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关中

  1946年5月1日,中共中央向中原局郑位三、李先念、王震发出中原解放军立即准备突围指示之后,汪锋组织领导陕西省工委,按照中央的统一部署,从各个方面积极做好接应中原北路突围部队的工作,组建游击武装,开辟交通线,建立联络站,派出干部和交通员回商洛、蓝田、临潼、渭南等地,具体安排有关接应中原北路突围部队和李先念等中原局领导人的工作。可是,出乎汪锋预料的是,毛泽东和党中央点名他前往豫鄂陕履任新职。

  中央决定之后,除电报通知外,西北局还派张德生从延安前来马栏宣布中央关于汪锋的任职决定,帮助陕西省工委做好汪锋赴任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汪锋离任后由赵伯平接任陕西省工委书记一职。

  汪锋领受任务后,立即投入到紧张有序的赴任准备工作之中,交代工作,挑选随员,选择出行路线,寻找向导、地图、装备用品和交通工具,准备化装前往。

  经过一番缜密研究和准备,8月10日,汪锋离开马栏,赴任豫鄂陕,期待与李先念等中原军区领导人会面。

  从马栏到商洛300余公里,沿途不仅要跋涉丘陵梁峁与沟壑纵横的渭北高原地带,而且要翻越峰峦叠嶂、森林茂密、水流湍急的南部秦岭山区,特别是还要通过戒备森严的胡宗南关中防区,层层封锁线,道道关卡,遍布的敌正规军、保甲武装和特务网阻挡在眼前。

  此时,胡宗南已派兵进入秦岭山中“清剿”,在秦岭北部各个出口和关隘、要道布满警戒巡逻,汪锋要顺利到达目的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一场“魔”与“道”的生死较量。

  其实,汪锋选择的这条出行路线,是他在两三个月前指示开辟的由马栏南下,经宜君到富平老庙、美原一直通往渭南到终南山的一条交通线。

  汪锋这次赴任所带五名随员,他们分别是原省工委组织部干部胡达明,原临潼地方武装负责人王智德,省工委保卫队队长李彦,关中保安处警卫队干部张兴财、史忠义。其中,胡达明是汪锋的小学同学,蓝田同乡。王智德是临潼县人,熟悉路线,他和李彦、张兴财、史忠义个个都有一手好枪法,实为汪锋的警卫人员。出发前,接替汪锋担任中共陕西省工委书记的赵伯平和省工委宣传部长周芝轩一起向王智德谈话时指出:“汪锋这次到陕南去,你一路上就扮作他的随从副官,就像《水浒》三打祝家庄里的乐和似的,要随机应变。”

  六人出发时,带三匹马,一匹走骡,每匹骡马都驮着背褡子,内装被褥衣物和化装服装、用品。

  第一天,行走到一个叫双柳树的地方,距金盆梁不远,太阳落到山后面,晚霞淡淡地谢幕。黄昏时分,一行途中小憩,汪锋把几个人召集到一起开会动员,他严肃而认真地讲道:“同志们,我们快要过封锁线了,这是要冒很大危险的,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严守党的秘密,沉着应对各种局面。我们沿途有地下党同志帮助,一定能够战胜危险和困难,到达陕南。”汪锋动员完毕,大伙儿从汪锋开始,依次举手宣誓表决心:“不怕困难,以最大的决心完成党组织交给的光荣任务,在最危险的时刻绝不动摇,绝不屈服,绝不叛党……”①

  动员宣誓后,天色已经黑定,这天正值农历七月十四日。虽说刚刚立秋,山风夹着丝丝凉意,但天气仍然是高温酷暑,“秋老虎”依然发威。汪锋一行借着明朗的月光,继续前行,汗水湿透了衣衫,在预先选定的地点,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封锁线,把敌人的炮楼、岗哨、铁线网一一抛在了身后。

  往东再行10公里,到了凌晨3点钟,地下党派来的两个便衣向导已经等候在必经路口,对上暗号,向导带领汪锋一行来到不远处的麻角村袁仁贵家中。麻角村坐落在店头河南边的山下坡梁处,站在山梁上,回头可望见店头河北山封锁线上的碉堡。

  袁仁贵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共地下交通员,忠厚朴实,个头适中,身板硬朗,下巴周围留着稀疏的胡茬。别看他是个农民,却向来处事谨慎,且能随机应变,经常出入封锁线,护送人员,都顺利安全地完成任务。

  袁仁贵的家,是一个独院的两孔土窑洞,家中有老伴和两个孩子。夏天昼长夜短,在袁仁贵家中休息吃过饭,东方欲晓,露出了鱼肚白。麻角村处在红、白交错的边界线上,白天不能行走,为了隐蔽,只得把牲口拉到坡下的石崖窝子里藏起来,以免被人发觉。

  在袁仁贵家休息了一整天,8月11日傍晚,汪锋一行起程出发,由袁仁贵和便衣带路,沿着山梁向东一夜行军。一段山路陡峭崎岖,一行九人和牲口像是挪着步子似的向前蠕动。一夜行军,过了这段艰难路段,来到郭家峁一个叫杨树坡的地方,太阳已经露出了头。这里有一片树林,只听汪锋一声令下,一行便拉着牲口走进树林,惊动了正在林中栖息的小鸟,它们嘈杂地叫了起来,阳光从林木间斜射过来,青草像绿宝石般泛着光彩。他们卸下背褡子,取出衣物,化装起来。一时之间,汪锋一行变了模样,一身草绿色卡叽布军装,和这树木青草浑然一体。大盖帽,大皮鞋军阶分明,汪锋身份变成国民党驻榆林二十二军少将副军长,王智德和胡达明扮作“副军长”的上尉随从副官和参谋人员,张兴财、史忠义则扮作护兵、马弁,李彦扮作护兵马弁头目。除汪锋腰间挎一把左轮手枪外,其余的都分别带着“四大件”、“二十粒”、“三保险”、“大鸡头”之类的短枪,护兵、马弁腰间束勒着“九龙带”,个个武装齐全,不露破绽,“威风”极了,很有国民党军官的“派头”。袁仁贵和便衣向导一边收拾着汪锋他们脱下的旧服装,一边瞅着他们的打扮,不由得咧嘴挤眉笑了起来。这几套美式军服来之不易,是汪锋受命之后,指示省工委柳林联合客栈通过驻地国民党一二三旅一个营长(有统战关系)从中央军一六五师后方兵站搞到的,然后秘密通过封锁线送到马栏。袁仁贵把脱下的服装收拾在一起,藏进附近的一个石崖缝里,便和汪锋一行继续向东前行。行进到井儿硷下坡路段,只见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人,此人身着白色制服,嘴里叼着烟卷,贼眉鼠眼地望着汪锋一行。袁仁贵认识这个人,小声对汪锋说:“这家伙不是个好东西,狗特务,我曾吃过他的亏。”李彦一听是特务就说:“干掉他!”汪锋说:“不必惊动,赶路要紧,凭着我们这身打扮,他也不至于看出个真假来。”于是,汪锋一行没有理睬这个特务,便走了过去。

  汪锋一行在国统区行走了一天一夜,到天明,顺利地越过了宜君县以南的哭泉梁,过了咸(阳)榆(林)公路,直向白水县境行进。

  其间,汪锋一行担心,万一遇上敌人盘问是从哪里来的该如何应答。走着走着,只见路旁坐着一位妇女,怀抱小孩,面前摆着一个木盘,盘里放着四碟菜,菜碟一旁放着酒壶、酒杯。妇女一见汪锋一行走来,嘴里便吆喝着:“老总,我娃命不好,想找个命好的拜亲认个干爸。老总走南闯北,福气大,命运好,就给我娃当个干爸吧!”这位妇女边吆喝边招呼大家:“快下马来,喝杯酒。”

  这位妇女的举动,是当地的一种民间风俗,叫做“碰干爸”,为孩子祈福而已。汪锋一行看到这位妇女不停地吆喝、招呼,便停下马来,每人上前喝了杯酒,吃了两口菜,临走时还给孩子留下一点儿钱和几包叫“早发夕安”的常用药品。这位妇女捧着钱和药品高兴得合不上嘴,不住地说:“我娃碰见大好人,大恩人!我拿这钱给娃打个银牌牌。”她还一再央求大伙儿去她家喝茶用饭,汪锋他们一再推辞:“我们要赶路,请放心,不久我们还会回来的。”大伙儿这么一说,这位妇女才不便强留,说了声:“一路走好。”

  巧遇“碰干爸”,倒使汪锋他们寻找到应付盘问的好借口。他们统一口径,如遇敌人盘问,就说是送长官(汪锋)去看干儿子。

  这天黄昏,汪锋一行赶到白水县西南乡一个叫姚庄的村子,老百姓发现一行穿军装的“粮子”,男女老少都躲避起来。村庄有一客店,汪锋一行便进客店歇息。店主人是个老头,留着白胡须,看到汪锋他们进店,吓得直哆嗦,他的儿子、儿媳已向沟里逃去。汪锋他们态度和蔼,和颜悦色地告诉老头儿:“大伯,不要怕,我们是过路歇息的,不打扰你。”老头听后觉得不是坏人,收住了惊魂,把儿子、儿媳找了回来,忙着给大伙儿烧水、做饭、喂牲口。

  这天夜里,汪锋和王智德、胡达明等住宿在里屋,袁仁贵和两个便衣住在屋外放哨,装着互不认识。在这里,他们饭后舒舒服服睡了一宿,缓解了几天来的疲劳。

  第二天一大早,汪锋一行便趁凉起身出店,前行赶路,白胡子老头一结账,店钱、饭钱、牲口饲料钱等加在一起合计4200元(旧币),王智德、胡达明他们觉得实在太便宜了,就付了5000元,不用找零,多付了800元。出发前,他们还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老头很高兴,一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汪锋一行的举动,显得很诧异,一边嘴里不停地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中央军……”

  汪锋已注意到这个细节,离店走在路上,便提醒大伙儿说:“咱们今天这样做不大好,弄不好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行走在国统区,化装成国民党军队,就不能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规定去办。不然会露出马脚,遭人怀疑。”汪锋的这一提醒,使大家也警觉起来。

  这天中午,汪锋一行来到大石峪口,袁仁贵和两个便衣向导都返回了。过了大石峪,就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这时,火辣辣的太阳当空高照,直射着大地。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气温非常高,地面、马鞍、石头、用具都在发热,骡马低头不吃不喝。空气很沉闷,像锅炉般熏蒸。田间的玉米、高粱,路边的杂草卷起了叶子,大地像死去了似的没有一点生气,沟壑梁峁一片清静。走到路边几棵大树下,汪锋决定休息一会儿,避避热,歇歇凉,吃点干粮缓缓气再上路。

  刚一歇脚落座,只见前面过来一个卖香烟的壮年男子,边吆喝边向汪锋他们打招呼。为预防不测,王智德给张兴财使了个眼色。张兴财便叼了根烟卷起身,大摇大摆地朝卖香烟的走了过去:“喂!买包烟。”卖烟的便递给张兴财一包香烟,张兴财付钱时,却故意把钱撕碎,扔在卖烟的面前。“老总,这票子不能用。”张兴财“气愤”地吼道:“他妈的,这票子又不是我印的,老子只有这样的破票子,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全当慰劳了国军。”卖香烟的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要这样的烂票子。”只听汪锋大声喊道:“他妈的,混蛋,吵什么,给换张好的就是了。”张兴财又装作尊重“长官”命令似的,给卖烟的换了张好票子。那卖烟的收了票子,慌忙转身离去。等他离去后,大伙儿在议论:“演习得还像个中央军。”

  歇息一阵,缓过神来,汪锋一再叮嘱大家:进入关中平原,情况比较复杂,大家必须更加谨慎小心,注意观察动静,提高警惕。

  这天下午,汪锋一行赶到富平东北部的美原镇,也就是大革命时期当地军阀田生春杀害陕西著名共产党人史可轩的地方。这里原为秦代大将军王翦驻地,唐代至元代曾为美原县治,至清代设防至今。此时,美原镇驻有国民党何文鼎部,是刚从秦岭追剿中原北路突围部队换防下来的。他们被中原北路突围部队拖得疲惫不堪,兵员大减,来此地休整。镇中来来往往的士兵和军官很多,乱哄哄的。一看到汪锋一行走过来,有的急忙站定敬礼,有的远远地望一望便躲开了。汪锋一行在美原镇南关找了一家客店休息,汪锋考虑到现在已进入关中平原,深入到敌人腹地,与虎为伴,必须更加提高警惕,行动愈迅速愈好。吃完饭,夜幕刚一降临,一行就立即策马动身向前,途经富平到贤镇。18日中午,汪锋一行赶到临潼县阎良镇(现属阎良区),王智德曾在这一带搞过地下工作,没有停留,边行边研究工作。为了缩小目标,汪锋决定将人员分为两路,一路是他和李彦、王智德,由王智德带路,直接去栎阳清河西岸一小学去找尹省三;另一路为胡达明、张兴财和史忠义,带着王智德写的便条去清河东楼子张小学去找小学校长李复兴(地下党员)。

  两路所去之处,都属临潼县渭河北地带,汪锋一行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两天。自土地革命战争以来,这一带中共地下组织力量强,群众基础一直很好。抗战后期,谈国帆、尹省三、王智德、郎瑞亭等组织的地下武装力量强大。自交口事件后,谈国帆、王智德、尹省三去了边区,经过马栏学习训练返回的谈国帆、尹省三等一段工作,这里的地下武装又重新活跃起来,地下交通线已经建立。

  过清河去找尹省三,要途经莱芜庄。王智德在这一带很熟,怕被人认出,就装着害眼病,用手绢遮着脸,由李彦拉着过了村子。然后由李彦带着王智德的便条去老仵小学找尹省三,不巧尹回家去了。尹家在渭河南,离这儿还有十几里,只见到尹的妻子苏士萍,苏让李彦去找地下党员仵步淮。李见到仵步淮时,仵正和几位教员说闲话,突然见一位身穿国民党军服背着枪的人出现在面前,不觉心中一怔,就问有什么事。李彦就递过便条,说是王智德给的,叫仵步淮前去清河沟一趟。仵步淮接过便条一看,从字体辨认很像王智德写的,但事先没有任何联系,而且来人又是一身国民党军服,心中不免疑虑。去还是不去,事关重大,一时拿不定主意。为了弄清虚实,仵步淮对来人说:“你前面先走,我随后就到。”李彦出了学校向清河沟底走去,仵步淮仔细观察李彦的行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他回村叫来李恩绪,先对李恩绪说明情况,然后说:“现在这样办,你先去看一下,如果是王智德,你领他们到村南的窑里去,我在那里等他们。如果是敌人,你也不要害怕,因为他们是找我的,我不去,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他们要押着你找我的话,你就带他们到龙凤沟,我在那里派人把他们收拾掉。”听了仵步淮的一番交代,李恩绪就到清河沟底试探虚实,仵步淮在上面观察动静。李恩绪到沟底一看,正是王智德。他俩互相打了招呼。王智德就问:“尹省三咋没来?”李恩绪说:“尹省三没在,回家去了。仵步淮在村南边窑洞里等你哩,你们先到那里去,让我先回去安排。”李恩绪随即返回,向仵步淮回话,仵步淮才放下心来,跟着王智德等也到了南窑。大家见了面,王智德向仵步淮介绍了汪锋,说明了情况。又说:“我们的任务是送汪锋同志去陕南,目前的关键是过渭河,要尽快解决过河问题。”仵步淮一听便说:“新丰渡口敌人驻了一个排,封锁严密,很难过去。尹省三有位亲戚在胡家窑渡口,去联系一下再说。”便立即派在老仵小学教书的尹志廉去找尹省三。吃过饭后,王智德对仵步淮说:“胡达明、张兴财、史忠义等人拉着牲口带着我的条子去楼子张小学去找李复兴,叫谁去看一下!”仵步淮说:“保公所已住进了楼子张小学。”王智德听了立即紧张起来。仵说:“不用怕,那里也有咱们的人,我现在叫李恩绪去看一下。”这天晚上,汪锋、王智德、李彦三人就住在仵步淮的家里。

  胡达明等三人一路,拿着王智德的便条去楼子张小学找李复兴。这一天恰逢栎阳镇有集,保公所的人和校长李复兴都去赶集,学校只留下一个教师徐子才。三人向徐子才问明情况后,只得等候李复兴回来。正在这时,李恩绪来了,见到三个身着国民党军服的人就问:“哪位是胡参谋?”胡达明答了话。李恩绪说:“我去找李校长,让他招呼你们。”随即到李复兴家,对李说:“王智德叫你把来学校的三个人招呼好。”李听后便回到学校。当李恩绪刚走出学校,保队副李福成赶集回到学校,见到三个国军人员,起了疑心,便查问起来,随后又向这三个人要证件。正在这时,李复兴赶到了,忙把保队副拉到一边说:“他们是国军,是从前线下来要草料的,你今天惹了他们,以后要吃亏的。”李福成一听,也不敢要证件了,说:“要草料去找甲长去。”说罢转身就走。李福成走后,李复兴就假借国军要草料之名,引着胡达明三人去找甲长,甲长以为是国军真的来了,急忙安排做饭、休息。

  晚上,夜深人静,汪锋、李彦还在睡觉。王智德从仵步淮家中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十来里路找到李复兴。两人商量,觉得这里不太安全,王智德就连夜领着胡达明、张兴财和史忠义转移到党的力量强、群众基础好的聂家庄王智德家里住下,由王的哥哥王殿英负责安排保护工作,王智德又返回老仵村。

  尹志廉是尹省三的侄子,接受仵步淮派遣时天色快黑,尹志廉动身赶回家,到家时已是人睡静的时候,找到他的四叔父尹省三,谈明了要护送汪锋过河的事,并说仵步淮叫他去老仵村商讨办法。尹省三考虑了一下,觉得他亲戚胡德胜的船可以利用。第二天一清早,就着尹志廉到胡家窑去联系(胡是尹志廉的舅父),自己立即动身赶到老仵村,见到了仵步淮、汪锋和王智德,一起研究商讨过河办法。尹省三说明交口、新丰渡口均有敌人来回把守的情况。汪锋提出是不是可以用钱买通一条船渡河。尹省三说:“先不用这个办法,新丰镇东胡家窑有个农渡船,船工是我家的亲戚胡德胜,他农忙摆渡,农闲打鱼,这里无敌人把守,人也比较可靠,让他帮我们过河是否可以?”汪锋同意了这个意见,并约定过河时间,尹省三又立即赶到胡家窑去找胡德胜做具体安排。

  汪锋起程前,王智德对仵步淮说:“三头牲口不够用,要再买一头好牲口。现在时间紧,又不逢集,当地好马又很少,听说王志龙有一匹好马,还不知人家卖不卖。”仵步淮说:“我去找王志龙。”王志龙听了仵步淮的话,很痛快地说:“不用买了,把我的马拉去。”

  8月21日深夜,汪锋一行除胡达明另有任务暂时留下外,汪锋和其他随行人员从老仵村、聂家庄两地出发,在川心堡会合。仵步淮派吴建元的儿子拉着王志龙的马送汪锋到川心堡,又派李恩绪拉着他家的牲口送这一行人到胡家窑渡口。到渡口时,天已快明了,尹省三、尹志廉已在渭河南岸迎接。胡德胜赶快把船撑到北岸,汪锋一行顺利渡过了渭河。过河后,到尹省三家里吃饭,尹省三安排王建勋牵着他家的牲口,把汪锋他们送到马额镇。

  榆林二十二军护照在渭河以南已失去作用,汪锋过河后又扮作国民党宋希濂部参谋长,换了新的护照。全国解放后,汪锋还在宋希溓面前以幽默的话语提起这段往事,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尹省三事先赶到马额,和地下党员马额镇镇长魏新发接了头,讲明汪锋要从此经过,要让魏派人护送。魏新发立即派曹进辉、曹德原带短枪领路,又派武装人员到街上监视国民党保安队的行动,并亲自到街上察看情况。等汪锋一行骑马走后,他才回镇公所,曹进辉等经铁炉镇,一直把汪锋护送到蓝田县境内的小金山。

  金山也称骊山,因有古迹金山神庙而得名,坐落在蓝田县东北16公里横岭腹地,距离汪锋家乡许家庙街子村不过20公里。金山周围沟壑纵横,绵亘逶迤。初秋的金山一带早晚凉爽,午间燥热,山原沟谷一片深绿,秋庄稼籽饱粒满,正在成熟。这儿有不少古老而神奇的美丽传说。

  这天是8月22日(农历七月二十六日),金山正逢集日。狭窄的小街上挤满了赶集的人群,熙攘吆喝,十分热闹。汪锋对这里十分熟悉,他骑在马上,走在前面不停地左右环顾,前后照应,观察周围异常动静。行至街心,忽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传来:“同志,同志(国民党内部也称同志)等一等!”

  汪锋抬头一看,十来个身穿“黄狗皮”服装的武装人员,从不远处急急赶来。情况来得突然,汪锋未细想,迅速跳下马,低声对王智德、李彦他们说:“注意,看我的眼色。”

  十来个全副武装的人员来到眼前,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喘着气问道:“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没等小头目再问下去,汪锋突然转过身来,说时迟,那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一把抓住那个小头目的右手,右手一下子掏出自己腰间的左轮手枪,厉声答道:“我们是二十七军的,前往许庙观察阵地,你是什么人?”

  答话间,其余几个都和汪锋一样掏出手枪,与那几个地方武装对峙起来,局势骤然紧张万分,赶集的人们也一下子惊呆了,有的撒腿就跑,有的战战兢兢站在老远处围观张望起来。

  汪锋威风凛凛的逼人架势,一下子震慑住了小头目,只见小头目顿时张口结舌地答道:“小弟是本乡乡长,国军到来,准备欢迎,粮草早备好了,只是听说共军李先念部已到商洛一带,以防窜逃。”

  就在汪锋和小头目两人对视、问答对话瞬间,相互不由得心中都为之一惊。汪锋认得这个小头目,名叫孙建斌,是自己下一级校友,省工委交通科科长孙生贤的亲侄儿,都很熟悉。汪锋对他的表现早有所闻,明里当国民党乡长,暗中为共产党办事。孙建斌也知道汪锋早已是个共产党,正在陕北,可是汪锋一身“国军少将”的打扮,他一下还未辨认清楚。等看清“庐山真面目”后,两人紧张的情绪一下子缓解了下来,而且显露出激动诧异的神情。汪锋也从孙建斌的眼神中猜出了八九分,心里有了底。但是他所带的十几个人是什么心态,是否可靠,不能贸然行事,汪锋继续把“戏”演了下去。

  他松开孙建斌的手,同时迅速投向孙建斌一个别人难以觉察的眼神。孙建斌也心领神会,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一语双关地放大声音:“长官要前去厚子镇,前面设有岗哨,若有人问,你们就说是我孙建斌让来的。”这是给汪锋一行听的,也分明是给他的十来个武装人员听的。

  汪锋点着头,孙建斌稍微倾前身子,低声对汪锋说:“许庙镇联保主任李庆玺同我们关系很要好。”

  汪锋也低声回话:“谢谢你的关照,后会有期。”说罢,他伸出左手,用力按了按孙建斌的肩头,手到意到,便转身挥手随行人员上马前行,举手向孙建斌作别。孙建斌站在那儿,目送汪锋一行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淹没在街南的刺槐丛中。

  回到乡公所,孙建斌立即给许庙联保主任李庆玺打去电话。汪锋一行翻过几道沟梁,顺利通过许庙街。汪锋从许庙镇出来,正是黄昏,步行到与自己家街子村相邻的小寨村,顺着村后黄土梁,来到独庄单户的陈果印家,这儿紧靠中原部队前来接应的地点黄沙岭。汪锋如期到达,接应部队因中途受阻未到,汪锋只好回到东山自己家附近。

  汪锋一行回到街子村,已是凌晨以后。他们拉着骡马,先隐蔽在家门外山坡的玉米地中,由汪锋前去敲家门,察看动静。

  汪锋先敲开堂兄王均林家门,门一开,堂兄一看是汪锋三更半夜回来了,既惊又喜,赶紧让进屋,一面给睡觉的妻子答声:“羊娃回来了。”王均林又出门去,唤醒对门居住的汪锋父亲。汪锋回到父亲身边,简单说明情况,商量几句,转身回到玉米地。汪锋父亲立即去找周正礼:“你叔从陕北回来了,让你去一下。”

  周正礼是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虽身为甲长,成天支应国民党的官差粮草,但思想进步,明暗有别,对汪锋及其一家格外同情和支持。周正礼按照汪锋父亲的指点,来到玉米地里,与汪锋相见。交谈情况后,汪锋嘱咐周正礼将几匹骡马分散在村中几户饲养,同时撕开香烟盒,取出写有“零口路东二号”字样的纸条和两万元(旧币),一并交给周正礼,叮咛着:“你派一个得力的人去临潼零口,接两个人来,这是联系信号和路费。”第二天,周正礼一大早就派一个叫李宝印的年轻小伙儿出发,在零口找到“路东二号”,一看是个杂货铺,趁无人之机,李宝印就假装买东西的模样亮出了纸条,细心的掌柜一看纸条,客气地招呼他到里屋喝茶,并盘问一番,确认无疑,给李宝印交代了情况。两天后,由零口地下交通员负责用木函(关中一带淘粮食的用具),将胡达明、尹省三二人渡过渭河,由李宝印带路,来到汪锋身边。

  这时,汪锋一行晚上住宿在自己家中,白天隐蔽在家门外的山坡玉米地、树林中,与李先念和中原部队设法联系,与蓝田地下党和事先从马栏派回家乡的一批干部进行接触,开展工作。

  汪锋历险关中,当地人后来传颂着这样一首民谣:

  汪锋带兵五六个,大摇大摆过渭河。

  敌军见了忙敬礼,人民见了心里乐。

  穿军装,戴军帽,威风凛凛走大道。

  扮成国军为了啥!迷惑敌人过关卡。

  ①王智德:《和汪锋一起去陕南》,油印件。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