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没黑龙口

  许权中率队离开蓝田之后,原许家庙民团剩余的百余名成员,在汪锋和穆志贤的领导下,也进行了整顿。汪锋还介绍山王村两个比较进步的后起民团头目刘汉一、秦培泰入党,削弱孤立敌人。

  随着渭华起义的失败,国民党陕西当局在陕西全境特别是渭华起义区域内实行更加残酷的白色恐怖,层层设立“清乡团”、“铲共团”,到处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破坏中共组织,中共陕西省委和共青团陕西省委遭到破坏,蓝田部分党员暴露,部分党员与组织失掉联系,或自行脱党,县委书记赵伯平和穆志贤去西安寻找党的组织。1929年1月,穆志贤、王敬夫不得不率民团入秦岭,转移商洛山中,与当地党组织发生关系。民团剩余武装,也被反动分子所把持。汪锋共产党员的身份虽未暴露,但是在这风声鹤唳的形势下也难以继续开展工作。他没有离开蓝田,而是先后去县立高小、县简易师范、西安省立师范,以学生身份作掩护,观察形势。

  1929年春,汪锋在县立高小上学时,县立高小校长阎茂三是个具有民主爱国思想、同情国民革命的知识分子,他以教学为己任,对于教师和学生中的党派色彩虽有所闻,但不大过问,形若不知。当时县立高级小学受蓝田地下党组织的影响,师生思想比较活跃,便以学潮形式反对几个政治上落后的教师,汪锋是其中最活跃分子之一。阎茂三校长出面阻止,师生把矛头对准了阎校长,指责他为“学阀”,事态进一步扩大。县府当局为平息事态,准备逮捕带头“闹事”的师生。这时有人告发,是汪锋带头所为,阎校长得知后,便立即张榜公布,开除汪锋学籍。地下党组织一面发动全县进步师生声援汪锋,一面由中共县城支部书记、教师李仁轩出面斡旋,还有地方武装头目张子厚说项,阎茂三校长终于收回除名榜,这场风波宣告平息。

  这年11月,共产党员杨珊从陕西西府的凤翔县返回蓝田,以国民党蓝田县县党部指导委员的身份,与隐蔽在县党部的共产党员杨森秘密接头。接着,隐蔽在国民党三原县县党部的蓝田籍共产党员屈光通过赵伯平与中共陕西省委取得联系,回到蓝田,与一些党员接上关系,恢复了组织,成立了中共蓝田特别支部,屈光代表中共陕西省委宣布由杨珊和杨森分别担任正副书记。屈光还把汪锋叫到灞河岸边,商谈工作。

  随着特支的成立,蓝田党的地下斗争形势又有了新的起色,汪锋又成了学生运动的活跃分子,成为蓝田学生联合会的负责人之一。此时,陕西驻军冯玉祥开赴河南,蒋、冯、阎中原大战初露端倪,陕西兵力一度空虚,冯玉祥留守陕西的刘郁芬部为了扩充兵力,给张子厚一个师长的名义,令其招兵扩军。为贯彻执行党开展兵运工作的指示精神,一天,杨珊把汪锋叫到自己家里,其家就在蓝田县城南关,由杨珊和杨森向汪锋布置了任务,派遣汪锋设法打入张子厚部开展兵运工作,争取拉出一部分武装投入革命。汪锋和张子厚同为蓝田玉山同乡,其父辈也和张子厚有点小交情,张子厚当过蓝田县民团团长,也比较正义,少有恶迹,汪锋那次差点被开除离校时,张子厚从中帮过点忙。汪锋吃过几个月“皇粮”,懂得点军队生活,熟悉一些军事术语,活动能力也比较强,正是注意到这些有利因素,杨珊和杨森认为汪锋是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张子厚此时正在扩军,渴望有点文化的年轻人才加入进来。汪锋见到张子厚后,张二话没说,给了汪锋一个手枪营副营长的职务。

  汪锋打入手枪营后,一方面秘密开展兵运工作;另一方面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到秦岭深处的黑龙口、牧护关、葛牌镇一带为手枪营招募新兵,筹粮、筹款,疏通与当地一些民团武装头目的关系,也受到张子厚和手枪营上下的赞评。

  革命的道路,犹如山间小径,曲曲折折,高高低低;也像这山里的天气,忽阴忽晴,变化无常。兵运工作刚刚有了点起色,汪锋也正在兴头之际,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张子厚突然下令收缴了手枪营的枪,遣散了一些官兵。庆幸的是汪锋没有遭到人身伤害,可是再也无法立足下去,只得离开手枪营。事后得知,这次缴枪事件的起因,并非汪锋工作上的疏漏所致,而缘起张子厚内部上下矛盾的纠葛,加之有人从中挑拨,张子厚怀疑手枪营有人“图谋不轨”,另立山头。

  离开手枪营后,汪锋回到县城,找到杨珊,汇报了在张子厚部的一段境遇。恰在此时,中共陕西省委指示蓝田特支,尽快物色合适人选前往商县寻找唐靖、古世珍两个武装首领,争取其投靠革命,为党发展武装。杨珊即派汪锋、王敬夫、高振祺三人担当此任,前往商县。

  唐靖、古世珍都是商县人。1925年,他们两个二十一二岁的无赖青年,先后去河南国民二军岳维俊部当兵。唐靖因违犯军纪,被逐出营门。回乡后,于1926年冬,伙同几个无赖,纠集闲散人员,夺得溃逃的刘镇华散兵和当地土匪步枪几支,上山为匪,在商县东乡一带拉票抢劫,一年多时间聚众到近百土匪武装,自称地方团队。古世珍在岳部搞得手枪一把,逃回商县,也结伙当地无赖,横行乡里,打家劫舍,滋民闹事。1927年,唐、古二人结伙在一起,竟树起“社会革命军陕西暂编独立师”的旗号,唐、古分任正副师长。1929年,唐、古被国民党陕鄂边防司令张丹屏部收编为补充团,驻防商县、山阳一带,就地征派,拉票勒索,百姓苦无宁日。这年10月13日夜,唐、古率众匪千余人打进商县县城,沿街洗劫,杀死县长和百姓数人,焚烧县府卷档,捣毁城内文庙,拆毁县协镇署房屋。1930年5月,唐、古又被陕西当局收编为师,委派了师长,唐、古任副师长,收编后,古奉命东出武关,开赴河南。未出商县境界,古率部哗变返回,与唐结伙,特立独行。陕西当局迫于唐、古势众,省境内军力空虚,无奈,给唐、古部以西北讨逆军名义驻防原地,委唐、古分任正副司令,实则安抚利用。6月6日夜,唐、古乘商县县城守军东开潼关之机,又一次率部打进县城,大肆洗劫。月底,陕西当局不得不派马步青师前来清剿,唐、古被剿溃散,逃离了商县。

  汪锋三人正是在唐、古二匪溃散之后奉命前往的。七八月间,正是流火季节,关中平原烈日当头,酷暑难当,三个青年人攀崖跨涧,穿行在绵延起伏、陡峭曲折的秦岭之中,经过百余公里的艰难跋涉,来到距离商县城北约25公里的黑龙口。三个青年人在这里停留了几天,打听唐、古二人的下落。虽然得到一些零散的消息,但难以确定唐、古的真正去处。三人继续前行,进入商县县城。县城是商州府署所在地,坐落在丹江岸边,地处秦岭南麓,是陕西关中通往豫鄂的交通重镇,平日比较繁华,可是三个青年人眼前却看到一片劫后未复的狼藉惨象。这时,马步青部还未撤离县城。三个青年人在县城边上找到一个落脚处,隐居了几天,仍未得知唐、古的确切下落,只是得到一个比较可靠的消息:古世珍被清剿时伤了一只眼睛,南逃六七十公里外的山阳县,藏匿起来。

  汪锋三人无法找到唐、古二人,即使找到了,“野性”十足的两个悍匪,也不可能被拉到共产党的营垒,打起红旗。即使暂时被争取过来,一遇风吹草动,迟早也会原形毕露。

  三个多月后,马步青部撤离商县,唐、古二匪又收拢聚众,卷土重来,第三次“报复”,袭劫商县县城,烧毁民房2000余间,枪杀1500余名无辜百姓,其惨烈景况更是空前绝后。作恶多端,终有恶果随身,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在一次战斗中,唐靖被湖北郧西、郧阳地方武装击毙。1938年,古世珍投靠汪精卫,1947年返回陕西被胡宗南部逮捕活埋。

  1998年,中华书局新编出版的《商县县志》有这样一段记述:“唐靖、古世珍在30年代三次率众匪攻入城内,给人民群众造成深重的灾难,成为商州历史上可耻的罪人。”

  汪锋三人此行无果,离开商县县城,折回秦岭北坡,转赴蓝田县葛牌镇一带寻找其他地方武装,这时已经是9月初了。

  葛牌镇,坐落在蓝田县城东南约50公里的秦岭五凤山东麓,身藏蓝田、商县、柞水三县交界的大山密林之中,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民国以来,团阀割据,土匪出没,红枪会时聚时散。汪锋三人来到这里,听到一个喜人的消息,几天前,中共蓝田特支负责人杨珊、杨森和甘子屏、白耀亭等人,在距离葛牌镇不远的蓝桥驿发动了一次武装起义,组织以南山曾老三为首的红枪会和农民武装,赶走了长期盘踞在蓝桥驿和葛牌镇一带的团匪王老九(延年)、刘汉三,这是继渭华起义之后中共陕西省委领导下的又一次较为重大的农民起义,史称“蓝桥起义”。

  汪锋三人正在谋划下一步工作时,又得悉杨珊、杨森等被国民党蓝田当局逮捕,押往西安狱中,又对蓝桥、葛牌一带进军清剿,蓝田的青山绿水又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汪锋三人工作又一次受阻,便立即向凤凰山西北麓的红山寺转移,继而又一次翻越秦岭南下,来到商县北的黑龙口,去找驻在这里的民团首领叶生林。叶是蓝田许家庙人,汪锋的同乡。

  黑龙口,是西安经汪锋家乡流峪口翻越秦岭,进入商洛地区的一个重镇,上岭70里,下岭20里,重镇夹在两山对峙之中,丹江上游的一股清流绕镇而过。它是古长安出入商洛之咽喉,西荆公路上的一个重要关口。传说古时镇北深水潭有黑龙盘踞,而得其名。这里常常聚集着众多的进山出山的脚户、摊贩,山货、旅店、作坊、饭馆一应俱全。镇上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周围的山梁沟岔里,还散落着早年从湖北、河南等地迁徙而来的一些村户。盘踞在这里的叶生林民团,其手下人多势众,靠着这个山区小镇自筹自养,逞强一方。

  汪锋三人决意留在镇上,在叶生林民团活动,开展兵运工作,设法在这里建立一个联络点,打通蓝田和商县的地下交通。经过明察暗访,汪锋三人了解到叶生林手下有个小头目叫李华亭,是商县杨峪河人,常住黑龙口西街,有点势力,喜爱结朋交友,和叶生林有裂隙。三人便把目标先盯在李华亭身上,由此打开缺口。经一番谋划,决定先由王敬夫一人去进行试探性的接触。王与李初次接触之后,有点眉目,怕走漏风声,引起叶生林怀疑,三人再经商量,为了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以避免节外生枝,汪锋和高振祺在此工作了一段时间,便返回蓝田,留王敬夫一人在此见机行事。返回的汪锋,临时负责杨珊被捕后的特支工作,便让穆志贤前去协助王敬夫,终于有了成效。穆、王二人不但争取了李华亭,还争取了叶生林手下另一个小头目胡德贤改邪归正。胡曾在叶的唆使下,打死黑龙口乡乡长,负案逃往西安,风声过后,返回黑龙口,还带了一部分武装,自任连长。

  王敬夫、穆志贤介绍李华亭、胡德贤二人入党。在胡德贤和木铣川王明初的家里,建立起蓝田至商县的地下联络点,从此,小小的黑龙口山镇,成了蓝田地下党跨越秦岭,伸向商洛深山的桥头堡,蓝田、商县中共地下党组织一些重要人员遭敌追捕时曾在此隐蔽。汪锋后来调任中共陕西省委军委工作,也从这里获得过蓝田、商洛地区敌特武装活动的一些重要情报。红四方面军入陕,王敬夫派人将消息直接送到时任省委军委书记的汪锋手里。1933年6月,汪锋、刘志丹、王世泰率红二十六军南下失败,汪锋在张家坪负伤转移途中,也曾得到黑龙口联络点提供的敌情消息。

  隔墙有耳,人多嘴杂,在各种政治、军事势力派系虎视眈眈、明争暗斗的小镇上,各种风声、谣言也在明说暗传。时间一长,不免会走漏风声,露出蛛丝马迹。1934年5月的一天,因起内讧,悍匪古世珍手下的一个营长赵天赐向叶生林民团动武,包围了李华亭的家,杀害了王敬夫和李华亭,几年心血经营起来的地下联络点遭到破坏。噩耗传来,汪锋悲恸至极。后来,穆志贤介绍王明初入党,继续坚持活动,虽然掌握了一支武装,却因斗争形势恶化,黑龙口孤悬一点,蓝田、商洛地下党组织鞭长莫及,活动一时停息。几年后,穆志贤、王明初也遭敌杀害。

  1986年,汪锋曾责成商洛党史部门,负责调查52年前王敬夫、李华亭遇害一案的真相,寻找二人的葬身之地,以告慰英烈,抹去压在自己心中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伤痛。因年代久远,查找工作未能如愿。1988年4月,汪锋来到黑龙口,就地察看王敬夫、李华亭遇害地带。年过古稀的汪锋,抑制不住内心凄伤,随吟《黑龙口忆故》七绝一首,以表达对昔日战友的思念之情。

  昔日山镇本平常,却有生林霸一方。

  英雄九思愿交往,未料起讧早身亡。

  临境忠骨今何在?清明英魂谁擎香!

  探寻确息不从心,只盼长眠瞑目光。

出处:

秦岭之子:汪锋革命传奇/许发宏著.-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12