部的那颗罪恶的子弹,汪锋和围观的人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安慰李敷仁静心休养,李敷仁手捏那颗子弹,眼眶里流出了串串热泪。

  7月23日下午,延安各界在边区会议礼堂举行盛大集会,欢迎脱险的民盟西北总支部重要负责人李敷仁先生抵延。新华社为此发布了消息。出席欢迎集会的有林伯渠、陆定一、徐特立、习仲勋、谢觉哉、刘景范、艾思奇、柯仲平等陕甘宁边区党政军领导及各界人士上千人。由边区政府刘景范副主席致欢迎词,教育厅副厅长赵伯平报告李敷仁从事民主文化运动和此次遇难脱险经过。随后,李敷仁一身灰布制服,面庞黧黑瘦削,在全场热烈掌声中登上主席台,首先对大家热烈诚恳的欢迎表示感谢,并代表西北民盟祝贺毛泽东主席及中共同志身体健康。在略述多年来从事教育、文化及民主运动经过后,李敷仁声情并茂地说:“我在国民党统治区教书二十年,有一点可以自慰的就是没有昧良心,但是在反动统治下要完全拿出良心来做事,是很难活下去的。我常常对青年们讲良心话说,我有五分良心,只好拿出一分来做事,就连这一分还要照顾到国民党当局。就是这样委曲求全,反动派还诬蔑我为‘左倾混蛋分子’,向我下这样的毒手,还是不要我活下去。”讲到这里,李敷仁不无愤慨地说:“国民党特务给了我一颗子弹,并没有打死我,但是他们自己等于吞下了一颗慢性炸弹,将来有一天,是要炸毁他们自己的!国民党特务寿命能有多长?特务分子能有多少?全国人民他们能杀尽斩绝吗?他们的暗杀就等于自杀。”李敷仁最后以极其精辟、富有哲理的语言讲道:“一滴汗只要为人民出了也是有代价的;一点血只要为人民流出,都不会白费的。谚语说得好,有钱难买回头路,现在想起来,我的血是没有白流的!今后,民盟将与中共合作为中国的民主事业奋斗到底。”大会发言的还有驾机起义的刘本善上尉,他感奋地说:“李先生为人民办报,为人民做事,几乎牺牲掉生命,回想起来,我过去虽然没有驾机炸过中国人,但给反动派运送了屠杀人民的军火,也是十分惭愧。因此,我就下定决心跳出苦海。过去我很惧怕死,因为那时如果死去就没有明白自己的心迹;但以后不同了,以后我可以把我的生命无所顾虑地贡献给中国人民。”

  7月31日,李敷仁致函全国民盟总部,揭露西安国民党当局暗杀罪行,要求审判正凶。

  8月上旬的一天,毛泽东接见了李敷仁,与他进行了长时间谈话。毛泽东高度评价了李敷仁坚持正义、坚持民主、不惜牺牲为老百姓办事的精神。

  9月,陕甘宁边区政府任命李敷仁为延安大学校长。

  当有记者采访李敷仁时,他即席挥毫赋诗一首相赠:

  知尔杀人数不清,焉知民力大无穷。

  一滴鲜血一抔土,杜鹃血染麦浪红。

  当7月23日延安各界集会欢迎李敷仁脱险抵延之后仅一两天,陕西当局党政军在止园会议室里召开“特联汇报”会议,省府主席、各厅厅长、省参议会议长、省党部书记长以及西安市市长等主要官员都出席了会议。据当时出席会议的陕西省教育厅厅长王友直后来撰文回忆说:“胡宗南走进会场,满脸怒气,目光巡视了一下与会人员,厉声问道:‘谁把李敷仁用枪打了?’我觉得很纳闷:怎么枪杀事件过去了80多天时间,胡长官还会不知道。室内越静,胡宗南的声音显得越大。”王友直还说:“胡第二声过后,只见西安市警察局局长肖绍文胆怯怯地站起来回答:‘报告胡先生,是卑职派人打的。’胡宗南听后,拍着桌子大骂:‘混蛋!你派人打李敷仁,今日李敷仁却拿着打他的子弹在延安的广播电台上骂我们,饭桶!你和你手下一伙无用的东西全是一群饭桶。’此时我才意识到胡宗南大发脾气的原因,也得知李敷仁还活在人世。”

  ①“五一血案”和营救李敷仁经过史料,均引自《三十七个日日夜夜》,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其余均不再作注。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